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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起萧墙

(2011-03-30 08:10:52) 下一个
 

  By 西德尼·谢尔顿
  德米特里问:“你知道吗,斯坦福先生?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知道。”二十四小时前他就觉察到了。尾随他们的是两男一女,他们身着便装,企图混迹于清晨在鹅卵石大街上散步的夏日游客中,但在像圣保罗德旺斯这样小的设防村落里要不惹人注目可不那么容易。
  哈里·斯坦福最初注意上他们,是因为他们故作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他每次转身时,总发现有一个人躲在隐蔽处。
  哈里·斯坦福是一个很容易跟踪的目标。他身高六英尺,一头齐肩白发,一张脸显得高贵而又专横。他身后跟随着一位艳丽可爱的年轻女子、一只浑身白毛的德国牧羊狗。还有一位是德米特里·卡明斯基——他是斯坦福的贴身保镖,身高六英尺四,粗脖子、坡额头。很难甩掉他们,斯坦福心想。他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也知道为什么派他们跟踪。他感到前面有危险在等着他。他早就学会了相信自己的本能,本能和直觉帮他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福布斯》杂志估计斯坦福产业集团拥有六十亿美元的财产,《企业五百巨富》杂志则估计它拥有七十亿美元的财富。《华尔街日报》。《巴伦报》和《金融时报》都对哈里·斯坦福作了介绍。这些报道都试图对他藉以创建了庞大的斯坦福产业集团的发家绝招、捕捉机遇的惊人意识以及难以言喻的经营头脑进行探究,然而最终谁也没能说透。
  但有一点他们的看法是相同的:斯坦福有一种几乎可以让人感触到的旺盛精力,他从来没有疲倦感。他的哲学很简单:要是哪一天没做成一笔生意,这一天就算白白浪费了。他的竞争对手、他的手下以及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被他弄得筋疲力竭。他是个奇才,不同凡响。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笃信上帝,上帝要他富有、成功,要置他的敌人于死地。
  哈里·斯坦福是一位社会名流,新闻界对他无所不知;他同时又是一介平民,新闻界对他一无所知。他们曾报道过他的超凡魅力,奢侈的生活方式,他的私人飞机和游艇,以及他在霍布海湾、摩洛哥、长岛、伦敦、法国南部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别墅。当然,还有他在波士顿后湾地区的庄园——玫瑰山。尽管如此,哈里·斯坦福依然是一个谜。
  “我们去哪儿?”那女人问。
  他正全神贯注思考着,没有答理她的问话。大街另一边的那对男女在使用交替跟踪的手腕。他们刚刚又换了搭档。斯坦福除了感到危险外,心中又生出了一股怒气——他们在侵犯他的隐私。他们竟敢来到这地方;这里可是他与世隔绝的安全避风港。
  圣保罗德旺斯是一个风景如画的中世纪风格的小村庄,四周的阿尔卑斯海滨使它更具历史名胜的魔力。它位于一座小山顶上,处于戛纳和尼斯之间,被景色迷人的丘岭和山谷所环抱,到处是鲜花、果园和松树林。这个山间小村简直就是艺术家的天堂,一座美术馆,一家美妙的古玩店,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
  哈里·斯坦福一行人拐弯来到了格兰德大街。
  斯坦福转身问那女人:“你喜欢博物馆吗?”
  “喜欢,亲爱的。”她尽可能让他开心。她以前从未遇到过像哈里·斯坦福这样的人。瞧吧,我要把他的一切告诉我的女友们。以前我自以为对性生活是个行家,可天哪,他是那么地富有创造力,他可把我折腾坏了。
  他们来到梅特艺术博物馆,浏览了该馆收藏的名画,其中有勃纳尔和夏加尔以及其他十几位艺术家的作品。①斯坦福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发现索菲娅在展览厅的另一头仔细端详着米罗的一幅作品。
  ①勃纳尔,一八六七——一九四七,法国画家。作品有《餐室》、《街头两条狗》、《戴草帽的姑娘》、《拿着一篮水果的女人》。夏加尔,一八八七——一九八五,犹太画家,生于俄国。作品常取材于民间传说、《圣经》故事,除油画外,后期亦作版画和插图。曾一度拥护俄国十月革命。一九二二年移居国外,后定居法国。
  斯坦福来到她身边。“饿吗?”他问道。
  “是的,如果你饿的话。”得稳重点儿。
  “那好,我们去金鸽餐馆吃午饭。”
  金鸽餐馆是斯坦福最爱去的饭馆之一。那是座十六世纪的建筑,位于村口,后来变成了一家旅店。斯坦福和索菲娅在花园里靠近游泳池的地方找到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可以让他欣赏到布拉克和考尔德的艺术作品。②
  ②布拉克,一八八二——一九六三,法国画家,与毕加索共同发起立体主义绘画运动。曾参加野兽派绘画运动,后又创作“拼贴画”。代表作有《弹吉他的人》、《吹笛者》、《拿着曼陀林的女人》、《圆桌》和《画家和他的模特儿》等。考尔德,一八九八——一九七六,美国雕塑家,首创活动雕塑,其作品用机器或气流驱动,形象不断变更。代表作有《运动》、《鲸》等。
  “王子”是一只白毛德国纯种牧羊狗。这会儿它躺在斯坦福脚边,警惕地张望着。这只狗简直就是斯坦福的影子。斯坦福到哪儿,它跟到哪儿。据传,只要哈里斯坦福一声令下,这东西会撕开一个人的喉咙。可谁也不想以身试“狗”。
  德米特里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靠旅馆门口的餐桌边,小心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斯坦福转身问索菲娜:“亲爱的,我来为你点菜,好吗?”
  “请吧。”
  哈里·斯坦福一直以美食家自居。他为他俩各点了一份绿色色拉和一份烩江鳔。
  他们正准备用主菜的时候,旅馆老板娘乔安娜·泽德和她丈夫扬来到他们桌子旁,笑着问道:“你们好!一切满意吗,斯坦福先生?”
  “好极了,泽德夫人。”
  当然会好。他俩是一对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想击倒一个巨人,他们注定会大失所望的。
  索菲娅说:“我以前从未来过这儿。这个村子太美了。”
  斯坦福把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她是德米特里前一天在尼斯帮他物色的。
  “斯坦福先生,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斯坦福问。
  德米特里咧嘴一笑:“没什么问题。”他是在内格雷斯科旅馆的大厅里看到她的,随后便凑到她面前搭讪起来。
  “请问,你说英语吗?”
  “嗯。”话音中带着一点意大利口音。
  “我的主人想和你共进晚餐。”
  她火了起来。“我可不是妓女!我是演员,”她倔傲不逊地昂着头说道。其实,她只是普波·阿瓦蒂最近的一部片子里的龙套角色,不过在米塞佩·特纳托尔的一部片子里,她扮演的角色倒有两句台词。“我干吗要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吃饭呢?”
  德米特里拿出厚厚一叠百元面额的钞票,抽出五张塞到她手中。“我的朋友非常慷慨。他有一只游艇,可他很孤独。”他注意到她的表情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从气愤到好奇,从好奇到感兴趣。
  “碰巧我在拍戏,”她微笑着说。“不过,和你的朋友共进晚餐也许无妨大碍。”
  “很好。他会开心的。”
  “他在哪儿?”
  “圣保罗德旺斯村。”
  德米特里很有眼力。他物色的这娘们,意大利人,二十大几岁,一张很性感的猫脸,体态丰盈。这会儿,哈里·斯坦福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她,做了个决定。
  “索菲娅,喜欢旅行吗?”
  “非常喜欢。”
  “那好,我们做一次小小的旅行。请原谅,我离开一会儿。”
  索菲娅注视着他走进饭馆。在男厕所外面有一个公用电话。
  斯坦福投进去一枚硬币,拨了号。“要海边接线员。”
  几秒钟后,传来对方用法语说话的声音:“这里是海边接线员。”
  “我想与‘蓝天’号游艇通话。号码是WBL980……”
  通话持续了五分钟。讲完后斯坦福又拨通了尼斯机场的号码:21-30-30。这次通话时间要短一些。
  打完电话后,他和德米特里说了几句,德米特里便匆匆离开了饭店。接着,他到了索菲娅身边。“吃好了吗?”
  “好了。”
  “我们去散散步吧。”他需要时间筹划一番。
  这一天天气很不错。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彩照射在广阔的大地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沿着街道川流不息。
  他们沿着格兰德大街溜达,路过埃格利斯教堂——一座非常富丽的十二世纪教堂,然后在凯旋门前的一家面包店停下来买一些烤面包。等他们出来时,那三个盯梢者其中的一个正站在外面,似乎在忙不迭地欣赏那座教堂,而德米特里也正在外面等候着他呢。
  哈里·斯坦福把面包递给索菲娅“你何不把面包拿到我们的住处?我一会儿就回去。”
  “好吧。”她笑了笑,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快回来,亲爱的。”
  斯坦福目送她离去,然后向德米特里打了个手势。
  “发现了什么没有?”
  “那个女人和其中一个男的现在在阿莫,就在通向科勒的那条路上。”
  哈里·斯坦福知道那个地方。那是座用白色粉刷的农舍,旁边有一片果园,位于圣保罗德旺斯村以西一英里处。“那么还有一位呢?”
  “在阿蒂格尼农舍。”
  这是一座建在山腰间的普罗旺斯建筑,在圣保罗德旺斯村以西约二英里。
  “您要我来对付他们吗,先生?”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会收拾他们的。”
  哈里·斯坦福的私宅坐落在卡塞特街,紧靠巴黎市政府,这一带的街道都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很窄,建筑多数很陈旧。斯坦福的小洋楼是一幢石砌的五层建筑,主楼地下有两层,一层用作车库,还有一层是酒窖。沿着石阶楼梯上去一层是卧室,一层是办公室,还有一层是屋顶平台。楼里处处摆设着各种法国古玩和鲜花。
  斯坦福回到他的住宅时,索菲娅已经等在他的卧室里了。她浑身一丝不挂。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她低声说了一句。
  为了生存,索菲娅·梅泰欧常常靠在影片里扮演应召女郎挣取片酬。在影片里,她总是装出性高潮来到的样子以取悦她的嫖客。可是和面前这位男人,她没有必要装腔作势。他是个欲壑难填的男人,她发觉自己怎么也满足不了他。
  颠鸾倒凤,一番云雨之后,他们终于筋疲力竭。索菲娅搂抱着他,乐滋滋地低声说:“我可以永远住在这儿陪伴你,亲爱的。”
  但愿我能在这儿永久地呆下去,斯坦福心中暗自说道。
  他们在离村口不远的戴高乐将军广场上的广场咖啡馆吃了晚饭。这顿饭味道好极了,对于斯坦福来说,眼前面临的危险反倒给饭菜添加了佐料。
  用完晚饭后他们择道回府。斯坦福走得很慢,他想搞清楚是否有人在跟踪。
  凌晨一点,有一个男人站在马路对面,他紧盯着斯坦福的小楼,屋里的灯一盏盏被关掉了,整个屋子此时一片漆黑。
  凌晨四点三十分, 哈里·斯坦福走进索菲娅的卧室。 他轻轻推了推索菲娅。“索菲娅……?”
  她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微笑,好像预示着他又要和她亲热一番,紧接着她皱起眉头,因为斯坦福已经起身穿戴好了。她立刻坐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亲爱的。一切很好。你不是说你喜欢旅游吗?我们现在就动身作一次小小的旅行。”
  她现在完全醒了。“这个时候?”
  “是的。我们得悄悄地离开。”
  “可是……”
  “快点儿。”
  一刻钟后,哈里·斯坦福、索菲娅、德米特里和“王子”沿着石阶楼梯向地下室车库悄悄地挪动着。车库里停着一辆雷诺车。德米特里小心地打开车库门,向街心扫了一眼。楼前除了停着斯坦福的那辆白色科尔尼谢外,似乎没有什么人。“平安无事。”
  斯坦福转身对索菲姬说:“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游戏。你和我钻到雷诺车后座躺下来。”
  她睁大双眼。“为什么?”
  “有几个生意对手在跟踪我,”他一本正经地说。“我马上要成交一笔大买卖,他们在调查此事。如果他们发现秘密,我要损失一大笔钱。”
  “明白了,”索菲娅说。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分钟后,他们驱车驶过村口,上了通往尼斯的公路。村口,一个坐在长凳上的人注视着快速驶过村口的雷诺车。手握方向盘的是德米特里,他身边坐着“王子”。这个人赶紧掏出“大哥大”,开始拨号。
  “我们可能出差错了。”
  “什么差错?”
  “一辆棕色雷诺车刚刚驶离村口。开车的是德米特里,那只狗也在车里。”
  “斯坦福不在车里?”
  “不在。”
  “这不可能。他的保镖夜里从不离开他半步,那只狗也是寸步不离。”
  “他的那辆科尔尼谢还停在他的楼前吗?”
  “在,可能是他使了调包计。”
  “也可能有什么阴谋!打电话给机场。”
  五分钟后,他们拨通了机场指挥塔。
  “斯坦福先生的飞机?”
  “是的。飞机一小时前就到了,已经加了油。”
  又过了五分钟,这两位向机场驶去,还有一位留下继续监视漆黑一片的小洋楼。
  棕色雷诺车驶过卡列絮尔普时,斯坦福挪到了座位上。“没事了,可以坐起来了,”他对索菲娅说。他转过头来对德米特里说:“尼斯机场。快!”
  半小时后, 尼斯机场。一架改装的波音727在跑道上向起飞线缓缓滑行。机场指挥塔上,调度员说:“他们一定希望马上起飞。飞行员已经三次请求起飞了。”
  “这是谁的飞机?”
  “哈里·斯坦福的。米达斯王①的专机。”
  ①又译迈达斯王,希腊神话中的弗里吉亚国王。此人贪恋财富,能点物成金。这里指斯坦福。
  “他也许又在准备赚上一二十亿了。”
  调度员转身监测一架待飞的李尔王喷气式飞机, 然后拿起话筒喊道: “波音895P航班,这里是尼斯机场起飞调度中心,你可以起飞了。左转五度。起飞后,右转一百四十度。”
  哈里·斯坦福的飞机驾驶和副驾驶彼此看了看,如释重负。飞行员按下通话揿钮。“明白。波音895P航班可以起飞。航向右转一百四十度。”
  随即一声轰鸣,庞大的机体在跑道上滑行起来,然后像一把利剑腾空而起刺入灰蒙蒙的晨空。
  副驾驶又一次操起麦克风向地面报告。“地面控制塔,波音895P航班飞行位置七十度,高度三千英尺。”
  副驾驶转身对驾驶说:“唷!老头子斯坦福一定希望我们尽快离开地面,不是吗?”
  驾驶耸了耸肩。“我等只是执行命令,不要问为什么。看看‘王子’在后面怎么样?”
  副驾驶起身走到座舱门口,看了一眼后舱。“它在歇着。”
  他们在车里接通了机场控制塔。
  “斯坦福的专机……还在机场吗?”
  “不在了,先生,刚刚飞走。”
  “飞行员的飞行计划登记备案了吗?”
  “当然,先生。”
  “飞往什么地方?”
  “飞机航向是JFK。”
  “谢谢。”他转身对同伴说:“肯尼迪国际机场。那儿有我们的人。”
  雷诺车在驶过蒙特卡洛市郊后加大油门向意大利边境开去。这时,哈里·斯坦福说:“现在不会有人跟踪我们了,德米特里?”
  “是的,先生。我们把他们甩了。”
  “很好。”哈里·斯坦福背靠座背,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没有什么担心的了。他们一定在顺着飞机航向跟踪。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上当的问题。他们就好像是一群想击败狮子的豺狼。哈里·斯坦福暗自笑了起来。他们低估了他们打交道的对象。许多犯这种错误的人已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这一回也会有人因此获得同样下场。哈里·斯坦福是何等人物!是总统和国王的知己。他的实力足以使十几个国家的经济崩溃。
  波音727出现在马赛上空。 飞行员对着麦克风说: “马赛机场控制塔, 波音895P航班呼叫。我们现在的飞行位置正从一百九十度变换到二百三十度。”
  “明白。”
  天放亮不久,雷诺车便抵达意大利旅游胜地圣雷莫。这座名城给哈里·斯坦福曾留下过美好的回忆,可现在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记得这里是疗养的最佳去处,这儿有一流的宾馆,除外还有一个卡西诺赌场。去那种地方,你得穿戴得衣冠楚楚。在那里,一夜间可以使你倾家荡产,也可以让你一跃成为富翁。可是现在,这座城市让旅游业给毁了,到处都是衣着随便、叽叽喳喳的赌客。
  雷诺车向离法意边界十二英里处的港口驶去。这里有两个小型海滨游乐场:东边的索勒港和西边的科米纳勒港。在索勒港,游乐场派专人驾驶小艇,但在科米纳勒港没有。
  “去哪个游乐场?”德米特里问。
  “科米纳勒港!”斯坦福命令道。身边人越少越安全。
  “是,先生。”
  几分钟后,雷诺车在“蓝天”号游艇旁停了下来。“蓝天”号是一艘一百英尺长八十英尺宽的豪华马达游艇。瓦卡罗船长和十二名水手在甲板上排成纵队,欢迎他们。船长急忙从跳板跑下来迎接斯坦福一行。
  “早上好,斯坦福先生,”瓦卡罗船长招呼道。“我们帮你拎行李,……”
  “没行李。我们即刻起锚。”
  “是,先生。”
  “等一下。”斯坦福仔细看了一遍水手们,然后皱起了眉头。“排在最后的那一位是新来的吧?”
  “是的,先生。我们有一位服务生在卡普里岛病了,我们就换了这一位。他挺……”
  “把他弄走,”斯坦福命令道。
  船长看了看他,感到莫名其妙。“把他开……?”
  “给他钱。让他离开这儿。”
  船长点点头。“尊命,先生。”
  哈里·斯坦福环视周围,越发感觉到一种不祥之兆。这种危险就像悬在空中的物体伸手可及。他不愿意有生人在他身边。瓦卡罗船长和他的小伙子们伺候他多年,他可以信任他们。他转身瞧了瞧身边的这位女子。自从德米特里把她弄来后,没发生什么意外。至于他的贴身保镖德米特里曾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非常忠实。斯坦福转过脸来对德米特里说:“靠近我站着。”
  “是,先生。”
  斯坦福挽着索菲娅,说:“我们上船吧,亲爱的。”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站在甲板上看着水手做启航准备工作。他扫视了一圈港口,没发现什么可疑。清晨这时候没有什么来往行人。游艇巨大的发动机起动了,船在水面上箭一般向前驶去。
  船长走到斯坦福面前,说:“你还没吩咐我们去什么地方,斯坦福先生。”
  “是的,还没有。不是吗,船长?”他沉默了片刻又说:“去波尔托费诺港。”
  “是,先生。”
  “还有,我要你切断无线电。”
  瓦卡罗船长皱了皱眉头。“切断无线电?是,先生,可万一……?”
  哈里·斯坦福说:“别担心,照我说的去做。我希望谁都不要使用卫星电话。”
  “好的,先生。我们在波尔托费诺作短暂停留吗?”
  “到时我会让你知道的,船长。”
  哈里·斯坦福领着索菲娅游览着游艇。这只游艇是他最珍爱的家当之一,他最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它。它让人兴奋不已。船上有陈设豪华的高级套房,有客厅和办公室。办公室里宽敞舒适,配右一张睡椅沙发、几张椅子和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后面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足以管理一座城市。墙上装有一幅电子航线图,可以看到游艇的航行位置。高级套房里有一扇通向外面阳台甲板的落地玻璃门,阳台上摆设着一张睡椅和一张四人餐桌。阳台外围是抽木栏杆。天气宜人的时候,斯坦福习惯在阳台上用早餐。
  船上有六间客舱,每间都是印花丝绸墙面,彩色玻璃的窗子,浴室里都装有桑拿浴浴缸。还有一间很大的图书室,是用寇阿相思木装修而成的。
  餐厅可容纳十六位客人。在下层甲板上有一个体育器材齐全的健身房。游艇上还配有酒窖和影视厅。斯坦福拥有数量可观的黄色影片。整条船上设施豪华,陈设精美,他搜集的油画会让任何一家博物馆自叹不如。
  “好了,现在你已经游览得七不离八了,”斯坦福对索菲娅说。“剩下部分我明天再带你参观。”
  她显得惊奇不已。“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游艇。这简直……简直像座城市!”
  哈里·斯坦福冲她笑了笑,说:“服务员会带你去客舱的。好好享受一下,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哈里·斯坦福回到办公室,在墙上的电子航线图上找到了游艇的位置。“蓝天”号现在已到了利古里亚海①,向东北方向航行。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到什么地方去,斯坦福心想。他们一定在肯尼迪国际机场恭候着我哩,我们到达波尔托费诺之后,我要把一切都搞清楚。
  ①地中海的一部分,位于科西嘉岛、厄尔巴岛和法意沿岸之问。
  在三万五千英尺上空, 波音727接到地面指令。“波音895P,你的前方航线是DIN40度。”
  “明白。 波音895P前方航线是DIN40度。”他转过头来对副驾驶说:“一切正常。”
  飞行员直起身子,站起来,走到座舱门口,向后舱看了一眼。
  “我们的小乘客在干啥?”副驾驶问。
  “我看它是饿了。”
  利古里亚海岸是意大利的假日游憩胜地,呈半环形从法意边界蜿蜒延伸到热那亚,然后一直伸展到斯培西亚海湾。沿着这条美丽的缎带坐落着波尔托费诺、韦尔纳萨、厄尔巴、科西嘉、撒丁岛等港市。
  “蓝天”号离波尔托费诺已经不远。即便从远处看,这个港市的景色也很动人,山坡上覆盖着橄榄树、松树、柏树和棕榈树。哈里·斯坦福、索菲娅和德米特里在甲板上欣赏着这海岸风光。
  “你常去波尔托费诺吗?”索菲娅问。
  “去过一次。”
  “那你主要的家在什么地方?”
  这可是个人隐私。“你会喜欢波尔托费诺的,索菲娜。这地方确实很美。”
  瓦卡罗船长来到他们面前。“你们在船上吃午饭吗,斯坦福先生?”
  “不,我们在斯普兰蒂多餐馆用餐。”
  “太好了。午饭后我是否要待命启航?”
  “不用。让我们领略一下这里的美丽风光。”
  瓦卡罗船长打量着他,感到很困惑。哈里·斯坦福这人总是捉摸不定;一会儿他会像催命阎王一样,再一会儿他又好像成了世界上最空闲的人。把无线电切断?闻所未闻!真是个怪人。
  “蓝天”号在外港抛锚,斯坦福、索菲娅和德米特里从游艇的滑台上了岸。小海港景色迷人。在通向山顶唯一车道的两边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诱人的商店和户外摊点。十几只小渔船搁在石子海滩上。
  斯坦福转身对索菲娅说:“我们到山顶上的饭店就餐。从那儿可以欣赏动人的景色。”他指着停在码头那边的出租车说:“那儿有辆出租车,你先回去,过几分钟后我就去你那儿。”他给了她一些意大利里拉。
  “好吧,亲爱的。”
  他目送她离开后,这才转身对德米特里说:“我得打个电话。”
  可为何不在船上打,德米特里心里嘀咕着。
  码头边有两个公用电话亭,他们向那儿走去。德米特里站在一旁守候着,斯坦福走进电话亭,拿起话筒,投进一枚硬币。
  “接线员,请帮我接通日内瓦瑞士联邦银行。”
  这时,一位妇女向另一个电话亭走来。德米特里上前一步站在电话亭前,挡住了她的路。
  “对不起,”她说。“我要……。”
  “我在等一个电话。”
  她吃惊地看了看他。“哦。”她又满怀希望地瞥了一眼斯坦福的那间电话亭。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等。”德米特里嘟哝着。“他要打很长时间。”
  女人耸耸肩,走了。
  “喂?”
  德米特里看到斯坦福在对着话筒讲话。
  “彼得?我们出现了小小的麻烦。”斯坦福顺手关上了门。他说得很快,德米特里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通完话后,斯坦福挂上电话,打开电话亭门。
  “一切顺利吗,斯坦福先生?”德米特里问。
  “我们去用午饭吧!”
  斯普兰蒂多饭店简直是波尔托费诺港市的御宝,从那儿看,绿色海湾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这家饭店是专为那些富人开的,因此很注重自己的声誉。哈里·斯坦福和索菲娅在花园的露台上就餐。
  “我能为你点菜吗?”斯坦福问。“这儿有一些特色菜,我想你会喜欢的。”
  “请吧,”索菲虹说。
  斯坦福点了当地风味的面食、小牛肉和一种该地区颇有名气的咸面包。
  “再来一瓶一九八八年产的舒拉姆葡萄酒。”他转过头来对索菲虹说:“这种酒在伦敦国际葡萄酒大赛上拿了金牌。我自己也有个葡萄园。”
  她笑了笑。“你真幸运。”
  运气与葡萄园有何相干?“我坚信人生来就该享受上帝赐予人间的味觉快乐。”他抓住了她的手。“当然,还有其他乐趣。”
  “你总让人感到惊奇。”
  “谢谢。”
  有漂亮女人仰慕他很让斯坦福开心。这个女人年轻得可以做他女儿,这更让他兴奋不已。
  用完午餐后,斯坦福看看索菲娅,咧着嘴笑道:“我们回游艇吧。”
  “哦,好!”
  哈里·斯坦福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情人,既富于激情,又精于技巧。他一贯非常自负,这甚至使他在做爱时愿意抛开自己而去满足对方。他知道如何让女人的性感区兴奋起来,他简直能把做爱编排成一种悦耳的交响曲,让他的情人们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他们整个下午都呆在游艇的套房里。完事后,索菲娅已筋疲力竭。哈里·斯坦福穿好衣服,去游艇驾驶台见瓦卡罗船长。
  “下一站要去撒丁岛吗,斯坦福先生?”船长问。
  “我们先在厄尔巴岛停靠。”
  “好的,先生,一切让您满意吗?”
