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真实的记载如梦的一生---
正文

红旗下的小鬼儿(上七十)

(2018-08-07 04:33:38) 下一个

(七十)

他的家乡在云南省一个回民小村镇,他是白族人。全村共两千来人,都信奉伊斯兰教。一九七八年在他们的小村里发现有一些人患有麻风病。瘟疫给这个村庄造成了极大的恐怖,这恐怖一部分来自于在当时的中国这种病被视为十分可怕的疾病,更多则是政府为了防止这种疾病传播蔓延所采取的措施。

这个村被封闭了,不准十六岁以上的人出外,各个路口都有部队把守。这阵势令人十分紧张万分恐怖。文革中对宗教信仰的残杀毁灭至今人们还心有余悸,面对着眼前的情形村民们心中打鼓,胡乱猜度,议论纷纷。

政府派来的部队医务人员都穿着白大褂儿,带着大口罩儿,连双手也带着白手套儿。检查看病时一言不发,和你保持着距离、可又不得不有所接触时,那拘谨地举止使被检查者自鄙自卑得无地自容。

一天,两个军人在村里吃猪肉,这是回民们根本不能接受的。几个村民出面制止,因态度生硬使双方发生了争吵。但这军人说的话却使这整个村像丢下了一个炸弹:“我们愿意在这里吃饭啊?如果不是执行任务,谁会到你们这个死神村来呀!”

啊,原来我们是死神村!几天来的迷惑猜度紧张霎时转为愤怒,村民们动手打了这两个军人。这俩个当兵的回去向排长断章取义地汇报激起排长的冲动,带领十几个部下冲进了村里。哪儿知此时的回回们已在几天来的憋屈羞恼中使他们敏感的民族宗教意识急剧膨胀起来。偏僻边远山区的村民头恼虽然简单,但团结对外的意识却极其强烈。一看成群的军人冲进村来,村长立刻集合民兵将这排长和十几个军人堵在了村外,声言再敢向前一步就开枪。这排长万万也想不到村民们竟敢用枪。可枪子是不长眼睛的,没办法,只得灰溜溜的撤了回来。这件事再由这排长向上汇报时,就完全升级成麻风病回民村不服从部队警戒管制,集体持枪暴动。

大批的军队开来了,一个团的兵士持械包围了小村庄。连轻重机枪小炮都架了起来,大喇叭对着村内高喊:“暴徒们,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啦,立刻停止暴乱,放下武器,在半小时内举手走出村来,拒不投降顽抗到底者格杀勿论!”

死神村的回回们一看活也是死人村,死也是死人村。全村 上下一至,老幼一心,男女同声:死也死在村里、死在一起,决不投降。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最后通牒下了。嗒嗒嗒嗒嗒--- ---轰——轻重武器全部开火儿,民兵的几支破枪早已在正规军强大的火力面前和炸断的胳膊、腿、一块块脑袋一同飞入空中----- -

仗打得干净利索,共歼敌两千余人。

再团结的民族也有叛徒。正当兵士们准备进村打扫战场时,只见瓦砾中升起一个白色的小旗儿。确切地说应是一块白布,随着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一脸尘土烟灰,举着小白棋一步步向村口军人堆中走来。

当她走入军人群中时军人们才发现不对,她那蓬头垢面中的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晚了,只听那女人大喊一声:“巧清快跑!记住妈妈是怎么死的!”

轰——年轻的妈妈为了保住儿子拉响了绑在胸前的手榴弹- -----

“自此这个小村再没有炊烟了。那唯一活着叫巧清的孩子要不是在外面打猪草,这个村的人除了我就没有活着的了。就是这巧清如今也未必活着啊。”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呀?”

