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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知道我是谁

(2008-11-30 17:01:38) 下一个
   我叫玫瑰,苏玫瑰
   我叫玫瑰,苏玫瑰。
   世界上再找不到比这更土的名字。
   懂事之后,我曾为这名字痛哭过整整三小时,哭得我妈妈终于下决心要带我去派出所改名字。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这是爸爸留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可是玫瑰,你看你竟然不喜欢它。”
   哦,爸爸。
   我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
   妈妈指着窗外说:“你出生的时候,玫瑰开得满园,爸爸希望他的小女儿一生都像玫瑰一样美丽。”
   也许我真的可以一生像一朵玫瑰一样的美丽,可惜,爸爸却永远也看不到了。在我五岁那年,他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把眼泪收起来,从那以后,没有再提改名字的事。就这样,一直读到了初中。
   上了初中后我有了好朋友,很巧,她的名字叫莫丽。第一次见面,她就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叫玫瑰,我叫茉莉,我们是两朵花儿啊。”一边说还一边捧着两只手,做出一个花的手势来,可爱得要了命。
   有了莫丽,生活就多出来许多的快乐,我们俩家隔得不远,她喜欢来找我玩,在我们家门外大喊我的名字:“玫瑰,玫瑰,玫瑰快出来啊!”
   我们住的是平房,我家很穷,可是莫丽一点儿也不嫌弃我。和无数相亲相爱的女生一样,我们一起逛街,翻明星杂志,听歌上网,到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背贴着背读英语单词。日子像水一样地流过去,一眨眼,就初三了。
   再也没有比初三更糟糕的时光。我们开始没日没夜地温习功课,忙得没有时间去看天是蓝的还是灰的,忙得端起饭盒只知道把饭菜往嘴里塞,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在这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妈妈却忽然告诉我一个让我不知所措的消息:她要结婚了。
   那个男人姓叶,妈妈让我叫他叶伯伯。我看了他一眼,拿着英语书和小板凳一个人坐到了院子里。妈妈在烧菜,菜很香,可我恨不得把鼻子堵起来。没过一会儿他过来了,没话找话地说:“玫瑰,在看书呢。”
   我不吱声。
   他又说:“你妈妈说你总是考第一名,很厉害啊。”
   “你这么大年纪不会没老婆吧?”我直入话题,“你干嘛要和我妈妈结婚?”
   “我离婚了。”他一点也不害臊,又说:“我喜欢你妈妈,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要和她结婚。”
   “你真不要脸。”我说。
   他却哈哈大笑:“你也会喜欢我的,我保证。玫瑰,我会给你们母女俩快乐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快乐,在你从天而降以前。”我说。
   “呵呵。”他一定没想到我这么能说,只好干笑了两声。妈妈来喊我们吃饭,问我们说:“在谈什么呢?”
   “我不吃了。”我把书一收,出门找莫丽去。妈妈在背后喊我,我看到他一把拖住了妈妈。我转回头的一刹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飞奔到莫丽家,抱住她就开始痛哭。我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妈妈了,我从今天起再也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我真不如去死了算了。莫丽搞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可是她居然高兴地一拍手说:“太好了,玫瑰,真是太好了,你有爸爸了!你干嘛哭呢,有爸爸应该很高兴的啊!”
   “我只有一个爸爸。”我呜咽着说。
   “一根筋。”莫丽骂我。
   那天我一直呆在莫丽家里和她一起听歌,很古怪的周杰伦,不清不楚的歌词,却唱得我心里天翻地覆。我在黄昏的时候才回到家里,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妈妈坐在饭桌前等我。见我进门,她默默地给我盛饭,再递到我手里。
   我把碗“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声音很大,我看到妈妈的身子抖了抖。然后她讨好地对我说:“玫瑰,叶伯伯是个好人,你相信妈妈。”
   “天下有很多的好人,是不是一定都要做我爸爸?!”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无理的话,妈妈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非要结婚,那么,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始作俑者
   “不能改变了。”妈妈说,“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房子也装修好了。这里马上就要拆迁,想不搬也不行了。就是怕你不接受,所以今天才告诉你。”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低声问。
   “我七岁的时候。”妈妈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后来,他去了国外,一去很多年,去年才回来。”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
   见我的语气稍有缓和,妈妈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永远都不会叫他爸爸。”我说。
   “那随你。”妈妈说。
   “你是不是不爱爸爸了?”我真替爸爸觉得委屈,一说眼泪又要下来。
   妈妈过来搂住我说:“玫瑰,有一天,你会懂得妈妈的。”
   可我还没懂的时候,妈妈就真的和他结了婚。他们并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我们只是搬去了新房子。告别我住了十几年的老地方,生活从此有了新的模样。
   而我,也好多天没有笑容。
   他们很迁就我,并不强求我认同什么。我的房间很漂亮,我一回家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爸爸的照片,放在我书桌最明显的地方。吃饭的时候,我只吃一点点儿,如果他们不问我话,我就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我听到他在阳台上跟妈妈说:“别让玫瑰为难,过一阵子,她就会好起来的。”
   我可不那么想,让他去等吧,他所说的“那阵子”,怕是长着呢。
   我只有更加拼命地念书,因为我知道,念书是我自立的惟一的途径。
   我在自习课的时候收到了多米的贺卡。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有人将它轻飘飘地扔到了我的桌上。
   我拆开来,那是一张美仑美奂的贺卡,极富质感的凹凸纸张开着细格的小窗,窗后是穿白纱裙的少女和一大片浅蓝的天空。天空上有四个大字:中考顺利。最要命的是底下的那几行小字:我愿是一支长篙,夜夜撑破梦的清辉,来到你的身旁。旁边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多米龙飞凤舞的签名。
   哦,我的老天!
   而此时,始作俑者我的同桌多米就坐在我的身旁,蹙着眉头在演算一道数学题。他脸色潮红,专注的神情仿佛与题目有仇。我把贺卡往他桌上轻轻一甩,尽量语气平淡地说:“玩笑开过头了哦。”
   多米连头都不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将贺卡往我桌上轻轻一推说:“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多米。”我叫他。
   他终于看我:“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当着他的面将贺卡撕得粉碎。
   “生气容易老。”多米摸摸鼻子说。说完他又继续做他的题目,好像那张无聊的贺卡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多米的若无其事激怒了我,我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将他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全推到了地上。
   没有人会相信,一向聪明内向的优等生苏玫瑰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年轻的班主任乔正踏脚进教室,在全班的喧哗声中瞪着眼看我。“像什么?”他说,“你们自己说这像什么?”
   “像泼妇。”有男生在底下飞快地接嘴,全班哈哈大笑。
   “臭王一剑,打你不死!”莫丽在身后为我大声地鸣不平,大家更是笑得东倒西歪。我坐下身,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斜眼一看,多米正在把捡起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桌肚子里扔。全班真是乱得一塌糊涂,乔走上讲台,把讲桌拍得震天响,然后他说:“玫瑰,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关玫瑰的事,”多米突然站起来说,“是我激她,我打赌她不敢动我的东西。”
   我惊讶地看着多米。
   “莫名其妙!”乔的脸色很难看,“那就下课后一起到我办公室去。”乔把“一起”两个字说得很重,甚至有一点调侃的味道。又有人冒着危险开始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想也没想,站起来就冲出了教室。
   春夏之交
   春夏之交,校园的操场边处处是疯长的野草,我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无处可去。强忍住的眼泪憋得我头痛欲裂,心里恨不得把多米撕成碎片才好。我其实一直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是多米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我的肩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莫丽。“好了好了,”她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来,好玫瑰,笑一个!”
   我抱住莫丽就开始哭,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不像话。高中部一群男生从旁边经过,挤眉弄眼地冲我们直乐,莫丽喊过去说:“看什么看,再看收费!”
   “不怕不怕,”一个小个男生油腔滑调地说,“多少我都付得起。”
   我赶紧抹了泪拉着莫丽就跑,跑出校门老远才停下脚步。莫丽一边喘着气一边哈哈大笑地说:“现在怕丢人现眼了,哭得跟猴似的,人家不看才怪。”
   我一拳打在她胸口上。她龇牙咧嘴地说:“喂,你今天脾气真不小!”
   “莫丽,”我说,“我烦着呢。”
   “为谁?”她笑笑地看着我,“多米?”
   我扁扁嘴,不做声。
   “好了,好了。”莫丽拍拍我说,“心情不好就不回去上课了,我们去佳妮那里,怎么样?”
   “行吗?”我有些担心。
   “有什么不行,都快毕业了,谁还怕谁?晚一点再回学校拿书包好了。”莫丽说完,推了我就走。
   佳妮是莫丽的表姐,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个有名的网吧。网吧叫“大眼睛”,我和莫丽常去,在网上和人东聊西扯好长时间也不用花钱。佳妮好像很疼她这个表妹,每次去了,还有饮料喝。遇到不会打的字,她过来帮帮忙,遇到难对付的人,她也过来帮帮忙。这不,刚一进门,莫丽就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佳妮佳妮,干蹭的人又来了,你会不会头疼?”
   佳妮向我们做一个禁声的手势。她穿了一件绿T恤,白色长裤,真的是很抢眼,没有一点本钱的人可不敢这么穿。捏了捏莫丽的脸,再冲我笑笑,佳妮说:“今天放学这么早?”
   “来减减压!”莫丽往电脑前一坐说,“天天看书看到十二点,我都快疯掉了。”
   “骗我,”佳妮说,“看言情小说差不多。”
   “赌咒发誓。”莫丽急了,“都这节骨眼上了谁还敢乱来。”“上网可以,六点钟前必须回家,要不姨妈知道该骂我了。”
   “遵命。”莫丽假惺惺地说,“暑假我和玫瑰来这里打工,不要工钱。”
   佳妮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谈什么钱,谈钱多俗气啊,快玩吧,别网恋就行。”
   “那种俗气的事情谁会做啊!”莫丽喊起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下午,佳妮网吧里的人不算多,我和莫丽可以一人独占一台电脑。三下五除二我就进了个熟悉的聊天室,莫丽很快也跟了进来,她的网名叫魔女,常常跟人家撞车,既老套又招摇。可话又说回来,莫丽上网最大的乐趣就是和看不顺眼的人骂来骂去,叫魔女比较贴切。至于我,连网名都懒得起了。很多的时候,我都叫自己玫瑰,假做真时真亦假,在网上,其实我还是喜欢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只是太难遇到有和我同样想法的人了,所以,我从没有固定的聊友。
   莫丽冲我挤挤眼,小声地说:“玫瑰,咱各聊各的,啊!”
   我点点头。
   刚一上线就有人来和我打招呼:“你好啊,小丫头。”一看说话的人的名字我就笑出声来,原来他叫“小蛮子”。
   “你很野蛮吗?”我问。
   “不,我柔情似水。”他很快就回过话来,速度很快,一看就知道是个网络高手。我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充满刺激和想像,于是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叫自己小蛮子呢!”
   “呵呵……虚晃一枪。”他倒是有点幽默。
   “我心情糟透了。”反正是陌生人,我索性把他当做发泄的对象。
   “是吗?说说看。”
   “说不上来。”
   谁像你那么无聊
   “呵呵,小丫头片子总是这样的。失恋?”
   “你瞎说,我才十六。”
   “是吗?那我们聊点别的,我可不能腐蚀祖国的花朵。”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唱歌难听?”
   “那是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厉害,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根头发啊?”
   “你有头发吗?老公公?”我可饶不了他。
   他哈哈笑起来,问我:“你真只有十六岁?”
   “我还真叫玫瑰呢,你信不信?”
   “信信信。”他说,“大姐你说啥我都信。”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我觉得小蛮子这人有意思,我就和他一路聊下去。没想到他什么都会,还能和我说说裴永俊几米和今夏的服装流行趋势。时间一晃而过,佳妮在旁边催起来:“二位小姐,适可而止。”
   我告诉小蛮子我要走了,他很礼貌地说:“走好,快乐些!”我祝他好运,他就回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小蛮子很亲切,不像我以前在网上碰到的那些人,好像没一句真话,于是我忍不住问他说:“下次还能见吗?”
   “能,怎么不能?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说。说完他就下线了,比我还快,剩我一个人愣在那里。莫丽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说:“今天有没有和人对骂?”
   “谁像你那么无聊。”
   “我骂得那小子呆头呆脑。”莫丽说,“他的名字真俗气,叫什么‘大侠’。可偏偏他还嫌我的名字俗气,批评我不该叫‘魔女’,还说什么网上有一千个魔女。我气呼呼地朝他喊说网上还有一万个大侠呢。他说那可不行,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如果真的这样,十个我才有一个老婆,多不划算啊。我一听来了气,噼噼啪啪甩了他一耳光,他则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巴掌。就这样我们在网上打了起来,打得个天昏地暗,一直打到他服气地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女的计较。再说我花钱上网和别人打架多不划算啊。‘我朝着他高喊:“我上网不用花钱!’他气得快晕掉,哈哈哈!”
   看来莫丽还沉浸在虚幻的喜悦里。见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佳妮不耐烦了,一拍她的头说:“小妞越长越高。”
   “长个不长脑。”莫丽像模像样地叹息。
   “总结得完全正确。”佳妮指指我说,“看人家玫瑰,做什么都比你认真。你天天跟人家在一起,就不能学着点?”
   “她是全年级第一,我能跟她比?”莫丽嘟着嘴。
   “就没点上进心?”佳妮责备她。
   聪明的莫丽赶紧扭转话题,趴到她肩上问:“漂亮佳妮有没有恋爱啊?”
   “吹了,”佳妮低声对我们说,“有空再到网上找一个!”
   “网恋啊!”莫丽咋咋呼呼地说,“你就不怕被人家骗啊!”“笨,是人家要当心被我骗。”佳妮说完,压低嗓子坏坏地笑。
   “那我们都认佳妮做老师。”我说。
   “那我罪名可大啦!”佳妮伸出双手把我们一直一直往外推,“快走,快走,没考完不许再来。”
   走出“大眼睛”才发现暮色已经降临了,淡红色的云在天边静静地舒卷,燃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都行色匆匆,急着往家里赶。我有些心虚地对莫丽说:“你说还会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初三生?”
   “怎么没有?”莫丽瞪大眼睛说,“只不过是偶尔,你怕什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
   “不过今天那个小蛮子挺有意思的。”我说。
   “那是在网上啊,”莫丽打击我,“在网下没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不,就长得怕死人!不能信不能信的。”
   “我信感觉。”我说。
   “你呀!该不是也想网恋了吧!哈哈哈……”
   我们僵在原地
   “臭莫丽,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冲过去打她,她跑得老远。
   好不容易追上她,她大声地对我说:“玫瑰!你天天心事重重的,像个老太婆,这样下去马上就会长出鱼尾纹喽,你可要小心为妙!”
   “没有开心的理由。”我叹息。
   “别想你妈妈的事情了。”她安慰我,“新房子住得可习惯?”
   “寄人篱下!”我低声说,“我真的宁愿住在以前的老地方。我不怕吃苦,只怕被人瞧不起。”
   “他瞧不起你?”
   “总之我不想看到他。”
   “这么严重?”她看着我,一副怕怕的样子。我赶紧温情地说:“好在我有莫丽,莫丽对我真好。”
   她的嘴比我还甜:“我要是男生一定娶你,对你好一辈子,好不好呢?”
   “可别,我讨厌男生。男生们个个都装模作样。”
   “你别忘了小蛮子也是男生哦?你刚刚还说他好来着!”
