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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时装业工作(十一)荣光和痛苦

(2010-12-12 13:28:55) 下一个

    


     还记得很久以前读过一篇采访建筑师张永和的文章,他讲到,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和一群白人同学出去玩。在街角的镜子里,他惊见自己的亚洲面孔混在一群高鼻蓝眼的人中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也许永远不可能属于这个群体。

     对这个感悟印象深刻。因为我深深懂得他的痛苦。

     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写我这些年在工作中不可言说的痛苦,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对任何人提到过。有很多时候,这种痛苦是如此强烈,我会想要逃跑,想要离开。不过,那终究不是我的性格,我一直在思考,在试着找到适合我的路。

     时装是一个和艺术与文化紧密相连的领域。艺术方面对我不是很大的问题,它是在我的血液里的。何况今天的艺术是如此国际化,所有文化都可以在艺术中融合。而文化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文化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是如此地深入每一个人的生活,让你不能觉察到它的存在原来是如此地重要。直到一个人需要在另外一个文化的深处生存。

     有个波兰诗人说过,语言既是家乡。在一个新的国家里,如果那里的人们接受了你的语言,也通常意味着完全接受了你。对我来说,为语言而烦恼的日子早已经过去,摆在我面前的,是广阔如同大海的西方文化。这已经成为了我职业生涯中的最大障碍。

      文化是什么?是历史。是传说。是文学。是电影。是电视。是名人八卦,是音乐。是街上的俚语,是说唱乐,是食物,是饮料,是幽默的方式,是审美, 是穿着和搭配的方法,是可能最微小的细节。。

      文化是一切。文化是每天生活的最基本的,一切。

      在来美国之前,我有机会接触了很多中国文化,看过了很多古老的中国艺术。我也在中国所谓的文化中心渡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我的心,是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的。我爱她。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我也可以不费太多力气地理解大多数的设计概念,它们的背景,和它们的细节。可是我对美国文化的了解,是远远比不上我对中国文化的了解的。在这一点上,我怎么也比不过我的美国同事。

       在美国文化的环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象在中国文化中那么自如地表达自己,那么彻底地自信,欢喜,欣赏。那是运用自己语言的欢喜,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更大的问题,是面对时装业里普遍的傲慢,和皇帝新装一样的偏见。

        这两方面的压力加在一起,是可以深深打击人的自信的,而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信了,还能做成什么事情呢?

        我一直在这个只承认强悍与天份的世界里挣扎,即使你设计了很多成功的款式,还是没有那种被信任的感觉。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世界。我是一个简单而柔和的人,非常诚实地说,我有今天,除了J,天份,就是极其努力地工作。在起初的几年里,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活,我象个穿上了红舞鞋的演员,不停地跳啊,跳啊,那深深的,在异国他乡的不安全感,已经象魔咒一样地占据了我的心灵。在同事的眼里,我是做得很不错,可是在我心里,却只是在生存。我离自己的梦想,还太远。

       不是没有那些快乐的时候的,如果设计卖得很好,受到顾客的欢迎,如果好朋友特地来买我的设计,并且穿上它,所有的微笑里都是为我而生的自豪。

     曾经有一款我的设计,因为独特,而被公司放上了我的签名。两千多件,一个多月就被卖得一件不剩。这是E公司从没有过的事情。 那一天,G在门口叫住我,给我看他的一个做CEO的朋友,如何感叹她终于在售罄之前抢到了那款设计的MAIL,呵,那个星期,我的心要飞到云上了:)

        时装业的一切成功,都是短暂的,过眼云烟的。只有一个声音最响--就是PROFIT,就是钱。曾经叱诧风云的美国设计师,BETESY JOHNSON最近刚刚破产,公司被STEVE MADDEN买下。获得过极大成功的德国设计师JIL SANDER在几年前破产,公司被买,她拒绝为新公司设计。一个瑞典籍的设计师,为美国公司BILL BLASS设计,因为第一季的设计未得高层欣赏,在SHOW后马上被开除,当天离开,手法极其粗暴。

       就连当今世界最受欢迎的设计师之一ALBER ELBAZ都曾经在YSL失败,直到现在,每场SHOW之前还提心吊胆,怕媒体不接受他的新想法。

       曾经看过记录片"九月号",是记述VOGUE杂志九月号的编辑过程。我看完深有感触。在时尚业的各个不同部分,创造性工作者的境遇竟然如此相似。天才人物如GRACE CODDINGTON 也必须被ANNA WINTOUR 不断否定。而ANNA,这个"DEVIL WEARS PRADA"的原型人物,承受的是竞争激烈的市场的巨大压力。没有能够承受极大打击的,强壮的神经,是没有办法在这个行业呆下去的。去年ALEXANDER MCQUEEN自杀,也一定是巨大压力下的结果。越是敏感的人,越痛苦。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伊夫。圣洛朗先生。我在他去世后,看了关于他生平的纪录片。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他说,他最好的品质是"INDULGENCE"(放纵,沉迷),尽显一个法国人,一个艺术家的本性。他一定是比强悍无比的德国人KARL LARGERFELD 早逝的,KARL还会戴着他的墨镜,穿着他的瘦腿裤称王称霸很久呢。