  “是的,”斯坦福说。“一切很让我满意。”他感到他的欲望又上来了。他又回到索菲娜的客舱。
  第二天早晨,他们抵达厄尔巴岛,停靠在波尔托费拉里奥港。
  波音727进入北美上空,飞行员接通了地面控制塔。
  “纽约航空控制中心,波音895P航班在你们上空,现在飞行方位是二百六十度,目标方位二百四十度。”
  纽约控制中心传来回话。 “明白。我们批准在JFK机场着陆。着陆方位一百二十七点四度。”
  机舱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狗叫声。
  “安静,‘王子’。这才是乖孩子。让我们把你的安全带系上。”
  波音727降落后有四个人在等候着他们。 他们站在不同的视点,因而能够清楚地看到下飞机的旅客。他们等了有半个小时,可下来的唯一乘客竟是一条德国白毛牧羊狗。
  波尔托费拉里奥港是厄尔巴岛主要的商业区。大街两侧林立着雅致而不落俗套的商店。在港口后面有一片十八世纪的建筑群,隐没在十六世纪由佛罗伦萨公爵修建的陡峭的城堡之中。
  哈里·斯坦福多次来过这个岛,很奇怪,这个地方让他有重返故里的感觉。这儿是拿破仑·波拿巴被流放的小岛。
  “我们要参观拿破仑的故居,”他对索菲娅说。“我在那儿见你。”他转身又对德米特里说:“把她带到穆利尼别墅。”
  “是,先生。”
  斯坦福看着德米特里和索菲娅离去。他瞧了瞧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他的专机现在已经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着陆了。当他们得知他不在飞机上,准会又开始折腾了。这回他们得费点儿周折才能找到我的下落,斯坦福心想。到那时,一切问题都已解决了。
  在码头的尽头,他找到了一间公用电话亭,走了进去。“请帮我接通伦敦,”斯坦福对接线员说。“巴克莱银行。171……”
  半个小时后,他接走索菲娅,把她带回了港口。
  “你上船去,”斯坦福对索菲娅说。“我还要打个电话。”
  她看着他大步走向码头边上的公用电话亭。他干吗不用游艇上的电话?索菲娅寻思着。
  在电话亭里,斯坦福说:“接东京隅友银行……”
  十五分钟后,他回到了游艇,火气特别大。
  “我们准备停在这儿过夜吗?”瓦卡罗船长问。
  “是的,”他怒吼道。“不!去撒丁岛。现在就出发!”
  撒丁岛上的斯梅拉尔海滩是沿利古里亚海岸线上最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之一。切尔沃小镇是富人们的憩息地,这个地区几乎到处点缀着阿里·可汗修建的小别墅。
  船一靠岸,斯坦福的第一件事是奔向公用电话亭。
  德米特里照例紧跟在后,在电话亭旁守卫着。
  “请你接罗马意大利银行……”电话亭的门关上了。
  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斯坦福出来时显得闷闷不乐。德米特里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斯坦福和索菲娅在利西亚迪瓦卡海滩上准备用午餐。还是斯坦福点菜。“我们先来一盘麦拉雷德丝。”一种用粗粮做成的麦片团。“然后来一道菠尔斯多。”一种佐以番樱桃和月桂树叶烹制而成的小乳猪。“最后给我们来一瓶维尔纳细亚葡萄酒,一份塞巴达斯甜食。”一种带馅的油炸面团,用面糊拖上新鲜奶酪和烤柠檬皮调制而成,然后在上面涂上蜜,撒上一层沙糖。
  “请稍等,先生。”服务生走开了,斯坦福对吃道这么在行令他肃然起敬。
  在斯坦福和索菲娅说话的当儿,他的心突然惊跳了一下。在饭店门口的桌子边坐着两个人,在打量着他。他们在炎热的夏天竟穿着一身黑礼服,甚至没有乔装打扮成游客。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无辜的游客?我可要处处提防,不能马虎,斯坦福心想。
  这时索菲娅开口了。“我还没问过你,你在做什么行当?”
  斯坦福端详着她。和一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在一块儿别有韵味。“我退休了,”他说。“我只是出来游山玩水,尽情享受这个世界。”
  “就你一个人?”她的话音中充满着同情。“你一定很孤独。”
  他差点儿突出声来,不过竭力克制着自己。“是啊,很孤独。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我也是,亲爱的。”
  透过眼角余光,他看到那两个人走了。
  午饭结束后,斯坦福、索菲娅和德米特里回城去了。
  斯坦福钻进了一间电话亭。“我要巴黎里昂银行……”
  索菲娅两眼注视着他,说:“他这人真不错,不是吗?”
  “没人能跟他比。”
  “你跟他多久了?”
  “两年了,”德米特里说。
  “你真走运。”
  “我知道。”德米特里走过去守在电话亭旁。他听到斯坦福在说:“是雷恩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是的……是的……你会吗?……太好了!”他的语气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不,不去那儿。我们在科西嘉见面……非常好……然后我可以直接回家……谢谢,雷恩。”
  斯坦福挂上话筒,站了一会儿,笑了笑,接着又拨通了波士顿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位秘书。“这是菲茨杰拉德办公室。”
  “我是哈里·斯坦福。我要和他通话。”
  “哦,是斯坦福先生!很抱歉,菲茨杰拉德先生去度假了。其他人可以和您……?”
  “不用了。我正在返回美国途中。请你转告他我星期一上午九点在波士顿玫瑰山庄等他。请告诉他带一份我的遗嘱和一个公证员。”
  “我尽量……”
  “不是尽量,而是不折不扣,我的小姐。”他放下电话,在电话亭里呆了一会儿,脑海里在思索着什么。他走出电话亭,声音很平静。“我有些事需要料理,索菲娅。你先去彼得里萨宾馆,在那儿等我。”
  “好的,”她挑逗地说。“别让我等得太久了。”
  “不会的。”
  两个男人目送着她走去。
  “我们回游艇,”斯坦福对德米特里说。“我们马上启航。”
  德米特里惊诧地看着他。“那么她……?”
  “她可以用色相找到自己的家。”
  他们回到“蓝天”号后,哈里·斯坦福马上去见瓦卡罗船长。“开往科西嘉,”他说。“现在就启航。”
  “我刚收到最新天气报告,斯坦福先生。我担心前方有恶劣风暴。最好等它过去后再……”
  “我要马上走,船长。”
  瓦卡罗船长犹豫了。“这可是冒险航行,先生。这次风暴是西南风。”这种风向常出现巨浪,并伴有飓风。
  “这我不在乎。”科西嘉的会晤将会了结他所有的问题。他转身对德米特里说:“你安排一架直升机来科西嘉岛接我们。别忘了使用码头上的公用电话。”
  “是,先生。”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又回到码头,走进电话亭。
  二十分钟后,“蓝天”号离岸启航。
  他最崇拜的人是丹·奎尔,他常用这个人的名字作为他的试金石。
  “我不在乎别人对奎尔有什么评价,他是唯一真正有社会准则的政治家。家庭——这就是他的社会准则。没有家庭准则,这个国家就会一团糟。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未婚先孕,真让人震惊。难怪会出现这么多的犯罪。如果奎尔竞选总统,他一定会得到我这一票的。”很遗憾,他想,他因为那愚蠢的法律不能投票。但不管怎样,他是一直支持奎尔的。
  他有四个孩子。儿子贝利,八岁。还有三个女儿:埃米、克拉丽莎和苏珊,分别是十岁、十二岁和十四岁。他们都是很棒的孩子,和他们在一起是他最大的快乐,他喜欢把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叫作“没有虚度的时光”。他的周末全部奉献给了孩子。他帮他们烧烤,和他们做游戏,带他们看电影、玩球,还帮他们辅导功课。这一带的小家伙们都非常敬仰他。他常帮助他们修自行车、修玩具,还邀他们和他全家野餐。小家伙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爸爸”。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他坐在运动场上的露天座位上,坐在身边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正在看一场棒球赛。天气好极了,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天空中积云斑驳,像一团团白色的绒毛。他八岁的儿子贝利在棒球场上,穿着小小的球队服,看上去像一个成人职业棒球手。爸爸的三个女儿和妻子就在他旁边。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他内心很快活。为什么其他家庭不能像我们这样呢?
  这是第八局后半场。两击未中淘汰出局。贝利现在本垒,共三个球,两击未中他就得出局。
  爸爸大声鼓励着他:“接住它们,贝利!注意对方的抛球!”
  贝利等着对方投球。对方抛出的球速度快高度低。贝利全力接球,可没有击中。
  裁判喊道:“三击未中,出局!”
  下半场结束了。
  场外的父母们和他们朋友的抱怨声和吹呼声混成一片。贝利沮丧地站在那儿,眼看着球队交换场地。
  爸爸喊道:“没什么,儿子,还有下一次呢!”
  贝利勉强地笑了笑。
  领队约翰·科顿在等着贝利。“你不要参加比赛了!”他说。
  “可是,科顿先生……”
  “走吧。离开球场。”
  贝利的父亲看到贝利离开球扬,感到惊讶,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领队怎么能这么做呢,他心想。他该再给贝利一次机会。我得去找科顿先生谈一谈,向他解释……正在这时候,他身边的大哥大响了。振铃声响了四遍他才接。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号码。他知道我最讨厌在周末受到打扰,他心里气愤地说。
  他很不情愿地拔出天线,按了回话键。“喂?”
  对方压低声音说了几分钟。爸爸认真听着,不时地点着头。最后他说:“好的,我明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他收起了电话。
  “有什么事吗,亲爱的?”他的妻子问。
  “是的。恐怕是的。他们要我周末工作。可我本来计划明天去烧烤的。”
  他妻子抓住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你的正事要紧。”
  总没有我的家庭要紧吧,他固执地想。丹·奎尔就理解了。
  他的手开始痒得难受,他拼命地抓。怎么会这样?他真搞不明白,过几天我得看皮肤科。
  约翰·科顿是当地一家超级商场的助理经理。此人身材魁梧,五十来岁,他同意做俱乐部联合会的棒球队领队,是因为他儿子是一个棒球手。那天下午因为小贝利的缘故,他的球队输掉了。
  超级商场已经关门,约翰向他的汽车走去。这时一个陌生人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一个包。
  “对不起,是科顿先生吗?”
  “是啊?”
  “我能否和你谈一谈?”
  “商场已经打烊了。”
  “哦,不是生意上的事。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儿子。那天下午你把贝利撵出赛场,并告诉他再也不能打比赛了,他因此感到非常不安。”
  “贝利是你儿子?我后悔竟让他参加这场比赛。他永远成不了棒球手。”
  贝利的父亲认真地说道:“你对他太不公平了,科顿先生。我知道贝利,他是一个真正的优秀棒球手,你会明白的。下周六他比赛时……”
  “他不会参加下周六的比赛了,他出局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就这样吧。现在,你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
  “哦,有的。”贝利的父亲打开手中的包,拿出一根球棒。他恳切地说:“这是贝利那天下午用的球棒。你瞧,是坏的,所以这么罚他不公平,因为……”
  “我说,先生,球棒与我无关。你的儿子出局了。”
  贝利的父亲很不开心地叹了口气。“你肯定不给他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
  科顿伸手正要开车门,贝利的父亲突然挥起球棒向车后窗砸去,玻璃被击得粉碎。
  科顿愣住了。“你……你他妈的干什么?”
  “这是一种热身运动,”贝利爸爸解释道。他又挥起球棒,砸在了科顿的膝盖骨上。
  约翰·科顿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疼得他直扭动着身子。“你疯了!”他喊道。“救命!”
  贝利父亲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对他说:“再喊一声,我就砸碎你的另一个膝盖。”
  科顿痛苦地抬头盯着他,吓坏了。
  “如果我的儿子下周六不在赛场上,我就宰了你和你的儿子。听清楚了没有?”
  科顿看着这个人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拼命忍住疼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很好。哦,对了。我不愿把这件事声张出去。我有的是朋友。”他看了看表。他还有时间赶得上去波士顿的通宵航班。
  他的手又开始痒了起来。
  星期天早晨七点,他身穿带马甲的礼服,手拎昂贵的真皮公文包,走过凡多姆雕塑和科普利广场,然后来到了斯图尔特街。从城堡广场会议中心向前走半个街区,他进了波士顿信托大厦,向保安走去。大楼里有几十家租户,接待处的保安没法认出他来。
  “早上好,”他说。
  “早上好,先生。要帮忙吗?”
  他叹了口气。“上帝恐怕都帮不了我。他们认为我无事可做,只有在星期天干本该是别人干的工作。”
  保安很同情地说:“我有同感。”他将一本工作日志推到前面。“请在这里边签个字。”
  他签了名,然后向电梯走去。他要找的办公室在五楼。他乘电梯到了六楼,然后向下走一层,来到五楼走廊。办公室的门上刻着“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杰拉德律师事务所”的字样。他看了看四周,确信走廊上没人后,打开公文包,掏出一把小凿子和一只拉力器。他只花了五秒钟就打开了门。他飞步钻进房间,关上门。
  接待室里,摆设风格古朴保守,与波士顿一流的法律事务所倒是很相称。他站了片刻,熟悉一下四周,然后向里面移去。那儿有一间档案室,所有的文件都在那儿。房里有一组金属公文柜,每个柜子迎面都有字母标签。他试着拉了拉标有“R-S”的柜子,可是柜子被锁上了。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把压印钥匙、一把锉刀和一把钳子。他将压印钥匙推进锁眼,然后轻轻地旋了一圈。过了一会,他把钥匙抽了出来,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齿印。他用钳子夹紧钥匙,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黑色印点锉开。他将钥匙再次插进锁眼,又像刚才那样在里面旋来旋去。他一边干活,一边不知不觉在轻轻哼着小调。他得意地笑了,因为他蓦然意识到了他所哼唱的歌词:茫茫大海的那一边,有多少陌生的地方……那些个陌生的地方,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
  我一定要携全家去度假,他乐滋滋地想着,一次真正的度假。我敢说,孩子们一定喜欢去夏威夷。
  文件柜的锁打开了,他拉开抽屉,很快找到了他要的文件夹。他从包里拿出一只微型照相机,开始工作起来。过了十分钟,他干完了。接着他从公文包中抽出几张克里内克斯纸巾,走到冷饮水箱处把纸巾弄湿,又回到档案室,将地板上锉下来的金属粉末擦掉,锁上文件柜,向走廊外走去。他关上办公室的前门,离开了大楼。
  海上,傍晚。
  瓦卡罗船长来到哈里·斯坦福的客舱。
  “斯坦福先生……”
  “什么事?”
  船长指着墙上的电子航线图。“我担心风浪越来越大。西南风的中心位置在博尼法乔海峡,这正是我们的航向。我建议我们先到哪一个避风港,然后再……”
  斯坦福打断了他。“这是一只好船,你也是一个好船长。我相信你会驾驶好它的。”
  瓦卡罗迟疑了片刻,然后说:“听您的吩咐,先生。我尽最大努力。”
  “这我信,船长。”
  哈里·斯坦福坐在办公室里,策划着他的计划。他要到科西嘉和雷恩会面,把一切搞个水落石出。然后直升飞机把他接到那不勒斯,从那儿他可以包租一架飞机到波士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主意已定。我现在需要的只是四十八小时。只要四十八小时。
  凌晨二点,他被惊醒了:游艇像一匹野马在海中颠簸着,外面狂风怒吼。斯坦福以前经历过几次风暴,但这一次最糟。瓦卡罗船长是对的。哈里·斯坦福下了床,抓住床头柜,不让自己跌倒。他挪到了电子航线图前。船现在的位置在博尼法乔海峡。再过几个小时我们该到科西嘉了,他想。一到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狂风突然改变方向,将他的文件吹到了办公室外的阳台上,哈里·斯坦福想捡回这些文件,由于游艇激烈颠簸,他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海里。德米特里·卡明斯基看到他落水,立即抓起电话。
  “有人落水啦!”
  科西嘉警察局局长弗朗索瓦·杜勒上尉现在情绪很糟。岛上到处是那些愚蠢的夏日游客,这些人竟看不住自己的护照、钱包或孩子。坐落在拿破仑大街二号的这所小小的警察局整天接待不完那些蜂拥而来的投诉游客。
  “有人抢走了我的钱包……”
  “我的那班船没等我就开走了。我的妻子在船上……”
  “这儿的药店竟然没有我需要的药片……”
  一个个问题真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现在上尉似乎又要处理一具尸体。
  “我现在没时间管这事儿,”他厉声说道。
  “可人家等在外边呐,”他的助手对他说。
  “我怎么跟他们说?”
  杜勒上尉想去他情人那儿,所以很不耐烦。他恨不得说:“把尸体抬到其他岛上去吧。”可他毕竟是这个岛上的警长。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见他们一会儿。”
  时间不长,瓦卡罗船长和德米特里·卡明斯基被领到了办公室。
  “坐吧,”杜勒上尉冷冷地说。
  两人找了两张椅子坐下来。
  “请告诉我事情的详细经过。”
  瓦卡罗船长说:“我说不准。我没亲眼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他转过头示意了一下德米特里·卡明斯基,说:“他是目击者。也许他能解释。”
  德米特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我……我为这个人干事。”
  “干什么工作,先生?”
  “保镖、按摩师、司机。昨天晚上我们的游艇遇到了风暴。风很大。他要我给他按摩一下让他放松放松。接着他让我给他拿些安眠药来。安眠药在洗手间里。我回来时,他站在外面阳台上,就在阳台栏杆边上。大风刮得游艇颠簸不息。他手里抓着一些文件,有一份被风刮走了,他伸手想去抓住,可是身体失去了平衡,从栏杆上掉了下去。我跑过去救他,可我无计可施。我拼命叫救命。瓦卡罗船长立刻将船停了下来。船长经过一番周折后终于找到了他。可是太迟了,他已经被淹死了。”
  “我很难过。”警长心肠软了下来,他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瓦卡罗船长开口说道:“大风和海水把尸体刮到游艇这边。这纯粹是意外。我们现在请求获准把尸体运送回家。”
  “这应该不成问题。”在回家见妻子前他还有时间和情人喝两杯。“我给你们出具一张死亡证明和离境签证,现在马上把尸体先冷藏起来。”他随手拿起一本黄色记事簿。“死者姓名?”
  “哈里·斯坦福。”
  一听这名字,杜勒上尉被惊呆了。他猛然抬起了头。“哈里·斯坦福?”
  “是的。”
  “是哈里·斯坦福?”
  “是的。”
  杜勒上尉的前途一下子变得光明起来。这真是天赐良机。哈里·斯坦福是国际传奇式的人物!他的死亡一定会轰动世界。是他,杜勒上尉,在负责他的后事。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抓住机会让自己得到最大的益处。杜勒坐在那儿,两眼发直。他在思考。
  “你什么时候能够放我们出境?”瓦卡罗船长问。
  他这才抬起头来。啊,这个问题提得好。记者们赶来需要多久?我要不要请船长参加有关死者的采访?不。干吗要和他分离这份荣誉呢?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对刚才说的话后悔了。“要准备好几份文件……”他叹息道。“至少要一个多星期。”
  瓦卡罗船长吃了一惊。“要一个多星期?可你刚才说……”
  “可我们要严格按照有关手续办事,”杜勒严肃地说。“这种事情马虎不得。”他又拿起那本黄色登记簿。“谁是他的嫡系亲属?”
  瓦卡罗船长瞟了一眼德米特里,让他回答。
  “我想你最好和波士顿他的律师们联系一下。”
  “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杰拉德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办公室的门上虽然刻着“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杰拉德”三个人的名字,可是两位朗坎斯特都已离开了人世。西蒙·菲茨杰拉德还活得好好的。尽管已是七十五岁的高龄,但他精力充沛,仍然主持着事务所的工作。他的手下有六十名律师在为他效劳。他身体干瘪,一头白发,但走起路来总是挺着身子,像个军人。此刻,他正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走到秘书面前。“斯坦福打电话时,没有暗示他为什么那么急于和我见面?”
  “没有,先生。他只是说了要你在星期一上午九点到他家里。要你带上一份他的遗嘱和一名公证员。”
  “谢谢。请斯隆先生进来。”
  史蒂夫·斯隆是律师事务所里年轻有为的富有创造性的律师之一。他毕业于哈佛法律学院,瘦高个儿,一头金黄色头发,一双充满好奇的蓝眼睛显得有些顽皮。他为人亲和,举止得体。他是事务所里解决难题的老手,也是西蒙·菲茨杰拉德将来的接班人。如果我有个儿子的话,菲茨杰拉德心想,我一定要他像史蒂夫这样。史蒂夫来了。
  “你应该在纽芬兰钓大马哈鱼,”史蒂夫说。
  “没去成,发生了意外。坐吧,史蒂夫。我们有麻烦了。”
  史蒂夫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新闻?”
  “是关于哈里·斯坦福的。”
  哈里·斯坦福是他们最有声望的委托人之一。有五六家其他律师事务所处理斯坦福集团下的各类子公司的事务,但朗坎剪特——朗坎斯特——菲茨杰拉德事务所处理他的私人事务。除了菲茨杰拉德外,事务所里谁也没见过斯坦福,但他在办公室里成了人们议论的传奇人物。
  “斯坦福现在又做什么买卖了?”史蒂夫问。
  “他已经死了。”
  史蒂夫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他……”
  “我刚刚收到从科西嘉的法国警方发来的传真。确定无疑。斯坦福是昨天从游艇上掉到海里淹死的。”
  “我的天哪!”
  “我知道你没见过他,但我做他的委托律师三十年了。他这人不太好相处。”菲茨杰拉德靠在椅背上,想起了过去。“实际上有两个哈里·斯坦福——一个是能把鸟儿从摇钱树上哄下来的公开的斯坦福,还有一个是乐于毁人前途的婊子养的浑蛋。他像一个耍蛇人,但他也会像响尾蛇一样咬你一口。他是一个双重性格的人,是要蛇人,也是蛇。”
  “听上去很让人着迷。”
  “那是三十年前,准确地说是三十一年前的事,那时我刚刚加入律师事务所。那时老朗坎斯特是斯坦福的律师。你知道人们常用‘传奇人物’这个词。哈里·斯坦福就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斯坦福,那么你永远不能发明出这样一个人。他不是凡人。他精力过人,野心勃勃。他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员。在大学时代他打过拳击赛,是一个十分马球手。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哈里·斯坦福也是一个让人难以对付的人物。他是我所见到的唯一没有一丝同情心的人。他是一个虐待狂,报复心很强。他本性贪得无厌。他喜欢迫使对手破产。传闻说他不止一次地使他的竞争对手自杀。”
  “听上去他像是个魔鬼。”
  “从这个意义上讲是这样的。然而他在新几内亚创办了一个孤儿院,在孟买办了一个医院。他给慈善机构事业捐出数百万的钱财——而且都是匿名捐助。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是谁受到他的恩惠。”
  “他是怎么发迹起来的呢?”
  “你读过希腊神话吗?”
  “有点生疏了。”
  “你知道俄狄浦斯的故事吗?”①
  ①俄认浦斯是Laius王和王后Jocasta的亲生子,曾解怪物斯芬克斯之谜;因不知底细,竟杀死亲父,又婚娶亲母,两不相知,后发觉,无地自容,母自缢,他自己刺裂双目,流浪而死。
  史蒂夫点点头。“他为了娶自己的母亲,杀死了他父亲。”
  “对。哈里·斯坦福就是这种人。只是他是为了母亲的选票而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史蒂夫瞪大双眼看着他。“什么?”
  菲茨杰拉德向前探了探身子,说:“三十年代初期,哈里的父亲在波士顿这儿有一个食品杂货店,生意做得很红火,所以他又开了一家。不久他拥有了小规模的食品连锁店。哈里读完大学后,他父亲让他做生意上的合伙人,并且让他进了董事会。我刚才说了,哈里这人野心很大。他有自己的梦想。他不愿从屠宰厂进货,他想让连锁店拥有自己的牲畜饲养场。他想买几块地,自产蔬菜,自产做罐头的食品。他父亲不同意,他们常常因此争吵。后来他又突发奇想,让他父亲建一个超级商店连锁店,低价经营汽车、家具,甚至人寿保险。哈里的父亲觉得他疯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但哈里不愿意有人挡他的道。他决定摆脱这个老头。他劝父亲去休长假。他父亲走后,他用尽手段游说董事会。他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生意人,他向董事会大加宣传他的想法。他说服了他的叔叔和婶婶站在他这边,他们也是董事会的董事。他讨好奉承董事会其他成员让他们接受他的建议。他带他们去吃饭、打猎、打高尔夫球。他甚至与一个董事的老婆睡觉,让她给她的老公施加影响。可他母亲拥有最大股份,有否决权。哈里说服了母亲反对她丈夫并投票支持他。”
  “太不可思议了!”
  “哈里父亲休完假回来时,才知道他的家人投票把他逐出了公司。”
  “我的上帝!”
  “还有呢。哈里对此还不满意。他父亲有一次想去自己的办公室,竟被门卫拦住不让进办公大楼。别忘了,哈里当时才三十出头。公司上上下下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冷血动物’。但要相信‘恶有恶报’这句古语,史蒂夫。他只身一人把斯坦福企业建成了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私有企业集团。他扩大了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木材、化工产品、通讯、电子,他还经营着数目巨大的房地产。最后他囊括了所有的股份。”
  “他这人一定很神秘,让人难以看透。”史蒂夫说。
  “是的。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这样。”
  “他结婚了吗?”
  西蒙·菲茨杰拉德久久地坐在那儿回忆着。最后,他又接着说道:“哈里·斯坦福和一个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结了婚。她叫艾米莉·坦布尔。他们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艾米莉出生于弗罗里达长岛的一个上层社会家庭。她爱慕哈里,她对哈里的欺骗行为尽可能视而不见,可是有一天哈里的行为太离谱了。她为孩子们雇了一个女家庭教师,这个女人名叫罗斯玛丽·纳尔森,她年轻、漂亮,可是让哈里·斯坦福觉得更有魅力的是她拒绝和他上床。这可把他气坏了。他可不习惯于被人拒绝。哈里·斯坦福对女色钟情时总是无法抗拒。最后他终于让罗斯玛丽成了他床上的俘虏,并把她肚子搞大了。不幸的是她去看医生时,医生的女婿是一个专栏作家,他把这个桃色新闻在报上曝了光。人言可畏啊,你知道波士顿这个鬼地方。各家报纸都刊登了这条报道。我收集了许多剪报,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
  “她去做人工流产了吗?”
  菲茨杰拉德摇了摇头。“没有。哈里要她打掉,可她拒绝了。他们好一番大吵大闹。他对她说:他爱她,要娶她。当然,这话他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可是他们的谈话被艾米莉听到了。就在那天夜里她自杀了。”
  “这太可怕了。那个家庭教师后来怎么样了?”