   “那可不同,他……应该算是男人吧。”我哈哈笑起来。
   “真不要脸真不要脸!”她啐我,“那你继父不也是男人?”“说不过你,懒得和你说!”我真不愿提到那个可恶的男人,于是沉默下来,与她手挽手往学校走去,有路人侧目,眼馋地看着我们两个亲亲热热的小姑娘。我和莫丽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高中部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往教室里赶着上晚自习,他们看上去都懒洋洋的没有生气。我们这所学校在城郊,挺破的,连个像样的操场都没有,篮球架要倒不倒的也没有人修,男生们就在操场上面委委屈屈地蹦跶.这里初中的教学质量还算说得过去,每年有不少学生考上重点。高中则一点名气也没有,留在这里上高中,等于是留在这里混日子。不过好在我成绩不错,过不了多久,就再也不用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了。
   摸到教室里去拿书包,刚一进门灯就“刷”地亮了,吓得我和莫丽尖声大叫。
   “恭候多时了。”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是乔。
   我们僵在原地。
   乔得意地说:“是你们自己通知父母,还是我来代你们打电话?”
   “乔老师不要!”莫丽说,“玫瑰气得要跳河,我去追她追到现在。”
   “要跳河还得跑十来里路,不如你说跳楼好了。”乔说。
   “反正也差不多了。”莫丽咕噜着说,“老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中考一定考出好成绩来回报你。”
   “拿什么来考?”乔说,“你们少给我开空头支票,都什么时候了,还整日想东想西的。”乔说这话的时候就拿眼睛看着我,我又不争气地想哭。莫丽捏捏我的手,示意我挺住,然后她说:“我们想什么了?什么也没想。你不要老护着男生好不好,应该把多米的父母叫来,叫他清除头脑里那些杂草才对。”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老师。”乔说,“莫丽,你先走,我要和玫瑰谈谈。”
   莫丽不放心地离去,临走时给我做口型,意思是在校门口等我。乔示意我坐下,问我说:“什么事气成这样?”
   “没事。”我低着头。我真的说不上来什么事,难道就是那张贺卡?
   “你们这些女生!”乔叹口气说,“我可是放弃约会等你们到现在,饭也没吃,看在这一点上,你是不是应该对我坦白一点?”
   我抬起头来看乔,他也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乔递给我一包餐巾纸,然后他温和地说:“压力太大?”
   我只是哭。
   乔说:“你是我们班的尖子中的尖子,考不上重点是不可能的事,最重要的是心态。老实说,你的心理素质让我担心。你妈妈前两天来学校找过我,她说你回到家连话都不愿多讲一句,有没有这回事?”
   “没什么好讲的。”
   “别怪你妈妈。”乔说,“其实你应该高兴,你这么大了,应该以妈妈的幸福为幸福。你妈妈结婚,你又有了新爸爸,有了完整的家,有什么不好?”
   乔的单刀直入让我有些难堪,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好。”我说,“我觉得丢脸。”
   妈妈找过乔
   “言重了,”乔居然笑了,“没这么严重。”笑完他又正色说:“我希望你明白,目前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迎考。”
   “难道她不知道,就非要在这个时候结婚?”我终于止住眼泪,忿忿地说。
   “在你这个年纪,让你完全去体谅大人的难处是太过分了一点。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多想,考完我再和你细谈,好不好?”
   乔很真诚,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找我。”乔说。
   “我想换座位。”我提出要求。
   “可以考虑。”乔说,“不过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何必给大家送话题呢,你说对不对?”
   乔真适合做一个老师。我点头投降,心里舒服很多。
   莫丽并没走远,一直在教室外面等我。见我出去她赶紧拉着我的手说:“怎么样,乔没为难你吧?”
   “没。”我说,“只是我没想到,我妈妈居然到学校来找过乔。”
   “哦?”
   “她真是怕不够丢脸!”我忿忿地说。
   “别这么说你妈妈,她也是关心你么。”我们一面说,一面往学校外面走。刚出校门一拐弯,忽然面前蹿出一个人来,定神一看,竟是多米。
   “鬼一样!”莫丽骂他,“也不怕我有心脏病?”
   “少来,你莫丽怕过什么啊。”多米说完,转头关心地问我:“被乔逮住了?”
   “少管闲事!”莫丽呵斥他。
   “关心一下也不可以?今天这事是我惹的么。”
   我转开头,懒得理他。
   “去去去!” 莫丽继续朝他喊,“好狗不挡道,去去去!”
   多米看看我再看看莫丽,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俩好得像一个人,可是你们性格并不一样啊。”他就这样在我们面前晃晃悠悠地站着,站没站相,头发乱乱的,像是三天没睡好觉。我忍不住轻笑起来,他很紧张地问我说:“你笑什么?”
   又是莫丽插嘴:“想要让玫瑰对你有好感,首先要把头发梳好。”
   “还有呢?”他脸皮很厚地说,“敬请赐教!”
   “还有就是皮不要这么厚!”
   他捏捏脸皮说:“我皮厚吗?我捏着不厚啊?”
   “那是因为你不过捏到一个小边儿。”我忍不住说。
   “哈哈哈。”莫丽笑,“玫瑰一开口你就要气死!”
   “等到毕业了,想气都气不了。”也许是觉得自己有点真情流露,他马上又油腔滑调地转头对莫丽说:“你再多嘴,小心我气死你!”
   “尽管放马过来!怕你不叫莫丽!”
   “那叫什么?”
   “叫爷爷!”
   “你这种女生,”多米看着莫丽摇摇头,杞人忧天地说,“我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哦。”
   “你这样的男生,也别想找到好老婆!” 莫丽算是跟他较上了,我拉也拉不走。
   “哎!”他恍然大悟地说,“那我们在一起倒是挺合适的,我不用唱单身情歌,你也不用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我笑出来,莫丽却急了:“死多米!你这个流氓,你去死!”
   “这就去死!Bye喽。”他朝我们懒洋洋地一摆手,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
   那天回到家真的已经很晚了,是他开的门,妈妈坐在饭桌上等我。我避开他们质询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补课,饿坏了。”
   “快来吃饭!”他热情地招呼我,“你妈妈好担心,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找你了。”
   “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坐上桌,冷冷地说。
   “怎么说话呢?”妈妈很不高兴。
   打招呼
   她不高兴我就懒得再说一句,低着头,恨不得一秒钟就吃完才好。
   “玫瑰,”还是他先开的口,“你要的电脑买回来了,吃过饭你去看看,还满意不?”
   “都是你迁就她,什么时候了,还玩什么电脑?!我看人家也不一定领情。”妈妈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把碗边敲得叮叮作响,好像气得不行。
   “你别这样,”他劝妈妈说,“让玫瑰好好吃顿饭。”
   我恨透了他们这套红脸白脸的把戏,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我一眼就看到书桌上崭新的奔四电脑,联想最新款式,蓝白相间的外壳,无线鼠标,看起来赏心悦目,就像广告上说的那样,新生活新主张,比佳妮网吧里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的笑忍不住在脸上荡漾开来,他靠在门边问我说:“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能上网吗?”我问。
   “试试?”他有些得意,“宽带,任意遨游!”
   我回过头看他,是第一次,有点认真地看。我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有棱有角的一张脸,眼神里竟有和我死去的爸爸相似的东西。我低低地跟他说谢谢,他冲我微微笑了一下,点头走开了。
   但关于上网,还是让人高兴,特别是速度快,想去哪个网站就去哪个网站,不要太开心哦!所以我忍不住打了电话跟莫丽吹两句。
   “是吗?”莫丽贫嘴说,“你可感激得抱住他痛哭,叫他爸爸?”
   “去!”我说。
   “你要知足,我亲爸还说我若再去佳妮那里,就杀了我。”
   “那是因为是你亲爸。”我说,“爱你有分寸。”
   “玫瑰,你真是不知好歹,真的是很没有良心。”莫丽骂完我后说,“改天逃课,到你家上网去。”
   “ 我妈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我压低声音说。
   “你有后爸护着,怕什么?”
   “莫丽!”我不高兴。
   “好好好,我闭嘴。”她咕咕地笑,很快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我就不由自主地进了那个聊天室。第一天,我对自己说,新鲜新鲜,随便看看就出来。一进去我就看见了他:小蛮子。
   我忍不住向他打招呼:“Hi,还记得吗?”
   “哦,玫瑰。心情好些了?”
   “没,越来越糟。”
   “讲个笑话给你听?”
   “好啊!”
   “有一个人去坐飞机,可是他的机票丢了。空中小姐说:你有什么能证明你就是你呢?那人说:我心情不好,而且一天比一天糟糕。小姐说:原来真的是你——玫瑰!好了,你上飞机吧。”
   “哈哈,你编的!!”
   “是的,我编的,只为博你一笑。”
   “你真会说话,你常常这样跟女孩说话吗?”
   “看来你比我更会说话,表扬得我轻飘飘的!”
   “飘可以,要注意安全哦。”
   “呵呵~~一定注意。不用复习功课?”
   “我家的电脑第一天上网,所以来看看。”
   “哦,那以后可以常常见面?”
   “等我中考以后吧,我会经常来这里的。”
   我觉得孤独
   “不跟你聊了,你该去看书了。”
   “好吧,再见!”
   告别小蛮子出来,又在网站的BBS上看到他贴的一首小诗:“谁是千年前高山上的一朵雪莲/谁是遥远星河里的一点点/谁是我今晚酒壶边的红颜知己/扣弦而歌的人/已渐渐走远……”
   这个小蛮子,还有点才气。
   接下来我就去了那几个中考辅导的网站,做得都很不错,很有实用性。因为是周末,妈妈没有来敲门催我睡觉,我在上面不知不觉流连到十二点。快要下线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又点击了那个聊天室。没想到的是,小蛮子还没下线,见我进去,立刻跟我打招呼:“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呵,牙尖嘴利。你跟我比?我可不用中考。”
   “你放心,我成绩很好。”
   “这个我信。”
   “看过你的诗了,写得很不错哦!”
   “嘿嘿,瞎起哄。没难为你的眼睛吧?”
   “哪里的话,您老真客气。”
   “为什么心情不好?可以说吗?”
   “我妈妈再婚了,我觉得孤独。”
   “那你妈妈呢?你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孤独?”
   “有我她怎么会?”
   “你这是自私。当你长大,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懂得你妈妈。”
   “我不信。”
   “你会信的。妈妈的家不是你的家,你只是暂住而已,你会有自己的世界,被别的人填满。到那天,你不觉得妈妈多余只是因为你有孝心,而不是别的。”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这就是生活,你必须面对,为此心情不好完全没有必要。”
   “小蛮子你真会说教呃。”
   “我是心理专家。”
   “小蛮子你真会吹呃。”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你快去睡吧,这么晚我不跟中学生聊的。”
   “好吧,我去睡了。”
   我也确实是困了,倒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那晚的梦里阳光灿烂,太阳白花花的刺得我睁不开眼。我遇到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他有很健康的皮肤,很深邃的眼睛,很迷人的微笑。
   他说他叫小蛮子。
   其实那夜我睡得很不好,杂乱无章的梦让我筋疲力尽,可是我醒了却不愿睁开眼。我多希望一睁开眼就是二十岁,我总是想,人到了二十岁就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了,我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天终于亮了,妈妈在叫我起床喝牛奶,邻居家的收音机开得震天响。我起床后经过客厅,他很大声地跟我说早,我不露痕迹地点了一下头。也许我真的该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和妈妈仍旧住在那破房子里,我不会有自己的小屋,不会有自己的写字台,更不会有电脑。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他,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爸爸,忘不了他短短的胡茬轻轻擦着我时微痛的幸福感。我真不明白妈妈,我想我要是爱了一个人,就一定是一辈子,就一定不会改变,就一定永远永远,无论他去了哪里。想到这里我忽然就想到了小蛮子,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小蛮子,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还是忍不住继续想下去,很亲切的一种想像,虽然有一些模糊。
   挺怪。
   她伤了自尊
   但不管怎么说,第二天是新的一天。
   空气中是初夏特有的淡淡香味,骑车的时候,可以昂起头来,尽情地呼吸。快到学校的时候,竟然碰到多米,他的单车歪歪斜斜地朝我冲过来,我车技不好,只好跳下来,瞪着他。
   “气消了?”他问。
   我懒得理他,推了车慢慢走。哪知他也跳下车来,在旁边跟着我。
   “别生气了,”他说,“你生气的样子真是难看。”
   “又没有人叫你看!你神经病啊。”
   “好,我神经病。”他油腔滑调地说,“我是神经病我怕谁。”
   “多米,”我停下脚步,望着他狠狠地说,“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看到你就讨厌,讨厌!”
   多米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然后他就跨上车飞快地骑走了,一边骑一边还大声地唱着《幸运52》里的主题歌,只是歌词改成了:“你讨厌,我讨厌,星期三的早上大家都讨厌……”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活宝。
   第一堂课是数学,评卷。我的成绩不是很理想,很简单的题也算错,错得离谱。也许真像乔说的,我是该好好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一下课莫丽就趴到我桌边问我说:“分数不满意?”
   没等我回答,多米就在一旁插嘴说:“别问了,我想你也满意不到哪里去。”他一边说一边在嘴里嚼着口香糖,嚼得叭叽叭叽的,真让人恶心。莫丽笑笑说:“玫瑰,你真倒霉,怎么和这么恶心的人坐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唱一和说,“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两位小姐别动怒。”多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口香糖来,递给我们说,“来一块,消消气!”我别过头去,莫丽却接过一根来,笑眯眯地说:“不吃白不吃,跟他客气什么。”
   接下来的事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莫丽抽出的并不是口香糖,而是一只蟑螂,忽地一下就跳到莫丽的手背上,吓得她尖声大叫,当场跌坐在地上,我扶了半天才把她扶起来,可见跌得还不轻。男生们哄堂大笑,其中数多米的笑声最为粗嗄和得意:“哈哈哈……哈哈哈……整人玩具,没见识过吧?”
   “多米,”我喝斥他,“你太过分了!”
   “哈哈……”他根本不理我,还笑得前仰后合,并振振有词地说:“不关我事,谁让她嘴馋来着?”
   莫丽站起来,喘着粗气。按她的脾气,我以为她会揪住多米开打,哪知她并没有,而是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桌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伤了自尊。
   我没有去劝莫丽,我知道她,越劝哭得越过分。我看着多米,他也看着我。迎着我的目光,他理直气壮地说:“开个玩笑嘛,谁知道你们开不起玩笑的。”
   乔又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看着这场景,唇边竟漾起一丝笑意:“有意思啊,”他说,“你们一天一场戏,是想给初中生活留下美好的记忆?”
   “是的,乔老师,”多米油腔滑调地说,“您可真理解我们。”
   莫丽还在哭,哭声呜呜呜呜,像拉断的弦。多米却还在那里不知羞耻地笑,他穿了一件绿色的运动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几乎是片刻间,我不假思索,嘴里吐出两个字来:“苍蝇。”
   “你说什么?”多米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像一只苍蝇。”这回我加重了语气,明白地说。
   多米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嘴角勉强地牵动了一下,一向伶牙俐齿的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在男生们的嘘声和女生们的笑声里,乔有些黯然地看着我,我低下头装作看书,没有胜利的喜悦感。
   中午和莫丽打了饭从食堂出来,听到同班的两个女生正在议论我。一个说:“玫瑰这个人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成绩好了不起,说话一向刻薄。”另一个说:“以前我还以为她老实,原来是看错人了!”
   莫丽要去和她们理论,我拉住她。
   “说就说呗。”我说,“难为她们识破我庐山真面目。”
   “你这人,”莫丽笑道,“我也要好好认识认识你才对。”
   “只怕会让你失望了。”我哑着嗓子说,“我是披着人皮的狼。”
   我有些难堪
   莫丽咯咯地笑:“你怎么不是男孩子?玫瑰,你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嫁给你。”
   “我才不要你,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婆子。”
   “玫瑰,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莫丽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是。”
   “那天的你也很丢脸哦。”
   “是。”
   “那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哭,你说好不好?”
