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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英九外甥余靖悼外婆秦厚修文章 -- 寻找中文(转)

(2014-06-09 15:37:05)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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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中文 -- 余靖 2014年5月

我小時候最痛恨在週末必須去上中文學校. 為什麼我得學寫這些像甲骨文一樣的文字? 學用中文說這些我已經會用英文說的話? 強記死背中國字困難又無聊… 對不起,我是不是已經說過學中文很無聊? 喔, 假使沒說, 讓我再說一遍 – 學中文很無聊!!! 所以, 在連續七年看著我的朋友們每個星期五 晚上都可以在辛苦上了五天學習後輕鬆的玩樂, 我 終於很勇敢的和爸媽大鬧一場, 把 中文學校丟進了垃圾桶. 哈, 終於甩掉這個包袱啦, 我不禁偷偷的笑著.
高中二年級的暑假, 我一時興起跑到遙遠的厄瓜多爾鄉下, 做了八個星期公共衛生方面的志工. 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離開我的家, 我的家人, 和美國 – 你可以想像得出一個懵懵懂懂十五歲青少年在那個情況下所有的感受. 那時我真的是嚇得半死, 但最後我離開厄瓜多爾時, 卻擁有了直到今天還在幫助我的寶貴教 訓和經驗. 而我用在加州公立學校學了五年的西班牙 文在那裏混了八個星期之後, 居 然回到美國時可以講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文了.
回家之後沒多久, 我的祖母從臺灣來看我們. 有天晚上我們全家到庫比蒂諾市 (北加州蘋果電腦大本營的城市) 的大鴻福中國餐館吃晚飯. 我祖母用中文問了我一個簡單的問題 (你的南美之行如何啊?), 我很自然的用西班牙文回答了她 – 我竟然連最簡單的中文都想不出一個字來! 我腦子裏貯藏的幾個中文字已經完全被西 班牙文取代了! 祖母當時什麼也沒說, 但她的表情已全說了. “我理解你是個美國小孩, 出生在這裏, 成長在這裏, 但是如果你肯花時間精力去學第二語言, 為什麼要學西班牙文, 而不學中文?!” 就是在那一個羞慚的時刻, 我下定決心 – 我要把學好中文做為我一生的目標.
在申請大學時, 基於我其他文章曾提過的一些因素, 我決定要給自己一個不同的挑戰 – 去讀一所美國軍校. 加州的兩位參議員戴安費茵斯坦和芭芭拉 巴克瑟都提名推薦我進入西點軍校和海軍官校., 而我最後選擇了西點, 主 要就是因為海軍官校在1997年時 還沒有中文課程.
海軍官校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日文課程 (而西點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日文課程). 所以, 不顧當時我十七歲的腦子裏是多麼喜歡 海軍官校那酷酷的白制服, 我往 北去了紐約州哈德遜河邊的西點軍校. 在禿石高地的西點, 我度過了艱困的四年.
當我在2001年六月拿著榮譽學生的獎狀從西點畢 業並正式成為”長灰隊伍”的一員時, 我 可以很驕傲地說除了我繁重的電腦本科, 我 同時也完成了八個學分的中國語言和文學課程. 而且和那時在西點以教學嚴峻出名的”惡 龍女”教授, 瑪莎格蘭哥博士, 也建立了一直持續到今天的師生關係.
但, 即使念了四年大學程度的中文課程, 我仍然覺得我的中文能力不夠. 於是在格蘭哥博士的協助下, 我成為了第一位參加北京師範大學和普 林斯頓大學合辦的暑期密集中文課程的西點軍校學生 – 通常, 在四年的高度壓力, 繁重艱辛的學業課程, 軍事訓練, 和體能訓練之後, 新出爐的西點畢業生會休假兩個月, 和家人團聚, 或去度個假什麼的, 休息休息, 輕鬆一番, 然後才前往他們的第一個美國陸軍駐地 報到.
我呢? 自掏腰包好幾千美元, 放棄休假和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跑到北京, 在北京師範大學狠狠地讀了八個星期的 中文課, 每天強記一百個中國字, 把相當於普林斯頓一年的中文課程生吞 活剝的給塞進了我的喉嚨.
縱使在北京的八個星期之後, 我還是覺得我只對浩瀚的中文打開了一 條門縫 – 沒有完全打開這扇門去看到整個新世界, 我其實只把門推開到讓我看到前面還有更長更遠的路要走… 但是作為一個全職的美軍軍官, 在 一天的繁重工作之後, 真的很難 還有精力和毅力去自己進修中文.