  “罗斯玛丽·纳尔森失踪了。我们知道她有个女儿叫朱莉娅,是在米尔沃基的圣约瑟夫医院出生的。她给斯坦福写过一封信,但我相信他甚至没有回信。那时,他已经又有了新欢。他对罗斯玛丽再也没有兴趣了。”
  “真惨……”
  “真正的悲剧是后来发生的事。孩子们指责是他们的父亲逼死了他们的母亲。当时他们分别才十岁、十二岁和十四岁。他们也懂事了,感受到丧母的痛苦,但与他的父亲斗还太小。他们恨他。哈里最大的恐惧就是有朝一日他们会像他对他们的爷爷那样对待他。所以他想方设法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把他们送到不同的寄宿学校和夏令营,尽可能让他们少见面。他们从他那儿没有得到一分钱生活费,一直靠他母亲留给他们的财产维持生活。在他们一生中,他总是用‘萝卜加棍棒’对待他们。要是他们把他惹火了。他就收起‘萝卜’。”
  “孩子们后来怎么样了?”
  “泰勒成了芝加哥巡回法院的一名法官。伍德罗无所事事,成了一个花花公子。他住在长岛,整天靠赌高尔夫球、马球过日子。几年前,他看上了一家餐馆的女招待,弄大了她的肚子,最后,让大家吃惊的是,他娶了她。肯德尔成了一名成功的服装设计师。她与一名法国男子结了婚,他们现在住在纽约。”说着,他起身站了起来。“史蒂夫,去过科西嘉吗?”
  “没有。”
  “我想叫你飞到那儿。他们扣住了斯坦福的尸体,警察局拒绝放行。我要你去解决这件事。”
  “没问题。”
  “你看今天能不能就上路……”
  “好的。我会处理好的。”
  “谢谢。我很高兴。”
  史蒂夫·斯隆乘坐的是法国航空公司从巴黎到科西嘉的短途航班。在飞机上,他翻阅着一本介绍科西嘉的旅行指南。科西嘉岛有一座山,它的首府港市阿雅克肖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出生地。书中有很多有趣的统计数字,可是史蒂夫没料到这个岛屿竟有如此风光。当飞机快抵达科西嘉时,他看到下面有一堵用白色岩石砌成的高墙,很像多佛尔的白色悬崖,让人感叹不已。
  飞机在阿雅克肖机场着陆,一辆出租车把史蒂夫带到了拿破仑大街。这条街是该市的主要干道,从戴高乐将军广场向北延伸到火车站。他已经安排了一架飞机,准备将哈里·斯坦福的尸体运回巴黎,然后再将他的棺材转运到波士顿。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警方放行。
  警察局办公大楼位于拿破仑大街,史蒂夫让出租车在那儿停下。他爬了一层楼梯,走进了接待室。一名身穿警服的中士坐在办公桌旁边。
  “早上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儿谁负责?”
  “杜勒上尉。”
  “我要马上见他。”
  “有什么相关的事与此相联系的!”中士对自己的英文颇为自豪。
  史蒂夫掏出他的名片。“我是哈里·斯坦福的律师。我是专程为运送他的尸体回美国而来的。”
  中士皱了皱眉。“请稍候。”他走进杜勒上尉的办公室,小心地带上了门。办公室很拥挤,挤满了世界各地的电视台和新闻社的记者。大家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
  “上尉,他为什么在这种恶劣天气出去……?”
  “他怎么会从游艇上掉进海里……?”
  “有没有谋杀的迹象?”
  “你验尸了吗……?”
  “还有谁在船上和他……?”
  “先生们,”杜勒上尉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先生们,请安静!请安静!”他环视着房间,发现记者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的每个字,好不亢奋激动。假如他能把这种事处理得恰到好处,这就意味着他会连升三级……
  中士打断了他的思绪。“上尉……”他凑近杜勒的耳朵低声喊了一声,然后递上了史蒂夫·斯隆的名片。
  杜勒上尉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我现在没法见他。”他吼道。“让他明天十点再来。”
  “是,先生。”
  杜勒若有所思地看着中士离开他的办公室。他不愿意让任何人抢走这出风头的好时机。他转过身来对记者们笑着问道:“先生们,你们刚才的问题是……?”
  此时在外边的办公室里,中士正对史蒂夫说:“非常抱歉,杜勒先生现在很忙。他请你明天上午十点来找他。”
  史蒂夫·斯隆沮丧地看看他。“明天上午?这太荒唐了——我可不愿意等那么久。”
  中士耸耸肩。“这是你的事,先生。”
  史蒂夫皱了皱眉,说:“好吧。我还没登记预订旅馆房间,你能帮我推荐一家旅馆吗?”
  “当然可以,我很荣幸地向你推荐巴黎街八号‘科伦巴’旅馆,”中士用他蹩脚的英文说道。
  斯蒂夫犹豫了片刻。“有没有什么办法……?”
  “明天上午十点来。”
  史蒂夫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杜勒的办公室里,这位上尉先生正在津津乐道地应付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
  一位电视台的记者问:“你怎么会肯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呢?”
  杜勒正视着摄像机的镜头说:“巧的是,有一位目击证人,他亲眼目睹了这次可怕的事故。斯坦福先生的客舱里有一个外阳台。显然,有一些重要文件被大风从他手中刮到了阳台上,他跑过去想抓住它们。当他倾身向前时,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掉入了水中。他的保镖看到此情形,立即打电话呼救。于是船停了下来,找回了他的尸体。”
  “验尸报告怎么说?”
  “先生们,科西嘉是一个小岛。我们不可能有先进的设备做全面的尸体解剖。不过,我们的法医报告说:死因是溺水而死。我们在他的肺中发现了海水。他身上没有青斑或任何谋杀的痕迹。”
  “现在尸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把它放在冷藏室里,何时让他们运走,要等上级的指示。”
  一位摄像师说:“上尉,我给您拍张照您不会介意吧?”
  杜勒上尉戏剧性地犹豫了片刻。“当然不会。先生们,请吧,这是你们的工作。”
  紧接着是一片照相机的咔嚓声。
  他在圣母街冯塔纳饭馆用完了午饭,剩余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才好,于是他开始游览起市容来。
  阿雅克肖是座绚丽多彩的地中海城市,它似乎因为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出生地而仍在扬扬得意。我想哈里·斯坦福和这个地方倒很相称,史蒂夫心里说。
  现在是科西嘉的旅游旺季。大街上的游客熙熙攘攘,他们操着各种语言在交谈:有法语、意大利语、德语和日语。
  那天晚上,史蒂夫在卜伽丘餐馆吃了一顿意大利风味的饭菜,然后打道回宾馆去了。
  “有我留言吗?”他抱着一线希望问客房招待。
  “没有,先生。”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西蒙·菲茨杰拉德向他介绍斯坦福时说过的话。
  “她去做人工流产了吗?”
  “没有,哈里要她打掉,可被她拒绝了。他们好一番大吵大闹。他对她说:他爱她,要娶她。当然,这话他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他们的谈话被艾米莉听到了,就在那天夜里她自杀了。”史蒂夫在想,她是怎么自杀的。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史蒂夫·斯隆又出现在警察局里,还是那位中士坐在接待室里。
  “早上好!”史蒂夫说。
  “早上好,先生。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史蒂夫又递给了中士一张名片。“我来拜访杜勒上尉。”
  “稍等。”中士起身走进里面的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
  此时的杜勒上尉身着显眼的新制服,正在接受意大利RAI电视台摄制组的采访。他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我接手这个案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搞清楚斯坦福先生的死亡是否属于谋杀。”
  采访者问:“您是否肯定此案不属于谋杀,上尉?”
  “绝对肯定。毫无疑问,此案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导演说:“很好,让我们切换到另一个摄像位置,做一个特写。”
  中士利用这当儿把史蒂夫的名片递给了杜勒上尉。“他就在外面。”
  “你是怎么搞的?”杜勒吼叫道。“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呐?让他明天再来。”他刚刚得到消息又有十几名记者在来这儿的途中,其中有几位来自俄罗斯和南非。“明天再来!”
  “是。”
  “您准备好了吗,上尉?”导演问。
  杜勒上尉马上换上笑脸。“我准备好了。”
  中士回到了接待室。“很抱歉,先生。杜勒上尉今天公务在身。”
  “我也是,”史蒂夫扯高了嗓门叫道。“告诉他,他要做的只是在这份放行斯坦福先生的尸体的文件上签个字。我得回去复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说是吗?”
  “恐怕是的。可杜勒上尉有许多事要做,他还要……”
  “这儿还有谁能替我作主?”
  “哦,没有,先生。这儿只有杜勒上尉说了算。”
  史蒂夫·斯隆站在那儿,心中直冒火。“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我看你明天再来试一下吧。”
  “再来试一下。”这句话让史蒂夫听了更加难受。“我会来的,”他说。“顺便说一句,我知道有一名目击证人,他是斯坦福先生的保镖,名叫德米特里·卡明斯基。”
  “是的。”
  “我想和他谈一谈,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澳大利亚。”
  “这是一家旅馆吗?”
  “不,先生,”他不无遗憾地说。“这是一个国家。”
  史蒂夫的嗓门升高了一个八度。“你是说你们警察局都没有审问一下就把斯坦福死亡案的唯一证人放走了?”
  “杜勒上尉审问过了。”
  史蒂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中士。”
  “没什么,先生。”
  史蒂夫回到旅馆后,向西蒙·菲茨杰拉德汇报了情况。
  “看来我还得在这儿再呆一夜。”
  “怎么了,史蒂夫?”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似乎日理万机。现在是旅游季节,他可能在帮游客们找钱包呢。我明天会离开这儿的。”
  “保持联系。”
  史蒂夫尽管心里有气,但还是觉得科西嘉岛的景色迷人。它拥有几乎一千英里的海岸线,花岗岩的山脉高耸入云,山顶上的积雪到每年的七月才开始融化。这个岛屿一直被意大利人统治着,现在由法国接管,所以两种文化融和在一起,使得该岛更加迷人。
  他在吴山卡洛餐馆用餐时想起了西蒙·菲茨杰拉德谈论哈里·斯坦福时所讲的话。“他是我所见到的唯一没有一丝同情心的人……他是一个虐待狂,报复心很强。”
  瞧,斯坦福甚至死了还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史蒂夫心想。
  在回旅馆的路上,史蒂夫在一个报摊旁停了下来,他拿起一份《华尔街日报》,一个标题跃入他的眼帘:斯坦福帝国前景如何?他付了报纸钱,转身正要离开时,目光却被报摊上其他外文报纸吸引住了。他拿起来浏览了一下,惊得目瞪口呆。每份报纸的头版都报道了斯坦福的死讯,每份报纸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杜勒上尉的照片特写。原来如此,难怪他忙得不可开交!事情这下好办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史蒂夫来到杜勒上尉的接待室。中士不在,里面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史蒂夫推开门,走了进去。上尉又换了一套警服,准备参加上午的记者招待会。史蒂夫进来时,他抬头问道: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私人办公室!请您出去!”
  “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史蒂夫·斯隆说。
  真是立竿见影,顿时杜勒上尉两眼发光。“啊,快请进,快请进。你说过你的名字叫……?”
  “琼斯,约翰·琼斯。”
  “喝点什么?咖啡?科涅克白兰地?”
  “不要,谢谢!”史蒂夫说。
  “请,请坐。”杜勒的语气温和多了。“你此行一定是为发生在我们这个平静小岛上的悲剧而来的吧。可怜的斯坦福。”
  “你打算何时放尸体出境?”史蒂夫问。
  杜勒上尉叹了口气。“啊,恐怕还得需要很多天,像斯坦福先生这样的知名人士,必须履行很多很多手续。另外还得遵守一些外交礼节,你明白吗?”
  “我想是这样的,”史蒂夫说。
  “也许需要十天,也许两周。”到那时,新闻界的兴趣也已经淡漠了。
  “这是我的名片。”史蒂夫说。他递给了杜勒上尉一张名片。
  上尉瞥了一眼,接着又仔细地看了一下。“你是律师!你不是记者?”
  “不。我是哈里·斯坦福的律师。”史蒂夫·斯隆站了起来。“我要你下令放尸体出境。”
  “啊,我很希望我能把它交给你。”杜勒上尉不无后悔地说。“不幸的是,我的手脚被束缚住了,真不知道如何……”
  “明天。”
  “这不可能!没门……”
  “我劝你与你的巴黎上司联系一下。斯坦福实业集团在法国有好几家大型工厂。如果我们的董事会决定关掉所有的工厂,把它们转移到其他国家,这会很可惜的。”
  杜勒上尉两眼发直地盯着史蒂夫。“我……我对这类事做不了主,先生。”
  “可我能。”史蒂夫很有把握地说。“你要保证斯坦福的尸体明天一定要交给我,不然你碰到的麻烦是无法想象的。”史蒂夫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先生!也许再过几天,我能……”
  “明天。”史蒂夫走了。
  过了三小时,史蒂夫在他下榻的旅馆接到了一个电话。
  “史蒂夫先生吗?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设法做了安排,斯坦福的尸体马上放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谢谢你。明天上午八点有一架私人飞机到这里接我们回去。我相信到时你会准备好所有有关文件的。”
  “这个当然。别担心,我会负责处理……”
  “很好。”史蒂夫挂了电话。
  杜勒上尉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妈的!真倒霉!哪怕再有一周,我就会一举成名。
  运载着哈里·斯坦福尸体的飞机降落在波士顿的罗甘国际机场时,一辆灵柩车已在此等候多时。
  葬礼将于三天后举行。
  史蒂夫·斯隆回到西蒙·菲茨杰拉德那儿复命。
  “老头子终于回家了。”菲茨杰拉德说。“这可要有一次别开生面的团圆了。”
  “团圆?”
  “是的。这会很有意思的,”他说。“哈里·斯坦福的孩子们,泰勒、伍迪和肯德尔,要来波士顿,庆贺他们父亲的死亡。”
  泰勒·斯坦福第一次看到他父亲死亡的报道是芝加哥电视台商务新闻台播出的。他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像着了迷似的,心怦怦直跳。屏幕上是他父亲“蓝天”号游艇的镜头,新闻播音员在说:“……在他前往科西嘉途中游艇遇到风暴时悲剧发生了。哈里·斯坦福的保镖德米特里·卡明斯基目击了这起事件,可惜没能够抢救他的老板。哈里·斯坦福是金融界最精明的……”
  泰勒坐在那儿,看着屏幕上不断切换的镜头,往事浮上了心头……
  那天深夜,他被外面的叫声吵醒了。那年他才十四岁。他静静地听几分钟房间外面的怒吼声,然后悄悄地向通过楼上大厅的楼梯走去。在楼下的门厅里,他的母亲和父亲在吵架。他母亲嘶着嗓子尖叫着,他看到父亲抽了她一个耳光。
  电视上的画面换成了白宫总统办公室。哈里·斯坦福在和里根总统握手。“……作为总统的金融特别工作小组的柱石之一,哈里·斯坦福一直顾问总统的……”有一次他们在后院踢足球,他的弟弟伍迪把球踢到房子边上,他追过去捡球时,听到他父亲在树篱另一边说话。“我是爱你的,这你知道。”
  他在那儿停了下来。他的母亲和父亲不在吵架,这让他很激动。可接着他听到他们的家庭教师罗斯玛丽的声音:“你已经结婚了。我求你别骚扰我了。”
  他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痉挛,他爱自己的母亲,也爱罗斯玛丽。他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屏幕上现在闪烁着哈里·斯坦福和玛格丽特·撒切尔……密特朗总统……米哈依尔·戈尔巴乔夫在一起的连续镜头。播音员说:“这位金融巨头和工厂里的工人与世界各国领导人都能打成一片。”
  又有一次,他路过他父亲办公室门口时听到了罗斯玛丽的声音:“我要走了。”接着听到他父亲说:“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得理智点儿,罗斯玛丽!这是你和我唯一能够……”
  “我不会听你的,我已经怀上孩子了!”
  后来罗斯玛丽失踪了。
  电视画面又换了。斯坦福全家站在教堂前面,看着棺材被抬上灵车。这是以前的新闻剪辑。播音员在说:“……站立在棺材边上的是哈里·斯坦福的孩子们……斯坦福夫人的自杀与她日益衰弱的健康有关。据警方调查,哈里·斯坦福……”
  半夜里,他父亲叫醒了他。“儿子,起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这个才十四岁的小男孩开始发抖了。
  “你母亲出事了,泰勒。”
  他在撒谎。是他父亲杀死了她。她是因为他父亲和罗斯玛丽发生关系才自杀的。
  各家报纸充斥着这件事的报道。这是一件震惊波士顿城的丑闻。通俗小报更是不失时机地大做文章。斯坦福无法向孩子们封锁消息。他们和同学在一起时更是活受罪。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失去了他们最爱的两位亲人。这都是他父亲一手造成的。
  “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我们的父亲呐,”肯德尔抽泣着说道。“我恨他!”
  “我也恨他!”
  “我也恨他!”
  他们想到过离家出走,但无处可去。他们决定起来反抗。
  泰勒代表兄弟三个去和他谈判。“我们要换一个父亲。我们不要你。”
  哈里·斯坦福冷冷地看了看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些安排。”
  三周后,他们分别被送到了不同的寄宿学校。
  几年过去了。孩子们很少见到他们的父亲。他们只有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或是在电视里看到他陪着漂亮女人或与一些名人在交谈。他们和他在一起的唯一时间是他所谓的“机会”——在圣诞节或其他节日里和他一起合影的机会,以表明他是一个多么有责任心的父亲。过后,他们各自又被送到不同的寄宿学校和夏令营,直到下一次“机会”到来。
  泰勒坐在那儿突然被电视上的镜头吸引住了。电视屏幕上是一组世界各地工厂的蒙太奇组合画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私有实业集团之一。创造这个奇迹的是哈里·斯坦福。他是一个传奇人物……现在,华尔街的行家们头脑中考虑的是:创始人去了,那么这个家族的集团公司前景如何?哈里·斯坦福留下了三个孩子,但我们还不清楚将由谁来继承斯坦福留下的这笔数十亿美元的财产,或者说由谁来掌管这个企业集团……”
  泰勒长到六岁了。他喜欢在这座大房子四周闲逛,察看那些个令人心动的房问。他唯一不能进去看的是他父亲的办公室。泰勒意识到那儿在举行重要会议。来见父亲的人进进出出。他们都是些身着黑色礼服让人肃然起敬的人物。这间泰勒不能进去的办公室越发激起了泰勒想察看这房间的念头。
  有一天,泰勒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决定进去看看。宽大的房间让他惊叹不已,他站在那儿,望着巨大的写字台和他父亲坐的真皮老板椅。总有一天我会坐在那张椅子里,像父亲那样神气。他慢慢地走近写字台,仔细端详着。上面放着几十份令人肃然的文件。他绕过写字台,坐进了他父亲的椅子里。感觉好极了。我现在也神气起来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
  泰勒抬头一看,吓呆了。他父亲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
  “谁告诉你你可以坐在那张写字台后面的?”
  小家伙浑身颤抖。“我……我只是想看看坐在这儿是什么感觉?”
  他的父亲像一阵狂风一样向他走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永远不会!现在你给我从这儿滚出去,呆在外面!”
  泰勒哭着向楼上跑去。他母亲来到了他的房间,搂抱着他说:“别哭了,亲爱的,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他抽泣着说道。“他……他恨我。”
  “不会的。他怎么会恨你呢。”
  “我只不过是坐了一下他的椅子。”
  他仍抑制不住要哭。她紧紧搂抱着他,说:“泰勒,我和你父亲结婚的时候,他说要我成为公司的一部分。他给了我一股。这近乎是一个家庭玩笑。我打算把这个股份给你,放在你名下。现在你不就是公司的一分子了吗?”
  斯坦福企业集团共有一百个股东,泰勒现在也荣幸地成了其中一员。
  哈里·斯坦福得知后,对他妻子挖苦道:“你他妈的以为他用这一股能干什么?接管这个公司吗?”
  泰勒关掉电视,坐在那儿,尽量使自己相信电视里的新闻是千真万确的。他深深地感到一种满足感。传统上讲,子女一心想成功是为了让他们父亲高兴。泰勒不同。他渴望成功是为了毁灭他父亲。
  孩提时,他总是梦见他父亲杀死了母亲,梦到他做了判官审理这个案子。我判你坐电椅!有时候,梦的内容也会有所改变。泰勒会判他父亲绞刑,或服毒,或枪决。这些梦如今几乎成真了。
  泰勒被送到密西西比的一所军校,在那儿度过了四年地狱般的生活。他恨死了那儿的校纪和死板的生活方式。在校的头一年,他一直想自杀。唯一让他放弃这个念头的是他决心不给他父亲这个快乐。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他可杀不了我。
  泰勒感到他的教官们似乎特别严厉,这肯定是他父亲捣的鬼。泰勒死也不能让学校击垮他。放假时他不得不回家,但和父亲见面越来越让他难受。
  他的弟弟和妹妹也回来度假,但彼此之间没有兄妹之情。这是让他父亲给毁了。他们彼此像陌生人一样,都盼望着假期结束,这样他们可以逃避这个家。
  泰勒知道他父亲是个亿万富翁,可是泰勒兄妹三个使用的津贴都是母亲留下来的遗产。泰勒不知道这个家族的财富他有没有份儿。他相信现在一定有人在对他们兄妹进行欺骗。我要找一个律师,可这肯定是不行的。然后他又想到,我要自己成为一名律师。
  当泰勒父亲得知他的计划时,说:“你说要做一名律师?我猜想你以为我会在斯坦福企业集团里给你谋份差使。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靠近一步的!”
  泰勒从法学院毕业后,本可以在波士顿开业,出于他家族的名望,他会受到各家大企业董事会欢迎的,可是他不愿沾他父亲半点光。
  他决定在芝加哥开设一家律师事务所。开业初期,业务很不景气。他不愿意打着斯坦福家族的旗号做生意,所以他的客户很少。芝加哥的政界是由核心组织操纵的,他很快明白,要是能加入非常有影响的核心组织库克县律师联合会,对一个年轻律师来说是非常有利的。他在地区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凭着他的精明和勤奋,没过多久他成了一事务所的摇钱树。他成了各种罪犯恶棍的公诉人。他成绩卓著,他的判罪记录名列前茅。
  很快他得到提升,最后他如愿以偿了。他被任命为库克县巡回法院的法官。他曾想到过他的父亲最终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他错了。
  “就你,巡回法院的法官?看在上帝的分上,就是烘烤比赛也不会让你来做裁判的。”
  泰勒法官,个头不高,身体微胖,两眼精明有神,不爱说话。他身上没有一点儿父亲所具的魅力。他唯一吸引人的特征是他那深沉、浑厚的嗓音,宣判案子时更是悦耳动听。
  泰勒是一个不愿与别人往来的人,他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放在肚子里。他四十岁,可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要老得多。他庆幸自己没有幽默感。太轻浮了会使生活变得暗淡无光。他唯一的嗜好就是下棋,每周他都要去当地一家俱乐部杀一盘。他总是赢。
  泰勒·斯坦福是一名出色的法官,他的同事非常尊重他,经常向他讨教。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斯坦福家族的一员,他从不向别人提及他父亲的名字。
  泰勒法官的办公地点在位于加利福利亚大街二十六号的刑事法院大楼里面。这是一幢十四层的石结构大厦,门前有很长一段的石阶。这一带是危险区域,所以门前有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
  根据法院规定,凡进入大楼的人都要接受搜身检查。
  泰勒就在这儿日复一日地工作着,听审各种案子:抢劫、盗窃、强奸、枪杀、贩毒和谋杀。他判决时一贯铁面无私,人们都叫他“绞刑法官”,他整天听到被告以贫困、虐待儿童、家庭分裂等各种借口求情,他一律不予理睬。犯罪就是犯罪,就得受到法律制裁。在他的脑海深处一直埋藏着他的父亲。
  泰勒·斯坦福的同僚们对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他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现在离婚了,独自一人住在海德公园区金巴克大街上一幢乔治王朝风格的建筑里的三居室套房里。这一带周围都是古典式建筑,因为在一八七一年把芝加哥夷为平地的那场大火中,海德公园奇迹般地逃过了这次劫难。他在这一带没有什么朋友,左邻右舍对他一无所知。他有一个管家,一周来上两三次,但物品采购由泰勒自己负责。他是一个有条不紊的人,生活非常有规律。星期天他总是去离他家不远的小商业街哈普尔市场,或是去基先生的精制食品商场,或是去五十七号大街的麦迪西商房。
  在一些正式的聚会上,他总是见到他的同僚们带着各自的妻子一同出席。同僚们感到他有些孤单,主动提出帮他介绍女朋友,或约他吃饭,他总是谢绝。
  “那天晚上我有事。”
  他的夜生活似乎很充实,但他们又不知道他都在干些什么。
  “除了法律外泰勒对什么也没兴趣,”他的一位同事向他妻子解释道。“他对和女人约会也不感兴趣。听说他有一次可怕的婚姻。”
  他是对的。
  离婚后,泰勒暗自发誓他永远不会再谈儿女私情了。后来他遇上了李,一切突然都变了样。李漂亮,性感,温柔。李是一个让泰勒愿意与之厮守一生的人。泰勒爱李,可李怎么会爱上他呢?李是一个富有成就的模特儿,追求李的人有几打,大多数都很富有。李喜欢追求高档的东西。
  泰勒曾感到此事无望了。他和其他人竞争无法赢得李的钟情。可是一夜之间,由于他父亲的死,一切都改变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成了富翁。
  现在他可以把整个世界给李。
  泰勒走进了法院首席法官的办公室。“基思,我恐怕要去波士顿几天。我想您是否安排一个人接我手中的案子。”
  “当然。我会安排的。”基思说。“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泰勒。我很难过。你和他关系一定很密切。”
  泰勒什么也没说。
  那天下午,泰勒·斯坦福法官动身去波士顿。在飞机上,他又想起了在那个可怕的日子里他父亲对他说的一句话:“我知道你那一套肮脏的小把戏。”
  巴黎,天上正下着雨。这场七月里的雨使大街上的行人乱成一团,有的奔跑着找地方避雨,还有的翘首搜寻着稀少的出租车。在福布尔格圣霍诺雷大街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筑。这是一座大礼堂。此刻,里面所有的人都手忙脚乱,慌成一团。十几位半裸的模特儿像歇斯底里发作一样在四处奔跑着,而引座员们刚刚排好座椅,木匠们在嘭嘭嘭敲打,干完最后一点木工活儿。每个人都打着手势拼命叫喊着。这里的嘈杂声吵得让人头都炸了。
  面对这风暴般的混乱,坐阵指挥的是肯德尔·斯坦福·勒诺女士。四小时后时装表演将如期举行,可这儿的一切都乱套了。
  灾难:W市的约翰·费尔柴尔德出人意料地要来巴黎,可是没有安排他的位置。
  悲剧:音响出了故障。
  灾祸:一位主角模特儿病了。
  不测:两位化妆师在后台打起架来了,误了点。
  不幸:烟卷式裙子上的所有缝口全绽开了。
  换句话说,肯德尔固执己见地想到,一切都很正常。
  在这儿,人们没准会误把肯德尔·斯坦福·勒诺本人当成了其中一名模特儿。她曾经做过一阵子模特儿。她的风姿高雅,绾着金色发髻,穿着一双夏娜尔①式的无带浅口轻便鞋。她的臂弯、手指甲油的色度、笑的姿态以及其他一切都展示出她那很有休养的风范。若不是经过精心化妆,她的相貌实在是平平。但为了不让任何人意识到这一点,她煞费苦心,不知在她这张脸上花了多少心血。
  ①夏娜尔,一八八三——一九七一,法国著名服装设计师。
  排练场上她事必躬亲。
  “谁把延伸台道上的灯打开了——雷·查尔斯?”