   “好。”我说。 我从没想过,我初中生活的最后时光会是这样的凌乱不堪,让人疲惫,让人惆怅,让人快要发疯,以至于我走起路来脚下软软的,不真实,拿起书本来,竟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我常常在半夜里醒来,凝视自己的华丽小屋,想念和妈妈躲在一个被筒里嘻笑的旧日子。那些日子旧得发黄,再也不会被翻新,我没法不恨那个要我叫他爸爸的男人,恨得心里痒痒的。失去的种种在瞬间把我变成一个坏脾气的女孩。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是真话。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在报上看到有中考复习的网站,名师指点,网址放在你电脑旁了。”
   妈妈摇着头说:“我不太信这个,我看没什么用!”
   “你别老土,这是现代的学习方式,不知道有多好!”我说。
   “总之不许上网聊天!”妈妈对互联网知之甚少,对这个倒是比较清楚,“你看看报上说的,受骗上当的中学生太多了!”
   我一如往常,用沉默表示对妈妈观点的不同意,倒是他说出来的话让我和妈妈都差点跌破眼镜。
   “我看聊天也没什么?”他说,“对玫瑰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进厨房端菜的时候,妈妈压低声音对我说:“他这是过分宠你,你别没数。”
   我扁扁嘴:“谁领情?”
   “你这孩子……”妈妈欲言又止,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懂妈妈的叹息。
   曾几何时,我是妈妈最大的骄傲,在失去爸爸的岁月里,我也是妈妈最大的安慰:既乖巧又听话,成绩年年拿第一。难怪妈妈和别人说起我的时候脸上的笑总是想挡也挡不住,称赞我的话让我都觉得肉麻。
   但现在的我让妈妈日渐失望。用妈妈的话来说,变得古里古怪。是的,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再婚,不能接受一个陌生的男人要我喊他做爸爸,这是我的原则。
   吃过饭进了房间,发现鼠标下果然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个网址,是他从报纸上抄下来的。他的英文看上去很棒,旁边的一行汉字写得也是很漂亮:好好考,别让你妈妈失望。
   他做得无懈可击,想不欠他都难。
   那天的作业很多,我不知不觉地学到十二点,到洗手间洗澡的时候发现妈妈和他坐在沙发上,妈妈已经睡着了,头靠在他的身上。看到我出来他有些不自然,可是又不舍得推醒妈妈的样子。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等我出来的时候沙发上只剩下他坐在那里,见了我说:“以后早点休息,你成绩好,不用这么拼命的。”
   “不拼掉下来谁负责?”我抢白他。
   “身体不好了,又由谁负责呢?”他笑笑地问我。
   “你要是怕付医药费,当初就不该娶我妈妈。”我一边说一边心想,他最好识相点别和我斗嘴,因为我越到深夜脑子越是清楚,嘴巴越是伶俐。“玫瑰,”他叹息着说,“这名字起得可真是好,浑身都是刺哦。”
   “这名字是我爸爸起的。”我说。
   “我很敬仰你爸爸。”他眯起眼睛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他英年早逝。”
   这回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睡吧。”他对我挥挥手。我在进门的那一刻忽然想起妈妈靠在他身上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妈妈靠过什么人,家里的事再多,煤气罐再重,都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扛了下来。原来妈妈,也可以这么被娇宠。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执著有了怀疑。
   终于还是换了同桌。
   不过走的不是我,是多米。他在众目睽睽下高声对乔说:“我个子高,挡了大伙儿三年了,毕业之前我要做点好事,让我坐最后一排吧。”
   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我承认,我有些难堪。
   我停下脚步
   有一天清晨在校园的操场上遇到乔,他夹着讲义行色匆匆,见了我停下脚步,像是要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点了下头,又走开了。乔的欲言又止让我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恐惧冲淡,黑板上不停倒数的红色数字在宣示着:中考就要到了。
   志愿表发下来了。莫丽把我的手捏得生疼,她说:“玫瑰,奇怪!我忽然觉得好紧张,连呼吸都好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这些日子不是白苦的。”
   “我怕我考不上一中。”莫丽说,“可是我想和你再同校同班,最好同桌才好。”
   “你要求真高。”
   “难道你不想?”
   “想。”我赶紧说,“谁说我不想?”
   “那我们都填一中?可是万一我考不上怎么办?考上了又分不到一个班怎么办?”莫丽真是忧心忡忡,问题一大串,我只能握握她的手表示安慰。
   饭后把志愿表给妈妈,妈妈说:“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呢,我们报外语学校怎么样?”
   我一惊,外语学校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贵族学校,收分高不说,念书的费用更是不菲。就算这二者皆有,没有一定的关系,想进去也不是太把稳的事。
   妈妈喜滋滋地说:“你叶伯伯托到人了,只要你考好,别的都没有问题。”
   他倒是不邀功,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吱声。
   “不用交钱?”我问。
   “两万元赞助费。”妈妈说,“我们还给得起。”
   妈妈的财大气粗让我觉得心里别扭,又不是她的钱,得意什么?我真想不通妈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没有一点尊严。
   “不用了。”我声音硬硬地说,“我就念一中好了,也有把握一点。”
   “有机会为什么不拼一拼?说实话,你的成绩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妈妈说到这里,转过头去对他说:“就是太远啊,要住校的,我不放心。”
   “孩子大了,总有单飞的一天。”他从报纸里抬起头来说,“你不放心也得放心。”
   “原来是这样。”一听他们的对话,一种被遗弃的忧伤把我激怒,让我变得无礼,“两万元打发我出去,倒也是不贵,啊?!”
   “你在说什么?”妈妈差点尖叫起来。
   我昂昂脖子,一直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我是多余的,不是吗?”
   话音未落,面颊上已挨了妈妈重重的一巴掌。
   这是妈妈第一次打我,打完后没等我哭,她先哭了,哭得让我害怕,让我忘记了也该哭。我愣愣地站着,看他站起身来一把把近乎虚脱的妈妈抱到他们的卧室里,关上了门。
   我手足无措,内心一片空白,慌乱之中抬脚跨出了家门。也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刚到楼下他追了过来,连名带姓地叫我:“苏玫瑰!”
   我停下脚步。
   “如果你想离家出走的话,”他调侃地说,“我建议你先把药替你妈买好,多收拾两件衣服,找好要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跟我先借点钱,你说呢?”
   我可不能输给他!
   转过头去,我很清晰地对他说:“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想离家出走,在我未成年之前谁也别想赶我走。”
   他看着我笑:“你多虑了!你要愿意,可以在这里住到一百岁,只怕到了那天,你想走也走不动了。”
   我讨厌他自以为是的幽默,更讨厌他的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于是我打击他:“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
   “想要让我服气,你得比我更有钱。”他反唇相讥。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说。
   “那得到了那天再说!”他的语气严厉起来,“今天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必须回去跟你妈妈道歉!”
   “如果我不呢?”
   “我会拖你回去,我的力气足够做这事。”
   我瞪大眼睛,警告他:“你要乱来我会打110.”
   “求之不得,”他说,“让警察来管管你这个不孝的女儿。”
   我本来一直拼了命地忍住眼泪,我不要在他的面前出丑,可是我被“不孝”二字击垮,本来就薄弱的坚强在瞬间溃不成军。
   我号啕大哭。
   带我回家
   他揽过我,带我回家。
   这一仗我输得彻底。
   不过我是很诚心地跟妈妈道歉。毕竟是我最最亲爱的妈妈,我世上惟一的亲人,我见不得她哭,我真的很后悔。妈妈紧紧地拥抱我,我们相拥而泣,我知道其实我们都怕,怕失去彼此,怕彼此再互相地伤害,怕伤害之后就再难复原。
   那晚我心乱如麻,在床上折腾到两点多也无法入睡,便悄悄地起身,上了网。
   聊天室里人不多,真没想到他会在。我很高兴,很惊吓的一种高兴,让心高高地吊了起来。我来不及去分析这种情绪,赶紧跟他搭话。
   “小蛮子,你像个鬼,这么晚还在?”
   “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除了这句话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小丫头?”
   “不能。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好吗?”
   “好,有一天,一个人去坐飞机——”
   “喂,除了这个笑话你能不能讲点新鲜的?”
   “不能。呵呵~~我根本就不会讲笑话,是你逼我的。”
   “那就算了,你陪我聊聊天好了。”
   “好啊,为什么事到现在还不睡觉?你家里人不管你?”
   “他们睡着了。”
   “你真好福气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妈恨不得把我关到铁桶里,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还要打报告!”
   “小蛮子你又在吹了,你妈有那么坏?”
   “不是坏,是专制。恨不得把我拴在她裤腰带上面,哈哈哈~~”
   “我和我妈妈吵架了,今天。”
   “你输了?”
   “输了。”
   “活该!”
   “为什么这么说?”
   “和妈妈吵架的人死了也活该。”
   “真的?看来你很孝顺哦。”
   “你还不理解你妈妈?”
   “我说不上来。”
   “情有可原,小丫头片子。不过你也该懂事了,去睡吧,不然明天没法上学了。母女哪有隔夜仇,一觉醒来,都忘了。”
   “我睡不着,跟你聊聊好吗?”
   “不好,等你考完,我陪你聊个三天三夜。”
   “真的,不骗人?”
   “不骗人。”
   “那好。”
   我听小蛮子的话,下了网关了机,还真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早上起来,妈妈像往常一样,已经做好了早饭。“吃饭了,玫瑰,要不来不及了!”她笑着叫我,我抓着书包匆匆地应答。桌上是金黄色的荷包蛋和浓浓的豆浆,还有我喜欢的小笼包,一切真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小蛮子啊小蛮子,看来你不仅是安眠药,还是预言家呃。
   莫丽真是厉害,我一走进教室她就看出来我哭过,附到我耳边问我说:“怎么,昨天和你继父吵嘴了?”
   我愁眉苦脸地对她说:“他们想让我上外语学校,其实我真的想上一中。”
   我靠在莫丽的肩上沉默
   “你屈服了?”
   “我不想让我妈妈伤心,昨晚真的闹得太厉害,我妈一哭,我的心就高高地揪起来,要了命的疼呃。”
   “有个好继父看来也不错!”莫丽酸溜溜地说,“比我那亲爸管用多了!”
   “莫丽!”我低声说,“求求你别再让我伤心了,好不?”
   “好好好。”她说,“我衷心地祝福你!行不?”
   “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永远不会分开,因为我们的心在一起啊!”我揽住她,“小蛮子说女孩之间的友情尤其珍贵呢,一定要好好珍惜!”
   “小蛮子,又是小蛮子!”莫丽尖叫,“求求你别再让我伤心了,好不?”
   我搂着她哈哈地笑。
   多米正好经过,盯着我们奇怪地说:“捡到金元宝了?”
   “玫瑰要报考外语学校去啦!”莫丽的嘴真是快。
   我看到多米唇边的笑迅速地凝结起来。有一个词,叫做“不由自主”。
   这个词造得真是好,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事情都是不由自主的。命运是一只无情的大手,揉捏着你的将来,你还必须从容和微笑,不然一定会有人说你做作或是不够坚强。
   我最终听从了妈妈的话,填报了外语学校。
   那些天我总在想一个词:“屈服。”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的。不过,有天晚上新闻里正在介绍外语学校和它的教学成绩,那绿草青青的校园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我想我是喜欢在那样的环境下读书的,那是读书的好地方。我从电视上把视线挪开,但我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考进去。
   夏夜苦读的时候,星星总是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上。我喜欢看着它们走一会儿神,想想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想想自己的将来,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对未来的无数设想刚刚建立便又被推翻,无端地堆满了重重的心事。
   莫丽总是对我说:“玫瑰,你这样下去怎么考试啊,跟你说话你都常常听不见!”
   “有这样的事?”我吃惊了。
   “怎么没有?”莫丽来气地说,“我说十句,你能回一句就不错了。”
   我靠在莫丽的肩上沉默。
   中考来了
   然而中考还是不可阻挡地来了。
   前一天,最后的动员会上,乔把讲桌拍得震天响,声音如雷:“各位徒儿,不考到最好誓不罢休!!”
   全班笑得快翻掉了。
   我知道,乔在调节气氛。就在课前,我曾与他在走廊匆匆相遇,他拉住我说:“第一名,不能给我丢脸,永远要第一的!”他的目光越过我,带着温暖的祝福和期待,我感觉得到。
   像变戏法一样,乔拿出一叠彩色的纸片来,说:“接下来我们什么也不干,大家每人一张纸,写下你此刻最想说的话,作为分手时给我的礼物。我会做成纪念册留着,留到你们老了再给你们看!初中生活啊,不能忘的。”
   有调皮的男生大声笑着说:“老乔,你怎么像一个女人?”乔往他头上用劲地一打,把那男生打得蹦起来。不过没有人会生气,当纸片一张张发到我们手中的时候,离愁别绪就在小小的教室里传播开来。大家的神情都专注极了,面对纸条一副拼命在想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认真。
   我想了想,写下:“当旧的日子过去,当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当我们不得不和你说再见的时候,我最想说的是:我会带着你的祝福上路,永远争当第一,永远记得你这个好老师!”
   不一会儿纸条就都交了上去,乔把它们像洗扑克牌一样地洗了洗,说:“大家传着看看吧,别不好意思啊,看看同窗三年的同学都在想些什么!”
   没想到乔会来这一招,大家尖叫起来。不过我真的要谢谢乔,让中考前这个本该紧张慌乱的下午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我敢打赌只有我们班才是这样,别班的学生此时一定是在被迫反复聆听着有关考试的种种注意事项。彩色的纸片开始在同学们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中传来传去,我竟看到多米的那张,他写的是:“如果记起的都是快乐,我会选择记起。如果记起的都是烦恼,我会选择忘记!”
   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多米。一张忧伤的字条,我拿着它,愣了半天。
   那天放学早,我们组倒霉,轮到最后一次大扫除。莫丽说她不等我了,早点回去,今天佳妮过生日,她还要去替她挑个好礼物。
   我做出一副哭相:“我就是这样被抛弃?”
   “哎呀,说什么!我倒是想请你一起去,可是怕你妈妈会不高兴呢,就要考试了么。”
   “快去吧。”我拍拍她,“玩得开心。”
   莫丽一走,多米就举着一把大扫帚站在我面前说:“她有事吗?怎么不等你?”
   “有事,”我点点头说,“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事!不过你要知道的是,不管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
   “绕口令?”多米说,“说不定这是做最后一天同学了,还这么不客气!”
   “如果真是这样,”我说,“我一定大笑三天三夜作为庆祝!”
   “不会吧!”多米摸摸脑袋说,“我就那么让人讨厌?”
   “不然你以为?”我继续打击他,“我没说大笑九天九夜算是给你面子!”
   “你就不怕笑死?”多米一面说一面奋力地拖起地来,那架势,仿佛要把地擦破一层皮才会甘心。
   天公不做美,等我们做完清洁,天忽然下起雨来。夏天的雨来得急,谁也没有准备,我们组七八个人被困在教室里,大伙儿都说:“看来是舍不得我们走呢,在这个时候下雨!”
   多米说:“张学友有首歌叫《分手总是在雨天》,这个时候唱最合适!”
   “那你就唱唱呗!”有男生激他,“让这间教室永远都记得你的歌声!”
   “是啊!”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多米,你唱歌不错,反正现在也走不掉,你就唱给我们听听?”
   “唱唱也行,”多米看看我说,“ 在最后一天让你们知道我多米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我,于是便扭头看着窗外。
   大家拼了命地鼓掌,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多米真的会唱,更没想到他唱歌其实是那么的好听,虽然台风不算太好,但歌喉却是无可挑剔的,不仔细听,跟张学友本人简直就难分真假:晨曦细雨重临在这大地人孤孤单单躲避
   又上了网
   转身刹那在这熟识的路旁察觉身后路人是你如一套戏重逢在这旧地而彼此不知怎预备一些叹气跟一串慰问和随便说一些赞美为何你眼光年月未变思忆怎么要再返旧年你说要走的一晚连绵夜雨也似这天总要在雨天也似这天总要在雨天逃避某某段从前但雨点偏偏促使这样遇见总要在雨天人便挂念从前在痛哭拥抱告别后从没再见是你的一切告别在雨天雨还在哗哗地下,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形成一幅幅凌乱的画。多米将最后一句歌词唱得声嘶力竭:“是你的一切告别在雨天……”他的头昂得很高,脖子上青筋暴起。就在那样的歌声里,我忽然感觉我初中生活的最后一个黄昏充满了伤感。
   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家,不想看书,于是又上了网。
   没想到,小蛮子又在。
   “小蛮子你真是无时不在啊!”