       在这样的快乐与痛苦中,我仍然深深爱着我的工作。每天坐在巨大的窗边,看阳光撒进来的早上,我会高兴我在这里是被需要的。去网上看顾客给我的设计留言,有时侯她们还会自己拍了照片传上去,我会微笑,会惊叹于这么多的美女在穿着我的设计。在工作中遇到挫折的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尽量去解决问题,然后逃避到其他地方去,试图忘记这一切。

        我真正的梦想,是有一天能用我自己的语言来设计。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我看得太多,知道一个国家要想成为一个以时尚著称的地方,必须找到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只来自一个地方--她的历史和文化。别无他法。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是因为这些话在我的心里憋得太久了。回到我工作的故事上吧。。。

       去年春天,我的上司换了,这次是个美男,就叫他C好了。

       C身高六尺,眉清目秀。棕色的头发,在前额微微卷曲。每次看到他,我都不禁在心里赞一声--好英俊的男人!

      做时装的人,都喜欢漂亮的人物。C刚来就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喜欢。我们在春天,同去欧洲旅行。

      在旅程中,C提到他的童年,他作为同性恋的痛苦。我为他感动,也为他敏感和细腻的观察力所折服。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把我要设计的COLLECTION做到最好。

      但是,同样是极其敏感的我,也会时不时感受到C的不可琢磨。我有很多时候,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隐约之中,我可以感受到C除了阴柔的一面,也有男子非常强悍的一面,只是他把这一面很小心地藏了起来。

       那时候,H去了欧洲,我开始负责设计大得多的一个系列。这让我紧张得夜不能寐。这个COLLECTION的总销售额,是巨大的数字。

       在一个月的紧张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也轻松了。我会尽最大努力. 如果我失败了,也可以告诉我自己,我试过了。我一定能在这个过程中, 学会很多东西。。。



附--我现在最关注的,也是最喜欢的几位欧洲设计师的作品--



LANVIN-- ALBER ELBAZ.  他的设计尽显女人的柔美。同时又不失力量。




DRIES VAN NOTEN. ( 放了他2010秋冬的作品,因为太出色了。)



CELINE--PHOEBE PHILO .真有才华,带领时装回归极简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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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29)
评论
大白菜炒肉 回复 悄悄话 回复bambooseven的评论:
任何品牌对SPI都有要求的吧,这个只需要调整缝纫机就能做到,你不必说SORRY啊。
另外说道车工的服装厂工人工资低,其实只能怪政府和制度对工人利益保护的缺乏,还有很多服装厂老板良心太黑,想法设法扣工人工资。
夏令时之时 回复 悄悄话 Hi, bambooseven
我看完了你的全部"在美国时装业工作",真的非常喜欢.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虽然我的工作和你的不同, 但在追求成功及认同的信念上是一样的.尤其是在国外,想达到我们在中国时所想象的成功有多难,为此所付出的时间和努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的.谢谢你的文章并祝你更加成功.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JUST_4_FUN的评论:
推广文化要强大的经济做后盾。是的,会有那一天。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南郡的评论:
如果喜欢,就去追求啊。没人能挡住你。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clothtiger的评论:
我懂你说的,虽然不完全了解。明白她们的不易。我也要求SPI的,就是每英寸多少针。。。SORRY。。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简丹儿的评论:
thanks:)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myong2010的评论:
i like how you commented on american apparel:) made me smile.
other brands i don't really like at all...but it is personal, totally fine to like whatever you like:)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818nr的评论:
hm, i really don't like ESCADA. like other brands you mentioned.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顶顶牛的评论:
thanks! i loved it...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seasy的评论:
i do not have the answer. cannot leave now. i enjoy what i do. i will go back to China only if i can do better there, and only if i can fulfill my big dream.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j999的评论:
对于未来,我还没有一定的计划。想回去,又觉得国内的市场不好。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边唱边走的评论:
谢谢你,我已经换了公司:)很高兴你对我的设计有印象。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想要的宁静的评论:
thanks, i really hope so!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whateverwillbe的评论:
thanks!
bambooseven 回复 悄悄话 回复xilinqiuan的评论:
挺好的,如果她喜欢,应该支持她。英国的TEXTILE 设计世界最好。美国的RISD很不错。
xilinqiuan 回复 悄悄话 读完了你的系列文章,深有感触。我女儿今年刚进RISD,她想选textile专业。看你的奋斗经历,就象看到我女儿的未来,手心直冒汗。这里,想冒昧地问一句,textile专业的就业前景好不好?
whateverwillbe 回复 悄悄话 I love lanvin, thanks for your sharing, take care!
想要的宁静 回复 悄悄话 我也是一口气追着看完的, 写的真好。 没有炫耀, 只有思考。 你是一个真正有自己头脑的人。 相信你有一天一定会打出自己的品牌!
边唱边走 回复 悄悄话 看了你的文章,很激动地专门注册了笔名。看了你的旧作,对那件毛衣还是很有印象的,你是为anthropologies工作么?
看到你奋斗的历程,很有感触,看来所有原创性的工作都差不多一样阿,都是需要好多精神和体力的付出。祝你在追梦的路上一路精彩。
j999 回复 悄悄话 时间越久,这种无法融入的感觉就越深.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一辈子无法融入了,我在美国养育孩子,可是我不希望连我和我的孩子将来也无法融入.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有没有完成的理想和使命,觉得完成了的一天就回去了.
seasy 回复 悄悄话 I have the same feeling as you. But I have a question. Since our culture in from China, then why are we here, shouldn't we go back to China? Yet I do like the life here, just the can't find myself can really 融入. What a sad situation. Keep thinking everyday, what should I do?
顶顶牛 回复 悄悄话 Totally enjoy your writing. Thanks.