  “舞台上的背景用蓝色的……”
  “衬里露出来了,赶紧弄一下!”
  “模特儿们不要在表演场上化妆做头发。让露露给她们找一个化妆室!”
  肯德尔的会场经理匆匆向她走来。“肯德尔,三十分钟太长了!太长了!时装表演一般不超过二十五分钟……”
  她停下手中的活,问:“你有何建议,司各脱?”
  “我们可以裁减掉一部分设计……”
  “这不行。我可以让模特儿走快一些。”
  接着又有人在叫她,她转过身去。
  “肯德尔,我们没法找到皮亚。你是不是要塔米换成深灰色夹克配长裤?”
  “不,让达纳穿这套。塔米穿束腰上装、紧身裤。”
  “那么暗灰色紧身针织内衣呢?”
  “让莫尼克穿。别忘了让她穿上灰色长筒袜。”
  肯德尔看了看告示牌上钉着的一组身穿各式礼服的模特儿的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这些照片按严格次序排列。她用老练的眼光审视着告示牌上的这些照片。“我们来做一些调整。我们先展示米色羊毛衫,然后是单件衣裤,接着是无背带丝绸紧身裤,塔夫绸夜礼服,然后是工作装,不过上装要配好……”
  这时她的两个助手跑了过来。
  “肯德尔,我们这儿在争论位置的安排问题。你说是把新闻记者放在一块呢,还是把他们打散坐到社会名流中?”
  另一个助手说:“也许我们可以把新闻记者和名人安排坐在一块。”
  肯德尔好像没在听。她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她要把好关,不能出半点差错。“你们自己解决吧,”她说。
  她看了看四周的场地,在想即将举行的时装表演。世界各地的名人都要来这儿为她的作品捧场。这一切我要感谢我的父亲。他对我说过我永远成不了气候……
  她一直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师。甚至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对服装的款式有一种天生的鉴赏力。她的洋娃娃身上套的外衣是当时全城最时髦的。她总喜欢把自己的最新小创作给妈妈看。她母亲总是搂着她,说:“你真聪明,我的小乖乖,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著名眼装设计师的。”
  肯德尔对此深信不疑。
  在学校里她修过平面造型艺术设计、结构绘图、空间概念和色彩搭配等课程。
  她的一位老师曾向她建议:“要想做一名设计师,最好的途径是先从做模特儿开始。这样,你才有可能碰上一流的设计大师。只要你有心,你会从他们那儿学到很多东西。”
  有一次,她向父亲说起她的梦想。他看了看她,说:“就你?当模特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肯德尔毕业后回到了玫瑰山庄。父亲需要我料理这个家,她心想。她父亲有十几个佣人,可没有一个能负起责来。因哈里·斯坦福常常长时间不在家,这些佣人我行我素,无法无天。肯德尔想把一切变得井井有条。她将家里的各种活动都编成计划,为父亲的晚会忙里忙外。她尽量让他感到舒适快活。她期待着他的赞许,可是恰恰相反,她得到的是她父亲的一顿臭骂。
  “谁让你雇那个该死的厨子?把他弄走……”
  “我不喜欢你买的盘子,你的品味都到哪儿去了……?”
  “谁让你重新装饰我的卧室的?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请出去^”
  不管肯德尔怎么做,她父亲总不满意。
  他父亲太不讲情理,最终导致她离家而去。这个家总是没有温情。除了管教和打骂外,他父亲从来不过问他的孩子。有一天晚上,她偶尔听到父亲在和一个客人说:“我女儿长得一副马脸相。要是勾引哪个穷鬼,她得花一大笔钱。”
  实在太过分了,她再也受不了了。第二天,她离开波士顿,去了纽约。
  肯德尔独自呆在宾馆里,暗暗思忖:好了,我现在来到了纽约。怎样才能当上服装设计师呢?如何打进服装界呢?我怎么才能让别人注意上我呢?她又想起了她老师的建议。我先做一名模特儿。就这么开始。
  第二天上午,肯德尔翻遍了电话簿,抄下了一大堆模特儿中介公司,然后开始一家一家地跑。我得向他们说实话,肯德尔想。我要跟他们说清楚我是暂时当模特儿,我不久要搞服装设计。
  她走进了第一家中介公司的办公室。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办公桌后。“有事儿吗?”
  “是的,我想做模特儿。”
  “我也想,亲爱的。算了吧,别想了。”
  “什么?”
  “你的个儿太高。”
  肯德尔咬紧牙,说:“我要见你们这儿的负责人。”
  “你正在和她说话!我就是这儿的头儿。”
  下面五六家也一样让她碰了壁。
  “个头太矮了。”
  “太瘦了。”
  “太胖了。”
  “年纪太大了。”
  “年龄太小了。”
  “体型不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肯德尔绝望了。现在她的造访清单中仅剩下一家公司。
  培罗蒙模特儿公司是曼哈顿一流的模特儿中介公司。接待处没人。
  从一个办公室里传来了讲话声。“下周一她有空,不过你只能用她一天。下三个星期她的演出任务安排得满满的。”
  肯德尔走到办公室门口,向里面瞥了瞥,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正在打电话。
  “对。我再想想办法。”罗克珊·马里纳克挂上电话,抬起头,说:“很抱歉,我们不需要你这种体型。”
  肯德尔绝望地说:“你们要什么体型我都可以做到。我可以变高、变矮。我可以装得年轻些,也可以变得老一些。我可以变瘦些……”
  罗克珊握住她手,说:“别说了。”
  “我要的只是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需要……”
  罗克珊犹豫了。这个小女孩遍身都有一种让人感动的渴望。她的确身材标致,长相不算漂亮,但也许巧妙的打扮一下……“你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吗?”
  “有。我这一生都在穿衣服。”
  罗克珊格格笑了起来。“那好吧,让我看看你的演出代表作。”
  肯德尔茫然地看着她。“我的代表作?”
  罗克珊叹了口气。“我的傻姑娘,没有哪一个自重的模特儿不带表演剧照到处乱闯的。这可是你的‘圣经’。你的客户要看的就是这个。”罗克珊又叹了口气。“我要你拍两张面部表情的快照,一张是微笑的,一张是严肃的。转过身来。”
  “好的。”肯德尔开始转身。
  “慢慢地。”罗克珊仔细打量着她。“还不错。我还要一张你穿睡衣或浴衣的照片,总之要尽量展示你的身段。”
  “我各拍一张,”她迫不及待地允诺道。
  罗克珊对她的迫切表情笑了起来。“很好。你……你是与众不同,但你要拍一组照片来。”
  “谢谢你。”
  “别这么早就谢我。干模特儿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可是一件苦差使。”
  “我有准备。”
  “我们等着瞧。我给你一次机会。我会把你推荐到‘试演场’去。”
  “什么?”
  “‘试演场’是客户挑选新模特儿的地方。那儿有来自各个中介公司的模特儿。这有点儿像招聘电影演员。”
  “我能对付的。”
  肯德尔的事业就这样开始了。她一连跑了十几个“试演场”才有一个设计师对她发生了兴趣,让她试穿他设计的服装。她过于紧张,由于她说话太多,差点儿毁了这次机会。
  “我真的喜欢你的设计,我认为这些服装穿在我身上很美。我是说,穿在哪个女人身上都好看。真是棒极了!但我觉得穿在我身上特别好看。”她太紧张了,说话几乎有些结巴。
  设计师同情地点了点头。“这是你第一次找工作吧?”
  “是的,先生。”
  他笑了。“好吧。我先试用你一段时期。你刚才说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肯德尔·斯坦福。”她想他会不会把她和斯坦福家族联系起来,当然了,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罗克珊说得对,模特儿这一行不容易。肯德尔首先得习惯被拒绝,习惯毫无结果的“试演”,习惯连续几周没活儿可干。每次找到工作时,早晨六点钟她就得起床化妆,然后接二连三地拍照,常常到了午夜后才能结束。
  一天晚上,她拍了一天的照片后回来照了照镜子,抱怨道:“我明天不能再干了,瞧我的眼睛浮肿成什么样儿了!”
  一个模特儿对她说:“在眼皮上敷上几片黄瓜,或者用黄春菊花叶泡成茶,冷却后,将茶水滴入眼中,过十五分钟就好了。”
  第二天早晨,眼睛果然不肿了。
  肯德尔特别羡慕那些任务不断的模特儿。她总听到罗克珊在给她们安排日程……“我原来答应过斯卡西给他一个米歇尔的副手,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马上派她去……”
  肯德尔很快学会了千万不能对设计师的服装评头论足。她认识了这个圈子里的一些高级摄影师,她拍摄和合成一组表演代表作——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代表作。她开始背上模特儿提包,里面装着各种必需品——衣服、化妆品、指甲保健袋以及首饰。她学会了将头发上绾以显露更多的身体,学会了用卷发器烫发。
  学不完的东西。她成了摄影师们的宠儿。有一位摄影师把她拉到一边,向她建议道:“肯德尔,连续摄影时你不要总微笑,把微笑留到最后。这样,你的嘴角才不容易起皱。”肯德尔名气越来越大。她不具有大多数模特儿的那种极其引人注目的美貌,但她有一种更美的东西,那就是高雅的风度。
  “她已经上档次了。”一位广告代理商曾说。
  这句话对她确实是一个概括。
  她感到孤独。偶尔她也出去约会,但太无聊了。她不停地工作着,但她感到和当初来纽约闯荡时一样,离她的奋斗目标还很遥远。我得设法接触一些高级设计师,肯德尔心里思忖着。
  “我已经把你下面四周安排满了,”罗克珊对她说。“大家似乎都喜欢你。”
  “罗克珊……”
  “怎么了,肯德尔?”
  “我不想再干下去了。”
  罗克珊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想上表演台做时装表演。”
  上表演台做时装表演是所有模待儿所向往的。这种形式的表演最让人兴奋,也是最赚钱的。
  罗克珊有些拿不准。“那儿几乎不可能打进去,……”
  “我想试一试。”
  罗克珊打量着她。“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
  罗克珊点了点头。“那好。你要是当真的话,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学走木桁。”
  “什么?”
  罗克珊向她解释了要领。
  那天下午,肯德尔买了一根狭窄的、六英尺长的木桁。她用砂纸将它打光,然后放在地板上。她试走了几次,总是从上面掉下来。这东西不好走,肯德尔尝到了苦头。不过我一定会做到的。
  每天早晨,她早早地起床,用脚部突出部位在木桁上练习走步。盆骨向前,脚下靠脚趾感觉,后跟要低。日复一日,她的平衡水平大有长进。
  她在一面长形大镜子面前随着音乐节拍走来走去。她学着头顶一本书走步。起初她是身穿短裤,脚踏轻便运动鞋进行操练,很快,她就适应穿着夜礼服和高跟鞋进行练习了。
  当肯德尔感到自己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回到了罗克珊那儿。
  “我正翘首相望呢,”罗克珊说。“昂加罗正在物色一名模特儿,我向他推荐了你,他会给你机会的。”
  肯德尔一阵狂喜。昂加罗是服装行业最杰出的设计师之一。
  一周后,肯德尔来到了表演场,她尽量表现得和其他模特儿一样自如。
  昂加罗递给她一套女装,笑着对她说:“祝你走运!”
  “谢谢。”
  肯德尔出台了,那一招一式就好像她已干了一辈子这行当,就连其他模特儿都佩服她。演出非常成功。从那以后,肯德尔成了时装表演队的台柱之一。她开始和一些时装业的巨头一起搭档,他们有:伊夫·圣·洛朗、哈尔森、克里斯蒂昂·迪奥尔、唐娜·卡兰、卡尔文·克莱因、圣·约翰……肯德尔应接不暇,世界各地她都跑遍了。在巴黎,每年三、四月举行一次高级女子时装表演;在米兰,表演的高峰时节是在三、四、五、六月份;而在日本东京,表演旺季是在八月和十月。这是一种令人激动的繁忙生活,分分秒秒她都珍惜。
  肯德尔就这样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学习。她为那些著名服装设计师当模特儿,心中总是在考虑:如果她是设计师,她将做哪些改动。她学会了服装如何设计才能合身,什么样质地的料子才能显出一种飘逸感。她对服装的类型、款式以及裁剪方法都有了了解。她也知道女人的哪些部位需要掩盖,哪些部位需要暴露。在家里她常构思设计草图,设计思绪如涌泉一般。有一天她挑选了一组她的设计图给一个名叫艾·马尼安的大腕服装商,马上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些是谁设计的?”
  “是我。”
  “太好了,真是棒极了。”
  两周后,肯德尔到唐娜·卡兰那儿当了她的助理,在那儿她学着做服装生意。在家里她坚持不懈地搞设计。一年后,她举办了她平生第一次时装表演会,可是一败涂地。
  设计出来的款式很一般,没人感兴趣。她又举行了第二次,结果没有一个人光临。
  我可能不适合干这一行,她想。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著名服装设计师的。
  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她百思不解。
  半夜里她突然顿悟过来。
  肯德尔躺在床上,暗启思忖:我现时设计的服装是给模特儿穿的。我应该把我的设计瞄向现实中的妇女,现实中的家庭。我的服装应该是漂亮、舒适、时髦而又实用。
  肯德尔花了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又举办了一场时装表演,结果立竿见影地获得了成功。
  肯德尔现在很少回玫瑰山庄。难得回去一次,父女俩也是不欢而散。她父亲还是老样子。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了。
  “还没有哪个傻瓜看中你,呢?也许永远不会有。”
  肯德尔是在一次慈善机构举办的舞会上认识马克·勒诺的。他在纽约的一家经纪行国际部工作,负责外汇业务。他比肯德尔小五岁。他是个很有魅力的法国男子,瘦高个儿。他待人温柔、体贴。肯德尔很快堕入爱河。他邀她第二天晚上和他共进晚餐,那天夜里肯德尔和他上了床。从此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过夜。
  一天晚上,马克说:“肯德尔,你知道我在疯狂地爱着你吗?”
  她轻轻地说道:“我一生都在寻求你,马克。”
  “可是我们之间有一个严重的障碍。你的事业获得了巨大成功。可我怎么也无法挣到你那么多的钱。也许有一天……”
  肯德尔把手指贴到他嘴唇上。“住口。你所给予我的已远远超出了我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圣诞节那天,肯德尔把马克带到玫瑰山庄去见她的父亲。
  “你准备和他结婚?”哈里·斯坦福咆哮道。“他是一个无名小卒!他要你是因为他以为你会获得一大笔钱。”
  如果肯德尔不需要什么理由和马克结婚的话,这就是理由。第二天,他们在康涅狄格州举行了婚礼。肯德尔和马克结为伉俪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你不能让你父亲这么欺侮你,”他对肯德尔说。“他这一辈子,总把钱作为一种武器。我们不要他的钱。”
  对此,肯德尔更加爱他了。
  马克是个十全十美的丈夫——善良、体贴、细心。我现在拥有了一切,肯德尔高兴地想到。我的过去已经死亡。尽管她父亲反对,可她还是获得了成功。再过几个小时,时装界将对她的才能刮目相看。
  外面的雨停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表演获得了惊人的成功。表演结束时,场上奏起了音乐,照相机的闪光灯四处闪烁,肯德尔走上表演台,深深地鞠了一躬,顿时掌声四起。肯德尔真希望马克能来巴黎和她分享胜利的喜悦,可是经纪行没有批他假。
  观众陆续离开后,肯德尔回到办公室,心情非常激动。这时她的助手说:“有你一封信,是派人送来的。”
  肯德尔看着助手递过来的褐色信封,顿时感到一阵寒栗。不用打开她就知道信中内容。信中说:
  亲爱的勒诺夫人:
  我很遗感地告诉你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再次感到资金紧张。我们马上需要十万美元填补我们的开支。请将款子电汇到苏黎世瑞士信用银行。帐号:804072-A。
  没有落款签名。
  肯德尔盯着这封信,呆呆地在发痴。真是没完没了。这种敲诈永远没个完。
  又一名助手急匆匆地跑进办公室,说:“肯德尔!我真的很难过。我刚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
  我再也受不了可怕的消息了,德尔心想。“是……是什么消息?”
  “卢森堡TELT广播电台播了一条新闻。你父亲……他去世了。是淹死的。”
  肯德尔过了好一阵子才领会过来。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想知道还有什么能让父亲更自豪了,是我的成功,还是我是一个杀人犯?
  佩姬·马尔科维奇嫁给伍德罗(伍迪)·斯坦福已有两年了,可霍布湾的居民提及她时仍称她是“那个女招待”。
  佩姬是在雨林烧烤餐馆里当女招待时认识他的。伍迪·斯坦福是霍布湾有名的讨人喜欢的男人。他住在自家的别墅里,长得很帅,带有一点古典味。他很吸引人,喜欢交际,因此成了霍布湾、费城和长岛一带那些初进交际圈的青年女子的追逐对象。而佩姬长相平平,高中都没能读完,她的父亲是一个靠苦力吃饭的,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所以,当伍迪突然与这个二十五岁的女招待私奔时,在交际圈里像扔下了一颗不小的炸弹。
  这件事让人感到更为震惊的是,人人都认为伍迪会和米米·卡尔森结婚。米米卡尔森是一位年轻、漂亮、聪颖的姑娘。她是一位木材巨商的继承人。她一直疯狂地爱恋着伍迪。
  通常,霍布湾的居民喜欢谈论他们下人的男女私情,而不喜欢议论地位与他们相当的人,但伍迪是个例外,他的婚姻太让他们感到震惊了。人们很快得知他是把佩姬·马尔科维奇的肚子搞大了才和她结婚的。他们清楚得很是谁作的孽。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把人家肚子搞大,这我能理解,可你总不能与一个女招待结婚啊!”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二十年前,斯坦福家族闹出的类似丑闻就曾轰动过整个霍布湾。一个上层社会的女儿艾米莉·坦布尔自杀了,就因为她的丈夫让孩子们的家庭女教师怀孕了。
  伍迪·斯坦福毫不掩饰他对他父亲的仇恨,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出于这股怨恨和这位女招待结婚的,以此证明他比他父亲正派。
  唯一被邀参加他们婚礼的是佩姬的哥哥霍普,他专程从纽约乘飞机赶来祝贺。霍普比佩姬长两岁,在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一家面包店工作。他瘦高个儿,满脸麻子似的凹痕,讲话带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口音。
  “你娶了一位很不错的姑娘。”婚礼结束后他对伍迪说。
  “这我知道。”伍迪有气无力地说。
  “你要好好照顾我妹妹,呢?”
  “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我就放心了。”
  这是一个面包师和世界上阔富人家的公子的一次令人难忘的谈话。
  四个星期后,佩姬流产了。
  霍布湾是一个排外厉害的地方,而朱庇特岛又是霍布湾一带排外最厉害的地区。该岛西临航道,东濒大西洋,是一个不与世接触的最佳庇护所。这个地方富有、封闭、安全,这儿的警察比世界上哪个地方都多。岛上的居民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颇为自豪,他们拥有金中座小轿车或客货两用车,有自己的帆船——十八英尺的单桅船或二十四英尺的快速帆船。
  如果你不是从小在这儿长大,那么你得努力争取成为这个霍布湾区的成员。伍德罗·斯坦福娶了这个女招待后,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是:这个岛上的居民该如何接纳新娘?
  安东尼·佩尔捷夫人是霍布湾资格者、威望高的老前辈,是所有社会争论焦点的裁决人。她一生中最虔诚的使命就是不让这个地区出现暴发户、新贵族。每当有陌生人来霍布湾,而且让佩尔婕夫人看不顺眼,她总让她的司机给他们送去一只旅行皮箱。这是她通知他们这个地方不欢迎他们的一种方式。
  有一次,她的朋友兴致勃勃地向她报告说有一个汽车修理工和他的妻子在霍布湾买了一幢房子,佩尔婕夫人照例送给了他们一个大旅行包。修理工的妻子了解到旅行包还有这层含义时,大声笑着说道:“如果这个老泼妇认为她能把我从这个地方赶走,那她准是疯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雇佣的帮手和修理工全部跑了,她开的食品店总是订不到货,他们不能加入俱乐部,甚至在当地的好餐馆里预订不到座位。更糟的是,没人和他们说话。在他们收到那只皮箱的三个月后,夫妻俩只好卖掉房子搬走了。
  同样,当伍迪结婚的消息传开来时,小岛上的人都激动得透不过气来。把佩姬马尔科维奇驱逐出去就意味着也得把她那位家喻户晓的丈夫驱逐出去。有些人在暗地里对此打了赌。
  起初几个星期内,没有人请他们吃饭,也没有人邀请他们参加社会活动。可是这里的人喜欢伍迪,再说他的外婆也曾是霍布湾的元老之一。渐渐地,人们开始邀请他和佩姬到他们家里做客。他们急着想看看新娘是什么模样。
  “这个老姑娘一定有什么地方很特别,不然伍迪绝不会娶她为妻。”
  可是让他们大为失望的是,佩姬让人乏味,长相难看。她没有个性,衣着过时。“邋遢”是人们心里对她的评语。
  伍迪的朋友也感到困惑:“他究竟看上她什么了?他可以和任何女人结婚,也不能和她结婚啊!”
  首批发出邀请的人当中有米米·卡尔森。伍迪结婚的消息对她打击很大,但她很高傲,不愿意流露她的痛苦。
  她的一个好友安慰她说: “算了吧, 米米!你会忘了他的。”米米回答说:“我会活下去的,可我永远忘不了他。”
  伍迪尽力维持这个婚姻。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他不愿因此迁怒于佩姬。他想方设法做一个好丈夫,可是问题是佩姬和他或他的朋友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唯一能让佩姬心情舒畅的似乎是她的哥哥霍普,她每天都要和他通上一次电话。
  “我很想他,”佩姬对伍迪抱怨道。
  “要不让他到这儿和我们呆上几天?”
  “这不行。”她看了看丈夫,狠狠地说。“他得工作。”
  在社交场合,伍迪设法让佩姬和别人交谈,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交际的料子。她总是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不安地舔舔嘴唇。很显然,她在这儿一点儿不舒服。
  伍迪的朋友都知道即使他现在住在斯坦福私家别墅里,但他与他父亲已经疏远了,只是靠他母亲留下的养老年金维持生计。他特别迷恋马球,但他骑的矮种马都是向朋友借来的。在马球圈子里,球手都是按得分定等级,十分为最佳球手,伍迪是九分球手。他的球友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马里亚诺·阿格尔、德克萨斯的威基·艾尔·埃芬迪、巴西的安德烈斯·迪尼斯以及其他许多马球高手。世界上只有十二位十分马球手,伍迪的最大抱负就是成为第十三位。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马球吗?”他的一位朋友在他背后评论道。“他父亲是一位十分马球手。”
  米米·卡尔森知道伍迪买不起自己的赛马,所以她让人给他买了好几匹。朋友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尽一切可能让他快乐。”
  新来的球手问及伍迪靠什么生活,人们只是耸耸肩。买际上,他总是靠别人过日子:他在打高尔夫球时使诈,赌马球,借别人的马和赛艇比赛,偶尔也“借”别人的妻子。
  伍迪和佩姬的婚姻很快恶化,但他拒不承认。
  “佩姬,”他总对她说,“参加晚会的时候,求你和我们一起谈话。”
  “我们非得这么做?你的那帮朋友都认为我不配和他们在一起。”
  “哎呀,他们没有这个意思。”伍迪肯定地对她说。
  霍布湾文学俱乐部每周都要聚会一次,讨论新书,然后一起共进午餐。
  有这么一天,那些女士们正在用餐时,招待走到佩尔捷夫人面前,说:“伍德罗夫人在外面等候,她想与你共进午餐。”
  餐桌上一阵唏嘘。
  “领她进来,”佩尔捷夫人说。
  过了一会儿,佩姬走进餐厅,她早已梳洗过了,穿着最好的衣裳。她站在那儿,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些太太们。
  佩尔婕夫人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很客气地说:“斯坦福夫人。”
  佩姬赶紧微笑着说:“是的,夫人。”
  “我们这儿不需要你。这里已经有一位女招待了。”佩尔婕夫人说完继续用她的午餐。
  伍迪听到佩姬回来对他说了这件事时火冒万丈。“她竟敢这么待你!”他一把搂住她,说:“下次你做这种事的时候问问我,佩姬。你得有人邀请才能参加那种聚会。”
  “可我不知道,”她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好了。今晚我们在布莱克斯餐馆聚会,我要你……”
  “我不去!”