   “等你。我想祝你中考顺利!”
   “真的?你记得?”
   “怎么不记得?我们还要聊三天三夜的不是?”
   “我真高兴!”
   “你考好点,让我也高兴高兴!”
   “遵命!”
   “有没有吓得腿软啊?”
   “看你!我那么没出息?”
   “哈哈~~开个玩笑么,考不好别来见我!”
   “遵命!”
   “快下吧,早点睡!”
   “小蛮子,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爱不爱你?”
   “别废话哦,我想问你,如果一个女生伤害了一个男生,男生会不会原谅她呢?”
   “如果他喜欢她,就根本不会在意那些伤害。”
   “哦。”
   “有什么想不通的都放到考完后再想吧,快休息去。”
   “好啊 ^_^ ,你可别忘了要陪我聊三天三夜的哦!”
   “放心 ,忘不了!”
   ……
   我很满足地下了线。不管小蛮子是不是真心,我是真的高兴,有人记着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特别是自己所欣赏的人。
   一时睡不着,我把随身听放到调频上,塞到耳朵里,躺到沙发上发呆。收音机里放出的竟是那首《分手总是在雨天》,主持人正在说中考的事:“明天就要中考了,希望今天这场雨不会淋湿大家青春的热情、勇气和信心,在这别离的下雨天里,送上一首Jacky的老歌《分手总是在雨天》,和大家一起分享!祝你们考出最好的成绩!”
   我的脑海里竟一下子浮现出多米唱歌的样子,连他嘴角边金黄色的小绒毛,也是那么的清晰。我吓得“哗”地一下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闷和慌张。
   我跟她开玩笑
   对于多米,我始终有歉疚。其实,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告诉他:我无心伤害他,一切只是偶然。如同青春时所有的愤怒,记起时忧伤,忘记也容易。
   不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我竟接到了多米的电话。
   “是我,我是多米。”他的声音很忸怩,明显很紧张。
   “哦,有事吗?”说实话,我也有点紧张。
   “没……事。”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想说没事你打什么电话,但是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能感觉到握着电话的多米其实也挺不容易。好在他很快就开了口:“考完试,我们就毕业了啊!”
   “嗯。”我说。
   “我想祝你考出好成绩,考上外语学校!”
   “谢谢啊。”我真的感动了,心里滚过一阵暖流。
   “玫瑰,”多米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地对我说,“你别恨我啊,我不想你恨我的,不然我毕业了也不安心的!”多米话音一落,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像是怕听到我的回答似的。
   我也挂了,见妈妈望着我,我很主动地说:“我以前的同桌多米,他祝我中考顺利!”
   妈妈笑笑,然后说:“睡不着?”
   “不如出去散散步?”他提议说,“到肯德基来点夜宵如何?”
   换成以前,我肯定会说不。但多米的电话让我有了些新的认识,他的电话让我在瞬间懂得宽容的美好。做一个宽容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不是吗?所以我笑笑对他们说:“好啊,一起去!”
   妈妈很轻松地笑了。
   街上的路灯已亮了起来,淡黄色的薄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飘来荡去。我有些羞涩地走在妈妈和他的中间,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妈妈有些发哑的声音里,我听到她的幸福。
   就是在那夜,我听到了生命拔节的声音,清脆动人。我真想告诉小蛮子,原来长大是真的有声音的呢。
   第二天一早,他要开车送我去考场,我忸怩着说:“不要啦,我坐公交车就是。”
   “让我表现一把吧。”他说,“刚买的车,不开手痒。”
   “我也去。”妈妈说,“送完玫瑰再送我去单位应该来得及,再说啦,今天迟到也豁出去了!”
   我没再坚持,上了他的车。他很开心,他的车开得很平稳,车速均匀,还有音乐,是一个很甜美的女声:我想把往事托白云送给你,往事或许有多少值得你编织回忆,那白云来去匆忙,未曾向我告别就离去……如今我才尝到相思滋味,相思滋味苦涩……
   我忍不住问:“谁唱的?”
   他转头对妈妈说:“你看,这一代连邓丽君都不知道啦。”又对我说:“这可是你妈妈最喜欢的。”
   是吗?我记忆里妈妈是不听歌的。
   “你们现在都听什么周杰伦啦、F4啦什么的吧。”他胸有成竹地说。
   “全落伍了。”我打击他,“现在韩国明星当道。”
   “等你考完我再向你请教。”他哈哈笑。
   下了车,正好遇到莫丽,她把我拉到一边说:“呀,现在真成了公主啦。”
   “别废话!”我打她。
   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贼兮兮地说:“那是你继父吧,挺帅的哦。”
   “走啦走啦。”我慌慌张张地拉她。她总算跟我往里走,一面走一面拍着胸口说:“我完了,这里跳得贼快。”
   “按住它。”我跟她开玩笑。
   她并不上当,骂我:“玫瑰,你没正经。”
   “好好考。”我紧紧地捏她的手,她回捏我,用更大的劲,我差点没尖叫起来。然后我们看到了多米,远远地向我们甩过来一个OK的手势。
   还好,一切都算顺利,三天的考试如梦一般地结束了。考完最后一科出来,发现他开了车在校门口等我。我迟疑了一下,拉着莫丽的手坐了上去。
   狠地瞪了莫丽一眼
   “可以休息一下啦。”他笑笑说,“我带你们去玩玩?”
   “不用了,我想回家休息一下。”我说,“你先送莫丽回家,行吗?”
   “好啊。”他说。
   莫丽附到我耳边说:“是想回家上网吧,想那个什么小蛮子了吧?”我真怕他听见,紧张得要死,又不好发作,只好狠狠地瞪了莫丽一眼。
   莫丽高声说:“叔叔,你真好啊,你怎么不问玫瑰考得怎么样呢?要是我爸爸见了我,一定先穷问这个问题!”
   “我对玫瑰有信心啊。”他明显在拍我的马屁,可是我并不领情。莫丽下了车后我们就一路无话地到了家。他到车库停车,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上了楼,进了我的房间,开了电脑,冲进了那个聊天室。
   小蛮子真的在哦。见我一进去,立刻发来悄悄话说:“在等你。”
   我一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又说:“怎么,考傻了?半天没声音?”
   “我没想到你在。”我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还没下班。”
   “我在等你的好消息。”他说,“玫瑰,你一定考得棒极了,对吗?”
   “是啊,是啊!”我在电脑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聊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进来了,手里拿着我掉在车上的帽子,吓得我“哗”地一下关掉了屏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但这种害怕让我觉得有些羞辱。我很不高兴地说:“请你敲门好吗?”
   “对不起。”他很诚心地道歉,把帽子放在我床上,出去了。
   我再回到聊天室的时候,小蛮子已经掉线了。我对着电脑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妈妈回家才到客厅里去看电视。
   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考试的成绩。很幸运,我顺利地考上了外语学校,而莫丽也考上了一中。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回校的那一天我穿的是新裙子,很漂亮,妈妈说是他挑的。没想到莫丽穿的也是新裙子,我们看上去都喜气洋洋。乔很高兴地祝贺我们,还跟我们握手。他的手好大,握住了感觉怪怪的,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多米也考上了一中。他走过来跟我们问好,说:“都穿这么漂亮做什么呢?像是要做新娘子。”
   我白了他一眼,拉着莫丽跑开了。
   “也别这样啊,”莫丽说,“怎么说也是三年同窗。”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他总让我别扭。”
   “因为他喜欢你!可是喜欢一个人没错啊,你不能因此而排斥他啊。”
   “不像莫丽说的话啊,”我说,“莫丽也深沉起来,会讲道理了?”
   “不说这些了,你考上了贵族学校,别忘了我们这些平民就是!”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轻飘飘的人吗?我一个人在学校住校,孤苦伶仃的,你别忘了关心我才是真的。”
   “行!”莫丽承诺说,“有空我一定去看你!”
   夏日的校园绿阴丛丛,风在灿烂的阳光里穿梭,莫丽和我穿着花裙子进行这番对话,多米和一群男生在远处打打闹闹,我们的目光很有目的却也很慌乱地交错。
   不管如何,初中,就这样结束了。上网,上网!
   如果我不在上网,那么就是在去上网的路上!
   这些经典的话都是莫丽总结出来的。
   她在佳妮的网吧里给我打电话,向我汇报佳妮第五次网恋失败的消息。
   “不会吧。”我说,“老失败还来真的呀。”
   “真的。”莫丽悄悄地说,“她店都不管啦,才从东北回来,天天躲在家里哭呢,害得我和她妈在这里忙得要死。”
   “嘻嘻。”我说,“你替我祝她好运。”
   “你怕是自身难保吧。”莫丽话中有话。
   “啊呸。”我呸她,“不说啦不说啦,我要聊天去啦。”
   莫丽整日呆在佳妮的网吧,我则整日缩在我自己的小房间里,并开始学会刻意地隐藏自己的中学生身份,变幻着无数的网名与他人聊天,乐此不疲。有时连莫丽也被我骗到,兴致昂扬地跟我说半天才知道是我,气得直打我耳光,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我则笑得前俯后仰,暗自得意非凡。
   不一样的情愫
   不过,只要看到小蛮子进聊天室,我就会很快地恢复“玫瑰”这个名字,我可不想错过和他聊天的机会!虽然没有真的和他聊上三天三夜,但我们聊天的时间真的很多,和小蛮子说话可以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喜欢极了那种感觉,巴不得天天见到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常常在网上逗留一天,好像就是为了看到小蛮子摇头晃脑进聊天室的样子。有一天我在报上看到一篇跟网恋有关的文章,上面说在网上爱上一个人实际上就是爱上他的一个名字,看了就亲切,也不管他究竟是男是女多老多小,生活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这篇文章让我有些怕。在我十六岁的心里,还没有做好爱情来临的准备,但我又有些期待,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你的面前,只是隔着一扇门,这扇门让你疑惑和惶恐,却又不得不伸手将它推开。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小蛮子对我也是有不一样的情愫的。当然我和小蛮子之间并没有谈到爱情,不过你说没有吧,好像又一直在那种感觉边缘游走。我真的喜欢和他聊天的感觉,常常把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剪贴下来独自回味,一个人傻傻地笑。
   只是一连好几天不见他了,他就好像是突然在网上消失了一样。
   莫丽也开始替我着急,一上网就帮我找他,当然也找不到。好好的一个人,凭空就这样没了!只恨当时不多问问他的真实情况,除了一个名字,我抓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真有些想他,和别人聊天时心不在焉。想到这事心里有些难受了,我就翻出以前和他之间的对话来看:(小蛮子进入聊天室了)
   “哈哈~~”
   “小蛮子你疯了,怎么一进来就笑?”
   “看到你高兴啊,要不要我再笑一次?”
   “哈哈哈哈哈~~~不用了!”
   “你笑得真难听,是在吃东西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看着我吧?”
   “我有千里眼吗,在吃什么?”
   “薯片,我的最爱。说真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打字速度慢了,所以我知道你在吃东西,笨!”
   “呵呵~~今天接着说漫画?”
   “好啊。你喜欢吃薯片,就说《幽游白薯》?”
   “好啊!我喜欢飞影,嘻嘻~~也许是他对他的女友很好吧!”
   “我喜欢幽助他爹!我老了嘛,哈哈!”
   “小蛮子你就会瞎说。”
   “当心点吃,键盘都被你弄油了!吃完了再说!”
   “我就说!”
   “好好好,你说!”
   “我还疯狂地喜欢《七龙珠》,开始是觉得画得简洁,后来就喜欢情节了。我还很迷贝吉塔,喜欢他的自负高傲,只可惜是个悲剧人物。”
   “我也有点自负,你岂不是也要喜欢我?只是我不高傲,哈哈哈~~”
   “美得你!”
   “不喜欢就算了,开个玩笑么!小气鬼!”
   “当时喜欢他到了什么程度你知道吗?我只要想起他,就画一张他的像,画得还挺像!”
   “你这么喜欢他?布耳玛会吃醋的,我也会!!!!”
   “ 呵呵呵~~死小蛮子又瞎说!”
   “不是瞎说,你想过我的样子吗?什么时候也替我画一张像,让我看看像不像?”
   “好啊,我有空一定画!”
   “念高中时,我们班有个女生看漫画时很恐怖,你不会像她那样吧?”
   “尖叫?”
   “不,是狂笑!吓得我们不敢上晚自习!”
   “哈哈哈哈,我也会哦,你怕不怕?”
   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我好怕怕。哈哈哈哈~~”
   ……
   这真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我家的空调一分钟也得不到休息。他们都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吃着薯片,独自看着这些对话,想像着小蛮子的样子,想他会不会也在想着我,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一个在网上认识的小女孩。我拿出纸笔来开始画画,画小蛮子的模样。我想他应该是清瘦的,我不喜欢胖的男生。也应该不要太高,我也不喜欢太高的男生。不过最好不要戴眼镜,我喜欢健康的男生。穿衬衫最好,男生穿衬衫比较有型。我不知羞地做着这些设想,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样子,不过都不令我满意。于是我又上了网,反反复复地进出聊天室,反反复复地用ICQ呼他,他仍不在网上。我无所事事,把那些画画的纸揉成一团团又一张张地铺开。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也就像这灼热的夏天,焦躁不安起来,或多或少,还有些忧伤。
   妈妈带我上街买衣服,我一遢一遢毫无激情地跟在她的后面。她就有些恼火了,说:“你看看像你这样大的小姑娘,谁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其实妈妈不知道,以前我是怕她没钱买衣服,所以不穿好的,而现在,我却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女为悦己者容。而我和小蛮子,也许隔着千山万水。
   小蛮子老不在网上出现,我对上网也就没了以前那么高的兴致。天热,不想出门,我就躺在床上看《第一次亲密接触》,为痞子蔡和轻舞飞扬的故事一遍一遍地流泪。我有些着魔,想像自己是轻舞飞扬,而小蛮子就是痞子蔡。所不同的是我有健康的身体,如果我和小蛮子之间会有故事,一定不会是悲剧结尾的吧。怕只怕故事还没来得及开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莫丽来按门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进我家门就尖声叫着说:“豪华室内游泳池,才开通的!走走走!”
   “那我可去不起!”
   “看你!我有票!”莫丽说,“不要你掏钱!”
   “有这等好事?”
   “不然我来叫你?快快快!”莫丽直催。反正也无聊,我便收拾了衣物和她一起出门。
   天真热啊,晒得一切都无精打采,只有莫丽兴致勃勃,一路上唠唠叨叨,对高中生活充满了无限的遐想。我则满心满脑都是小蛮子,恨不得再坐回家里的电脑旁看看他在不在,实在是有些无可救药。
   到底是死党,莫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还想着小蛮子?”
   “是的。”我没想骗莫丽。心事有人分享,不该是一件坏事吧?!
   “我说玫瑰,”莫丽停下脚步,在烈日下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该不是当真了吧?”
   “我……”我被莫丽的问话吓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网上的事,怕是认真不得的!!”莫丽的语气严肃极了,“男男女女的搞不清的,那个小蛮子,鬼知道会是什么人!”
   “别这么说,”我说,“我相信小蛮子!”
   “他向你求过爱?”
   “没有的事!”
   “那你向他求过爱?”
   “莫丽,你再瞎说我掌你的嘴!”
   “哈哈哈,看来还不到恋爱的那一步哦,你就这样了!要是真的爱上,玫瑰啊玫瑰,我看你会没命的!”