而且別忘了, 我西點畢業三個月後, 在2001年9月11日 有幾個高度激進的恐怖分子把兩架大型民航飛機撞毀了紐約市的雙子星大廈 – 這個事件永遠的改變了我的人生 – 我在太平時期所加入的美國陸軍因此開始了十幾年的戰爭時期.
2009年8月我突然決定從美國陸軍特種部隊退役,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那時哈佛大學的甘乃迪政治學院和約翰霍 普金斯大學的高級國際關係研究所都給了我入學許可, 但我不確定我那時想回到美國讀書. 而這個時候可能是已經三十歲的我的最後 一個機會來實現我的人生夢想 – 學好中文.
於是我跑到臺灣, 參加了臺灣大學著名的國際中國語文課 程, 專注密集的學習了一年. 緊接著我更跑到霍普金斯大學在中國大陸 南京大學裏設的中美研究所讀了一年. 在南京的這一年, 我的所有國際關係課程和作業全是用中 文來學習的.
經過這兩年的學習之後, 我瞭解到不用再繼續教室裏的正式課程. 更理解到學習語言是個一輩子的努力. 無論我花多少時間學習中文, 我總是會碰到不會或不懂的字詞和句子.
即使在今天, 我還是有時候找不到合適的中國字詞使 用, 或是在中國或臺灣的商業會 議裏用了別人聽不太懂的奇怪話語, 更 難堪的是, 有時這些情形發生在 我正在接受電視訪問或演講的時候.
所以現在我衷心接受了這個事實 – 那就是我會永遠的學習中文, 就 像我每天都在下意識裏不斷的學習英文一樣. 簡單地說, 學中文已經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 會永遠一直的跟我在一起.
作為一個在美國長大不會說中文的華裔, 我從小到青少年時期, 甚至成年後, 都沒有和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有過任 何有意義的談話或聊天. 我覺得悲哀的是, 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彼此過. 我不瞭解他們對事情的看法, 他們也不瞭解我對事情的看法.
當然, 我們在很多家庭團聚的時候, 也會互相問候問候, 但是我們之間沒有一個真正的交流與對 彼此的瞭解, 我非常嫉妒那些沒 有任何語言隔閡的臺灣人或美國人的家庭, 因為他們的家庭成員的溝通交流不會被這麼難學習的中文給限制住了.
2009年我回到臺北, 終於學會怎麼用中文來表達我的想法. 但在那之前, 我的爺爺奶奶和外公, 也就是我的四位祖輩中的三位已經離我 們而去了. 我再也沒有機會聽他們親口述說他們在中 國大陸的老家, 當年中國內戰的 故事, 或他們逃難到臺灣時早年 生活的故事了.
所以當2009年住在臺北的時候, 我決心要儘量找時間去看望我最後的一 位祖輩 – 我的外婆 – 我終於有能力和她用中文溝通了. 當然, 我過去幾年在戰場上生生死死的經驗也 讓我覺得必須儘快的和儘量的和外婆親近.
我每個星期會去外婆家一次, 有時候兩次. 隨著我的中文越來越進步, 我和外婆的談話也越來越深入, 外婆也開始講許多關於她自己的故事. 雖然外婆已九十歲 (外婆剛好大我六十歲, 外婆當年在我出生時來波士頓幫我媽坐 月子, 我的滿月酒就是和慶祝外 婆六十歲生日一起在麻州勒辛頓鎮的揚子江飯店舉行的), 我很驚訝的發現她記得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 甚至於她在1920年代的童年往事.
當然, 她到底是九十歲的老人了, 有些天會迷糊一點, 有時候她的問題或故事會重複兩次, 甚至三次. 但是,更多的時候, 她是精神奕奕, 反應靈敏, 妙語如珠, 幽默而風趣的話語, 常常讓我笑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這是一個奇怪又真實的感覺 –雖然外婆是在我出生之後第一個幫我洗澡的人,外婆和我基本上是在我三十歲時才真正的相識. 而我們倆在臺灣相識之後的關係, 更像是兩個成年人的朋友, 而不是祖孫的關係. 很多時候, 外婆會忘記我是小她兩輩的外孫, 而在提到我的外公時對我直呼外公的名 字, 馬鶴淩. 或是講到她早年剛到臺灣時辛苦撫養五個 小孩的故事, 也會對我直呼我媽 和三個阿姨和舅舅的名字.
好多次只有我們兩人在她家一起晚餐, 她向我娓娓道來一些故事, 好像我是她同一輩的人一樣. 這可能是當你以一個成年人而非一個晚輩 的身份認識你的祖輩時的一個驚喜.