  “可我们接受人家的邀请了。”
  “你自己去。”
  “我可不想不带你就……”
  “我不想去。”
  伍迪只得一个人士赴宴。从此,他开始不带佩姬参加晚会了。
  他回家总是没有个准点,佩姬肯定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一件意外的事故改变了一切。
  事故发生在一次马球赛上。伍迪打一号位置,对方的一个球手在争球焦点企图击球,结果意外地击到了伍迪的马腿上,马栽倒在地,压在了伍迪身上。紧接着几匹马相撞,其中第二匹踢伤了伍迪。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们诊断结果出来了:腿骨折,断了三根肋骨,肺穿孔。
  以后的两周里,伍迪做了三次手术,他经受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医生给他注射了吗啡,以减轻他的痛苦。佩姬每天都来看他。
  霍普从纽约专程飞来安慰他妹妹。
  肉体上的痛苦是难以忍受的,伍迪唯一能够解脱的是医生们不断给他开的吗啡。伍迪出院回家后不久,他就似乎变了一个人。一忽儿他会像从前那样恢复了他那奔放的性格,一忽儿他又会变得要么脾气暴躁,要么沉默寡语。吃饭时他有说有笑,但说不定会突然对佩姬大发脾气,恶声恶语地骂起人来。几秒钟内,他的情绪会像天气那样变幻莫测。话说到一半,他会突然陷入沉思。他开始变得健忘。与别人约会,却不去赴约;邀请人家来家中作客,到时却发现他自己不在家。大家对他都非常担心。
  在公共场合,他常常大声谩骂佩姬。一天上午,佩姬给朋友上咖啡时不小心泼洒在地上,伍迪便挖苦她说:“做过女招待,永远是女招待。”
  佩姬的身上开始出现挨打的痕迹,人们问她怎么回事,她总是找借口搪塞过去。
  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我撞到了门上”,或“我不小心摔了一交”。社区里的人被激怒了,他们开始同情起佩姬来了。但每当伍迪的古怪举动得罪了谁,佩姬总是护着她丈夫。
  “伍迪精神压力太大。”佩姬总是这么说。“他今天情绪有些反常。”她不允许别人说诋毁他的话。
  终于,蒂奇纳医生揭开了伍迪的秘密。一天,他约佩姬来办公室见他。
  她心里有些发毛。“出什么事了,医生?”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发现她面颊上有青斑,眼角也肿了。
  “佩姬,你有没有感到伍迪在吸毒?”
  她的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焰。“不!我不信!”她猛地站了起来。“我不听!”
  “坐下来,佩姬,你该正视事实了。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当然你也注意到了他的行为,一忽儿他会觉得这个世界多么的美好,一忽儿他又寻死寻活要自杀。”
  佩姬果坐在那儿望着医生,脸色发白。
  “他吸毒上了瘾。”
  她紧闭着嘴唇。“不会的,”她固执地说。“绝不会的。”
  “可事实如此。你得现实一点。难道你不想帮他一把?”
  “当然,我很想!”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说。“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那好,首先你得面对现实。我要做伍迪的工作,让他去戒毒中心。我已经叫人让他来见我了。”
  佩姬久久地看着医生,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吧,”她静静地说道。“我一定和他谈谈。”
  那天下午,伍迪来到蒂奇纳医生的办公室,他情绪很好。“你要见我,医生?是不是关于佩姬的事?”“不,是关于你的事,伍迪。”
  伍迪惊讶地看着他。“我?我有什么问题?”
  “我想你知道你的问题。”
  “你在说些什么?”
  “你要是这么下去的话,迟早会毁了你,也毁了佩姬。你在服什么药,伍迪?”
  “服药?”
  “你知道我的意思。”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想帮助你。”
  伍迪坐在那儿,低下了头。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你说得对。我……我在自己骗自己,可我不能自拔。”
  “你服了什么?”
  “海洛因。”
  “我的天哪!”
  “相信我,我竭力想戒掉,可我……我戒不掉。”
  “你需要帮助。有一种地方可以帮助你戒掉。”
  伍迪疲乏地说:“真希望你是对的。”
  “我想让你去朱庇特岛,那儿有一个戒毒中心海港医院。”
  伍迪犹豫了片刻,说:“我去。”
  “那么是谁给你提供海洛因的?”蒂奇纳医生问。
  伍迪摇摇头。“这我不能告诉你。”
  “那好吧,算了。我会给你安排一切的。”
  第二天上午,蒂奇纳医生坐在了警长的办公室里。
  “有人给他提供海洛因,”蒂奇纳医生说,“可他不愿意告诉我是谁。”
  墨菲警长看了看蒂奇纳医生,点了点头。“我想我知道是谁。”
  有好几个人值得怀疑,霍布湾是一个小地方,彼此之间都知道哪个在做什么生意。
  最近在大桥路开了一家酒店,日夜对霍布湾的顾客开放。
  当地的一家诊所被重罚,因为医生过量开药。
  一年前一家体育馆开张。据传,这儿的教练服用类固醇,还为他的顾客提供其他禁用毒品。
  但墨菲警长脑子里有另一个人让他怀疑。
  托利·贝利多迪多年来在霍布湾为很多人家做过园丁。他对园艺颇有造诣,喜欢摆弄花园打发日子。他精心设计的花园和草坪是全霍布湾最漂亮的。他的性格内向,不爱讲话。他墓椭鞫运?那榭鲋??跎佟K?坪鹾苡薪萄??桓酶稍岸≌庖?行,人们对他的过去非常好奇。
  墨菲派人把他带到了警察局。
  “如果是为了驾驶执照的事,我已经续办了……”贝利多迪说。
  “坐下!”墨菲命令道。
  “您有什么问题要问?”
  “是的,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我说得对吗?”
  “是的。”
  警长靠在椅背上。“那你怎么做起园丁来了?”
  “我热爱大自然。”
  “那你还热爱什么?”
  “我不明白。”
  “你干园艺有多久了?”
  贝利多边看着他,显出困惑的样子。“我的顾客投诉我了?”
  “回答我的问题。”
  “大约十五年了。”
  “你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和一条帆船?”
  “是的。”
  “你靠干园丁挣来的钱怎么能买得起这些呢?”
  贝利多边说:“我的房子没有那么大,我的船也很小。”
  “也许你在赚点什么其他外快。”
  “你这是什么……”
  “你在为迈阿密的一些人工作,是吗?”
  “是。”
  “那儿有不少意大利人。你有没有给他们帮什么忙?”
  “帮什么忙?”
  “比如说,推销毒品。”
  贝利多边看着他,吓了一跳。“我的上帝!当然没有。”
  墨菲倾身向前。“让我来告诉你,贝利多迪,我一直在盯着你,我和你的一些雇主谈过。他们再也不要你或者你的‘吗啡’朋友在这儿呆下去了,还没听清楚?”
  贝利多迪紧闭双眼,过了一小会儿又睁开了。
  “很清楚。”
  “好,我希望你明天之前离开这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张脸。”
  伍迪·斯坦福在港口医院呆了三个星期,出院时,他已经变成了从前的伍迪:迷人、和善、开朗。他又重操旧好,骑着米米·卡尔森给他的马,打起了马球。
  星期天是棕榈滩和乡间马球俱乐部十八周年纪念日。森林山街上交通拥挤,成千上万的马球迷涌向马球场。他们冲到赛场的西边抢占正面看台的位置,还有一些人只好坐在南端的露天看台上。世界上最优秀的选手将云集这里进行比赛。
  佩姬和米米·卡尔森紧挨着坐在正面看台上。是米米邀请她来的。
  “伍迪对我说,这是你第一次看马球赛,佩姬。你以前为什么不看?”
  佩姬舔了舔嘴唇。“我想……没准是看伍迪赛球太紧张了。我再也不想让他受伤了,这种运动太危险了。你说呢,米米?”
  米米若有所思地说:“是的,事故随时可能发生。你想想,有八名选手,每个选手体重大约一百九十磅,还有八匹矮马,每匹约有八百磅,它们在三百码的赛场上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奔跑着,怎么可能没什么闪失呢?”
  佩姬不寒而栗。“如果伍迪再出什么事,我可再也受不了了。真的,我为他担心得快疯了。”
  米米·卡尔森轻轻地说:“别担心,他是最好的球手之一。他在赫克托·巴兰特斯手下受训过,你知道。”
  佩姬茫然地看着她。“他是谁?”
  “他是一个十分马球手,是马球圈子里的传奇人物之一。”
  “哦。”
  当选手们骑着马穿过赛场时,观众们发出一阵咕哝声。
  “怎么了?”佩姬问。
  “他们刚刚打完循环赛,这是赛前的一种仪式。他们马上就要正式比赛。”
  赛场上,两个球队在炎热的太阳下开始列队,等待裁判抛球。
  伍迪看上去精神饱满,皮肤晒得黢黑,体格健壮,看上去志在必得。佩姬挥着手,向他打了个飞吻。
  比赛双方现在已经排好了队。队员们个个手执用于越位的球棍。
  “马球赛分六个阶段,每个阶段叫一局,”米米·卡尔森向佩姬解释道。“每局持续七分半钟,铃声一响,一局就算结束。然后休息十分钟,每一局他们都要换马上阵,得分最多的队算赢。”
  “是这样。”
  米米不知佩姬对她的解释能听懂多少。
  赛场上,球手们的眼睛紧紧盯着裁判,等候着球被抛出。裁判环视了一下观众,然后突然在两排队员中间抛出了白色的塑料球。比赛开始了。
  场上的队员一个个风驰电掣,伍迪首先控制了球,他打了一个正手越位球。球飞向对方的一个球手。这位选手驱马紧追,伍迪赶上去勾住了他的球棍,破坏他进球机会。
  “伍迪为什么要这么做?”佩姬问。
  米米·卡尔森解释道:“如果你的对手控制了球,你可以用你的球棍勾住他的球棍,阻止他射球,这样他就得不了分。伍迪下面一定会打一个越位球,好让自己的球队控制球。”
  场上的比赛风云变幻,你根本无法也来不及思考。
  观众们大声喊叫道:“传到中间……”
  “场边……”
  “转过去……”
  选手们全速奔跑在赛场上。这些球员的胯下马匹都是些良种马,它们中有夸特马、阿拉伯马、摩根马和银鬃马,比赛结果有百分之八十取决于马种的好坏。这些赛马速度很快,得有球手们所说的那种“球感”,而且能够预料骑手的每个步骤、每个举动。
  在前三局,伍迪打得很出色,每局得了二分,赛场上的观众一片欢呼。他的每次射球和勾球都很迅速利落,他的球棍无处不在。以前的伍迪·斯坦福又回来了:他风驰电掣,毫不畏惧。到第五局快结束时,伍迪所在的队得分遥遥领先。选手们离开球场休息十分钟。
  伍迪从坐在前排的佩姬和米米面前走过时,特地向她们微笑示意。
  佩姬对米米·卡尔森兴奋地说:“他棒不棒?”
  她看了看佩姬,说:“是的。他各个方面都棒。”
  在更衣室里,伍迪的队友们都向他祝贺。
  “真不错,伙计!你真是神了!”
  “打得太精彩了!”
  “谢谢。”
  “我们上场再给他们点儿苦头。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伍迪咧着嘴,说:“没问题。”
  他看着队友们向赛场走去,突然感到浑身疲乏无力。我太拼命了,他想,我真不想再回到场上去了。这样下去,我的竞技状态不会好起来的。如果我去赛场,一定会出洋相的。他开始感到恐慌,心怦怦直跳。我只要那么一点点提提神。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我答应过的。可我的队友们都在等我。我就来这么一次,下不为例。我向上帝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他打开他的衣柜,将手伸进了他的上衣口袋。
  伍迪哼着小调回到赛场,眼里发出了异样光芒。他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回到了正等候着他的球队中。我甚至都不需要球队,他想。我可以单枪匹马击败那些狗娘养的。这个世界上我是他娘的最好的马球手。他暗自格格地笑了起来。
  在第六局快结束的时候,事故发生了,尽管有些观众坚持认为这根本不是事故。在众队员冲向球门时,几匹马撞在了一起,伍迪借机得到了球。他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位对方的队员,随即转向一侧,打了一个勾球,将球控制在马后边。正在这时,对方的一号选手里克·哈密尔顿把球接了过去,向球门飞奔而去。伍迪紧追不舍,挥起球棍向对方的棍头砸去,可是没击中。他们高球门越来越近。伍迪拼命地想勾住哈密尔顿的球棍,可每次都没能成功。
  就在哈密尔顿接近球门时,伍迪故意掉转马头向哈密尔顿撞击,球飞了出去。哈密尔顿人仰马翻。观众都站了起来,使劲喊叫着。裁判气急败坏地吹响了哨子,举起了一只手。
  马球赛则的第一条是当一个骑手控制住球并向球门奔去时,切断他的路线就是犯规。任何球手横切进球路线,引发危险,要判犯规。
  比赛暂停。
  裁判走到伍迪面前,怒不可遏地说:“你这是故意犯规,斯坦福先生。”
  伍迪咧着嘴,说:“这不是我的错!是他该死的马……”
  “对方得一分,算是对你的惩罚。”
  这一局结果一败涂地。伍迪在最后三分钟里又明显两次犯规。结果对方又得两分。两次犯规都让对方获得罚球射门的机会。在这一局的最后三十秒里,对方球队得了决定性的一分。本来是稳操胜券,最后却溃不成军。
  在正面看台上,米米被赛场上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得目瞪口呆。
  佩姬胆怯地问:“形势不妙,是吗?”
  米米转过头来,说:“是的,佩姬。恐怕是这样的。”
  一个招待走到她们身边。“卡尔森小姐,我可以和您说句话吗?”
  米米·卡尔森转身对佩姬说:“请原谅,我离开一会儿。”
  佩姬望着他们走开了。
  在更衣室里,伍迪的队友们一声不吭。伍迪呆呆地盯着墙,惭愧不已。米米·卡尔森走进更衣室,匆匆向伍迪走去。
  “伍迪,我得告诉你一个最最可怕的消息。”她把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你父亲死了。”
  伍迪抬头看了一眼,不停地来回摇着头,接着开始抽泣起来。“是我……是我的责任,是……是我的错。”
  “不,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是的,是我的错,”伍迪叫道。“假如不是犯规被罚,我们一定胜了这场比赛。”
  朱莉娅·斯坦福从来没见过她父亲,可现在他死了,化成了《堪萨斯星报》上一条黑色标题:实业巨头哈里·斯坦福在海上遇难!她坐在那儿,茫然地盯着报纸头版上刊登的照片,心里充满了矛盾的心情。我该因为他这么对待我母亲而恨他呢,还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爱他呢?我该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而感到内疚呢,还是我该因为他从来没有找过我而感到气愤呢?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她想。他已经死了。对她来说,她父亲从她呱呱落地时就已经死了。现在他又死了,骗取了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强烈的失落感。真愚蠢!我怎么能怀念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她又看了一眼报上的遗像。我长得像他吗?她对着墙上的镜子看了看。眼睛像。我也是一双深凹的灰色眼睛。
  朱莉娅走进卧室,从壁橱里翻出了一个破旧的纸盒,从里面找到了一本皮革封面的剪贴簿。她坐在床边,翻着。整整两个小时,她静静地翻着这些熟悉的内容。这里面有很多幅她母亲身着家庭教师装束和哈里·斯坦福夫妇以及他们家三个孩子的合影照,大部分照片都是在游艇上、玫瑰山庄或在霍布湾的家庭别墅里拍的。
  朱莉娅捡起几张发黄的剪报,上面报道的是很多年前发生在波士顿的丑闻。褪了色的标题依然耀眼:
  烽火山上的爱情窝……
  丑闻中亿万富翁哈里·斯坦福……
  企业巨头的妻子自杀内幕……
  家庭女教师罗斯玛丽·纳尔森神秘失踪……
  还有几十条专栏报道,里面充满了含沙射影的语句。
  朱莉娅久久地坐在那儿,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
  她出生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港市的圣约瑟夫医院。她孩提时的记忆便是住在无电梯大楼的公寓房里,并且时常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有一段时期,她们没钱,也没有多少吃的。她的母亲总是生病,很难能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小小年纪的她很快懂得,不能向妈妈要玩具,不能要新衣服。
  朱莉娅六岁开始上学,她的同学总是笑话她,因为她每天总是穿一样的衣服,穿着破烂不堪的鞋。碰到其他孩子取笑她时,朱莉娅就和他们打架。她有一种叛逆性格,常常被校长叫去训话。他们对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她时常惹是生非。他们本可以开除她,但有一条:她是全班最聪明的学生。
  她母亲和她说过,她父亲死了,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朱莉娅十二岁那年,她不小心绊翻了一本影集,里面有很多她母亲和一帮陌生人的照片。
  “这些人都是谁?”朱莉娅问。
  朱莉娅的母亲觉得该把实情告诉孩子了。
  “坐下,乖乖。”她抓住朱莉娅的手,紧紧地握着。她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把这些告诉孩子。“这是你父亲,这些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和两个哥哥。”
  朱莉娅迷惑不解地看着妈妈。“我不明白。”
  真相终于大白。这一切扰乱了朱莉娅平静的大脑。她父亲还活着!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两个哥哥!这些让她怎么能一下子接受得了?“你为……为什么对我撒谎?”
  “你太小,不懂。你父亲和我……有一段恋情。他是一个有妇之夫,我……我得离开他,我当时怀上了你。”
  “我恨他!”朱莉娅说。
  “你不能恨他。”
  “你和他怎么会有这种关系?”
  “这件事我和他都有责任。”每个字都在刺痛她的心。“你父亲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而我当时年幼无知。我知道我们的事儿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对我说他爱我……可他是一个结过婚的人,他有自己的家庭。后来……后来我怀孕了。”她很难再继续说下去。“一位记者偶然捕捉到了这件事,结果各家报纸都作了报道。我跑了。我也曾打算带着你回到他身边,可他的妻子自杀了。我……我再也无脸见他和他的孩子们。你瞧这都是我的错。所以你不要责备他。”
  可朱莉娅不能原谅他。
  还有一件事,她从来没有向她女儿说起过。朱莉娅出世的时候,医院里的书记员问她:“我们得填写出生证。孩子叫朱莉娅·纳尔森吗?”
  罗斯玛丽刚说了一句“是的”,思想上又激烈斗争起来:不!她是哈里·斯坦福的女儿。她有权跟他姓,有权利得到他的抚养费。
  “我的女儿叫朱莉娅·斯坦福。”
  她给哈里·斯坦福写过信,告诉他有关朱莉娅的事,然而她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朱莉娅想,她竟然有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家,而且是名门望族,连报纸都常常报道。这些都强烈地吸引着她。她去公共图书馆,把有关哈里·斯坦福的资料能查到的全找了出来。有几十篇关于他的文章。他是一个亿万富翁,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绝对不属于朱莉娅和她母亲的世界。
  有一天,朱莉娅的一位同学笑她是一个穷鬼,朱莉娅反驳道:“我不是穷鬼!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们有游艇,有飞机,还有十几处的漂亮房子。”
  这话给老师听到了。“朱莉娅,过来。”
  朱莉娅走到老师的办公桌旁。“你不应该撒这种谎。”
  “我没有撒谎,”朱莉娅反驳道。“我父亲是一个亿万富翁!他认识许多总统和国王。”
  老师看看站在她面前的这位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姑娘,说:“朱莉娅,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朱莉娅固执地说。
  她被送到了校长的办公室。从此她再也没有在学校里提过她父亲。
  朱莉娅终于知道她们为什么总是不停地搬家:是新闻媒介的缘故。哈里·斯坦福频频出现在报纸杂志上。这些喜欢说三道四的报纸杂志不断地挖掘那件陈年丑闻。嗅觉灵敏的记者终于找到了罗斯玛丽和她的住址。她因此不得不常带着朱莉娅悄然离去。
  有关哈里·斯坦福的报道,朱莉娅每份必读。每一次,她都想给他打电话,她想知道这些年来他是不是一直在设法寻找她们母女俩。我要对他说:“我是你女儿。如果你想见我们……”
  他接到电话后一定会回到她们身边,重新爱她们,他会要她母亲,他们又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朱莉娅已经出落成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披着一肩乌黑的头发,待人宽厚,性格豪爽,一对发光的灰眼睛很像她父亲。她的身段苗条,线条匀称。但她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张笑脸。
  由于她们被迫常常搬家,朱莉娅在五个不同的州读完了她的中学。暑期放假她到百货公司做工,在药店衣柜后面卖药,除此之外还做过接待员。她的独立性很强。
  她们后来搬到了堪萨斯州堪萨斯市,在那儿朱莉娅靠奖学金念完了大学。她还说不清这一辈子该怎么过。她的朋友觉得她如此貌美,应该去做电影演员。
  “你会一夜之间成为明星的!”
  朱莉娅对这个建议不以为然,她会撂下一句:“谁愿意每天起那么早?”
  但不让她对影视圈感兴趣的真正原因是她要保住她的隐私。对朱莉娅来说,她和她母亲这一生都在遭新闻界骚扰,就因为许多年前发生的那桩事。
  朱莉娅一直梦想着让她父母将来有朝一日能破镜重圆,然而在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的这个梦想彻底化作了泡影。朱莉娅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这一切得让我父亲知道,朱莉娅想,母亲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她查到了设在波士顿的斯坦福公司总部的电话号码。是一位接待员接的电话。
  “早上好,斯坦福实业公司。”
  朱莉娅犹豫了。
  “斯坦福实业公司。喂?你有什么事?”
  朱莉娅慢慢地放下了电话。母亲绝对不会让我打这个电话的。
  她现在是孤单一人。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朱莉娅将母亲葬在纪念公园的公墓里。没有人来参加葬礼。她默默地看着母亲的墓碑,思绪起伏:妈妈,这太不公平了。你犯了一个错,却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但愿我能为你分担痛苦。我非常爱你,妈妈。我将永远爱你。她母亲这一辈子留给她的一切仅仅是一堆陈旧的照片和剪报。
  母亲去了,朱莉娅开始想到斯坦福家族。他们很富有。她可以去投靠他们。绝不去,她下定了决心。哈里·斯坦福这么对我母亲,我决不能要他们的帮助。
  可是她得谋生。她面临着职业的选择。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我可以当名脑外科大夫。
  也许当画家?
  歌剧演员?
  物理学家?
  宇航员?
  最后她决定先在堪萨斯市立大学读夜校,修秘书课程。
  朱莉娅夜校毕业的第二天就去了职业介绍所。外面有十几名申请者在等候召见,坐在朱莉娅旁边的是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迷人女人。
  “你好!我叫萨莉·康纳。”
  “朱莉娅·斯坦福。”
  “我今天一定得找一份工作,”萨莉悲叹道。“我被赶出了我的公寓。”
  朱莉娅听到了叫号。
  “祝你好运!”萨莉说。
  “谢谢。”
  朱莉娅跨进了就业咨询指导的办公室。
  “请坐。”
  “谢谢。”
  “我从你的申请表上得知你没有工作经历,但秘书学校对你评价很高,他们竭力推荐你。”她看着桌上的卷宗接着说。“你的速记纪录是每分钟九十个单词,打字速度是每分钟六十个单词?”
  “是的,夫人。”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差使。有一家小建筑事务所,他们正需一名秘书。待遇不是很高,我担心……”
  “可以。”朱莉娅马上说道。
  “很好。那我就派你去那儿。”她递给朱莉娅一张纸,上面打着姓名和地址。“他们明天中午对你面试。”
  朱莉娅开心地笑着说:“谢谢你。”她深深感到一阵兴奋。
  朱莉娅出来时,萨莉被叫了进去。
  “我希望你成功。”朱莉娅说。
  “谢谢。”
  一时冲动,朱莉娅决定留下来等一会儿。十分钟后,萨莉满面笑容地从里面出来了。
  “我得到了面试机会。她打过电话了。明天我去美国互助保险公司面试一份接待员的工作。你怎么样?”
  “我也是明天知道结果。”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我们何不共进午餐,庆祝一下?”
  “好的。”
  她们在饭桌上交谈着,很快有了相见恨晚之感。
  “我在奥佛兰德公园里找了一套公寓房,”萨莉说。“两室一厅,带厨房和洗手间,很不错。我一个人付不起房租,可如果我们俩……”
  朱莉娅笑了笑。“我觉得这主意不坏,”她十指交叉着说,“如果我能得到那份工作的话。”
  “你一定会的!”萨莉安慰她说。
  在去彼得斯——伊斯特曼——托尔金建筑事务所的路上,朱莉娅心里想到,这是我绝好的一次机会。它会影响我这一生的选择。我是说,这远不止是一份工作。我即将为建筑设计师工作。他们是生活在梦幻世界里的人,他们的设计能够改变城市的空间,能用石块创造出美的奇迹。也许我也可以学建筑,这样我可以帮助他们,成为他们梦想的一部分。
  他们的办公室设在阿莫尔大街上一幢肮脏昏暗的商业大厦里。朱莉娅乘电梯上了三楼,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挂着“彼得斯——伊斯特曼——托尔金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牌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三位正在接待室等着她。她一进去,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她。
  “你是来应聘做秘书工作的?”
  “是的,先生。”
  “我叫艾尔·彼得斯。”此公已经谢顶。
  “鲍布·伊斯特曼。”他梳着一条马尾辫。
  “麦克斯·托尔金。”这位则是大腹便便。
  他们看上去都在四十岁上下。
  “我们听说这是你第一次做文秘工作。”艾尔·彼得斯说。
  “是的,”朱莉娅回答道,接着又马上补充了一句,“可我接受能力强,能吃苦。”她觉得现在不应该提及她打算上夜校学建筑的事。她要等到他们开始了解她后再说。
  “好吧,我们先试用你一段时间,”鲍布·伊斯特曼说,“看看情况怎么样。”朱莉娅一阵激动。“哦,谢谢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失……”
  “至于薪水,”麦克斯·托尔金说,“开始的时候我们恐怕不能付你太多……”
  “那没什么,”朱莉娅说。“我……”
  “周薪三百美元,”艾尔·彼得斯对她说。
  他们说得对,钱是不多。朱莉娅很快作出决定。“我接受了。”
  他们彼此看了看,笑了。
  “太棒了!”艾尔·彼得斯说。“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办公室。”
  所谓的参观只花了几秒钟。一间小接待室,三间办公室,看上去好像是救世军时代装修的。洗手间在门口过道上。艾尔·彼得斯拉生意,鲍布·伊斯特曼搞设计,麦克斯·托尔金负责建筑施工。
  “你得为我们三个人工作。”彼得斯对她说。
  “我知道。”朱莉娅知道她得让这三位缺不了她。
  艾尔·彼得斯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三十分我们吃午饭怎么样?”