   莫丽的声音真大,笑起来也放肆,大街上的人都盯着我们看,慌得我连忙去堵她的嘴。还算识相,她总算有点收敛,却又不甘心,凑到我耳边肉麻地说:“记住了,你的初恋,开始在十六岁彩色的夏天!”
   我推开她,解释说:“别想得那么复杂好不好,其实我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聊天的感觉,这有什么不好吗?”
   “好是好。”莫丽说,“别整天惦着就行!”
   说着说着就到了宾馆门口,却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多米。我转头盯着莫丽,莫丽笑眯眯地说:“是他的票,不游白不游!”
   我来不及和莫丽理论,多米已很快迎上来,还是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两位小姐总算到了!可知道我等得心急如焚?”
   “焚死了才好!”我没好气。
   莫丽赶紧打圆场:“喂——人家好心请我们,你可别不领情啊!”
   多米倒不气,竟然哈哈笑了起来:“两位小姐快走啊,好好玩玩,开学了就别想这么自由自在了!”多米也考上了一中,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错。他的话合情合理,好像看不出会有什么别的企图。我怕再拧下去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只好闭了嘴。
   进门我才知道价格:五十元一小时。吓了老大的一跳。莫丽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多米说:“今天可真让你破费了!”
   去麦当劳
   多米轻描淡写地说:“人家送我爸的赠券,不用也过期了!请到你们可是我的荣幸。”说这话的时候,多米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我装作没听见,扭开了头。
   到底是高档场所,游泳池里人不多,可以放开来尽情地游。我第一次发现多米其实有很健康的体魄,游泳水平也高,笑起来有很白的牙,活脱脱一个阳光男孩的形象。只是我不好意思多看他,竟然脸红了。莫丽的游泳水平很菜,在水里站不稳,动不动就大声地尖叫,我很费劲地在一边扶她,累得不轻。多米游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我朝他笑笑,“你自己玩好!”
   “都是同学,这么客气?”多米说。
   “是啊,是啊!”莫丽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向多米说,“不如你来教教我,玫瑰那水平不够做教练的!”
   我退到池边看他们游,多米轻轻地托着莫丽的腰,莫丽穿了金黄色的泳衣,头仰在水面轻轻地笑,像条美人鱼。我有些感慨地看着,发现原来青春的仇恨真的很容易忘记,我想莫丽此时一定想不起多米曾用整人玩具让她丢脸出丑的事。不过有一点我和莫丽不一样,我是怎么也不可能让男生教我游泳的,我一定会觉得别扭极了,但……我突然又胡思乱想地想到小蛮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会有机会和他一起游泳。这种想像让我心酸,因为我知道这简直是奢望,我连他究竟是谁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如果是他,我问自己,你会愿意让他教你吗?
   我内心的渴望让我自己惊觉羞耻。
   游完泳出来,太阳不再那么毒辣,宾馆边上是一家才开业的麦当劳。多米提议进去坐坐。“渴了,”他说,“我请你们喝可乐!”
   “去可以。”我说,“我请客!”
   多米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你呀!”
   “是啊。”莫丽也说,“你呀!难得徐公子这么大方!”
   “你们嫌我穷?”我拉下脸来。
   “哪里的话!”多米赶紧拉着莫丽往里走,“走啊,不吃白不吃么!”
   黄昏时分,麦当劳里人不是很多。我想起《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痞子蔡和轻舞飞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麦当劳里。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不知道我和小蛮子今生会不会见面,如果会,我真希望也是在麦当劳里,我执意相信他不会对我失望,我也肯定不会对他失望。
   多米好奇地说:“玫瑰,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莫丽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
   我什么也没说。再见到小蛮子,已是快开学。
   还是莫丽打电话通知我的,她在电话里尖声叫着:“快快快,玫瑰快,小蛮子在聊天室里!”我手忙脚乱地上了网,他真的是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差点在一瞬间掉了下来。
   “好啊,玫瑰!”
   “死小蛮子,你都去哪里了,这些天!!”
   “想我了?”
   “你说呢?”
   “一定是想了,你看你都快哭了!”
   “你又看见了?我真的真的是快哭了!!”
   “可别——是我不好!我出差在外没法上网,不过该先给你打个招呼才对!”
   “没什么啦,能再见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真是个好姑娘,通知书拿到了?”
   “是啊 ^_^ ,如愿以偿!只可惜你这么晚才分享到我的快乐!”
   “我早就分享到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么!”
   “真会说话啊!”
   “才知道我会说话?”
   “再表扬一下你么,瞧你美的!”
   “被你表扬能不美?”
   “嘿嘿~~这些天是我不好了,让你空等,说吧,怎么罚我?”
   “罚你?不要了吧,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想听听你的声音
   “让我和你通一次电话好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好啊,你告诉我你的号码,你还是学生,电话费让我来付好了!”
   “你真会打?”
   “当然打!”
   ……
   我下了网,好紧张地等待小蛮子的电话。我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会打电话,也想不好如果他真的打来我该和他说点什么好,所以电话铃响的那一刻,我人都差点跟着惊跳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小蛮子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过来:“玫瑰?”
   “是……我啊!”
   “哈,你怎么好像有点紧张?不像你啊!”小蛮子的声音和我想像中的简直是一模一样,一口很纯正的普通话,很有男子汉的气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拿着话筒,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考上好学校,祝贺你哦!”小蛮子也变得很客气。
   “谢谢啊!”我比他更加地客气。
   说实话,我们并不像在网上那么随心所欲。
   那天的电话讲得也不算长,聊了几句小蛮子就说:“那我们网上再聊?”
   “好啊!”我说。说完我就挂了,挂了以后我才发现我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没有问,真是傻傻的,就好像什么也没说。不过还是很高兴,因为小蛮子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个人存在,越过虚幻的网络,有血有肉地立在我的想像中。
   再回到网上见到小蛮子,就觉得更加地亲切了。
   “哈哈哈~~”
   “小蛮子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不过刚才你怎么好像很紧张?”
   “你不比我更紧张?”
   “我?笑话!我小蛮子天不怕地不怕!”
   “真的?”
   “就怕跟玫瑰打电话!”
   “哈哈哈~~”
   “玫瑰也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不过你刚才说我们其实离得很近!”
   “是啊,一个小时车程而已。下次我来看你!”
   “别——”
   “为什么?”
   “他们说网友都是见光死!”
   “那是他们谈恋爱的,我是你哥,你怕什么?”
   “嘻嘻,说得也对。那你快来啊,请我吃麦当劳!”
   “又在想你的痞子蔡?”
   “瞎说!”
   “丫头交待,有没有初恋啊?”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听说现在的中学生很不得了啊!哈哈!”
   “那是他们。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人也不会说的,放在心里不好?”
   “你很成熟。说实话,我一般不和学生聊天的,你真是例外。”
   “谢谢你的抬举。不过为了和你聊天,被蚊子咬了十几二十口了,快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委屈你了,不过我真想做那只快乐的蚊子。”
   仅此而已
   “那只蚊子是母的。”
   “你眼神真是不错啊!”
   “笨,只有母蚊子才吸血,这点常识都没有?”
   “嘿嘿,真丢人啊。”
   “记住,你又从我这里学到了一样东西,学费先欠着。”
   “好啊好啊,我要走了,祝你晚安。”
   “好的,走好呀!”
   “你不祝福我一下?”
   “要要要,祝你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哈哈哈~~~”
   ……
   关于感情的事,那天我和小蛮子聊得最深入,他甚至问到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照实地说了。下了线后我真是有点脸红,心里一直在想小蛮子说的两句话。一句是:我是你哥。另一句是:你很成熟。这是两句让我心花怒放的话,其实我从小就想有个哥哥。在没有父亲的被人看不起的童年岁月里,哥哥代表的就是不被人欺负和被人疼爱。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却在不经意中美梦成真,多好!另外,我一直担心小蛮子会嫌我小,和我聊天会觉得没趣,我真没想到他会用“成熟”二字来形容我。
   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
   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一天!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他回家了,是自己开的门,我冲他微微地一笑,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冲我微微地一笑,然后说:“有高兴的事?”
   我惊异于他的敏感,也埋怨自己太沉不住气,快乐和悲伤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便有点扫兴地说:“不高兴就不能笑?”
   “不是不能,是你笑不出来啊!”
   “你怎么不到网上去聊天?”
   “什么意思?”他也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因为你很会讲话,到网上可以很吃得开!”
   “哈哈!”他笑了,“这可是你第一次表扬我!”
   “是吗?”我也笑了,“会有第二次的。”
   “你也更会讲话了,聊天练出来的?”
   我看着他,一口冰水差点喷出来。真是这样的,当你心情好的时候,看到什么都是那么的可爱,听到什么都是那么的好笑。
   “高兴就好!”他拍拍我的肩做他的事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也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有点像小蛮子。
   什么都像和小蛮子有关。
   想想小蛮子,我直想飞。
   飞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想起一句诗,也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诗是这么说的:“在这样的新世界里,啦…… 啦……啦 ,哪怕唱一首歌也是好的!”
   我心情特好,于是跑到论坛上去留了一张帖:窗外又下雨了。这个季节的雨总是特别的多,不过好在夏天的雨,性急,一阵来得快, 也一阵去得快。雨住了,有很多的人在新鲜的空气里走着,谁也不知道雨里谁来过,谁笑过。
   那些曾一起在雨里玩过的人,还会彼此想念吗?
   我把这点点滴滴,放在梦里,有雨的时候就拿出来,轻轻地翻翻, 轻轻地笑笑。
   仅此而已。
   因为这场夏雨过后,就该是秋天了。
   没过一会儿我就看到了他的回帖:我知道是你,秋天快乐,新学期快乐。
   我知道是你。
   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五个字。隔着浩如烟海的网络,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认出我来,多好。
   多么好!
   开始我的新生活
   而带着这种美好的感觉,我将要开始我的新生活。
   在我以前的印象中,夏天总是拖拖拉拉的不肯结束,但今年却是格外地干脆,一场雨过后,凉凉的秋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新学校离家很远,将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就算是近,按学校的规定,一周也只能回一次家。妈妈替我收拾住校的衣物,她很是不放心,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放下来又拿起,心事重重 .我倒是没什么,早就向往独立的我应该会很快适应那样的生活吧。遗憾的只是不能每天上网了,不过小蛮子让我好好念书,他说每周六都会在网上等我,这也算是约会吧,我想起来心里踏实许多。
   新学校的确气派,到底是名校,好多地方都是我们以前的学校难以企及的,让人看了满心满眼的欢喜。我们宿舍里共住六个女孩,也许是她们一直成绩好家境好的缘故,个个脸上都免不了露一丝傲气,说起话来却客客气气的。和她们在一起,也就格外地思念起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说的莫丽来。不知道她在新学校里是否还习惯?会不会像我一样的感觉寂寞孤单和不适应?其实根本不用想不用问,没有朋友的日子,我想她也一定会不习惯的!
   不过我一向认为,同学之间处得习惯就话多点,处不习惯就话少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没想到第一晚我就会得罪人。
   按规定,学校里晚上是十点熄灯。那天熄灯前高年级的学生和老师来慰问,查房,交待一些必要的事,夜就显得特别短,一会儿就到了十点。
   灯熄了,我就睡下了。本以为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夜要流点眼泪来作为纪念,可是奇怪的是我并不想哭,只是睡不着而已。学校分给我的铺位不错,从我的床上稍一仰身,便可以看到外面的月色,很好。还可以听到上铺的女生在听歌,可能是因为旋律太熟的缘故,从耳机里细细碎碎飘出来的音乐也给我听了出来,应该是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其实我也挺喜欢这首歌的,也喜欢萧亚轩的声音,厚厚的有质感。我和小蛮子,不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吗?于是又想到小蛮子,想他此刻一定是在网上,只是不知是在和谁聊天。我有些嫉妒,心里酸酸的。
   当然又想了想妈妈,想她一定是在担心我。一定在和他谈起我,谈起我小时候的那些故事。家里少了一个我,妈妈一定不会习惯。可是我对自己说我总是要长大,总是要离开,妈妈的家不是我的家。
   我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世界,被别的人填满。这话是小蛮子对我说过的,尽管它听起来很没有人情味,我却对它深信不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谁的手机响了, 铃声很响,在陌生而黑暗的宿舍里响起,吓我们老大一跳。听接电话的声音,才知手机的主人是睡在我对面的那个挺漂亮的女生,长得有点像张柏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许景云。许景云的声音很嗲,而且越来越大:“是啊,不习惯啊,你来陪我好了!……不行啊,学校的饭不能吃啊……好的好的,周六我去你家,你好酒好菜准备着……”一面说,一面夹着一串串时高时低的笑声,听了让人害怕。
   由于彼此都不熟,不好讲什么,大家只好忍气吞声地听她打电话。可是最可气的是电话通了好几分钟,她也没有要挂的意思,居然在电话里和那人讨论起周六到哪里去玩的事,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我正要开口,有人说话了。是室长,一个微胖的女生,她有个很怪的姓,姓花,叫花晨。她摸黑走到许景云的床前,拍了拍她的床沿说:“请不要影响大家休息!”
   “好的。”许景云懒洋洋地答道,答完却仍然没挂,还脸皮很厚地对着那边说:“哈哈,这里有人嫌我吵了!”
   “难道你不吵?”我见她太过嚣张,一句话冷冷地回过去,声音也不小。
   寝室里有人轻笑起来,大约也觉得解气。
   好在她的电话终于挂了。不过她不高兴,好长时间,我还听见她用重重的翻身来表示她的不满。
   我当然也不满,不过我很安静地躺着,面带微笑,而且奇怪的是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完早操回来,许景云坐在她的床边用有限的时间很休闲地梳着她的头,偶尔拿眼睛看我一眼,没有什么话。我也懒得理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吃早饭,倒是花晨,笑着喊我说:“玫瑰,一起去吃早饭?”
   我点点头,和花晨一起往食堂走去。
   九月校园的早晨,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花香,花晨有一张圆嘟嘟的脸,眉毛很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和莫丽一点也不一样。
   就这么肩并肩走在一起,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挽住我,饭匙在空空的饭盒里一路叮咚作响。我问她说:“花晨,你喜欢上网吗?”
   “上网,”花晨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们哪有时间?”
   “那你除了念书平时都做什么?”
   花晨歪着头想了一下,说:“那还是念书。”
   想得要命
   说完她笑了一下,接下来就是沉默。她实在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我想念叽叽喳喳的莫丽,不过我并不怀疑和花晨也会成为朋友。朋友有很多种,而离家在外的日子,有个把朋友,也就没那么寂寞了,不是吗?
   说真的,我天天想家。
   想妈妈,想我的电脑,想小蛮子。
   想得要命!
   第一个周末,我简直是飞奔回家的!
   他正在阳台上浇花,妈妈在厨房里忙着烧菜。真香啊!!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有点像小时候的样子。
   妈妈说:“乖,今天多吃点?”
   “好哩好哩。”我嗲得不像话。
   趁着他们忙的时候我溜回我的房间开了电脑,心跳得很快,我希望能遇到一个我一直在想念着的朋友,又怕他不在。开机上线的那两分钟,我觉得像是两年。
   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小蛮子。
   他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他很亲切地问候我说:“玫瑰,你好,新学期愉快吗?”
   我高兴得差点打不动字。高中生活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般有趣。
   新鲜过后我就有些厌倦,更有些寂寞。班里的女生中,我只和花晨走得近,但她是个不多话的人,我们没有共同的话题,只是出早操和打饭时有个伴,不至于落单。
   在班上落单的只有许景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傲和娇气的女生,不少人都以为她是花钱买的书读,哪知道第一次摸底考试她就吓了我们一跳,考了第一!每个周末,当我们背着大包小包挤公交车的时候,她会有高级的小车来接,在各种不同的眼光里绝尘而去。
   我有些嘲弄地对花晨说:“要是许景云愿意,眼睛完全可以长在额角上。”
   花晨半天才懂我的意思,懂了后笑得不行:“玫瑰,你真有趣,不像我,念书念迂了。”
   “要是莫丽听了,她会说我刻薄。”
   “莫丽是你的好朋友?”