“我在这之前两年就出来了,那时我就和一个远房的亲戚干这行当了,要说我倒真是该死。只可怜我媳妇和孩子啊,这回好了,我可以找他们去了。”

这件事讲完后屋里沉寂了许久,我看到那刚进来的小孩哭了。当他发现我注意到他的泪水后马上扭过脸去。一会儿又假装小便,在水池那里将脸洗了,洗完后又偷偷地瞥了我一眼,见我还看着他,就再也不看我了。

这小孩叫阿强,他说他十六岁,是贵州人。从小在外面流浪。这次是在一个药店里看到高高的柜台上放着一个漂亮的提包,看看四下无人拎起来就跑。这提包好沉啊,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这提包抱到了无人处。打开一看,妈呀,全是钱,而且是港币,整整六十万。他带着一帮在江湖上结识的流浪儿们天天吃喝起来,每人还都穿上了新衣裳。一帮乞丐流浪儿的突变引起了派出所警察的注意,当他们抓住一个曾有偷摸行为的小乞丐后,阿强的金库被起获,人也到了公安局。

他是穿着一套墨绿色青年装到的这里,稚气中带有老成。虽然他白白的,个子又小,如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我从他那双滴溜乱转的大眼睛中看出这是个人精,人小鬼大,是个老江湖了。我越是注意他,他就越躲避我,似乎对我抱有高度地警惕。二十年后,我们俩竟偶然相逢。当年这个监仓仅仅几个侥幸躲过死刑中的我们二人一同叹道:这世界太小了。

在我明白了那时他为什么躲避我时,我俩不禁捧腹大笑,更多喝了两杯。

听完麻风病回民村这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第二天,这个耸人听闻事件的唯一见证人被拉出去毙了。自此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所有的人就全部归西了。有人说,不是还有一个叫巧清的孩子吗?是啊,可谁知道他在哪里,是否真的躲过了那场灾难,就是躲过了他一小小的山村孩子是否能生存到今天?这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一天我被叫了出去,走向前边的审讯室。我心想是到接那张去见阎王的通行证的时候了。那时几乎每天都有判决下来,都去法院听宣就太浪费汽油和人力了,因此就改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接受判决。

一进审讯室下了我一跳,哦,这么多警察!

“沈猛,怎么着,在广州监狱还呆得挺踏实吧?”

京腔,北京来的?我心里激灵一下,北京的事现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不认识是吧?来我给介绍一下,这是杨科长,这是------”他一一说出了这些人的姓名职位,一共六个,一个女的五个男的。

他们绕了一会儿圈子后进入了正题:你在北京做过多少案?都和谁?

我只能说没有做过。但我心里在想,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下这么大本儿来这么多人到广州找我。究竟是怎么出的事,出的哪件事呢?咳,动这脑筋干吗,怎么这回也是一死,还是甭张口,看看猫着急的样子吧。想好之后我又开始在猫爪下挣扎躲避了。我用一副不屑、挑衅的眼神望着他们说:“我想抽烟。”

“好,这好办。大焦,给他点上。”杨科长冲一个大个子警察努了努嘴,那大个子掏出烟来递给我,又帮我打着了火儿。我故作贪婪地吸着,好像不把这烟吸完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杨科长还真有耐心,那大个子和另一个警察几次要张口都让他用眼色制止了。看着我将烫手的烟蒂不舍地扔掉后,杨科长说:“好好和我们合作没你亏吃,烟有的是。说说吧!”

“我不是说过了嘛。”

“你说什么啦!”

“我不是说我想抽烟嘛。”本来我还想多耍耍他们,可一阵恶心,头也昏沉沉的。好久没吸烟是醉烟了,我闭上了眼睛。

“你他妈耍谁呢,告儿你,在我杨普手里就是死鱼我也要让它张嘴。”他的话音未落,那几个警察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我这会儿就好像是拳击选手练拳用的沙袋,哪里怕打呀,反而觉得特痛快。这一阵打好似给我捏腰松背,舒服得很,醉烟的难受也没了。我觉得他们停了,睁开了眼睛,看看他们,说道:“怎么不打了,再打会儿吧。”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眼光集中到我身上。那眼神似乎在观赏动物园里的山魈。

他们太猖狂了,打我的时候都忘记了别打脸。看守们看到我鼻青脸肿、嘴角还流着血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像没听见一样径自走进了监仓。

连着两天没再叫我,第三天看守叫我带上全部东西出来,我说没有东西,便跟他走了出去。来到前边我看到了霍幼伟,他偷偷问我他们打你啦,我向他一笑没说话。可这笑着实吓坏了他,他可能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像被人捏在手里的蛤蟆张嘴鼓眼地出出气罢了。

“你怎么不拿东西呀?”那女警察问我。我本不想说话,但还是挤出了俩字“没有”,因为我想起她没打我。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