  朱莉娅感到一阵兴奋。她现在已经是这个小组的成员了。他们要请我吃午饭。
  他转身对朱莉娅说。“沿着这条街过去,街口处有一家熟食店。我要一份腌牛肉夹心裸麦三明治,加上芥末,外加一份土豆色拉,一份丹麦式大面包。”
  托尔金说:“我要一份五香烟熏牛肉,再来一份鸡汤。”
  “是,先生。”
  鲍布·伊斯特曼也开口了。“我要一盘烧烤,一份不含酒精的饮料。”
  “哦,别忘了我的腌牛肉要瘦一点的,”艾尔·彼得斯对她说。
  “腌牛肉要瘦点儿的。”
  麦克斯·托尔金说:“我的汤要烫一些。”
  “好的,汤要烫点儿的。”
  鲍布·伊斯特曼说:“我的饮料最好是减肥可乐。”
  “减肥可乐。”
  “给你。”艾尔·彼得斯递给她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
  十分钟后,朱莉娅来到了熟食店,对柜台后的掌柜说:“给我三份套餐:一份腌瘦牛肉裸麦三明治加芥末,土豆色拉,丹麦式大面包,一份五香烟熏牛肉,热鸡汤,再来一份烧烤大盘,减肥可乐。”
  掌柜的点点头。“你为彼得斯、伊斯特曼和托尔金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对吗?”
  朱莉娅和萨莉第二周搬进了奥佛兰公园的公寓房里。这套公寓包括两间卧室、一间配备有多位房客曾使用过的旧家具的起居室,还有一间小厨房、小饭厅和洗澡间。谁也不会把这个地方当成豪华宾馆的,朱莉娅想。
  “我们轮流做饭,”萨莉建议说。
  “我同意。”
  第一顿饭是萨莉烧的,味道可口。
  第二天晚上轮到朱莉娅做饭。萨莉尝了一口朱莉娅做的菜,说:“朱莉娅,我可没有太多的人寿保险,你我为什么不分工一下,我烧饭你打扫房间?”
  两位相处和睦。周末她们一起去葛兰任德四号看电影,到班尼斯特商业区购物。她们还一块儿去超级跳蚤折价商店买衣服。每周她们都要去一次廉价饭馆吃顿晚饭——有时去史蒂文森的老苹果农场饭馆,有时去麦克斯咖啡馆吃一些地中海风味的特色菜。手头宽裕的时候,她们偶尔也去查理·查理斯剧院听上一场爵士乐音乐会。
  朱莉娅为彼得斯、伊斯特曼和托尔金工作感到很愉快。说这家公司生意清淡还不够准确。实际上这儿几乎没有什么客户。朱莉娅感到看来她对改变城市空中面貌帮不了什么大忙了,但她和她的三位老板在一起都感到乐趣无穷。她就像他们的替身父母,每个人都向她吐露自己的心思和烦恼。她很能干,工作很有效率,她很快把办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条。
  面对公司缺少客户的窘境,朱莉娅决定为此做点儿什么。可她能做些什么呢?第二天上午她想出了一个点子。《堪萨斯星报》有一则报道说,新成立的行政秘书联合会将举行一次工作午宴,主席是苏珊·班迪。
  次日中午,朱莉娅对艾尔·彼得斯说:“我可能会稍迟点儿上班。”
  他笑了笑。“没问题,朱莉娅。”他心想雇上她做秘书是他们的运气。
  朱莉娅来到了希尔顿广场饭店,向正在举行午宴的餐厅走去。坐在门口桌子边的女人问她:“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是的,我是来参加行政女秘书工作午宴的。”
  “您的姓名?”
  “朱莉娜·斯坦福。”
  她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客人名单。“恐怕名单上没有……”
  朱莉娅笑了笑。“那位是不是苏珊?我有要紧事和她谈。我是彼得斯——伊斯特曼——托尔金建筑设计事务所的行政秘书。”
  这女人面露难色。“这……”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进去找她。”
  在宴会大厅里,一群衣着整齐的女士们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朱莉娅走到其中一位面前,问:“哪一位是苏珊·班迪?”
  “她在那儿。”她指着一位四十岁上下很显眼的高挑女人。
  朱莉娅径直走过去。“你好。我叫朱莉娅·斯坦福。”
  “你好。”
  “我为彼得斯——伊斯特曼——托尔金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我敢肯定您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个……”
  “这是堪萨斯城发展速度最快的一家建筑公司。”
  “我明白了。”
  “我虽然时间不多,但我很乐意为联合会尽一份力量。”
  “哦,你真好。你叫……”
  “斯坦福。”
  良好的开端。
  行政女秘书联合会的成员大多来自堪萨斯市的大公司。很快,朱莉娅与她们建立了联系网络。她每周至少有一次和一两个联合会成员共进午餐。
  “我们公司马上要在奥拉史区建一幢新大楼。”
  朱莉娜马上会把信息汇报给她的老板们。
  “韩里先生打算在通加诺谢建一个避暑山庄。”
  在别的公司知道这个信息前,彼得斯——伊斯特曼——托尔金公司已经搞到了这个项目。
  有一天,鲍布·伊斯特曼把朱莉娅叫到他办公室里来,说:“你该加薪了,朱莉娅。你干得非常出色。你是个了不起的秘书!”
  “那你能否帮个忙?”朱莉娅问。
  “当然。”
  “以后叫我行政秘书,这有利我开展工作。”
  有时,朱莉娅看到报纸上有关于她父亲的文章,或看到电视上他被采访的镜头。但她从没向萨莉或她的老板们提起过。
  朱莉娅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她要像她的同学多萝西一样,有朝一日能离开堪萨斯到一个美丽神奇的地方。那儿有很多的游艇、私人飞机和别墅。但得知她父亲遇难的消息之后,那种梦想也随之永远成了泡影。不过,我在堪萨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想到这儿,她脸上露出一副逗人的怪相。
  我已经没有了家。不,我有,朱莉娅纠正自己道。我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们是我的亲人。我要不要看看他们呢?去,还是不去?我不知道我们彼此会怎么想?
  她的决定结果成了生与死的事情。
  这像是一次陌生人之间的聚会。他们已经有多年没有见面或通信来往了。
  泰勒·斯坦福法官是乘飞机来波士顿的。
  肯德尔·斯坦福·勒诺从巴黎坐飞机来,马克·勒诺则是从纽约坐火车赶来的。
  伍迪·斯坦福和佩姬从霍布湾开车专程赶来。
  三位继承人得到通知,葬礼将在帝王教堂举行,教堂外的大街上被警察筑起了路障,聚集的人群争相一睹那些要人的风采。参加葬礼的有美国副总统、参议员、外国使节以及来自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的政界要人。哈里·斯坦福这一生显赫一时,教堂里的七百个座位将座无虚席。
  泰勒、伍迪和肯德尔以及他们的配偶在祈祷室里相聚。这是一次气氛尴尬的会面。他们彼此视同陌生人,唯一共同的东西是教堂外等候的灵车上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
  “这是我丈夫,马克,”肯德尔首先说。
  “这是我妻子,佩姬。佩姬,这是我妹妹肯德尔,我哥哥泰勒。”
  他们彼此寒暄了几句,然后站在那儿,相互很不自在地看着。这时,教堂引座员来到他们面前。
  “对不起,”他压低嗓门说。“葬礼仪式马上举行。请诸位跟我来。”
  他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包厢。他们坐了下来,等待着,可各自心中都不平静。
  对泰勒来说,又回到波士顿让他感到莫名其妙。波士顿让他唯一可怀念的是他母亲和罗斯玛丽。在他看来,她们还活着。十一岁的时候,泰勒看过一幅戈雅①的作品《萨杜恩吞食亲子》②,他总是把这幅画和他父亲联系起来。
  ①戈雅,一七四六——一八二八,西班牙画家。作品讽刺封建社会的腐败,控诉侵略者的凶残,对欧洲十九世纪的绘画影响很大。作品有铜版组画《狂想曲》和《战争的灾难》等。
  ②萨杜恩是罗马神话中的农神。
  可现在泰勒看着被抬棺人抬着的父亲的棺材,心里想,这个萨杜恩总算完了。
  我知道你心里要的那套小把戏。
  牧师走进教堂那葡萄酒杯状的布道坛。
  “我们的主说:我会死而复生,我有生命;信仰我的人即便死了也如同活着;活着的人只要信仰我将得到永生……”
  伍迪感到精力充沛,他来教堂前服了一剂海洛因,现在药性还没过。他瞥了一眼他的哥哥和妹妹。泰勒发福了。他看上去是有法官的派头。肯德尔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妇,但似乎心思太重。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父亲死去的缘故?不会的,她和我一样恨死了父亲。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妻子。我真后悔没给老头子看看这位儿媳妇。要是看到她,他一定会死于心脏病的。
  牧师仍在祈祷着。
  “……像父亲怜悯孩子一样,主也会怜悯那些害怕他的人。因为他知道我们的躯体构造;他没忘记我们原是一捧灰尘……”
  肯德尔没在听牧师的祈祷。她心里还在惦记着那套红色服装。她还记得父亲有一天下午在纽约打电话给她。
  这么说,你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大师,对吗?好,让我们看看你的手艺有多好。星期六晚上我要带女友参加一个慈状况舞会,她和你身材相当。我要你给她设计一套礼服。
  星期六晚上之前?父亲,这我做不到。我……
  你能做到。
  她设计的那套礼服丑陋不堪,胸前有一朵很大的黑色蝴蝶结还镶了很长一段彩带。这套衣服算得上奇装异服。她让人把它送给了父亲。他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收到你的服装了。顺便说一句,我女友周六去不成了,所以你陪我前往,你会穿上那套礼服的。
  不!
  接着她听到他丢下了那一句可怕的话:你不想让我失望,对吗?
  她去了,没敢把那套衣服换下来,她在那儿度过了一生中最羞辱的夜晚。
  “……我们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东西,当然我们也不能从这个世界带走什么。主给予我们的,主已经把它们带走了。为我们的主祝福!”
  佩姬·斯坦福有些不舒服,这个气势雄伟的教堂和里面衣冠楚楚的人物让她感到恐惧。她从未来过波士顿。对她来说,这里是斯坦福家族的世界,到处都可以感受到它的荣耀和光彩。这里所有的人都比她体面得太多太多。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
  “……众生犹如草木,同样一切美好的东西犹如丛中鲜花。草木枯萎了,鲜花凋谢了,但上帝的教诲将永存。”
  马克在想着她妻子收到的那封敲诈信。信里的措词周密巧妙,没有任何漏洞,很难发现谁在幕后策划。他看着坐在旁边的肯德尔,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她还能承受多少?他心想。他向她身边又挪了挪。
  “我们把你交给仁慈的上帝,他会保护你。上帝会为你祝福,他会收留你。上帝的光环会慷慨地照耀在你的身上,上帝也会撤去他闪耀的面容,让你永远安息。阿门。”
  祈祷仪式结束后,牧师宣布:“葬礼仪式仅限于亲属参加。”
  泰勒看看灵柩,想着里面躺着的尸体。昨天夜里在他们盖棺之前,他从波士顿的罗甘机场直接赶到了灵堂。
  他想看看父亲是否真的死了。
  伍迪看着灵柩从哀悼的人群中抬出教堂,笑了:这下那些人如愿以偿了。
  在奥本山公墓举行的下葬仪式时间不长。全家人目视着哈里·斯坦福的灵柩被缓缓安放在墓穴里。棺材入土后,牧师说:“如果你们过于伤心,可不必在此久留。”
  伍迪点点头。“对。”海洛因的药力过去了,他开始有些疲乏。“那我们就离开这儿吧?”
  马克说:“我们去哪儿?”
  泰勒转身对大家说:“我们住玫瑰山。那儿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们要在那儿呆到家产分配完毕。”
  几分钟后,他们坐进几辆豪华轿车,往玫瑰山驶去。
  波士顿是一个社会等级制度森严的城市。新贵族阶层住在联邦大街,那些钻营功名的人住在马尔伯里大街。后湾是这个城市的新区,这里居住着最负声望的新贵族,但烽火山仍然是波士顿最古老的城堡,这儿的住户都是本市最富有的人家。这里混杂着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式建筑、现代化的高级住宅、老式教堂和时髦的商业区。
  玫瑰山庄是斯坦福家族的地盘。这幢房子是维多利亚式建筑,占地三公顷,在烽火山这一带十分显赫。斯坦福的孩子们就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但他们在这儿都度过了一段非常不幸的童年。豪华轿车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们纷纷下车,仰视着这幢久违的楼房。
  “我真不敢相信父亲再也不在里面等我们回来了。”肯德尔说。
  伍迪咧着嘴笑道:“他现在正忙于料理地狱里的事务呢。”
  泰勒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到前门时,门已经打开,老管家克拉克正站在那儿迎候他们。他有六十多岁了,是一个体面的、能干的仆人,在玫瑰山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他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当然也经历了发生在斯坦福家族里的所有丑闻。
  克拉克看到他们顿时舒开了脸:“早上好!”
  肯德尔热烈地拥抱着他。“克拉克,又看到你了,真是太高兴了。”
  “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肯德尔小姐。”
  “我现在已经是勒诺夫人了。这是我丈夫马克。”
  “你好,先生。”
  “我妻子跟我谈了很多有关你的事。”
  “不会是说我的坏话吧,先生。”
  “恰恰相反。你是她唯一想念的人。”
  “谢谢,先生。”克拉克转身对泰勒说:“早上好,斯坦福法官。”
  “你好,克拉克。”
  “见到你真让人感到宽慰,先生。”
  “谢谢你,你看上去很不错。”
  “你也一样,先生,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难过。”
  “谢谢。是你负责接待我们吗?”
  “哦,是的,我想我们会尽量让诸位舒服满意的。”
  “我还是住我以前的房间吗?”
  克拉克笑笑。“对。”他转过头对伍迪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伍德罗先生。我想……”
  伍迪一把抓住佩姬。“好了,”他失礼地说,“我想休息去了。”
  伍迪从众人身边走过,带着佩姬上楼去了。
  大家来到宽敞的起居室。房里放着一对路易十四时期的大衣橱,墙角处有一张螺形托脚的涂金长桌,桌面是专门定制的大理石。房间四周还放着一排高级沙发椅和组合睡椅。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镀金的枝形吊灯。墙上挂着暗色调的中世纪油画。
  克拉克转过头来对泰勒说:“斯坦福法官,西蒙·菲茨杰拉德先生要我转告你,他让你打电话告诉他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安排他和全家人见个面。”
  “谁是西蒙·菲茨杰拉德?”马克问。
  肯德尔答道:“他是我们家律师。父亲一直雇佣着他。”
  “我请他来和我们讨论分配遗产的事,”泰勒说。“如果大家同意,我安排他明天上午和我们见面。”
  “可以,”肯德尔说。
  “厨师给我们备了饭,”克拉克对他们说。“八点可以吗?”
  “可以,”泰勒说。“谢谢你。”
  “艾娃和米莉带你们到各自的房间去。”
  泰勒对妹妹和妹夫说:“我们八点在这儿会面,好吗?”
  伍迪和佩姬来到楼上卧室。佩姬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伍迪没好声气地说。“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看着他走进洗手间,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她站在那儿等着。
  十分钟后,伍迪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嗨,宝贝!”
  “嗨。”
  “喜欢这幢旧房子吗?”
  “太……太大了”
  “是太可怕了。”他走到床边,搂着她。“这是我以前的卧室,这些墙面上以前都贴着体育海报——布伦熊队、凯特尔队、红袜队。我一直想当一名运动员,这是我最大的梦想。我在上寄宿中学的时候就是足球队队长。有五六所大学的教练要录取我。”
  “那你接受哪一所?”
  他摇摇头。“哪一所也没去成,我父亲说他们只是对斯坦福这个名字感兴趣,他们想从他那儿得到赞助。他把我送到了一所工科学校,那儿没人踢足球。”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咕哝了一句:“我本可以成为一名冠军的……”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他抬头看着她。“难道你没看过《在水边》这部片子?”
  “没有。”
  “这是马龙·布兰多说的一句台词,意思是说我俩都给毁了。”
  “你父亲一定很霸道。”
  伍迪发出一阵短暂的嘲笑声。“这是别人对他最妙的评价。我记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从马上摔了下来,我想爬起来继续骑,父亲就是不准。‘你永远成不了骑手,’他说。‘你太笨拙了。’”他抬头看了看她。“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成为一名九分马球手的缘故。”
  他们一起来到餐桌旁,彼此如同陌生人一般。大家入座后,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他们唯一心心相通的是童年时代留下的精神创伤。
  肯德尔环视着餐厅,欣赏着屋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心里却摆脱不了那段可怕的岁月。餐厅是照路易十五时期的古典风格装修的,周围摆设着华丽的胡桃木椅。在房间一角放着一件朴素的蓝色脂漆法式衣柜。墙上挂着华托①和弗拉戈纳尔②的油画。
  ①华托,一六八四——一七二一,法国画家。作品多与戏剧题材有关,画风富于抒情性,具有现实主义倾向。作品有油画《发兰西苔易》、《哲尔桑古董店》、《丑角纪勃》等。
  ②弗拉戈纳尔,一七三二——一八○六,法国画家。原主张罗可可风格,后期倾向新古典主义。他作油画五百五十余幅,素描数千幅。主要作品有《一个老头头像》、《洗衣妇》、《秋千》等。
  肯德尔对泰勒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对菲奥雷洛案子的判决报道。他罪有应得。”
  “做法官一定很刺激。”佩姬说。
  “有时候是。”
  “你都处理哪些案子?”马克问。
  “刑事案——强奸、贩毒、谋杀。”
  肯德尔脸色苍白,正准备说些什么,马克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警告她别开口。
  泰勒对肯德尔彬彬有礼地说;“你不也是一名成功的服装设计师了吗?”
  肯德尔觉得喘气困难。“是的。”
  “她很了不起。”马克说。
  “那么马克,你做什么?”
  “我在一家掮客业务行工作。”
  “哦,那么你也是华尔街上那些年轻的百万富翁之一啰。”
  “哪儿的话,法官。我才刚刚起步。”
  泰勒看了一眼马克,显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我想你有这样一位成功的妻子感到很幸运。”
  肯德尔睑红了,她在马克耳边低语了一句:“别理他。记住我爱你。”
  伍迪开始感到药性上来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妻子。“佩姬本可以穿一些体面的衣服,”他说。“但她总是不修边幅。我说得对吗宝贝?”
  佩姬坐在那儿陷入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也许还是女招待的打扮好?”伍迪建议道。
  佩姬说:“对不起。”她转身跑到楼上去了。
  大家都瞪着伍迪。
  他龇咧着嘴,笑道:“她太敏感了。那么,我们明天讨论遗嘱的事?”
  “对。”泰勒说。
  “我敢打赌,老头子一个子儿也不会留给我们的。”
  马克说:“可他的财产里有那么多钱……”
  伍迪哼了一声。“你不了解我们父亲。他可能会留给我们他穿过的旧夹克和一盒雪茄烟。他总喜欢用钱束缚我们。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我们大家都表现得很听话,因为如你所说,他的钱太多了。我敢说,老头子找到了对付我们的办法。”
  泰勒说:“我们明天就会知道了,不是吗?”
  翌日清晨,西蒙·菲茨杰拉德和史蒂夫·斯隆准时赴约。克拉克把他们领到了图书室。“我去通知他们你们来了。”他说。
  “谢谢你。”他们望着他离去。
  图书室很大,有两道通向花园的法式大门。房间里是用深色木纹的橡木镶嵌而成。四面墙边排放著书橱,里面装满了皮革封面的精装书籍。屋里随处可见舒适的沙发椅和意大利风格的落地台灯。房间的一角放着特制的用斜面玻璃和镀金红木制作的陈列橱,里面陈列着哈里·斯坦福收集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枪支。陈列柜下面还专门设计了抽屉用来装弹药。
  “今天上午他们的表演一定很有意思。”史蒂夫说。“我很想打道他们各自的反应。”
  “马上我们就会知道的。”
  肯德尔和马克来到了书房。
  西蒙·菲茨杰拉德说:“早上好。我是西蒙·菲茨杰拉德。这是我的助手,史蒂夫·斯隆。”
  “我是肯德尔·诺勒,这是我丈夫马克。”
  三位男人彼此握手,寒暄了几句。
  伍迪和佩姬也到场了。
  肯德尔说:“伍迪,这是西蒙·菲茨杰拉德先生和斯隆先生。”
  伍迪点点头。“嘿。你们带现金来了吗?”
  “晤,我们这次来的意图……”
  “我只是开个玩笑!这是我妻子佩姬。”伍迪看看史蒂夫。“老头子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或是……?”
  泰勒进来了。“早上好,诸位。”
  “斯坦福法官?”
  “是的。”
  “我是西蒙·菲茨杰拉德,这是史蒂夫·斯隆,我的助手。是史蒂夫把你父亲从科西嘉运回来的。”
  泰勒转身对史蒂夫说:“对此我非常感谢。我们不清楚事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新闻媒介的报道五花八门。是凶杀吗?”
  “不是的。似乎是个事故。你父亲的游艇在科西嘉海岸附近遇上了风暴。据你父亲的保镖德米特里·卡明斯基描述,你父亲站在客舱外的阳台上,一阵风吹落了他手中的文件。他想伸手去抓住文件,可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海里。他们找到他时已经太晚了。”
  “死得多可怕,”肯德尔耸耸肩说。
  “你和这个叫卡明斯基的人谈了吗?”泰勒问。
  “很不幸,没有。我到科西嘉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菲茨杰拉德说:“船长曾劝过你父亲,不要在风暴中航行,但由于某种原因,他得赶紧到这儿来。他安排了一架直升机去接他,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
  泰勒问:“你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吗?”
  “不知道。我中断了度假专程赶回来。我不知有什么……”
  伍迪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很有意思,但都是老生常谈了,不是吗?我们还是说说遗嘱吧。他有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他的双手在抽动着。
  “我们干吗不坐下来谈呢?”泰勒建议道。
  大家坐了下来。西蒙·菲茨杰拉德面对着他们坐在写字台旁。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些文件。
  伍迪毒瘾又要发作了。“哎?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有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
  肯德尔说:“伍迪……”
  “我知道结果,”伍迪气急败坏地说。“他一个子儿也不会留给我们的。”
  菲茨杰拉德扫视了斯坦福的这些儿女们。“实际上,”他说。“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份一样的遗产。”
  史蒂夫感觉到这屋里顿时出现了兴奋的气氛。
  伍迪睁大双眼,张嘴看着菲茨杰拉德。“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跃身站了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对大家说。“你们听到了吗?这个老浑蛋终于想通了?”他又看看西蒙·菲茨杰拉德。“有多少钱?”
  “我还不知道准确的数字。根据最近一期《福布斯》杂志统计,斯坦福产业公司有资产六十亿美元。大部分投资在各种产业上,但流动资产大约有四亿美元。”
  肯德尔听了惊呆了。“那我们每人可以得到一亿美元。我真不敢相信!”我这下有救了,她想。我有钱打发他们了,我现在可以永远摆脱他们了。她看看马克,顿时感到振奋,紧紧抓住了马克的手。
  “恭喜你。”马克说。他比谁都清楚,这笔钱将意味着什么。
  西蒙·菲茨杰拉德又说道:“你们都知道,斯坦福产业集团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股份都是你们父亲的。所以这些股份将在你们中间平分。另外,你们的父亲已经去世,所以泰勒的信托资产应该分开,斯坦福法官应该单独拥有另外百分之一的产业。当然,这要办理许多手续。还有,我得通知你们,这份遗产可能还有一位继承人。”
  “还有一位?”泰勒问。
  “你父亲遗嘱中明确规定他的遗产将在他的后嗣中平分。”
  佩姬有些不解。“什么……什么后嗣?”
  泰勒说:“自然生育的后代以及合法领养的后代。”
  菲茨杰拉德点点头。“对。任何婚生子女都应视为父亲和母亲的后代,他们都受到法律的保护。”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伍迪不耐烦地问。
  “我是说还有一位合法继承人。”
  肯德尔看看他。“是谁?”
  西蒙·菲茨杰拉德犹豫了片刻。他找不到什么巧妙的措词。“我肯定你们还没忘记很多年前发生的事。你父亲和在这儿工作过的一位家庭女教师生过一个孩子。”
  “罗斯玛丽·纳尔森。”泰勒说。
  “是的。她女儿出生在密尔沃基的圣约瑟夫医院。她的名字叫朱莉娅。”
  屋子里笼罩着一片沉默。
  “哎!”伍迪感叹道,“这可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准确地说,是二十四年前。”
  肯德尔问:“有谁知道她现在的下落吗?”
  西蒙·菲茨杰拉德想起了哈里·斯坦福说过的话。“她曾写信告诉我,说我和她有一个小女孩,如果她认为她可以从我这儿等到一分钱,见她娘的鬼去。”“不,”菲茨杰拉德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人知道她现在的下落。”
  “那我们还在这儿胡扯什么?”伍迪问。
  “我只是让你们认识到有这么个人存在。她有权获得一份遗产。”
  “我认为我们不必为此担心。”伍迪自信地说道。“也许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父亲是谁?”
  泰勒对西蒙·菲茨杰拉德说:“你说你不太清楚遗产的准确数目,能问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律师事务所只处理你父亲的私事。他生意上的事务由其他两个公司负责。我已经和他们取得联系,并让他们尽快准备一份财务报告。”
  “这需要多长时间?”肯德尔焦急地问。我们急需十万美元开销。
  “也许要两三个月。”
  马克看到他妻子神色惊慌,对菲茨杰拉德说:“有什么办法加快办理吗?”
  史蒂夫·斯隆答道:“恐怕不成。遗嘱得通过遗嘱检验法院,可现在他们的日程非常紧张。”
  “什么是遗嘱检验法院?”佩姬问。
  “‘检验’就是‘证明’的意思。这种法院负责……”
  “我没让你给我们上该死的语文课!”伍迪咆哮道。“我们干吗不结束这些无聊的讨论?”
  泰勒对他弟弟说:“法律程序可不允许这么做。一个人死后,他的遗嘱得在遗嘱检验法院建立档案。法院得对所有财产进行评估,包括房地产、下属公司、现金、珠宝等。然后还要准备一份财产清单给遗嘱检验法院存档。另外,还要计算遗产税,具体的遗产支付。这一切之后,遗产继承人要向法院申请遗产分配许可证。”
  伍迪龇咧着嘴。“算了吧。为了做百万富翁我等了差不多四十年了。我想我等得起一两个月。”
  西蒙·菲茨杰拉德站起身来,说:“除了你们的父亲给你们的遗产外,还有一些小礼品,但不影响主要财产的分配。”菲茨杰拉德看看四周。“好啦,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
  泰勒站起身来,说:“我想没有了。谢谢,菲茨杰拉德先生,斯隆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与你们联系的。”
  菲茨杰拉德向大家点了点头。“先生们,女士们,再见。”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史蒂夫·斯隆跟随其后。
  到了外面,西蒙·菲茨杰拉德在行车道上对史蒂夫说:“好啦,你已经见过这家人了,你怎么想?”