   “嗯。”我说,“念初中的时候,我和她形影不离。”
   “真好!”花晨由衷地说,“我一直想要有个这样的好朋友来着。”
   “现在不就有了?”我喜欢花晨的坦诚和厚道,忍不住说。花晨很开心,头枕到我肩上来。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是在中午,刚吃完午饭,我们有那么一小段悠闲的时光。宿舍里只有我们俩,坐在阳台上,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我想起了莫丽,想起了乔,想起了多米。初中的日子已变成了一条遥遥在望的河流,笼罩着一层金黄色的轻烟,隔远了看,才惊觉它的美丽。
   没想到这愉快的时光很快就被许景云破坏了。
   她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阳台上,靠着门边,对着花晨冷冷地问道:“室长大人,是你跟老师汇报我晚上在宿舍里老打电话来着?”
   “我没有啊。”花晨解释说。
   “敢做就要敢当!”许景云笑笑地说,“话又说回来了,我又没用你家电话费,你是不是胖得难受,非要管那么多闲事?”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许景云实在过分,我忍不住站出来替花晨说话。
   “不关你的事!我在和花晨说话!”许景云盛气凌人。花晨怕事,拉了我说:“算了,玫瑰,我们去教室!”
   偏偏许景云还不饶人,拦住花晨说:“说清楚我让你走!”
   “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我抢白她,“别怪有人告你状,像你这种人,谁看得惯你倒是怪事!”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凶,许景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我话:“谁要你来看得惯,你当你是什么人?”
   我早已拉着花晨扬长而去!
   花晨拍拍胸脯对我说:“玫瑰,谢谢你啊,你真厉害,要是我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别怕她!”我说,“这种人就是要狠才治得住她,下次保管她不敢在我们面前嚣张。”
   “你说是谁告她状?”花晨还在想这问题。
   “别管啦!”我说,“ 她活该!”
   不太喜欢新学校
   “玫瑰,我不太喜欢新学校。”花晨有些泄气地对我说,“我们初中班上的同学没有这样子的,大家一团和气。”
   “像许景云那样的人是异类,”我安慰她说,“你何必在乎她!”
   周末上了网,当然和小蛮子提起许景云。
   “小蛮子,你说说看,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没有?”
   “说的也是,呵呵。那你倒说说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很聪明啦,也很勇敢,还有一点凶。”
   “小蛮子,你找死呀,我哪里凶?”
   “看你头发都竖起来了,还说不凶?”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招!”
   “你这样的喽!”
   “拍我马屁呀。撒谎!我想男生都喜欢许景云那样的美少女。”
   “那是男生,我是男人。”
   “什么话!不知羞。”
   “是真的,我胡子一天不刮就快长到地上。”
   “我不太喜欢我的高中生活。”
   “别虎着脸呀,那是你还没有习惯而已。”
   “你是说习惯了就会好?”
   “任何事情不深入其中时是很难明白它的妙处的。我念书时也恨不得早一点毕业,现在回想起来最美的就是校园生活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愿有一天我会认同你的话。”
   “放心,我的话不会有错!”
   “又臭美!”
   “我这么长的胡子有什么好美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啊!哈哈!”
   ……
   跟小蛮子说话就是这样,好像每一句都说不到点子上,但每一句又都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我喜欢极了这种聊天的滋味,有空的时候,我苦读各种网络文学,精心揣摩里面的语言和对话,我可不想输给小蛮子,不想让他瞧不起我。我要他一想起我就快快乐乐,一和我聊天就浑身充满斗志。
   妈妈把头伸进我的小房间,有些不高兴地说:“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一回来就坐在电脑前,像丢了魂似的!”我也觉得自己过分,赶快和小蛮子再见,跑进厨房里陪妈妈摘菜。当然我有些心不在焉,我想起莫丽说的一个词:中毒。我想我是中了小蛮子的毒了,但我愿意,这毒让我的十六岁多么的五彩缤纷呀。
   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寒假的到来,因为小蛮子答应我,寒假一定会来看我,并请我吃麦当劳。
   黄昏的时候,班长告诉我校门口有人找。
   我以为是妈妈来看我,欣喜地拉了花晨一路小跑过去,远远地却看到是多米。我听到自己在嗓子里低低地“啊”了一声。多日不见,他长得很高,还有点壮,立在我们学校的门口,手抄在口袋里,有点假假的潇洒。我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在朝他走过去了。那时是黄昏,风一点一点地吹过我的身旁,其实我很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要命的驱不走的骄傲。
   我有些恨自己的轻飘飘和俗气。
   花晨看着我,有些紧张地说:“你没事吧?”
   “老同学,”我说,“他怎么会来的?”
   “那你们去聊,”花晨说,“我先到教室去了。”说完逃也似的走开,我拉也拉不住。这就是花晨和莫丽的不同,要是莫丽,她不跑得比我还快才怪。
   我有些犹犹豫豫地站在多米的面前,说:“你怎么来了?”
   “你们学校真不错啊,”多米探头探脑地说,“管得真严,还不让进!”
   道貌岸然
   “没事我走了,还要上晚自习呢。”和一个男生站在校门口总不是个事儿,我怕别人会误会我,赶紧跟他说再见。
   “可别,”多米慌慌地说,“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有什么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多米说,“那么我想问问你的ICQ号是多少?”
   “多米,你别无聊好不好?”
   “有聊我还找你聊天呀,就是无聊我才找你啊!”他坏样又出来了。
   “我真的要走了,”我说,“要上晚自习啦。”
   “你们学校像监狱!”多米自顾自地说,“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的,这样,这个周末我请你和莫丽去滑旱冰。”
   “我不会去的,多米,”我狠下心来对他说,“请你走,好吗?”
   “你要在家上网,是吧?”多米说,“网络是一个多虚幻的世界啊,你可别当真!”
   我警觉地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真实的生活比网络更为重要。”
   “谢谢你提醒。”
   “希望你听得进去。”多米的口气像个师长,“你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女生,别让我失望啊!”
   我瞪他一眼,转身走掉,他还在身后喊:“这个星期六,我让莫丽约你,你一定要给我面子啊!”
   刚走到教室门口,许景云从我身边走过,我清晰地听到她说:“道貌岸然。”
   “说谁呢?”我才不怕她。
   “谁道貌岸然我说谁呗。”她抢白我,“你若不是急什么呀?”
   花晨上来拉我,低声对我说:“算了算了,我们走。”
   也许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许景云先昂着头回了她自己的座位。我挽住花晨站在走廊上,憋住心里的气,忍不住狠狠地恨起多米来,没事来学校找我做什么呢,无端地给我惹出这些烦恼来。偏偏花晨还问我:“是你初中时的男同学?你别说长得还有点像古天乐呢 ,演杨过的那个。”
   “哈哈。”我说,“没看出来。”
   “我们初中班上男女同学的关系也很好。”花晨说,“哪像现在,男生女生都不说话。”
   我没有回花晨的话,我在想多米的样子,怎么会像古天乐呢?然后我又想到了小蛮子,要是他有一天也像多米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该有多好呀,高一点矮一点,胖一点瘦一点,帅一点丑一点,都没有什么关系呀!我还可以任凭许景云怎么说我,为了小蛮子,我可是愿意受任何的委屈。
   有什么事比陪你更重要
   花晨问我:“想什么呢?”
   我问她说:“你相信男生女生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吗?”
   “只要是友谊都是真的呀!”花晨就是这样有点傻乎乎的不开窍,不过我越来越喜欢她,喜欢她的真实、厚道和善良。
   周六莫丽果然来我家,秋有些深了,她穿着格子的花呢裙,好像成熟了不少。妈妈很亲热地招呼她吃水果,问她高中生活还满不满意。莫丽一边说满意呀满意呀一边对我挤挤眼。我拉了她进我自己的小房间,她一把抱住我说:“想死我啦,想死我啦!”
   “去!”我推开她,“真肉麻!”
   “要是小蛮子呢?你还会说他肉麻呀?”
   莫丽口无遮拦,声音又大,慌得我连忙去堵她的嘴,脸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她却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笑完了问我说:“怎么不在网上和小蛮子聊天?”
   “有什么事比陪你更重要?”
   “嘴上抹了蜜,心里还不定怎么想,是怕我看到你们说什么甜言蜜语吧?”
   “死莫丽。”我骂她说,“上了高中越变越坏!”
   “对啊,多米也这么说!他现在坐我后面,天天被我整得够呛!”
   说到多米,我告诉莫丽,多米来我学校看过我。
   “哦?”莫丽突然变得沉默,半晌才说:“他可真有闲心啊。”
   “可不是,”我说,“害我被别人笑话!”
   我又跟她讲起花晨和许景云,莫丽把头靠到我肩上来说:“不管怎么样,玫瑰,你可别没良心忘了我。”
   “那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是吗?”莫丽说,“你发誓!”
   我觉得莫丽有些怪怪的,不过我还是发了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怕什么呢?莫丽的头发很软,一根根懒懒地拂着我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有什么事不开心,但我没有问她,如果她不想说,我就什么也不想问。
   小蛮子也是这么说的,他告诉我友谊要有空间呼吸才能健康地存在和生长。他文绉绉地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特别崇拜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跟他说说,仿佛一下子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时小蛮子还会给我打一两个电话,我开始渐渐熟悉他的声音,并慢慢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统一在一起。我从小蛮子的声音里听出欢欣,相信小蛮子心中会有我的存在,尽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真正所谓的“甜言蜜语”。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何况,拥有这样一个比自己成熟的异性的心灵密友真是幸运啊。莫丽也老对我说羡慕来着。
   呵呵。那个周末我一个人在家,他带着妈妈去黄山旅游了。
   妈妈走的时候很不放心,还专程来学校看我,千叮咛万嘱咐的。
   我对她说你尽管去好了,难得出去玩一次,一定要玩得开心才好。妈妈扶着我的肩膀说我现在哪有心思出去玩啊,这次是他们单位组织的,让带家属,我要是不去怕他会不开心。
   “那当然要去!”我说,“现在不去爬黄山,难道要等到老了爬不动才去不成?我都这么大了,你放一百个心,周末我让莫丽来陪我。”妈妈看着我宽慰地笑了,说:“孩子长大,无声无息。”
   女生宿舍前的花台边就我和妈妈两个人,秋风吹过,花草微微地低头,妈妈穿了一套很漂亮的新衣服,看上去赏心悦目。她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而我曾那么傻傻地阻拦过她的幸福。现在想来,我真的是长大了,因为我有了很多过去没有的想法。我不知道妈妈如果知道女儿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后会怎么想,会不会接受呢?但长大总归是一件好事吧,父母含辛茹苦,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
   妈妈走后,花晨由衷地告诉我:“你妈妈真漂亮,还跟你手拉手,你们就像朋友。”
   “难道你妈妈不是?”
   “我妈妈很严肃的,反正人前绝不会这样跟我亲热。我要是听情啊爱的流行歌曲,她就板着一张脸。我要是说谢霆锋帅,她就会惊呼,帅什么帅,整个一小混混,我看都不要看!”
   听了花晨的话后,我才惊觉自己的幸福。妈妈给了我最宽松的成长环境,我还常常不知足。
   周末的家里空荡荡的,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不过我没有叫莫丽来陪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尽情地和小蛮子聊天,哪怕聊通宵也不要紧,我可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但是那天小蛮子来得很迟,我等到困极了他才上线,跟我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来了?”
   觉得自己幸福
   “来~~~了!”
   “小蛮子你喝多了?”
   “真是聪明的玫瑰!”
   “看你一歪一倒地进来就知道了。”
   “怎么我眼前有三个你?哪一个是真的?”
   “呵呵,都是。”
   “那就是我随便吻哪一个都可以喽?”
   “死小蛮子,你找打呀,说什么啊!”
   “好好好,算我胡说,大哥我心情不好,你担待点!”
   “怎么你也有心情不好的这一天?”
   “神仙也有下凡的一天么!”
   “哼哼,说你胖你就喘。为什么心情不好呀?”
   “不说啦,越说这心越烦。玫瑰,我眼睛花,看不清屏幕,我要下啦。”
   “别,别走,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我等你很久了。”
   “怕?”
   “是的,我怕。”
   “那这样,我打电话给你好了,给你讲两个鬼的故事。敢不敢听?”
   “好……”
   我下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茶几前等小蛮子的电话。想到小蛮子对我说到的吻,我的心又忍不住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这好像还是小蛮子第一次对我稍显轻薄,我对自己说那是小蛮子的醉话,不可怪他。
   也许是夜深了,又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小蛮子的声音有些涩涩的,并不像平日里那么开朗和明快。聊了很久我才知道他在单位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比他更年轻的大学生都得到了深造的机会,而他却没有得到。我安慰他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听了后直笑说:“我小蛮子一世英名,没想到有一天还要一个小妹妹来开导。”
   “我不小了,”我说,“过完年我就十七了,你可不能瞧不起我!”
   “岂敢!”小蛮子说,“我不知道多瞧得起你。”
   “我哪里好?”我有些矫情地问他。
   “哪里都好。”他说。
   我骂他拍马屁,他就说:“瞎说,你又不是马。”
   我哈哈大笑,笑完又笑,笑完又笑。
   小蛮子吓我说:“别笑了,看看你身后,长毛鬼来啦。”
   于是我又吓得尖叫,叫完又叫,叫完又叫。
   他在那头轻轻地骂我:“小神经。”
   我喜欢他这么骂我,有一种被宠着的好感觉。
   沉默了一下,我问他说:“小蛮子,成人的世界是否有很多的无奈?”
   “是啊!”他微微地叹息,“有点脏。不过,是玫瑰让我觉得世界有时也透明得像颗水晶。”
   小蛮子的这话让我差点流下眼泪。他在那头低声地问我冷吗。我说不冷。其实夜真的有些凉了,但我舍不得离开电话去加一件衣服。
   “去加件衣服吧,”小蛮子好像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乖,不然你冻感冒我该心疼了。”
   我依了小蛮子,我觉得自己幸福。
   《宽容》
   那是我们电话聊天最长的一次。凌晨两点半,我在他挂断之后,握着听筒的余温,没有办法入睡。
   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
   是张信哲的《宽容》吧。
   何止两点半,随便什么时候,他都不在我身旁。
   我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想着和小蛮子的相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想如果他在我身旁会是什么样子;想他说到的吻会是什么样子;想自己再长大一些头发再长一些又会是什么样子;想小蛮子想像中的我和我想像中的小蛮子又都是什么样子;想如果我们见面双方都失望不知会是什么样子……想到实在想不动了,我才慢慢地睡着了。
   我在梦里梦到了妈妈,她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朝我微笑。我对妈妈说:“对不起。”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对不起,妈妈,我想我已经成了一个坏女孩。
   他替我买了很高档的Diskman,我在夜里入睡前和每次回家的公交车上听歌,我开始喜欢上孙燕姿,喜欢她最老最老的那首歌,她在歌里反复地唱:“天黑黑,未落雨。天黑黑,黑黑……”
   以前莫丽老说她和我长得像,现在花晨也这么说。不过我真的是很喜欢孙燕姿,喜欢她的《绿光》,喜欢她的《末完成》,喜欢她懒懒的唱腔,喜欢她浅浅的微笑,喜欢她漫不经心地唱道:“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也喜欢和她长得像。
   让我奋不顾身的那个人,会不会叫做小蛮子?
   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我终于收到小蛮子的信啦!
   不是E-mail,而是通过邮局给我寄来的真真正正的信。小蛮子的字漂亮极了,我握着那薄薄的信封,差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时间,我有点舍不得看,轻轻地把信夹在书页里。
   和小蛮子的信一齐来的还有莫丽和多米的信。花晨把头凑过来说:“真好,有这么多信。”
   “是啊,两封是同学的,一封是我哥写来的。”
   “你还有哥哥?”