2006年年底在我到伊拉克打仗之前, 我和家人特地回到外公和外婆的老家湖 南湘潭和寧鄉掃墓遊覽. 外婆曾告訴過我她和她的妹妹如何在她家 的農田附近的一個廟裏玩耍的故事.
外婆也曾告訴過我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 一隻老虎攻擊她的村莊的驚人故事. 她甚至會開心的學那只老虎在夜裏吼叫的 聲音, 還會用手假裝老虎的爪子 對我做出撲抓的假動作. 這些舉動往往會讓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她還告訴我她村裏的那個打虎英雄. 有一天這佃農受夠了這只老虎, 因為老虎老是趁夜裏跑來偷吃他們養的雞.
於是他綁了一把殺豬刀在掃把上, 一個人沖進山裏去找這只老虎. 結果他果然打死了這只老虎, 為他們村莊除害. 講完故事, 我們兩人都好敬佩這個打虎英雄的無私 和勇氣.
外婆常常擔心我的安全. 我猜大概因為她後來很少出門, 對外面世界的記憶可能還停留在臺灣早 年還不大安全的時期. 她總是告訴我, 一個人走在街上時要隨時注意旁邊和後 面, 會有壞人突然從黑弄暗巷裏 沖出來用刀子刺殺我或搶我.
每每這時, 我會湊到她的耳旁悄聲說, “外婆, 我知道… 我就是跟他們一樣的會用刀刺殺人的.” 聽了這話, 她的眼睛會睜得越來越大, 然後一面拍打我的肩膀, 叫我 “大野獸” 或 “大野人”, 一面像個小女孩一樣的用手掩著口, 咯咯地笑著.
外婆也會給我一些關於朋友和男女關係的 忠告和見解, 她尤其關心我的約 會情形, 還會告訴我她的看法. 有一回, 我在猶豫要不要去約一個我喜歡的女孩 出來, 因為我不知道那女孩喜不 喜歡我. 外婆說. “就去約她啊, 人生苦短… 沒有失敗這回事, 最多被拒絕罷了.”
外婆還蠻喜歡喝白蘭地. 那實在不是我平常喜歡喝的一種酒, 但外婆家裏有一大堆歷年來人家送給她 的白蘭地. 那些白蘭地老得都是一開瓶塞就碎了, 每次我們都得先把酒倒到一個大杯子裏 把瓶塞的碎碎都濾掉了, 再倒在 酒杯裏喝.
好多個夜晚, 我們會坐在她的餐桌旁, 喝著那些古老的白蘭地, 聽她講述著她的故事, 直到深夜… 而我, 用我慢慢在進步的中文, 努力地去瞭解她的故事, 她這個人, 和我自己的源頭.
我發現大多數的華裔美國人, 甚至我父母那一輩的第一代移民, 都很少想到語言障礙的這個問題. 社會不斷在變遷, 父母子女之間總是有不可避免的代溝. 對新移民來說, 更有原來國家和新國家之間的文化差異. 但你有沒有想過, 當一方只能靠他的第二語言來和你溝通 所造成的隔閡有多大?
其實, 用我們的第一語言來做溝通都不見得那 麼容易或有效, 對不對? 我的中文能力遠遠不及我的英文能力, 但是在我努力學習中文的過程中, 我和我父母彼此的瞭解也在無意中增進 了許多.
今天, 外婆離開我們了. 她不但留給我好多好多她的故事, 也給了我一個機會, 讓我在克服了中文的障礙之後, 得以認識瞭解我的最後一位祖輩. 即使是在醫院裏的最後日子裏, 當我告訴她我和那個女孩約會了, 她仍然會興奮的在床上抖抖她的肩膀表 示高興.
最後一天, 她的手比前些日子都要冷, 當我握著她的手時, 她仍然會用力重複的捏我的手, 讓我知道她知道我在那裏. 我不但會永遠懷念在臺灣和她相知相處的 那一段時間, 我更要感謝她給了 我一個她全心全意教養愛護的媽媽.
我會永遠懷念這幾年才真正認識的外婆 – 一個聰明又幽默的女人, 每次聽到我搞笑的話語, 她會反應靈敏的反幽我一默; 又或者是一個慈祥高貴的長者, 總是告訴我要趕快找一個好女孩結婚, 否則好女孩就會嫁掉了, 不要等我年紀大時, 好女孩都不會要我了, 或者要我的也不會是很好的女孩了.
我對外婆有無盡的思念, 她的人, 她的話,她的家, 她對我的愛, 就是我心目中的臺灣. 我知道, 我會永遠想念我的”外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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