大坐家

一无所长,唯余文墨,一息尚存,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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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读书

(2009-08-23 03:31:05) 下一个

 祎儿自上中学起,读书有个习惯:一边眼看,一边还要耳听音乐,同时一只手翻页,另一只手不停地旋转着笔。这是可以看见的动作,看不见的思维大概也是十分活跃。我猜想可能是意识流式的,一会儿从书本跳到音乐,一会儿“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一会儿又不知转飞何处,肯定不会停留在一个点上。妻看他忙得三个主要器官一个也没闲着,很为他的读书担心,多次讲解一心不能二用的道理。祎儿也不争辩,只是我行我素,从不稍改。

 

 妻从传统的读书规则出发,说祎儿读书:忙、乱、浮躁、不专心,一般讲来是一针见血了。“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排除干扰,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是读书的重要条件。在安静的环境中,端坐书桌前,目光聚焦于字里行间,表情如老僧入定,内心彻底废寝忘食,就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标准读书样子。为了达到这种标准,我们从小被规定以双手背后、挺直身板的坐姿上课。看上去整齐划一,精神抖擞,其实小孩子都坚持不了多一会儿,很容易疲劳走神。祎儿在美国长大,自幼儿园起就没遭受过这种上刑式的折磨,读书形式采取别样,毫不奇怪。

 

 古时候,同是读书人,各自读书的目的、环境、情趣却是大相径庭。有些比祎儿更加过分,称得上惊世骇俗。其中最善于营造气氛、创造条件读书的,首推明朝人吴从先。他在《小窗四纪》中说:

  

读史宜映雪,以莹玄鉴。读子宜伴月,以寄远神。读佛书宜对美人,以免坠空。读《山海经》《水经》丛书小史宜倚疏花瘦竹、冷石寒苔,以收无垠之游而约缥缈之论。读忠烈传宜吹笙鼓瑟,以扬芳。读奸佞论宜击剑捉酒,以销愤。读《骚》宜空山悲号,可以惊壑。读赋宜纵水狂呼,可以旋风。读诗词宜歌童按拍。读鬼神杂录宜烧烛破幽。他则遇境既殊,标韵不一。

 

 初读此,我被完全镇住了,觉得是一种振聋发聩,让人耳目一新的高论。你看这里不但有映雪、伴月、倚花竹、对美人等静态环境的读法,还有唱歌、吹笙鼓瑟、击剑捉酒、悲号、狂呼等动态的辅助读法。不拘一格,多姿多彩,尽情尽性,生动活泼,不由人不感叹,看看人家这书读的,何其投入,何其典雅,何其精致,何其讲究!真让人心驰神往。

 

 由此想到自己的读书经历,立刻惭愧得无地自容。孩童时期有图画的小人书引发了我最初的阅读兴趣,一书在手,所有感觉神经系统顿时变得迟钝起来,外界与躯体仿佛都是遥远缥缈的虚幻东西,只有书中人物的命运起伏才是真实的,可感知的。于是往往因错过吃饭睡觉而造成母亲引以为荣向人夸说的资本。

 

一开始我就喜欢独享阅读的乐趣,不愿意与人挤在一起同赏。所以常常不择地点环境,只要没人就好。入迷之时,不管是昏暗的路灯,还是憋闷的被窝,甚至------不好意思-------厕所的马桶上,都是我经常光顾的读书场所。

 

 插队期间,在陕北窑洞中的煤油灯下读书,更有两样东西时常伴随:那时很少蔬菜,每每以盐水煮黄豆佐餐,无可奈何地产生了不容抗拒的反应;同时吞吐的劣质烟草浓雾在身边一团团弥漫着。恶声浊气中,缺头少尾的书籍从黑手下翻过。毫无分类,毫无系统,毫无选择,但丝毫不影响阅读的乐趣,照样会有“灵魂出窍”,恍然离世,然后蓦地雄鸡报晓,惊诧时光如梭。

 

 上大学时也没有被高等学府熏陶得文雅起来,依然无心考虑周围是花是草,有否竹石。西安的夏天炎热难耐,上课时,昏头昏脑,浑身冒汗。下课后,我夹着书本像狗一样往树荫处乱钻,然而还是汗流不止。后来发现“洞天福地”,图书馆的一层极凉爽,便不顾行人侧目,大字横陈,坦腹东廊,居然读得十分惬意,十分舒适,十分投入。或许当年的老师和同学还能记得我的恶形。

 

 那年头人人都说为革命读书,树雄心,立壮志。可是真正相信的人有几个?究其实,在种种不雅环境中,所谓的宏图大志,即便不是屋呀玉的,也都离不开为个人寻找出路。

 

 “困而学”, 读书自救,动力才强大。于是见缝插针,拼命挤钻,哪里顾得上穷讲究,哪有雅兴捉摸何种环境、气氛适合读何种书。

 

 仔细想想人们读书有几个能具备吴老先生那样的条件。悬梁刺股本身就不雅观,映雪囊萤是穷得没有办法的办法。颜回住在贫民窟,每天喝点凉水,嚼点粗粮,能在人前维持一副假笑的嘴脸已属不易,读书时哪还有精神摆谱,哪有能力摆谱?那个排场连他的老师孔夫子也摆不起,所以他只强调“好学不倦”的精神。

 

 读书是一种内在的功夫,是心灵的互动,魂魄的交流,精神的对话,是既读又思的结合。外部环境和辅助手段在读书之初,或有一定功效。而一旦引人入胜,思想已进入神游状态,外部环境如何,就不起作用了。

 

 对读书来讲,最重要的条件是静。而静不一定是外部环境的静谧,内心的恬静才是根本。由静入虚,从虚返实,虚虚实实,方能步入读书的最高境界------物我两忘,徜徉于情感义理之间。

 

 想明白了这一层,再看吴先生所说的读书就有点矫情了。比如读佛书是为了穷佛理,体会那种精致的思维。摆个美人在面前,徒乱心境。空是避免了,但佛书也读不下去了。他读书的那种境界过于人造,太不自然。那是士大夫文人的情怀,是有钱有闲人家的读法。寻常百姓读书的最大享受不过是夜深人静躺在沙发上,一杯清茶,一支笔,随阅随圈,随心适意。

 

 说到底,关键是看读书效果,只要读出名堂,任何形式都是无可非议的。

 

  再看祎儿读书,倒觉得他读得悠闲,读得自在,随心所欲。音乐欣赏了,手指活动了,书也浏览了,似乎哪方面都没有耽误。我注意了一下,发现他在读书时听的大多是曲调悠扬的欧洲古典音乐,偶尔有震耳欲聋、节奏铿锵的现代音乐,似乎在无意识中遵守着某种规则。我觉得他是从自然融入中领悟书本世界,而且确有成效。考试成绩一直不错,还考取了很好的大学,在大学里也是名列十分之一的优等生。既然读书的目标之一达到了,怎样读,在什么环境中读,就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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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群思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笔!学习了!老兄是学文出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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