  “他们毫无悲伤,简直是在开庆祝会。我在纳闷,西蒙,如果他们的父亲也像他们那样恨他们,那为什么把所有财产留给他们呢?”
  西蒙·菲茨杰拉德耸耸肩。“我们恐怕永远不知道答案。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急于想见我的原因。他可能想把这笔财产给另一个什么人。”
  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睡着,大家都在想自己的心思。
  泰勒想,我如愿以偿了,我真的梦想成真了!我现在有钱了,可以满足李所需要的一切。
  肯德尔在想,我一得到这笔钱,我就有办法一次性收买他们,我肯定他们再也不会骚扰我了。伍迪在想,我要买世界上最好的马球队矮种马,我再也不必向别个借马了。我要成为一名十分球手。他瞥了一眼睡在身边的佩姬。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摆脱这个愚蠢的母狗。接着他又想,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他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当他出来时,他感到一种美不可言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气氛与前一天晚上饭桌上的气氛完全不同。一个个情绪高涨,兴高采烈。
  “好啦,”伍迪乐滋滋地说,“我想你们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马克耸耸肩。“怎么去计划这种事?这可是一笔天文数目的款子。”
  泰勒抬头看看大家。“这当然会改变我们的生活。”
  伍迪点头称是。“这个老家伙活着的时候就该把钱给我们。我们早该享受了。如果憎恨一个死去的人不会有辱神灵的话,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
  肯德尔责备地说:“伍迪……”
  “得了,我们别假惺惺的啦。我们大家都蔑视他,憎恨他,他活该。瞧他都想干些什么……”
  克拉克走进了餐厅。他带着歉意地站在一边。“请原谅,”他说,“门外来了一个叫朱莉娅·斯坦福的小姐。”
  “朱莉娅·斯坦福?”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是她吗?”伍迪吼道。
  泰勒当机立断:“我建议我们马上去图书室再谈。”他对克拉克说:“请你把那位小姐请到这儿来。”
  “是,先生。”
  她站在门道里,扫视了在座的各位,很显然有些紧张。“我……我也许不应该来这儿。”她说。
  “你说的太对了!”伍迪说。“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叫朱莉娅·斯坦福。”她紧张得近乎结巴。
  “不。我意思是说你的真实身份。”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摇了摇头。“我是……我妈妈叫罗斯玛丽·纳尔森。哈里斯坦福是我父亲。”
  大家彼此看了看。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吗?”泰勒问。
  她润了润嗓子。“我想我没有什么真正的证据。”
  “你当然没有喽。”伍迪扯着嗓门说。“你怎么有这么大胆子竟敢……?”
  肯德尔打断了伍迪,说:“你可以想象,这事儿让我们大家都很震惊。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你……你就是我们同父界母的妹妹。”
  朱莉娅点点头。“你是肯德尔。”她对泰勒说:“你是泰勒。”
  她又转身对伍迪说:“你是伍德罗,大伙儿管你叫伍迪。”
  “这些事《名人杂志》可能都报道过。”伍迪讥讽道。
  泰勒开口了。“我肯定你能设身处地地体谅我们,小姐……。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无法接受……”
  “这我能理解。”她很紧张地看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
  “哦,我想我知道。”伍迪说。“为钱而来。”
  “我对钱可没兴趣。”她有些恼怒地说。“事实是我来这儿……是想见我的家人。”
  肯德尔打量着她。“你母亲在哪儿?”
  “她去世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我们的父亲遇难的消息时……”
  “你就决定来找我们。”伍迪挖苦道。
  泰勒说:“你是说你没有什么法律上的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法律上的?我……我想我没有。我甚至都没想过。但有些事我不可能知道,如果我母亲没对我讲过的话。”
  “譬如?”马克说。
  她想了想。“我记得母亲常说起后院的温室。她喜欢植物和花草,她总是在那儿一呆就是几小时……”
  伍达又说上了。“那间温室照片在许多报刊上都登过。”
  “你母亲还对你说过什么?”泰勒问。
  “哦,太多了!她总爱谈你们和你们以前度过的美好时光。”她思索了片刻。“有一天,她带你们去划船,你们当中有一位落水了,我记不清是谁了。”
  伍迪和肯德尔都看着泰勒。
  “那是我。”他说。
  “她有一次带你们去梵纳尹商场购物,你们当中不知谁给丢了,把大家吓坏了。”
  肯德尔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天是我丢了。”
  “是的。还有呢?”泰勒问。
  “她带你们去过牡蛎饭馆,你们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牡蛎,竟吃坏了肚子。”
  “我记得,有这回事。”
  他们彼此看看,默不作声。
  她看看伍迪。“你和我母亲去查尔斯城海军基地参观美国船队,你不肯离开,母亲只得拖你走。”她又对肯德尔说:“有一天在植物园,你采了一些花,差点儿被抓起来。”
  肯德尔仍心有余悸。“不错。”
  这会儿大家都在静静地认真听她说着他们的童年往事。
  “有一天母亲带你们去沙兰巫术博物馆,把你们都吓坏了。”
  肯德尔慢吞吞地说:“那天夜里我们谁也没敢睡。”
  她转身朝向伍迪。“有一年圣诞节,她带你去大众康乐园滑冰。你摔了一交,磕掉了一颗门牙。你七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腿上缝了好几针,腿上留下一个大疤痕。”
  伍迪很不情愿地说:“至今还清晰可见。”
  她转身对其他两位说:“你们当中有一位给狗咬过一次,我忘了是谁。是我母亲把你送到波士顿医院的急诊室的。”
  泰勒点点头。“为了预防狂犬病,我挨了好几针。”
  她现在滔滔不绝,表情全无一丝紧张。“伍迪,你八岁那年离家出走。你想去好莱坞当明星,你父亲气坏了,他把你关在房里不给你饭吃,是我母亲偷偷给你送饭的。”
  伍迪点点头,没有言语。
  “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讲给你们听的。我……”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的票夹里有一张照片。”她打开票夹,拿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肯德尔。
  他们都聚了过来,这是他们孩提时的照片,他们站在一位家庭教师装束的迷人的女人身边。
  “是母亲给我的。”
  泰勒问:“她还给你留下其他什么东西?”
  她摇摇头。“没有,很遗憾,她不愿意身边有任何让她想起哈里·斯坦福的东西。”
  “当然除了你之外。”伍迪说。
  她藐视地看了一眼伍迪。“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相信我。你不明白……我……是多么希望……”她说不下去了。
  泰勒说话了。“正如我妹妹说的,你的出现让我们感到突然。我是说……突然出现一个人,说他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我想我们需要时间。”
  “当然,我能理解。”
  “你现在住在哪儿?”
  “特雷蒙特旅馆。”
  “干吗不回旅馆?我们用车送你。我们会马上和你联系的。”
  她点点头。“那好。”她看了看在座的,然后语气温和地说:“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是我的亲人。”
  “我送你到门口。”肯德尔说。
  她笑了笑。“不用,我能找到出去的路,我对这幢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
  他们看着她转身离开了餐厅。
  肯德尔说:“好啦!看……看来我们好像是有一个妹妹。”
  “她在胡扯,我不信。”伍迪反驳道。
  “对我来说似乎……”马克开始说道。
  大家马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泰勒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停下。“你们这样做无济于事。让我们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人是受审被告,我们是她的陪审员。她是无辜的还是有罪得由我们决定。陪审团作出最终判决时,必须意见一致。我们得达成一致意见。”
  伍迪点点头。“对。”
  泰勒说:“那么我先投第一票。我认为这位女上是个骗子。”
  “骗子?怎么会呢?”肯德尔问。“她如果是冒充的,不可能对我们的事了解这么详细。”
  泰勒对她说:“肯德尔,我们小的时候,这儿有多少佣人在这儿干过?”
  肯德尔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有过几十个,对吗?他们有些人对这个女人所讲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这儿不知有多少女佣、司机、管家、厨师——他们谁不知道这些家庭琐事。那张照片也可能是他们哪位给她的。”
  “你是说……她可能和哪个佣人勾结?”
  “也许不止一个。”泰勒说。“我们别忘了,这可牵涉一大笔钱。”
  “她说她不要钱。”马克提醒大家说。
  伍迪点点头。“这当然是她说说而已。”他看着泰勒。“但我怎么才能证明她是骗子?没办法……”
  “有一个办法。”泰勒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办法?”马克问。
  “我明天告诉你们。”
  西蒙·菲茨杰拉德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说朱莉娅·斯坦福失踪了这么多年又出现了?”
  “是一位自称是朱莉娅·斯坦福的女人出现了。”泰勒纠正道。
  “这么说你不相信她?”史蒂夫问。
  “绝对不相信。她提供的唯一所谓的证据是我们童年时代发生的一些事情,而这些至少有几十人知道。那张旧照片实际上证明不了什么,她可以与佣人勾结。我想证实一下她是不是个骗子。”
  史蒂夫皱起眉头。“你怎么才能证明呢?”
  “这很简单,我想让她做DNA鉴定。”
  史蒂夫吃了一惊。“那就意味着得挖出你父亲的尸体。”
  “是的。”泰勒转身面对着西蒙·菲茨杰拉德。“这会有问题吗?”
  “既然如此,我想搞到掘墓许可证明。她同意做这种鉴定吗?”
  “我还没问过她。如果她拒绝,那么很显然她是害怕鉴定结果。这样的话,我们至少可以摆脱她。”他犹豫了片刻。“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么做。但我认为这是我们了解真相的唯一途径。”
  菲茨杰拉德思索了片刻,说:“那好。”他又对史蒂夫说:“你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当然可以。”他看看泰勒。“你也许也熟悉这套程序。直系亲属,在本案中应是死者的子女,得向验尸官办公室申请掘墓许可证。你得向他们说明事由。如果他们同意,验尸官办公室会向殡仪馆打招呼。掘墓时验尸官办公室得有人在场。”
  “这需要多长时间?”泰勒问。
  “我想,征得他们同意得三、四天。今天是星期三,下星期一我们就能挖墓了。”
  “好。 ”泰勒顿了一会儿。“我们需要一名DNA鉴定专家。这个人在法庭上得让陪审团信服。我在想,你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史蒂夫说:“我正好认识一个人。他叫韦恩格,就在波士顿。他在全国各地的案子审理中都出具过专家鉴定。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我非常感谢。这件事做得越快,对我们大家就越有好处。”
  翌日上午十点,泰勒来到图书室。伍迪和佩姬、肯德尔和马克都已在此等候。泰勒身边站着一位陌生人。
  “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佩雷·韦恩格。”泰勒说。
  “他是谁?”伍迪问。
  “他是我们的DNA签定专家。”
  肯德尔看看泰勒。“我们要DNA专家干什么?”
  泰勒说:“用来证明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陌生人是一个冒牌货,我可不能让她得逞。”
  “你要把老头子从坟墓里挖出来?”伍达问。
  “不错。我已经请律师办理掘墓手续了。如果这个女人真是我们的同胞妹妹,DNA可能证明一切。如果她不是,也可以得到证明。”
  马克说:“我不大明白什么是DNA。”
  佩雷·韦恩格清了清嗓子。 “简单地说,是脱氧核糖核酸,亦称DNA,它是一种遗传基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遗传基因分子式。这种基因可以从人的血液、精液、发根甚至骨头中提炼出来。这些基因可以停留在尸体里五十年不变。”
  “我懂了,的确简单。”马克说。
  佩雷·韦恩格皱皱眉。 “相信我,这并不简单。DNA有两种鉴定方法。一种叫PCR鉴定, 这要花三天时间。还有一种叫RFLP鉴定,这种方法需要六到八周时间。不过按你的要求,简单的鉴定方法就足够了。”
  “你怎么进行鉴定?”肯德尔问。
  “这有好几个步骤。 首先要提取试样,将DNA分成若干份,然后将它们放在凝胶板上, 通上电流,按照其长短分类。DNA充上负电荷会向正电极方向移动。几小时后, 这些DNA切分的部分就会按长短排列好。”他越讲越带劲。“然后用碱性物质将DNA各部分分离出来, 把它们移到一种浸泡过的尼龙片上,再用放射性探针……”
  他的听众目光渐渐呆滞了。
  “这种鉴定方法准确率有多高?”伍迪插了一句。
  “如果鉴定结果表明鉴定的对象不是父亲,那么精确率是百分之百。反之,如果结果是肯定的,精确程度是百分之九十九。”
  伍迪对他哥哥说:“泰勒,你是法官,我们假设这个女人真是哈里·斯坦福的女儿,而她母亲和我们父亲没有正式结婚,那么她为什么还享受继承权呢?”
  “从法律上讲,”泰勒解释道,“如果我们的父亲和她的血缘关系已经确立,她就有权享受和我们一样的遗产……”
  “这么说我们就做这种该死的DNA鉴定,使她原形毕露!”
  泰勒、伍迪、肯德尔和朱莉哑在特雷蒙特旅馆的餐厅里的一张餐桌旁坐着。
  佩姬留在玫瑰山庄。“你们一个劲儿地说挖死尸的事,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
  现在,大家面对着自称是朱莉娅·斯坦福的女人坐着。
  “我不明白你们要我做什么?”
  “真的很简单。”泰勒告诉她。“医生从你身上取一小块皮肤试样与我们父亲的皮肤进行比较, 如果DNA分子相符,那就证实你真是他的女儿。但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鉴定……”
  “我……我不愿意这么做。”
  伍迪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耸耸肩。“一想到把我父亲从坟墓里挖出来就……”
  “就能证明你是谁。”
  她看着一张张面容,说:“我希望你们能……”
  “什么?”
  “难道我还是无法让你们信服?”
  “是的,”泰勒说,“除非你同意做这个鉴定。”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好吧,我同意做。”
  没想到,获得法院的掘尸许可这么难。西蒙·菲茨杰拉德只能亲自找验尸官谈。
  “不行!看在上帝的分上,这不行,西蒙!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显然不是在挖约翰·笛的坟,我们是在挖哈里·斯坦福的坟墓。如果这事张扬出去,新闻界会大肆嘲笑,大做文章!”
  “韦恩格,这事事关重大,它牵涉到数以百万计的美元,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这事决不会张扬出去的。”
  “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恐怕没有。这个女人能说会道,让人信服。”
  “可没能让这家人信服。”
  “是的。”
  “你认为她是骗子吗,西蒙?”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的观点无关紧要;实际上,我们的观点都无关紧要。法院是要讲证据的,只有DNA鉴定能证明。”
  验尸官摇摇头。“我认识老哈里·斯坦福。他在九泉之下一定在诅咒我们。我真不应该让……”
  “但你会的。”
  验尸官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
  “千万别声张出去。我们惹不起新闻界。”
  “我会守口如瓶的,这可是绝密,我只让那一家子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棺?”
  “我们想安排在星期一。”
  验尸官又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我这就打电话给殡仪馆。你欠我一笔人情,西蒙。”
  “我会牢记在心的。”
  星期一上午九点,哈里·斯坦福安葬的奥本山公墓门前挂起了“内部维修暂时关闭”的牌子。谁也不许跨入半步。伍迪、佩姬、肯德尔、马克、朱莉娅、西蒙·菲茨杰拉德、史蒂夫·斯隆和验尸官派来的代表科林斯医生站在哈里·斯坦福的坟墓旁,公墓的看守人员将棺材抬起。佩雷·韦恩格站在一旁等候着。
  棺材抬到了地面上,公墓负责人问大家:“你们现在要我们做什么?”
  “请打开棺材。”菲茨杰拉德说。随后他转身对佩雷·韦恩格说:“这需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一分钟,我只要取下一块皮肤试样就行了。”
  “很好,”菲茨杰拉德说。他对掘墓的头儿说:“你们开始吧。”
  他和助手们开始撬棺材。
  “我不想看。”肯德尔说。“我们一定得看吗?”
  “是的!”伍迪说。“我们一定要看。”
  棺盖慢慢移开推到一边,大家默默地看着。他们目不转睛地站在那儿往下瞧。
  “哦,我的上帝!”肯德尔惊叫了起来。
  棺材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回到玫瑰山庄后,泰勒马上打了个电话。“菲茨杰拉德说这事新闻界一无所知。公墓上的那些人当然不愿意张扬这种事。验尸官已经命科林斯医生要守口如瓶。佩雷·韦恩格是值得信赖的。”
  伍迪没在听。“我真不明白这条母狗是怎么干的!”他说。“不过她不会得逞的!”他瞪着大家。“你们总不会认为这不是她一手安排的?”
  泰勒慢慢说道:“我恐怕得同意你的看法,伍迪。谁也没理由做这种事。这个女人很狡猾,也很有头脑。很显然她的幕后不是一个人。我还说不准我们得采取什么措施。”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肯德尔问。
  泰勒耸耸肩。“说实话,我也被弄得不知所措。我希望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肯定她一定会诉诸法庭打遗产官司。”
  “她有希望打赢吗?”佩姬胆怯地问道。
  “我想她能。她很有说服力。她不是已经说服我们一部分人了吗?”
  “我们总得做些什么。”马克感叹道。“要不让警察插手此事?”
  “菲茨杰拉德说他们已经在调查尸体失踪的事,可他们很快就陷入僵局。他们决不是在打官腔。”泰勒说。“再说,警察对这事也不能公开进行,不然他们早就发动城里的那些地痞寻找尸体了。”
  “我们可以让警察帮我们调查这个骗子!”
  泰勒摇摇头。“警察不管这种事,这是私事……”他停了停,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你们知道……”
  “什么?”
  “我们可以让私人侦探调查她的来路。”
  “这主意不坏。你认识不认识哪个私人侦探?”
  “不认识,我们不能请当地的侦探。但我们可让菲茨杰拉德帮我们找一位。或者……”他犹豫了片刻,“我没见过他,但我听说过芝加哥地区律师事务所常常用一个私人侦探,他名声很大。”
  马克说:“我们干吗不试一试,看能不能雇他出马?”
  泰勒看看大家。“这要看你们的意思了。”
  “我们得花多少钱?”肯德尔问。
  “他要价很高。”泰勒提醒大家说。
  伍迪嗤笑着哼了一声。“要价高?我们可是在讨论数以百万计美元的大事。”
  泰勒点点头。“当然,你说得对。”
  “他叫什么?”
  泰勒皱了皱眉头。“我记不清了,辛普森……西蒙斯……不,不,不对。差不多是这个读音。我可以打电话问问芝加哥地区律师事务所办公室。”
  泰勒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号。
  两分钟后,他和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助手通上了话。“喂,我是泰勒·斯坦福法官。我知道你们常雇佣一名出色的私人侦探为你们办案。他的名字好像叫西蒙斯什么来着……?”
  对方说:“哦,你大概是指弗兰克·蒂蒙斯。”
  “蒂蒙斯!是的,就是他。”泰勒看看其他人,笑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这样我可以直接和他联系?”
  泰勒记下了电话号码,放下了电话。
  他转过身来朝着大家说:“好了。这么说,如果大家同意的话,我设法和他联系。”
  大家一致点头同意。
  第二天下午,克拉克来到了客厅,大家都在等候着。“蒂蒙斯先生来了。”
  他的年龄在四十上下,面色苍白,但身体却很健壮,像一个拳击手。他的嘴巴受过伤,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又多疑。他先看看泰勒,又疑惑地看看伍迪。“斯坦福法官?”
  泰勒点点头。“我就是。”
  “弗兰克·蒂蒙斯。”他说。
  “请坐,蒂蒙斯先生。”
  “谢谢。”他坐了下来。“是你打的电话?”
  “是的。”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和这儿的官方没有任何来往。”
  “这纯属非官方调查,你放心,”泰勒说。“我们只是想调查一个年轻女子的背景。”
  “你在电话里说, 她声称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你们无法用DNA鉴定方法证实。”
  “不错。”伍迪说。
  他看了看大家。“你们并不相信她是你们的妹妹?”
  他没有马上得到答案。
  “我们不信。”泰勒说。“但她也有可能说的是实话。我们请你来帮助我们出具有力的证据,证明她真是我们的妹妹还是个骗子。”
  “很公平。这每天要花去你们一千美元。”
  泰勒说:“一千美元……?”
  “我们会付给你的。”伍迪打断泰勒说。
  “我需要有关这个女人的一切材料。”
  肯德尔说:“不过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泰勒说:“她没有任何证据。她跟我们讲了一大堆我们童年时代发生过的事情,她说这些是她母亲告诉她的。……”
  他举起一只手。“等等。谁是她母亲?”
  “她所说的那位母亲是我们小时候的家庭女教师,她叫罗斯玛丽·纳尔森。”
  “她出了什么事?”
  他们很别扭地彼此看了看。
  伍迪说:“她和我父亲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并怀了孕。她跑掉了,还生了个女孩。”他耸了耸肩。“她失踪了。”
  “我明白了。这个女人声称是她的孩子?”
  “对。”
  “这就足够了。”他坐在那儿思忖着。最后他抬起头。“行了。我看看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我们感激不尽。”泰勒说。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到波士顿免费图书馆,查找二十五年前有关哈里·斯坦福、家庭女教师以及斯坦福夫人自杀的丑闻的所有微型胶片。这些材料足够写一部小说。
  第二步是去拜访一下西蒙·菲茨杰拉德。
  “我叫弗兰克·蒂蒙斯。我是……”
  “我知道你的来意,蒂蒙斯先生。斯坦福法官让我配合你调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想了解哈里·斯坦福先生的私生女的情况,她大概有二十八岁了吧?”
  “是的。她一九六七年八月九日生于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的圣约瑟夫医院,她母亲给她取名朱莉娅。”他耸了耸肩。“她们失踪了。恐怕我也只能提供你这些。”
  “就从这儿着手,”他说。“就从这儿着手。”
  多格蒂夫人是密尔沃基市圣约瑟夫医院的主管,灰色头发,五十多岁。
  “是的,我当然记得,”她说。“我怎么会忘记呢?这是一件可怕的丑闻。各家报纸都报道了。这儿的记者找到了她的下落,他们总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得到安宁。”
  “她带着孩子离开这儿后去什么地方了?”
  “我不知道,她没留下地址。”
  “她离开前结帐了吗,多格蒂夫人?”
  “事实上,她没有。”
  “你怎么记得没有结帐呢?”
  “因为这件事太惨了。我记得她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上。她对我说,她只能支付一部分医疗费。这当然违反医院的规定,但我实在同情她,她离开这儿的时候身体那么虚弱。我说我同意。”
  “那她有没有把剩下的钱付清?”
  “当然啦。她在一家秘书服务社找到了一份工作。”
  “您还能记得那家服务社在什么地方吗?”
  “不记得了。哎呀,那可是近三十年前的事啦。蒂蒙斯先生。”
  “多格蒂夫人,您这儿有没有所有病人的档案记录?”
  “当然有。”她抬头看看她。“您是要我查一下档案?”
  他开心地笑了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这对罗斯玛丽有帮助吗?”
  “这对她非常重要。”
  “请稍等。”多格蒂夫人离开了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材料。“给你。罗斯玛丽·纳尔森。寄件人地址是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市,爱克姆誊印社……”
  精英誊印社的老板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他叫奥托·布罗德里克。
  “我雇佣过很多临时工,”他抱怨道,“你怎么能指望我记得这么多年前在这儿打过工的人呢?”
  “这个人情况特别。她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单身女人,身体很虚弱。她刚生过孩子就……”
  “罗斯玛丽!”
  “不错,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喜欢联想,蒂蒙斯先生。你知道什么叫‘记忆术’吗?”
  “知道。”
  “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常把词与词联系起来。有一部影片叫《罗斯玛丽的宝贝》。所以,当罗斯玛丽进来对我说她刚生过一个孩子时,我便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了,然后我就……”
  “罗斯玛丽·纳尔森在你这儿干了多久?”
  “哦,大约一年吧。后来新闻媒介不知怎么找到了她,这些人总是不让她有安宁的时候。为了摆脱他们,她当天夜里离开了这个城市。”
  “布罗德里克先生,你知道她离开这儿后去哪儿了?”
  “佛罗里达,我想。她需要气候比较暖和的地方。我把她推荐给我那儿熟悉的一个誊印社。”
  “能告诉我那个誊印社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叫飓风誊印社。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佛罗里达每年有几次风暴,我将两者联系起来了……”
  和斯坦福一家那次见面的十天后,他回到了波士顿。他先给他们去了电话,让他们等着他。他们围成一个半圆,面对他坐着。
  “你电话里说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消息,蒂蒙斯先生。”泰勒说。
  “没错。”他打开公文包,抽出了一些文件。“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子。”他说。“第一步我从……”
  “开门见山吧,”伍迪不耐烦地说,“她是不是骗子?”
  他抬头看了看伍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斯坦福先生,我喜欢用自己的方式陈述这个案子。”
  泰勒示意伍迪耐心点。“这个要求不过分。请您继续说。”
  他们看着他翻阅着他的笔记。“斯坦福家的家庭女教师罗斯玛丽·斯坦福,她和这个孩子去了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市,在一家名叫爱克姆誊印社的单位找到了一份工作。她的雇主告诉我,她因不适应那儿的气候离开了。”
  “接着,我去了佛罗里达,找到了她工作过的那个名叫飓风誊印社的单位。我沿着这个线索赶到了印第安纳州的哈蒙德市,她们在那儿一直生活到十年前。这是我调查的最后一站。此后,她们就失踪了。”他抬起头看着大家。
  “就这些,蒂蒙斯先生?”伍迪问。“你没找到十年后的线索?”
  “不,线索没断。”他从公文包中又拿出了一份文件。“她的女儿朱莉娅十七岁的时候申请过一次驾驶执照。”
  “这有什么用?”马克问。
  “在印第安纳州,驾驶执照申请者必须留下指纹。”他举起一张卡。“这是朱莉娅·斯坦福的真正指纹。”
  泰勒兴奋地说:“我明白了!如果指纹吻合……”
  伍迪打断了他的话:“那么她就是我们的妹妹。”
  他点点头。“对。我随身备着一只指纹工具包,我想你们现在就想核对她的指纹。她在这儿吗?”
  泰勒说:“她在本市的一家旅馆里。我每天上午都和她谈,劝她呆在这儿,直到问题得到澄清。”
  “我们赢定了!”伍迪说。“我们到她那儿去!”