   “对呀,他是开发电脑软件的工程师。”我一高兴就更喜欢和别人吹小蛮子,这让我无比地快活。
   “难怪你电脑那么好,我是一上电脑课就头晕。”花晨说,说完就回到她自己座位上去看书了。我想了想,先拆开了莫丽的信。她的信照例是花里胡哨的信纸,小而娟秀的字一如她本人。
   亲爱的玫瑰:你好!
   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总之我是糟糕极了,学校太大,人太多,我实在是不习惯。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学生头都抬得高高的,一副瞧不起我们外来人口的样子,真让人不服气啊!
   我中午差点没吃上饭,还被人骂“八婆”。想想心里都难受。
   多希望你还在我身边,我们形影不离,谁也不敢欺负我们,那该有多好啊!
   你周五回家吧,我会给你打电话,有空还会去看你。
   你在学校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天气变化很大,要注意不要感冒。
   祝你和你的小蛮子天天开心!
   爱你的丽看莫丽的信,再长也觉得短,呼啦一下就看完了,忍不住地笑。再看多米的信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特无聊的话,偶尔还有一两句怎么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上课铃就响了,老师迈着大步走进来,我只好将它们一把塞进抽屉里。
   小蛮子的信没来得及看,也罢,等下课了回到宿舍再细细地看也不迟。但我整堂课都上得心神不宁,一直在猜想不知道那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忍不住用手伸到抽屉里去触摸那封信。
   信很薄,我的心很乱。
   下了课是吃午饭,花晨拉了我拼命地跑。要是去晚了,排队时间长,中午就没什么可以休息的时间了。我们都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一到上午放学,满校园都是飞奔的学生,哪个老师要是留堂,通常会被骂足三天。
   我急得快哭出来
   等我们吃完饭回到教室,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小蛮子写给我的那封信了。
   小蛮子给我的信丢了!!
   天!我还没来得及看。
   花晨让我莫急,陪着我找了个遍。每本书一页页地翻过,信还是不见踪影,只有莫丽和多米的信提醒我小蛮子的信确实来过。
   我急得快哭出来。
   花晨说:“别是你放在衣服口袋里,去打饭的路上不小心掉了?我们再到路上找找看。”
   我六神无主地跟着花晨出了教室,校园里干净极了,走了好几个来回,别说信了,连一张纸片也难以看到。
   花晨说:“完了,一定是给校工捡到扔垃圾堆里了。”
   “不会吧,”我说,“再说我记得也没把它带出来呀。”
   “难道那信会飞?”
   我摇摇头,抱住花晨失声痛哭起来。
   “快别!”花晨说,“让你哥再写一封不就得了。”
   哎,花晨哪里知道啊,让小蛮子写一封E-mail都是那么的难,好不容易写了一封真正的信给我,信封上还有他单位的地址和电话,我都来不及记,信就莫名其妙地飞走了,我能不伤心吗?
   我无精打采,好几天的课都没上好,就盼着周末早点来,可以到网上去给小蛮子说说这怪事。也打了IC电话给莫丽诉苦,莫丽哈哈大笑说:“玫瑰,你别不是在做梦吧,我看你要小心了,不行得去看医生!”“莫丽,我够伤心了,你说两句好听的行不行?”
   “还收到多米的信吧?”
   “你怎么知道?”
   “他先给我审过的么,玫瑰的艳福不浅啊!”
   “臭莫丽。”我骂她,“早知道不打电话给你,省五毛钱买个馒头吃。”
   “是省五毛钱买邮票写情书吧。不过偷他人的信是犯法的,你若知道是谁干的,别放过他。”
   “我只想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
   “别挂在心上了,让小蛮子再写一封就是了,他敢不写?”
   我怏怏地挂了电话,看来没有人会懂我的心。
   真想不通会是谁做的这缺德事,难道是许景云?不过按花晨的话来说,这事要有证据,没有证据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不过,我还是看到了小蛮子写给我的那封信。不止是我,很多的人都看到了。
   信被贴在教室走廊前的公告栏里,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贴了多久,信被风吹得有些破旧了。我恍恍惚惚看到小蛮子亲切的字,伸出手去轻轻地揭,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黑暗极了丑陋极了,我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像要倒下去,好在花晨有力地扶了我一把,我听到她近乎粗鲁地骂了一句:“王八蛋!”对!王八蛋!如果我知道是谁干的,那一刻我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那天下午我没有上课,我一个人回到了宿舍,坐在我的小床上。小蛮子的信就在我手里,多亲切的一封信呀,可惜它再也不止属于我的小蛮子。我体会到那种真正意义的无助,只好将信一遍遍地看来看去:亲爱的玫瑰:你好!
   我终于给你写信了,这可是我工作三年来写的第一封信,你是不是该觉得幸运?我的字是不是也不错,我早说过我不喜欢吹牛的啊,这下你信了吧?
   记得我念书的时候,最盼望的也是收到别人的信,当然是漂亮妹妹的就更好啦!我现在脖子还常常酸,就是那时盼信盼出来的。哈哈。
   你是一个很惹人爱的小姑娘,我很喜欢和你在网上聊天的感觉。
   就这样吧,我们周末网上聊。
   拥抱你
   拥抱你!
   小蛮子有人敲门,我懒得理会。
   她径自进来了,是年轻的班主任宋。
   大家都说宋很凶,不过我还是有点喜欢她,因为她有一双很美丽的大眼睛,像莫丽表姐佳妮的那双眼睛。但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听到她很严厉地问我:“怎么不去上课?”
   我没吱声,她伸出手来抢我手中的信说:“就这信给闹的?”
   我本能地缩手,只听得“嗤啦”一声,本就脆弱的信纸给撕出一个大裂口来。我狠狠地一把推开她,她有些讪讪地说:“呵,脾气还不小,情书?”
   “请你别瞎说。”
   “不是情书你气成这样?”
   “不是情书就可以放到大庭广众下展览?”我实在是不服气。
   “这事我会查清楚,”宋说,“不过这不能成为你逃课的理由。”
   “好吧,”我有些屈辱地说,“我这就回去上课,希望老师能给我一个说法。”那一刻我想念乔,如果是乔,我想他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也不会用这种冷冰冰的口气和我说话。
   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错过了才知道美好。
   我独自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不许自己流泪,我对自己说,你流泪就是让捉弄你的人称心。小蛮子的信就放在他和妈妈的面前,几经折腾,它已破旧得不成样子。妈妈把它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次,仿佛比我看的时候还要认真。叹了一口气后,她终于开始了审问:“说吧,这个小蛮子是何方神圣?”
   “网友。”
   “网友?”妈妈很难接受这个词,“你天天在电脑前就捣鼓这些?什么叫拥抱你?”
   我又气又急又羞又恼,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他把信拿过去,看了一眼后对妈妈说:“我看你也别急,这信也没什么呀。”
   “没什么,不是你的女儿当然没什么!”妈妈都有点无理取闹了,把那张可怜的信纸拿在手里甩得“劈里啪啦”响,问:“没什么会给人家贴在那里展览?”
   我想制止她,但是我不敢,我只好哭得更厉害了。
   “哭什么?”妈妈生气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了,好了,是你的女儿你还对她不了解?”他出来打圆场说,“我看她已经够难过了,你就少说她两句!”
   他的这话还真起了点作用,也许是想到我平日里还算乖巧,妈妈的神色缓和下来:“玫瑰,你好好告诉妈妈,这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
   “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我辩解说。
   “那你说说是怎样的?”
   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网上的男孩子?仅仅是喜欢而已。但我想妈妈是不会接受的,没准更往坏处想也不一定。
   我也不想谁替我说话,我想念小蛮子,只有小蛮子懂我的心。我多希望他此刻在我的身边,带我走,无论去哪里都行。
   我和妈妈就这样僵持着。他好不容易劝走了妈妈,坐到我面前来说:“等她平静下来,你再跟她好好说,母女俩有什么不能交心的?”
   我沉默。他又补充说:“这两天别上网了,免得刺激她。”
   “为什么?”我说,“我又没做什么错事。”
   “事到如今了还嘴硬。”他说,“不为什么,只为你妈妈不伤心。”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整整一个晚上,我在日记本上疯狂地乱涂乱画,虽然他和妈妈都没有进来看我一眼,但我没有上网。他说得对,我不想妈妈为我伤心。不知道小蛮子会不会在网上等我,等不到我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吧?我真怕,又有些赶也赶不走的期待。
   第二天我醒得早,但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等起来后他已不在家,可能是加班去了。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摘菜一边看电视,见了我说:“快去洗洗漱漱,妈妈做早饭给你吃。”她明显是一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红肿。我有些心疼地坐到她身边,抱了抱她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自己也觉得我的承诺轻飘飘的。
   网恋就那么可怕
   我心里惦记着小蛮子,我想和小蛮子聊天,想得要命。于是我偷偷打了电话给莫丽,央她下午来我家带我出门,我要去佳妮的网吧。莫丽果然义气,放下手里的事火速就赶了过来。一进门她就大叫:“玫瑰,我的好玫瑰,我都快闷死了,你快快陪我去逛街吧!”妈妈看看她再看看我说:“去吧,早点回来。”我欣喜地拉了莫丽的手出门,一边走一边夸她演技好。莫丽嘟着嘴说这全都是为了你,呆会儿你一到网吧就会丢下我不管,想想真是心寒。我答应请她吃“西部牛扒”,她才转怒为喜。莫丽告诉我佳妮又谈恋爱了,还是网恋,对方在东北。我说哦那么远,莫丽说是啊是啊,要是我姨父知道了,非砸了她的网吧不可。
   “为什么?”我不服气,“网恋就那么可怕?”
   “嘿嘿。”也许是怕我不高兴,莫丽只是干笑,并不回答。
   到了佳妮那里,她一人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一个劲地夸我越长越漂亮。莫丽嘲讽地说:“恋爱中的女人嘴最甜,不可信的。”佳妮说:“他给我Mail照片了,要不要看?”
   我和莫丽都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于是三个人凑到电脑看那张照片。那是个很高的男孩,看上去不算太年轻,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雪地里。“怎么样怎么样?”佳妮压低声音问。我赶紧说:“帅呆了帅呆了。”偏偏莫丽打击她说:“网上的事你也说得清,是不是他自己的照片还不一定呢。”
   “我不管。”佳妮说,“心动一回算一回!”
   “呵呵,这话玫瑰绝对认同!”莫丽把我往一台电脑前一推说,“快心动去吧,祝你好运!”
   托莫丽吉言,谢天谢地,小蛮子在线上!
   “玫瑰?”
   “是我。”
   “我的玫瑰?”
   “又贫,看我不K你。”
   “想打哪里,我伸过来给你?”
   “算啦,饶你一次!昨晚等我了?”
   “是啊,等到花儿都谢了。”
   “我现在在网吧。”
   “为上网的事和家人吵架了?”
   “小蛮子,你不要那么聪明行不行?”
   “行!只要你开心,这样那样,怎样都行!那我尽量笨点?”
   “我收到你的信啦。”
   “呵呵,我的字还行?”
   “对不起,小蛮子。”
   “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
   “哎哟,瞧你一脸的泪,过来大哥替你擦擦。”
   “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写给我的信被人偷了,还贴到了走廊里的公告栏里。为这事我妈还在气头上,我都不敢在家上网。”
   “哈哈……有这事,照理说我的字也没好到做大众字帖的地步啊,哈哈……”
   “小蛮子,你别笑了,我真想跳长江。”
   “可别,要跳也要等一等。”
   “为什么?”
   “起码要等到我从‘援助溺水人员强化训练班’毕业么。”
   “你真的不生我气?不过这是个意外,我真的很珍惜你写给我的信。”
   “为什么要生气,下次我给你写封更好更长的,最好让他们贴到校门口,这样看的人会多一些。”
   “你就喜欢开玩笑!”
   丫头网恋了
   “你不喜欢?”
   “喜欢。告诉你一件事,佳妮网恋了。小蛮子,你怎么看网恋呢?”
   “这可是要写论文才说得清啊,怎么着你也要给我三天时间才行!”
   “我可是跟你说真的,你别贫了行不行?”
   “丫头网恋了?”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老想他,站着会想,坐着会想,走着会想;上课会想,下课会想,吃饭睡觉都会想。我想我是中毒了。”
   “你放心,我早就替你备好解药了。”
   “在哪里?”
   “你会收到的。玫瑰,你要相信我,来日方长,一切都有缘定,一切水到渠成。”
   “你说什么?好深奥,我听不懂呃。”
   “会懂的。快回去吧,别让你妈妈为你担心。”
   “我可能好长时间不能上网,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乖!别任性,快回家。”
   “好吧~~希望能早点再见到你,”
   “好,886.”
   “886.”
   小蛮子说完就匆匆地下了线。我趴在键盘上,浑身一点劲也没有。也许是因为天生敏感的缘故,我竟觉出一点小蛮子的冷淡和无奈来。当然,我又能企盼小蛮子一些什么呢?我们之间和佳妮与她的男朋友之间是不一样的。
   我还太小,小到没有谈恋爱的权利。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我转头看到莫丽清澈的眸子。我多希望自己是她,有干干净净的青春和毫无意谓的忧伤。
   冬天到了。
   这是一年中我最不喜欢的季节,这年的冬天还特别的冷,时不时会下雪。雪不大,但把校园映衬得寂寞。
   由于妈妈对我上网很反感,我在家上网变得很不方便,和小蛮子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一直希望他能再给我写一封信,但我不好意思提起。上次信件被偷事件成了一个永远的谜,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了。倒是多米又来过我们学校,后面跟着两个和他一般高大的男生,扬言要揍许景云一顿替我报仇。我好说歹说地劝走了他们,我可不想惹什么事,更不想成为大家关注的人物。我只盼着能早点毕业,因为毕业就意味着长大,长大就意味着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
   小蛮子的信等不到,多米的信倒是雷打不动,每周一封。花晨说男生这样很不容易的,连花晨这么不开窍的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我对多米并不是没有一点点感动的,至少,在思念小蛮子的日子里,他的信给了一个女生应有的骄傲自信和满足。
   再接到他的电话,我的口气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
   “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
   “你怎么不回呢?”他的口气有些委屈,“给莫丽的信那么多,看得我眼馋。”
   “想过回的,”我照实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没回了。”
   “真是个好借口啊!”多米笑着说,“你就是给我一个空信封,我也会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
   “好啦,多米。”我制止他,“要知道有些话不说会更好一些。”
   “我为什么不说?”他似头倔驴,“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好和他仓促地说再见。但我同意他的意见,小蛮子就是给我一个空信封,我想我也会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的。这么一想我又有些可怜起多米来,其实给他写封信也没什么呀,或许真的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一点吧。
   我想我根本就和多米一样,不懂得爱。也许在我们这样的年纪,也永远无法去领会爱的真谛。
   许景云的事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
   那天中午我们都在宿舍里,正准备着去上课的时候,宿舍里突然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长得很胖,但穿着还算考究,她径自走到许景云的身边,什么话也没说,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就甩了她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迅速而又决然,把我们都吓了好大的一跳。许景云捂住脸跳到一旁,尖声地叫起来:“你疯了呀!”
   “年纪轻轻不学好,是我疯还是你疯?”女人很凶地骂道,“你把程立洋藏到哪里了,说!”
   这是要勇气的
   许景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嘴道:“这里是学校,我警告你不要耍泼!程立洋是你儿子,你儿子自己要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呀?!”
   “不关你的事?!好好好,你跟我去你老师那里说说,看看到底关不关你的事!”女人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拽住了许景云。她的力气很大,许景云根本挣不开她,就这样被她一路拖着往外走,只能拼命地尖叫以示抗议。
   走廊上立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也许是那女人看上去太凶,也许是许景云平时人缘也不好,没有人上去帮忙不说,竟还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就在许景云偶一转头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饱含的屈辱和伤心的泪水。那眼泪我似曾相识,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不得那样的泪,于是我冲了上去,一把拉住那女人说道:“你先放手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地说呢?”
