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做成秋（二）- 意外

总有人感慨，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但是其实大多数人出于惯性都很笃定，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又会是普普通通正常的一天。

所谓的意外其实早有征兆。与其说直觉是灵魂的信使，不如说直觉是来自神的声音。可是我的脚步太匆忙，只有在度假时才能停下来，聆听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Something is wrong…..

如果我可以穿越回几个月前，我会对那时的自己说，不要难过，不要恐惧，你并不孤单。神的爱一直陪伴着我，还有很多人的爱在支持着我。可是当时我几乎被潮水般的抑郁淹没了，特别理解张国荣纵身一跃前留下遗书，“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7/12，周三

本来想在家休息，因为做活检的部位还很疼，但是太忙了。早上，上班并且送大宝去做义工。他很体贴地帮我把电脑包拎到车上，问我怎么了。我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昨天做了个活检，还有些疼，所以拎包包有点吃力。他下车前对我说，“I wish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 我希望一切都好好的。)”

中午利用午餐间隙去附近的Solis ，二十分钟很快做完了骨密度检查，至此完成了我预约的一系列检查。炎炎烈日下我一边开车回公司，一边自嘲，“还好我的神经过敏只是折腾自己。”这时Dr.S 打电话过来。这个电话永远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Dr.S 听出我正在开车，要求我先把车停到路边。我说，没关系，我用的是蓝牙，可以边开车边打电话。她坚持要我把车停到路边，不然她就过会儿再打过来。我只好把车停下来。然后她告诉我活检结果：“I am sorry….. carcinoma…. The tumor…..” 我已经懵了，只抓住了几个字眼，其余一概没听进去。等她说完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请她把检查报告给我email 过来，再问她有没有什么医生可以推荐。她给我推荐了离我家很近的口碑也很好的Dr.X (所有文中的医生代称全为虚构)。

回到公司，我给先生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这个坏消息。后来我都是用文字通知亲朋好友的。也许躲在文字后面，我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先生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过来带我回家。我说，我没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和同事兼好友Jenny 一起吃中饭，Jenny 大吃一惊。一顿饭，我们都吃得食不知味。我非常努力地把大部分食物塞进肚子里。吃完饭，我就开始看检查报告，找医生。Jenny 也忙着帮我在网上搜索相关的医生信息。

我的活检报告显示为：Infiltrating ductal carcinoma, no special type, high combined histologic grade, intermediate proliferation rate. 0.8 cm in greatest histologic dimension. 我应该庆幸能在肿瘤才8毫米的时候检测出来。

 

我在网上搜索相关的乳腺癌知识和医生信息，面对排山倒海的信息量，茫然失措。也许潜意识里我心里还是拒绝接受并且消化这个事实，大脑处于一片混乱状态。但是当我处理工作的时候，我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恢复清明，很有效率地做事。我的大脑在空白混乱和有效工作的模式中不断切换，居然没有彻底死机。我对XX Medical Center  的Dr.A 很感兴趣，她是这一领域的专家。 Jenny几也帮我找了几个背景很强的医生和Facebook 本地社区对医生的评价。我打了几个电话，都要预约到一周多甚至两周以后。我心烦意乱，最后决定先去看Dr.S 推荐的Dr.X, 因为只有Dr.X 的诊所迅速地给我约到了明天早上。

下班接大宝回家。他一上车就问我，”Have you got your biopsy result yet? （你拿到你的活检结果吗？）” 我一边开车一边尽量用平铺直叙陈述事实的语气告诉他，“Yeh, I am sorry it is not good. I have cancer. But don’t worry, I will be fine. （是的，我很抱歉结果不是很好。我得了癌症。但是别担心，我会没事的。）“我发现诸如“I love you " 之类用中文很难启口的话用英文说出来要容易得多。语言承载着文化。在中文的语境里，我的感情是内敛含蓄的，既不擅于表达爱，也不习惯讨论自己的糟糕消息和负面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象他爸爸一样，他也是不善于言辞不太会安慰人的孩子。然后他说，“I wish I had got my driver license then I could drive for you now. I wish I had already grown up. （我希望我已经拿到驾照了，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开车了。我希望我已经长大了。）”我的孩子，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现在迫不及待地要长大。我的心里酸涩难忍，努力逼退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专心开车。

快到家时，我对大宝说，别告诉外婆和弟弟，“I told you because I know you are a big and strong boy. （我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大男孩。）”然后我很双标地说，“While
if you have any problem in the future, please don’t hide from me. I am a strong
mother and I have the ability to do everything to support you.（如果你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不要不告诉我。我是个坚强的妈妈，我有能力做任何事情支持你。）” 他说，“I won’t tell them. But you really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us. You just need to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 （我不会告诉他们。但是你真的不必担心我们。你现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晚上姐姐送我的外甥女妞妞启程去英国。暑假她要去剑桥大学学习。小姑娘充满了要去看世界的兴奋。我祝福她旅途平安愉快。

临睡前，忍不住给我最好的朋友婉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这个坏消息。可能我会害得她失眠吧。

熄灯睡觉, 先生轻轻地说，“别想太多。勇敢点。我都会在这里支持你。家里的事孩子的事你都别管了。你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好好地在这里，对我就足够了。”我开玩笑说，“那我就作个家里的吉祥物好了，象大熊猫一样圆滚滚的那种。”黑暗中，我一天没落下的眼泪，无声而汹涌地决堤而下。。。。。

彻夜难眠。好希望能好好睡一觉，醒来发现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燕语千言]

回复 '胡忆' 的评论 : 是的，我很感恩，孩子们懂事得让我心疼。

[胡忆]

一场变故会让人一下子变得更成熟、更睿智。孩子也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一切会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