  半小时后,这一帮人来到特雷蒙特旅馆。他们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李。
  “你到哪儿去?”肯德尔问。
  她转身面对他们。“回家。从一开始我就犯了一个错误。我根本不该来这儿。”
  泰勒说:“你不能责怪我们太……”
  她愤怒地对他说:“从我到这儿后,我受到的只是怀疑。你们认为我来这儿是抢你们的遗产,可我没有。我来是因为我想找到我的家。我……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她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泰勒说:“这是弗兰克·蒂蒙斯。他是一个私人侦探。”
  她抬头看了看他。“哦,是吗?那又怎么样?要逮捕我吗?”
  “不,女士。朱莉娅·斯坦福十七岁的时候在印第安纳州的哈蒙德申请过驾驶执照。”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不错。这也犯法吗?”
  “不,女士。关键是……”
  “关键是,”泰勒打断了蒂蒙斯,“朱莉娅·斯坦福的指纹留在了驾驶执照上。”
  她看看他们。“我不明白。你们想……?”
  伍迪说:“我们想核对一下你的指纹。”
  她紧闭双唇。“不!我不同意!”
  “你是说你不让我们取你的指纹?”
  “是的。”
  “为什么?”马克问。
  她僵直地站在那儿。“因为你们都让我感到像个罪犯似的。现在我受够了!我要你们别烦我了,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肯德尔轻轻说道:“这是证明你真实身份的最好机会。我们和你一样一直感到不安。我们希望能澄清一下。”
  她站在那儿,瞧着一张张脸,最后有气无力地说:“好吧。那我们就来澄清一下事实。”
  “这就对了。”
  “蒂蒙斯先生……”泰勒说。
  “我在这儿。”他拿出一只小小的指纹工具包,放在桌上。他打开印台。“好了,请你到这边来……”
  其他人在一边看着。她走到桌子旁边。他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头一一按在印台上,然后再把她手指按在一张白纸上。“瞧,很简单,对不对!”他将驾驶执照上的指纹放在白纸边上。
  大家走到桌子旁,向下看了看两组指纹。
  它们一模一样。
  伍迪第一个开口。“它们……是……是一样的。”
  肯德尔看着朱莉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你真是我们的妹妹,对吗?”
  她眼含泪花笑了笑。“这正是我一直想要对你们说的。”
  大家马上说了开来。
  “简直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之后……”
  “你母亲干吗不回来……?”
  “真对不起,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笑容照亮了整个房问。“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伍达捡起指纹卡,神色敬畏地看了看。“我的上帝呀!这张指纹卡值十亿美元呢。”他把指纹卡放进口袋。“我要让人用青铜镶起来。”
  泰勒对大家说:“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我建议我们回玫瑰山庄。”他又转身对朱莉娅笑了笑。“我们要为你开欢迎会。我们帮你结帐。”
  她看看大家,眼里闪烁着泪花。“这就像梦想成真一样。我终于有家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玫瑰山庄。她被安置在一个新房间里。其他人在楼下兴奋地交谈着。
  “她一定感到像经历了一场审讯。”泰勒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佩姬应答道。“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受得了的。”
  肯德尔说:“不知道她将如何适应这种新的生活?”
  “和我们一样,”伍迪干瘪瘪地说,“香槟加鱼子酱。”
  泰勒起身说:“就我个人而言,这件事总算水落石出了,我很高兴。让我上楼看看,她现在心情如何。”
  他上了楼,沿着走廊向她房间走去。他敲了敲门,然后高声喊道:“朱莉娅?”
  “门开着。进来。”
  他站在门廊里,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微笑着。然后泰勒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伸出双手,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我们成功啦,玛戈!我们成功啦!”
  他以一名象棋大师的不可言传的策略精心策划了所有这一切。只是这是有史以来最赚钱的一盘棋,奖金是数十亿美元——他赢了!他浑身感到一种战无不胜的威力。父亲,你是这么做生意的吗?不过我做成的这笔比你以前做的任何生意都大,我策划了本世纪最大的犯罪活动,我成功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切都是由李引起的。李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他是世界上最值得他爱的人!他们是在贝尔蒙特大街上的柏林酒吧相识的,那儿是同性恋者聚集的地方。李身材高挑、结实,一头金发,是泰勒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男子。
  这得从头说起。“请你赏光,让我请你喝一杯!”
  李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可以。”他就这样和他搭上了。
  喝完第H杯,泰勒说:“何不去我那儿一醉方休?”
  李笑了笑。“我的要价可是很高的哟?”
  “多少?”
  “一夜五百美元。”
  泰勒没有丝毫犹豫。“我们走吧。”
  他们在泰勒家过了夜。
  李热情、敏感、体贴。泰勒感到一种和其他人从来没有过的融洽。他队未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冲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泰勒已经堕入爱河。
  过去,他在开罗酒吧、珠宝酒吧和芝加哥的好几家同性恋酒吧勾搭过几个年轻男子,但现在一切将会改变。从现在起,他只要李一个。
  泰勒起床后,边做早饭边问:“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李吃惊地看了看他。“抱歉。我今晚有人约了。”
  泰勒感到好像有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脚。
  “可是李,我以为你会……”
  “泰勒,我亲爱的,我可是一种昂贵的商品。我得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喜欢你,但我担心你养不起我。”
  “我可以给你所需要的一切。”泰勒说。
  李懒散地笑了笑。“真的吗?那好,我现在想乘一艘白色的游艇去圣特罗佩兹,你付得起吗?”
  “李,你的朋友加在一块恐怕也没有我富有。”
  “哦?我以为你说过你是一名法官。”
  “不错,我是法官,但我马上要富起来了。我的意思是说……非常非常有钱。”
  李搂着他的脖子说:“别发愁了,泰勒。从星期四起,我一周都有空。这些鸡蛋味道很不错。”
  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钱以前对泰勒确实很重要,但现在不同,他已是财迷心窍了。为了李,他需要钱。他无法把李从脑海中抹去。一想到李和其他男人作爱他就受不了。我要让他永远属于我。
  从十二岁起,泰勒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有一天他父亲发现他在抚摩亲吻他的一个男同学,顿时怒火冲天。“我简直不能相信我有一个同性恋的儿子!现在既然我知道了你这个肮脏的小秘密,我要好好看住你,我的小姐。”
  泰勒的婚姻是上帝用他令人恐怖的幽默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要你见一个人。”哈里·斯坦福说。
  有一年圣诞节,泰勒回玫瑰山庄度假。肯德尔和伍迪已经离开。泰勒也正打算离开。这时他父亲扔下了颗炸弹。
  “你马上要做新郎了。”
  “结婚?这不可能!我没找……”
  “听我说,我的小姐。人们已经开始在议论你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这毁坏了我的名声。你如果结了婚,自然封住了他们的嘴巴。”
  泰勒没有顺从。“我才不在乎人家说三道四呢。这是我的生活。”
  “可我要让你过富裕的生活,泰勒。我老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他耸了耸肩。
  又是萝卜加棍棒!
  内奥米·斯凯勒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她长相平平, 一生的炽热追求是“改善”自己。她对哈里·斯坦福的名字早已铭刻在心。要是他的儿子不是一名法官而是一名加油站工人,她也会嫁给他。
  哈里·斯坦福有一次曾引诱内奥米和他上床。有人问他为什么和这种女人睡觉,斯坦福答道:“因为她当时正好在那儿。”
  她很快让他感到腻味了,他觉得她与泰勒倒挺般配。
  哈里·斯坦福想做的事总能如愿。
  两个月后举行了婚礼。婚礼场面不大——一百五十人。新婚夫妇去牙买加度蜜月,结果不欢而散。
  洞房花烛之夜,内奥米问:“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人?你长着那东西干什么用的?”
  泰勒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我们不需要过性生活。我们可以分床睡。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但我们各自得有自己的……朋友。”
  “你他妈的说得对!”
  内奥米拼命地买东西来发泄对泰勒的怨恨,进行报复。她几乎跑遍了本市所有的高级商场,购买各种昂贵的精品,甚至专程去纽约购物。
  “我的薪水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挥霍呢?”泰勒抗议道。
  “那你可以长工资啊。我是你老婆,我有权要你养活我。”
  泰勒跑到他父亲那儿,向他诉说他们现在的处境。
  哈里·斯坦福笑了。“女人天生是花钱的种,不是吗?这事你得自己去处理。”
  “可是父亲,我需要……”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泰勒试图向内奥米解释,但她可不打算等到“那一天”。她觉得“那一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当内奥米从泰勒身上榨取不到什么油水时,她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直到把他最后一笔银行存款弄到手才满意而去。
  哈里·斯坦福得知他们离婚后说:“同性恋总归是同性恋。”
  这就是他们婚姻的结局。
  有一次,他父亲一反常态屈驾请泰勒帮他做件事。
  那天,泰勒正坐在法官席上审理一件案子,这时法警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请原谅,法官……”
  泰勒转过头来。“什么事儿?”
  “有您电话。”
  “什么?你是怎么搞的?没看到我正在……?”
  “是您父亲打来的,法官。他说有要紧事,必须马上对您说。”
  泰勒气坏了。他父亲无权打断他审理案子。他准备置之不理。但又一想,如果是要紧事,说不定是……
  泰勒起身说:“休庭十五分钟。”
  泰勒赶到办公室,拿起话筒。“父亲?”
  “希望没有打扰你,泰勒。”他话里带有恶意。
  “实际上,你是打扰了我。我正在审案子,……”
  “行啦,给他一张罚单,抛到脑后去。”
  “父亲……”
  “我遇到一件棘手的事,需要你帮助。”
  “什么事?”
  “我的厨子在偷我的东西。”
  泰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把我从法庭上叫来就是为了……”
  “你吃法律饭的,不是吗?现在他在违法。我要你赶到波士顿来,调查我身边所有的人。他们在背着我抢劫我!”
  泰勒忍不住要发作。“父亲……”
  “你就是不能信任那些该死的职业介绍所。”
  “我的案子才审了一半,我现在不可能回去。”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对方说:“你说什么?”
  “我是说……”
  “你不会再让我失望吧?也许我该找菲茨杰拉德谈一谈,我要对遗嘱作一些修改。”
  又是他那套“萝卜加棍棒”的软硬兼施之策。金钱!他父亲死后,他可以分得数十亿美元的家产。
  泰勒清了清嗓子。“如果派你的专机来接我……”
  “喂,没门!如果你没打错牌的话,那架飞机迟早是你的。好好想想吧。你还是像常人那样乘商务飞机吧,不过你得尽快赶到我这儿!”说完,电话挂断了。
  泰勒无地自容地呆坐在那儿。我父亲从我生下来就这么对我。见他的鬼去!我不去。就是不去。
  可是,当天晚上泰勒飞到了波士顿。
  哈里·斯坦福雇佣了二十二个仆人。这帮人中有秘书、男仆、管家、女佣、司机、园丁和一名保镖。
  “他们是贼,每个人都是他妈的贼。”哈里·斯坦福向泰勒抱怨道。
  “如果你这么担心,你干吗不请一名私人侦探,或者报警?”
  “因为我有你。”哈里·斯坦福说。“你是法官,不是吗?你来帮我断案。”
  这纯粹是不怀好意。
  泰勒看看四周精美的家具和油画,想起了自己曾经住过那些让人乏味的小房问。这些该是我的,他想。有朝一日,我会得到这一切的。
  泰勒找管家克拉克和其他主要的老佣人谈了话,逐一询问了其他仆人,查看了他们的简历。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新聘来的,因为哈里·斯坦福是一个很难伺候的人。人员更替是家常便饭。有些人没呆上一两天就辞职不干了。有些新来的确有些手脚不老实,还有一位是一个酒鬼,但除此之外,泰勒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德米特里·卡明斯基除外。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是他父亲刚雇来的保镖兼按摩师。法官这一行使泰勒善于察言观色。泰勒很快察觉到这位德米特里有让人不信任的地方。他是刚刚聘来的。哈里·斯坦福以前的保镖辞职了——泰勒能想象得出这是为什么——卡明斯基是当地一家保安介绍所推荐的。
  这个人身材魁梧,宽大的胸脯、结实粗壮的胳膊,说英语时带有很浓的俄罗斯口音。
  “你要见我?”
  “是的。”泰勒指着一张椅子。“坐吧。”他看看这个人的职业背景档案,上面没什么太多的内容,只说了他是刚刚从俄罗斯来。“你生在俄罗斯?”
  “是的。”他警惕地望着泰勒。
  “住在哪个州?”
  “乔治亚州。”
  “你为什么离开俄罗斯跑到美国来?”
  卡明斯基耸耸肩。“这儿机会多一些。”
  什么机会?泰勒心里纳闷。这个人似乎在逃避什么。他们谈了有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泰勒就很肯定德米特里·卡明斯基在隐瞒着什么。
  泰勒给弗雷德·马斯特森挂了电话,他是泰勒在联邦调查局的一个熟人。
  “弗雷德,我想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要是我哪一次去芝加哥,你帮我订机票,好吗?”
  “我是认真的。”
  “得啦。”
  “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俄罗斯人,他六个月前刚来美国。”
  “等等,这事你应该找中央情报局呀?”
  “也许。但中央情报局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也没有熟人。”
  “弗雷德,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会很感激的。”
  泰勒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叫什么?”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
  “我告诉你,我认识俄罗斯大使馆里的一个人。我看看他有没有关于卡明斯基的情报。如果没有,恐怕我帮不了你。”
  “非常感谢。”
  那天晚上,泰勒和他父亲共进晚餐。骨子里,泰勒希望他父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衰老、脆弱。然而,他还是那么健壮矍铄,真是老当益壮。他看来永远死不了,泰勒绝望地想。他一定会死在我们后面。
  餐桌上的谈话完全被哈里·斯坦福所左右。
  “我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夏威夷的电力公司给我买下了……”
  “下周我要飞到阿姆斯特丹解决一些关贸总协定方面的纠纷……”
  “国务卿邀请我陪他访华……”
  泰勒几乎插不上一句话。晚餐结束时,他父亲站起身来,问:“你的家奴盗窃案侦破得怎么样了?”
  “我还在逐一调查,父亲。”
  “你总不能查一辈子吧!”他父亲嚎叫了一句,离开了餐厅。
  第二天上午,泰勒接到联邦调查局弗雷德·马斯特森打来的电话。
  “泰勒吗?”
  “是我。”
  “让你猜着了。”
  “哦?”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是为波尔哥普罗得伦斯卡娅工作的职业杀手。”
  “这是什么鬼组织?”
  “听我说,莫斯科横行霸道的有八个犯罪组织。他们之间经常发生冲突,但最有影响的两个组织是车臣斯和波尔哥普罗得伦斯卡姬。你的那位朋友卡明斯基为第二个组织工作。三个月前,他们递给他一份计划,暗杀车臣斯组织的一位领导人。结果卡明斯基没有执行这个暗杀计划,而是用它和那位领导人做了一笔不小的交易。后来这件事给波尔哥普罗得伦斯卡娅组织发现了,把他们的暗杀计划改成追杀卡明斯基。那儿的匪帮有一个古怪的帮规:首先砍掉你的手指,然后让你流一会儿血,最后再用枪崩了你。”
  “我的上帝呀!”
  “卡明斯基设法逃离了俄罗斯,但他们仍在找他,而且找得很急。”
  “不可思议。”泰勒说。
  “这还没完。警方也因几起谋杀案在通缉他。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他们获得这个信息一定喜出望外。”
  泰勒思考了片刻。他可不能卷入此事。这意味着出庭作证,太浪费时间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为一位俄罗斯朋友打听他的下落。谢谢你,弗雷德。”
  泰勒发现德米特里·卡明斯基正在房里看一本黄色杂志。泰勒走来后,德米特里站了起来。
  “我要你收拾行李,从这儿滚蛋。”
  德米特里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我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你下午前离开这儿,要么我把你的下落告诉俄罗斯警方。”
  德米特里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我明白。”
  泰勒去见父亲。父亲会很开心的,他想。我真的帮了他的忙。他在书房里找到了父亲。
  “我调查了所有的佣人,”泰勒说。“然后……”
  “我很感动。你有没有利用这次机会找一个小伙子和你上床?”
  泰勒的脸气得通红。“父亲……”
  “你是个同性恋者,泰勒。你永远是一个同性恋者。我真不明白我他妈的怎么生出你这个怪物。回芝加哥去和你的那帮下贱朋友厮混去吧。”
  泰勒站在那儿,竭力克制着自己。“好吧。”他僵硬地说道。他转身便要离开。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泰勒转过身来,打量了他父亲片刻。“没有,”他慢慢地说道,“什么也没发现。”
  泰勒又来到卡明斯基的房间,他正在收拾东西。
  “我马上走。”他强压着怒气说。
  “别走了。我改变主意了。”
  德米特里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什么?”
  “我不要你走了。我要你留在这儿继续做你的保镖。”
  “那么……那件事……?”
  “我们把它忘了吧。”
  德米特里谨慎地望着他。“为什么?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聪明。我要你做我这儿的耳目。我需要一个人监视我的父亲,向我通报这儿发生的一切。”
  “我干吗要替你干?”
  “因为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我就不会把你交给俄国人。我还可以让你变成富翁。”
  德米特里·卡明斯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我同意留下。”
  这只是第一着棋。第一个小卒子已经走出去了。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德米特里时不时地向泰勒传送情报。但大多数只是哈里·斯坦福新近的风流韵事或德米特里偷听到的一些生意上的事。泰勒开始认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把德米特里交给警方。这时他接到了德米特里从撒了岛打来的一个决定命运的电话,这场赌博终于有了结果。
  我和你父亲在游艇上。你父亲刚给他的律师打了电话。他星期一要和他在波士顿见面,讨论修改遗嘱的事儿。
  “德米特里,我要你星期天再来个电话。”
  “行。”
  泰勒放下话筒,坐在那儿思索着。该走马下手了。
  库克县的巡回法院终日审理着各色各样像潮水般涌来的案子,被告们被指控恶意伤人、纵火、强奸、毒品交易、谋杀以及各种令人作呕的非法活动。仅这一个月中,泰勒·斯坦福法官就审理了五六起谋杀案,但大多数杀人犯最终都没有受审,因为被告的辩护律师总是提出认罪辩诉协议,另外,法院的日程和监狱总是满满的,州法院通常也就认可了。然后辩诉双方总是达成交易,到斯坦福法官这儿求得许可。
  然而,哈尔·贝克的案子是一个例外。
  哈尔·贝克是一个本质好但运气背的人。他十五岁那年,他哥哥说服他帮他抢劫了一家食品杂货店。哈尔曾试图劝阻他哥哥,但没成功,结果还是和他一道去了。哈尔被当场抓住,他哥哥逃跑了。两年后,他从少年管教所被放了出来,发誓永远不再惹法律的麻烦。一个月后,他陪一位朋友去一家珠宝店。
  “我想为我女友挑一只戒指。”
  可是一进商店,他的朋友突然掏出一支枪,大声叫道:“都别动,抢劫!”
  一阵骚动之后,一名职员被开枪打死了。哈尔·贝克被当场抓获,以持械抢劫罪名被逮捕。他的朋友逃跑了。
  贝克锒铛入狱。在此间,一位名叫海伦·高思的社会福利工作者阅读了他的案子,非常同情他,便去监狱看望他。他们一见钟情。哈尔·贝克出狱后和海伦结成了夫妻。在后来的五年里,他们生了四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哈尔·贝克非常爱他的家庭。因为他的过去,他很难找到工作。为了养活全家,他不情愿地再次为他哥哥卖命,犯下了纵火、抢劫和恶意伤人多种罪行。不幸的是,贝克又在一次破门盗窃时被当场抓获,他被逮捕关进了监狱,送到了泰勒·斯坦福法官的法庭上。
  判决的时刻到了。他是二进宫,而且有少年犯罪的记录。这个案子一目了然,地区法院的律师助理们就斯坦福法官会判贝克多少年打起赌来。“他一定会把判决书摔到贝克的脸上!”一位律师助理说。“我敢打赌他会判他二十年。斯坦福一向铁面无情。”
  哈尔·贝克深深感到他是无辜的,便充当起律师来为自己辩护。
  他穿着最好的礼服站在被告席上说:“法官大人,我知道我犯过错误。但我们都是人,不是吗?我有一个贤妻良母的妻子和四个孩子,他们棒极了。我希望您见见他们,大人。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他们。”
  泰勒坐在法官席上无动于衷地听着。他耐着性子等哈尔·贝克说完好让他宣判结果。这个蠢货以为他能用那个想博得人同情的愚蠢故事为自己开脱吗?
  哈尔·贝克最后说:“……所以您瞧,法官大人,即便我做过错事,我也是出于无奈:我得养活这一大家。我不必对您说他们有多么重要。我要是蹲了监狱,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得挨饿。我知道我犯了错误,但我愿意为此作出补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法官大人……”
  这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泰勒·斯坦福法官的注意。他开始对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被告发生了兴趣。我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突然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也许有朝一日也会像德米特里·卡明斯基一样能派上用场。
  令公诉人惊诧的是,泰勒的判决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泰勒说:“贝克先生,这个案子中有开脱的可能。出于对这些因素以及对你的家庭的考虑,我判你五年缓期,但你得做六百个小时的公益服务。到法官办公室来一下,我们谈谈。”
  在法官办公室里,泰勒说:“你知道,我仍可以让你在监狱呆上很长时间。”
  哈尔·贝克吓得脸色发白。“可是,法官大人!你刚才不是说……”
  泰勒倾身对他说:“你可知道你让人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哈尔·贝克坐在那儿挖空心思地想着。“不知道,大人。”
  “你的家庭责任感。”泰勒动情地说。“这一点我很是钦佩。”
  哈尔·贝克脸上顿露喜色。“谢谢,先生。对我来说,他们是我的一切。我……”
  “那你当然不愿意失去他们,对吗?如果我送你去监狱,你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你妻子也可能跟另一个男人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尔·贝克又陷入了迷雾之中。“不……不明白,大人。我不太明白。”
  “我替你挽救了你们一家子,贝克,我以为你会感激我的。”
  哈尔·贝克热切真诚地说:“哦,我对你感激不尽,大人!我真说不出我有多么感激你。”
  “也许你将来可以向我证实这一点。我随时可能召唤你帮我办一些小事情。”
  “愿效犬马之劳!”
  “很好。我判了你缓刑,但倘若我发现你的行为中有什么地方令我失望的话……”
  “你就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吧。”贝克乞求道。
  “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另外,这件事要严格保密。”
  哈尔·贝克将一只手放在胸口上。“我死也不会讲。”
  “这就对了。”泰勒这才放心。
  此事发生不久后,泰勒接到德米特里·卡明斯基打来的电话。你父亲刚刚给他律师打了个电话,他星期一要和他在波士顿见面,讨论修改遗嘱的事儿。
  泰勒很清楚,他得亲眼看到那份遗嘱,该是动用哈尔·贝克这个筹码的时候了。
  “……这家事务所名叫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杰拉德。设法弄一份复本立即送到我这儿。”
  “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办,放心吧,法官大人。”
  十二小时后,泰勒手里有了一份遗嘱复本。他读着遗嘱,好不得意,他和伍迪,还有肯德尔是仅有的继承人。星期一父亲计划修改遗嘱。这个老不死的浑蛋想废除我们的继承权!泰勒心中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们毕竟已经经历了……那几十亿美元该归我们。这都是给他逼的!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制止他。
  德米特里第二个电话打来时,泰勒对他说:“我要你杀了他。就在今晚。”
  他沉默了很久。“但万一我被发现……”
  “那就别让人发现。你们马上要去海上。海上什么事都能发生的。”
  “好吧。事后……?”
  “事后一笔现金和飞往澳洲的机票在等待着你。”
  后来,泰勒接到了德米特里最后一次打来的让他心花怒放的电话。
  “我做成了。很简单。”
  “不!不!不!我要听整个过程的细节。把一切都告诉我。什么也别漏掉……”
  泰勒的面前展现出德米特里描写的场面。
  “我们在回科西嘉的路上遇上了风暴。他来电话让我去他舱里给他按摩。”
  泰勒紧紧抓着话筒。“是的。接着说……”
  游艇在风浪中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德米特里竭力保持平衡,向哈里·斯坦福的特等客舱移去。他敲了敲舱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斯坦福的声音。
  “进来!”斯坦福大声叫道。他已趴在按摩台上。“后背下面。”
  “我会让您舒服的。放松,斯坦福先生。”
  德米特里走到按摩台边,在斯坦福背上抹了一层油。他用粗壮有力的手指在紧张的肌肉上娴熟地推拿了起来。他感到斯坦福开始放松了。
  “感觉好多了。”斯坦福舒了一口气。
  “谢谢。”
  按摩持续了一个小时。德米特里做完后,斯坦福几乎睡着了。
  “我去给你放水,洗个热水澡。”德米特里说。船在海中颠簸着,他走进了浴室。他打开黑色缟玛瑙浴缸的水龙头,放满热海水后,回到了卧室。斯坦福躺在按摩台上,在闭目养神。
  “斯坦福先生……”
  斯坦福睁开眼睛。
  “我给你放好热水了。”
  “我想不必……”
  “洗个热水澡,你一定能好好地睡上一夜。”他把斯坦福从按摩台上扶了下来,领着他向浴室走去。
  德兴特里看着哈里·斯坦福慢慢蹲在浴缸里。
  斯坦福抬头看了看德米特里,发现他目光阴森森的。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本能告诉他要出事了。“不!”他喊道,立即站了起来。
  德米特里马上用他那粗大的双手将他按在水里。斯坦福拼命挣扎,想露出水面呼吸,但他哪是德米特里的对手。斯坦福被按在水中,肺里灌满了海水,直到最后他再也不动弹了。他站那儿,喘着粗气,然后走进卧室。
  船在海浪中上下簸荡着,德米特里踉跄地向写字台挪去。他拿起几份文件,拉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海风呼啸一声吹了进来。他在阳台上撒了一些文件,又向船外扔了几份。
  一切安排妥后,他又回到浴室把斯坦福的尸体从浴缸中拖出来,给他穿上睡衣、睡裤和拖鞋,将他搬到了阳台上。德米特里在栏杆边稍站了一会儿,然后将尸体推入大海。他数到五秒后马上抓起电话,大声呼叫“有人落水啦……!”
  听着德米特里叙述完谋杀经过后,泰勒感到一种性亢奋。他几乎尝到了他父亲肺里的海水咸味,感受到窒息时的恐惧。然后一切化为乌有。
  总算完事了,泰勒想。不,还没有完,他马上纠正自己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该出王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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