Want to share a song, and the video clip make me think of you. Have a wonderful holiday!

Dido - Everything To Los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3nWghZ9ohe0

lyric:

I used to be so fearless so limitless and free

Happy on my own and nothing really bothered me.

I had desires to see the world, jump out of planes and fly

And I love to be alive but I was not afraid to die

I used to be so sure of things and self-contained

I could carry on with no need to explain

It didn't matter if I ever made it home

Could go too fast, and drink all night and dance alone

I love to be alive but I was not afraid to die
818nr 回复 悄悄话 Dries Van Noten 和 Celine 都是俺喜欢的牌子,I mean, 作为一个消费者。

喜欢 Dries Van Noten 的颜色,图案,搭配。lz有注意到过ESCADA 和 ESCADA SPORTS 吗,(style。com没有)颜色也是很漂亮,剪裁简洁,穿起来满flattering。和 Dries Van Noten 有些相似处,而且很好穿,给人仪态万方贵妇人的感觉。

个人觉得PHOEBE PHILO 仍然保有一些在Chloe时候的风格。有些像Calvin Klein的简约,又有很少一点点Vivienne Westwood的西皮。

也喜欢CK,Vivienne Westwood 。


俺是门外汉,只是也喜欢漂亮优雅的东西。
myong2010 回复 悄悄话 lanvin美呆了!帅呆了!那种魅力、力量太不可抗拒了!celine也超级棒,简洁有型。对于我个人来讲,喜欢简洁、大方、个性,注重剪裁、质地和颜色搭配的款。大牌不做评论,对于亲民牌子,我最欣赏american apparel。撇开质量不谈,并且不否认它有不少很丑陋很一般,甚至很奇怪的款,但整体给人一种个性,一种年轻、活力、自信、不屑的感觉。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很有自己的特点跟个性——我身上随便缠一块破布,照样好看。I am slutty, so what, none of your business. A/X一点儿也不待见,感觉它家根本就不需要设计师,随便做一做卖一卖即可,价格却不低,从不买它家东西。Guess总体来说没有什么亮点。平庸,设计比较做作,不够自然。miss sixty,club monaco和bcbg总体还不错。仅是个人观点,不知讲得对不对,敬请指正,渴望学习。
简丹儿 回复 悄悄话
今天一口气从(1)读到(11).这么美的文字表达着这么美的情感......
你对文化的感悟令人共鸣.
DRIES VAN NOTEN的秋冬作品实在喜欢.
clothtiger 回复 悄悄话 给美国做衣服的那些中国(港澳台)公司才真是苦哪,和品牌拥有公司比,制衣厂的利润可以忽略不计。
我曾经在成衣厂工作过,为美国的一些知名品牌做衣服,厂里那些江南来得灵秀的女孩子作车衣工,一天工作13个小时,一个星期六天,有时星期天还加班,都是计件工资,很多女工为了早点挣够钱回家,还自己要求加班。。。
一些品牌的要求比较高,像Ralph Lauren,给的报酬高一点,很多女工都争着到那条生产线上,那就意味着更紧的工期,更多的加班,更严的质量要求,甚至具体到一寸里多少个针眼,弄不好就要返工。。。
当时就想,我们要是拥有自己的品牌就好了,起码不要辛苦一场只拿个零头。。。
楼主要努力啊,我们指望着另一个Vara Wong,有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天地!:)
南郡 回复 悄悄话 我也喜欢设计。 不过我在加拿大这边,没有勇气做设计师, 做打版的了,佩服你。
JUST_4_FUN 回复 悄悄话 我也看过记录片"九月号".说句门外话,有时侯会觉得时装上的FUSS有点不知所云.可能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可看出奥妙.

对你所说的文化差异我想所有在海外的人都会有这种苦恼.越是语言好,融入到一定程度和人这种苦恼更迫切.你的文笔揭示的真好.记得张爱玲就说过:在海外的人是没有根的人.我想她也是此意吧.可是我们这些没根的人可以做到的就是尽量积极的看待这种没有什么解药的烦恼,直到有一天外国人会象我们接受MACDONALD来喜爱我们的文化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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