   “是啊,是啊!”见我冲了上去,花晨她们也很快过来劝阻,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那女人终于松了手,被闻讯赶来的宋带去了办公室。
   我永远也忘不了许景云看着我时的眼睛,那感激的眼神让我在瞬间懂得成长的宽容和意义。
   如果不是有些事情的发生,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好,而爱自己,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许景云跑回她自己的小床上,大声痛哭。她哭得真是伤心,床都快被她摇得散了架。上课铃已响了,我们拼命往教室里跑,谁也顾不上去管许景云了,一边跑花晨一边夸我说:“玫瑰,你真勇敢,让人佩服。”
   “别夸我了。”我说,“我只是见不得谁被谁欺负。”
   “这是要勇气的。”花晨说,“我就没那种勇气,怕别人说我出风头。玫瑰,我真的佩服你,你怎么可以做到一点也不记仇呢?”
   “我没那么伟大,”我赶紧说,“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而已。”
   “这说明你本身就是一个好心人。”花晨总结说。
   “呵呵,人之初,性本善么。”我虽没有沾沾自喜的感觉,但对自己还是有新的认识的,至少我更爱我自己。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做一个好姑娘,惹人喜欢。我不想让小蛮子对我有一丁点儿的失望。
   这件事情以后许景云有好几天没来上课。再回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少了许多骄纵的神色,多了不少落寞和无奈,人变得沉默不说,也不再半夜三更打电话了。在大伙的七嘴八舌中,事情的原委我也大抵知道了一点点。据说是她男朋友的家长不允许他们谈恋爱,她男朋友就偷走了家里的三万多元现金跑得不知去向了,至今还没有回家。还有人甚至说,许景云怀孕了!男孩被这事一吓,就更是不敢回家了。
   不管是不是流言蜚语,活在众人的议论中总不是件好过的事。记得我的信被张贴后我也过过那样的一段时光,虽然性质不一样,但我想伤心应该是一样的吧。我也曾偷偷地观察过许景云,看着她拿着开水瓶远远地走过来,我无法管住自己地看了看她的肚子,这让我有些紧张和害羞。
   她走近了,然后对我说:“嗨!”她的声音很低,明显有些犹豫。
   “嗨!”我回她说,“打开水啊?”
   “谢谢你啊,”她轻松了许多,“我是说那天。”
   “没什么呀,”我说,“真的没什么。”
   “可我是要谢的。”她很固执地说,“我可不想欠谁。”
   “那好吧,”我笑着说,“我接受,你要愿意,明天还可以请我吃午饭。”
   许景云看了看我说:“我讨厌你居高临下的样子。玫瑰,你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做什么呢?”
   “好,”我笑着说,“那么,再见。”
   “别假惺惺的。”许景云说翻脸就翻脸,“我知道你恨我。”
   “你高估自己了,”我说,“我不轻易恨人。”
   “瞧,又来了。你总是这样一说话就咄咄逼人。”
   “那你还要跟我聊聊?”
   “其实,玫瑰,”她忽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听我说说心里话好吗?事到如今,我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好冷啊。”
   女孩芬芳柔软的身体轻轻地充满信任地贴住了我。我和莫丽之间整日里嘻嘻哈哈,也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我有些不自在,我很不自在地听许景云继续说道:“自从十岁那年,我妈妈离开我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暖和过。”
   哦,原来。
   心被掏空了
   我突然被许景云感动,我知道女孩心里的有些话并不是对谁都会讲的。何况我和她一样,都曾经有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常常就是这样,只需一句话,就从千山万水外拉到了跟前。
   “嗯,”握了握她的手,我说,“好啊,我们慢慢说。”
   秋已深,夜很凉。那晚我和许景云一起回到宿舍,她从床上拿出一大包吃的东西来,不停地递给你递给她地要我们吃。大家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没有人去接她的东西,可是她却一直拼命地笑着继续往大家面前递。我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苹果,接下来是花晨,然后大家都变得自然起来,我们“咯嘣咯嘣”地吃着许景云的零食,一直到熄灯。
   灯忽然熄灭的一刹那我们都听到许景云说了三个字。
   然后没人说话,大家一起安静地睡了。
   许景云说的那三个字是:“对不起。”许景云说长大是伴有阵痛的。痛一下,人就大一点;不痛,人就留在原地永远像一个孩子。可我还是不想痛,一切顺其自然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当我思念小蛮子的时候,我明白了这种痛,它真的在让我一点一点地长大。我有些迫不及待地享受这种痛苦,我想,只有我大一点,再大一点,我才可以真正地走近小蛮子的世界。
   其实,很多时候,我和许景云一样寂寞。
   日子过得像飞一样,一转眼,寒假就到了。
   妈妈看得不严的时候,我还会上网和小蛮子聊天,或是给他发一封E-mail.但他不会再跟我开过分的玩笑,跟我说话也有些亦步亦趋。我有种感觉,我和小蛮子之间还没有开始,竟然就已经结束了。我是多么舍不得结束啊,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终于有一天,小蛮子喜气洋洋地告诉我说,他恋爱了,不会有更多的时间来上网,因为要陪女朋友。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我说:“恭喜。”然后我就下了线。我不能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我已经在流泪,虽然是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我也不想让小蛮子看到或是体会到。我关掉电脑后就不停地哭,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推门进来叫我吃饭。他看到了我在哭,我们彼此都吃了一惊。“吃饭啦,玫瑰。”他不动声色地叫我,然后体贴地替我关上了门。
   幸亏是他。我赶紧擦泪定神出去吃饭,我害怕面对妈妈无休无止的询问。
   好在他什么也没说。
   吃过饭趁妈妈在厨房收拾的时候,我走到露台上,对正在浇花的他说:“我没什么事,请你不要告诉妈妈,好吗?”
   “好。”他转头对我微微一笑说,“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尽管找我。”
   “谢谢。”我是由衷的。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对不起,”我说,“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叫你爸爸。”
   “那是也许,”他胸有成竹地说,“再说一辈子的事哪能说得清?”
   “你很自信。”我评价他说。
   “是比你成熟。和你一样,磕磕碰碰长大才有了今天的经验,卖弄一下又何妨?”
   我被他说得笑出来。
   我觉得我开始渐渐地喜欢上了他。想念爸爸的时候,心也不会再那么痛。
   也许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看来上天对我也不错。
   虽然,他没有把小蛮子安排给我。
   但,没有了小蛮子,等到很久很久后的某一天,也许,我还会从另一个人身上体会到“爱情”这个美妙的词吧。
   那个寒假过得真是落寞。
   新年的时候,我给小蛮子发了无数的新年贺卡,也没有得到他任何的回音。我想,他一定是和女朋友在一起过着非常幸福快乐的日子吧。深夜的时候,我还是习惯于在网上流连,我希望可以遇到一个叫小蛮子的人,提醒我过去那些恋恋不舍的日子的确存在过。但他一直没有出现,一直到寒假快要结束,我的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小蛮子终于出现了。
   招架不住
   那时我已经改了名在和别的人聊天。当我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激动和伤心都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正思忖着要不要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在聊天室里大声地叫起来:“玫瑰在不在?玫瑰在不在?”
   我赶紧送话过去:“在。”
   “呵呵,改名字了。”
   “名字不重要,关键是记不记得彼此,你说是吗?”
   “怨大哥了?”
   “死小蛮子,重色轻友。”
   “好啦,别噘着嘴了,我可是特意来祝你生日快乐的。”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你的事能忘掉?”
   “一个无所谓的人,忘了又如何呢?”
   “玫瑰,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难过。”
   “好,不说。”
   “生日快乐啊,笑一个?”
   “ ^_^ 谢谢你。”
   “笑得很客气啊。”
   “如果没什么我想下线了,我有些头疼。”
   “等等,在你走以前我想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不管怎样,我愿意做你永远的大哥。”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小蛮子有没有一丁点儿喜欢过玫瑰?”
   “一丁点儿没有,是很多很多。”
   “你不是告诉我,人要受伤才会长大的么!其实你没有必要安慰我,也不要骗我。”
   “玫瑰,我说的是真话,希望你理解。我是一个成人,可不能拉着一个孩子往歧路上走,那是要挨雷劈的。”
   “你想说什么?”
   “我不能爱你,玫瑰。只能是喜欢,你懂吗?”
   “能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又要我写论文?”
   “好吧,我想我会自己慢慢地消化掉。你以后就不上网了吗?”
   “会来得很少。”
   “你不会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一件事吧?”
   “说。”
   “你答应过会来看我。”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你怕我不够勇敢?”
   “我怕你没有面对现实的那份勇气。”
   “可是我想试试。”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我的生日
   “好吧,我答应你。我明天来,替你过生日。”
   下了线,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莫丽,明天我要和小蛮子见面啦。莫丽惊呼说:“天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刺激!”
   我对莫丽说我宁愿是这样的一种结束。
   “怎么就一定是结束,”莫丽说,“是一种新的开始也不一定啊!玫瑰,我真是羡慕你,你简直是活在童话里。”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是小蛮子说的。”
   “你把他的话当圣旨?”莫丽抢白我说,“你怎么可能忘得了他?”
   “莫丽,你不懂爱一个人的感觉。”
   “你怎知我不懂?”莫丽说完就挂了电话,让我疑心她也有了什么心事。不过我来不及去细想,我满心满脑都是明天和小蛮子见面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紧张,好在莫丽答应陪我。
   我的生日。
   我十七岁了。
   我将在这一天,和小蛮子见面。
   早上起来,饭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妈妈说:“还是老格式,我们玫瑰每年生日都这样,不讲究。”
   妈妈说得对,自从爸爸走后她都是这样给我过生日的,不过我从来也不觉得委屈。我吻了妈妈一下,跟她说谢谢。妈妈擦擦脸,嗔怪地说:“这孩子,越学越西洋!”
   他从浴室里出来,刚刮过胡子,显得很精神。他对我大声地说:“生日快乐啊,玫瑰!”然后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女式小背包。
   那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我接过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妈妈责备说:“真够奢侈的,她现在还是学生,哪里用得上这种东西!”
   “周末逛街可以背背么,大姑娘了,谁不爱美?!你要是看中了什么衣服自己买下来,到爸爸这里来报销。”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爸爸。他说得一点也不露痕迹,不过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别扭。我笑笑地说:“我要的可都是名牌。”
   “行行行,佐丹奴真维斯史诺比随你挑么。”
   妈妈哈哈大笑,打他一下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说到这里电话响了,是花晨打来的。她祝我生日快乐,还说在电台替我点了歌。刚说完谢谢挂机,电话又响了,这下是许景云打来的。当然还是祝我生日快乐,她告诉我这还是她第一次祝一个女生生日快乐呢!我说我很荣幸啊,她说:“错了,是我很荣幸,可以和这么好的女生做朋友。”
   呵呵,许景云把我捧得有点不好意思。
   妈妈宽慰地笑着说:“我女儿人缘挺好。”
   “当然。”我昂着头得意地笑。我很开心,当然最开心的还是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蛮子了,他正在来我这里的路上。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十七岁生日祝福吗?!
   莫丽如约而来。
   她调皮地对妈妈一弯腰说:“您要是没意见,我想约您女儿出去过一个浪漫的十七岁。”
   “去吧,去吧。”妈妈挥挥手说,“不过要早点回来。”
   莫丽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瓶精致的CD牌香水。我埋怨她阔气,她说是佳妮的主意,女孩要香香的才可爱。我问她佳妮和她男友怎么样了?莫丽说你真的要听吗?我疑惑地看着莫丽,她说今天跟你说这个怕你扫兴啊。
   “说说说。”我直催她。
   “佳妮又特意去了东北一次,回来就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为什么?”
   莫丽耸耸肩说:“我哪里知道,只知道她说她再也不会相信网恋。”
   我叹气。
   “你真的要见小蛮子吗?”莫丽试探地问我。
   “为什么不?”我说,“我和小蛮子之间与佳妮跟她的男朋友之间是不同的。”
   “嘴硬。”莫丽骂我,然后告诉我说:“对了,多米在小区门口的游乐场里等你。他说要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
   “他这人,为什么不打个电话?”
   “我们去看看吧,”莫丽说,“我是理解他的。”
   我认同莫丽的话,点头和她出了家门。
   我说不出话
   和多米谈话的时候,莫丽并不在,她说她答应了多米让我们单独谈。我骂她连好朋友也出卖。莫丽笑得甜甜地说:“我就不信你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我拿她真的没有办法。
   其实我拿多米也没有办法。
   我一看到他就头疼。
   但奇怪的是,他今天并没有跟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是祝我生日快乐,告诉我他寄了贺卡到学校,过两天开学该收到了。我埋着头说谢谢。他又说:“开学前我们想去看看乔,你也算一个吗?”
   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我赶紧说:“好啊,是该去看看他了。”
   “听说你今天要见网友?”
   “莫丽真是个大嘴巴。”我不满。
   “其实我们这些同学会永远支持你,三年的同窗情谊谁也忘不掉,对吗?”
   我被多米感动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他感动。我点点头,看他骑上车走了,听他掉头丢下一句话说:“替我好好谢谢莫丽,记得哦!”
   我告诉莫丽多米谢谢她,莫丽摆摆头说:“神经。”不愿再多说。
   不一会儿,我们坐在麦当劳里,按约定的时间,小蛮子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我真是紧张,不停地喝可乐,一下子就喝光了一大杯。莫丽安慰我说:“放下心啊,等他一来我就撤退。”
   “别,”我说,“你得陪我。”
   “玫瑰,你怕过什么呀?”
   “我怕我让他失望。”
   “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可爱。”莫丽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其实你是怕他让你失望,对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就什么也别去想,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一向叽叽喳喳的莫丽很懂事地让我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莫丽手中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那是她专程从佳妮那里借来的手机,以便小蛮子方便地找到我们。几乎是与此同时,麦当劳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孩子,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他的手机就拿在耳边,我已经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他很成熟,很帅气,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的小蛮子就站在那里。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然后他走了过来。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微笑着把手伸向了莫丽,然后说:“你好啊,玫瑰,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不是我不是,”莫丽拼命摆手,直指着我说,“她才是玫瑰啊。”
   “调皮。”小蛮子坐下,仍是对着莫丽说,“我人都来了还捉弄我?”
   “我真的不是,你和玫瑰好好谈,我先走了。”莫丽拿起背包落荒而逃。这下只有我和小蛮子了,我听到自己伤心的呼吸。天!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不认得我,我曾经以为我们心心相通,那么熟悉。
   小蛮子看着莫丽的背影,回头无奈地对我一笑说:“这个玫瑰真是的,可能是看我和她想像中不同,吓跑了。”
   我说不出话。
   “你是玫瑰?”小蛮子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问我说。
   “不,不,我不是。”我也抓起包,逃也似的出了麦当劳。莫丽早已不知去向,我慌乱地搭上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共汽车,拥挤摇晃的人群掩饰了我滚滚而下的眼泪。
   三天以后,我收到了小蛮子给我发的一封E-mail,那是他在网上给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小蛮子在信中说:玫瑰,你真有意思,我大老远地来看你,你怎么一见我就跑呢?不过我不怪你,小女生都这么有意思的,呵呵。我会一直记得你这个可爱的妹妹,记得我们聊天时种种的快乐。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网络是成年人编织的童话,当我们在现实中为自己的生活和爱情而奔波,我相信会有一份牵挂是你我都愿意珍存和享有的。如果它能长久,就让我们把自己编织的童话,作为彼此的礼物永远珍藏,你说好吗?
   PS:小蛮子还真想知道,那天那两个可爱的女生,究竟哪一个是玫瑰呢?
   看完这封信,我又哭了。我相信小蛮子是用心地写这封信的,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意思我想我也是读得懂的。不过,我也知道,我那美丽朦胧的初恋是真真正正地结束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会永远记得你,我亲爱的小蛮子,只是你不必,不必知道我是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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