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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第七章 No Doubt 1)

(2010-01-04 11:41:08) 下一个
“对不起,星期二晚上我真的没有时间…真是…唉,不好意思…”就要上车了,露露站在月台上对我竖起一个手指,表示“还有一分钟”,脸上摆出个无奈的神情,语气却依然是甜丝丝的,“星期二晚上我有选修课……”对方好像在坚持什么,她低下头,捂着嘴笑了起来,回答,“真的不行唉,那个老师管得很严格……不是不是,我不是对你有看法……”她的声调提高一点,“我对你有什么看法呀?”又笑起来,“真的要上车了!”她关上手机,快步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刘文涛打电话来,”她做个鬼脸,旁边两个女孩叫起来“又是刘文涛啊?!”

“那个人真是…”露露有些不好意思,“牛皮糖一样!他们工学院搞表演,叫我去教一帮新生跳华尔兹。”她把一头乌发朝后拢去,头猛地朝边上一偏,露出雪白的脖颈。露露的脖子很长,让人想起中世纪油画里的淑女,有种古典美。

“算了,二号名草三番五次求你,不要搭架子了!”

“问题是华尔兹根本不是几天就能学得会的,何况他们那帮新生笨手笨脚的,又不好跟他直说,”露露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滑过一遍,落到我的脸上,“我教了果冻几个月,他都没学会,对不对?”

“啊?”我突然意识到她在问我话,条件反射般“啊”了一声。

“我说我教了你几个月华尔兹,你都没学会,”露露嗔了一句,“对不对?那次在我表姐婚礼上,本来应该跳华尔兹的。”

我点点头。

“林国栋今天怎么搞的,从早上就心不在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子问,“是不是舍不得南京?”

“我…我没什么。”我的脸上微微热起来。这次来南京,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都是老爸老妈医院里同事的子女,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一个志向远大的书呆子想报考南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其余的人无非是跟来玩。早就定下的行程,可是,从车子离站的那一刻,隔着玻璃窗回头看去,我仿佛远远地隔着钢筋水泥上面的天空一路望见城市那头医院里,蔡雨霏纯净平和,毫无怨尤的眼睛。她坐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子的病人服,因为卧床,显得脸色更为苍白,额头却像满月一般皎洁饱满,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平静地从背后看着我,出门的刹那,我从眼角里余光看见她望着我的背影。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我常常担心,在下会见面之前,她会有什么意外,就像现在,虽然知道几个小时后就能见到她,我的心却被什么东西压得越来越紧,怕就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三个女孩在议论那个叫刘文涛的,据说他是女生们非正式评出的应届“四大名草”之一 ----- 女生比男生实际,男生们评“校花”只有容貌这么一个标准,而女生们评“校草”却拥有一套复杂程序,涉及长相身高气质家世品味学业前途种种参数,甚至包括使用的手机MP3袜子颜色喜欢的咖啡牌子,工学院学生会主席刘文涛便是这么被评出来的“四大名草”之一,排第二,叫“二号草”,传说他和丁磊握过手和李彦宏聊过MSN,暑假实习还没决定去百度还是网易。在南京的几天里,这棵草已经给露露打了几个电话。

“听说这个人有点花心,”露露问,“是不是啊?”

“看来你还是有点动心嘛,”有个女孩是工学院的,大声笑起来,“不要放过机会噢!”

男生们面面相觑,学历史的书呆子扁扁嘴,从书包里拿出本不知猴年马月出版的“东周列国志”,另一个拿出手机打斯诺克台球。

而我,又想起了蔡玉霏。车窗外的房屋树木像狂风里的骨牌忽忽朝后倒去。

如果说这几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喜欢她。

到底为什么呢?天知,地知,我不知。

火车到站后,刘文涛又一次给孙露露打来电话,这一回,她答应了,回过头来,绯红着脸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表姐结婚的时候,她对我说过,这辈子要起码轰轰烈烈谈三次恋爱再结婚才不算亏,她那有些羞怯的笑容,像是在说“我决定了”。

我愣了一下,对她微笑。她微卷的发梢在我的面前像风里的柳条轻轻拂过,带过一阵很好闻的香气,像春天的花瓣。

“我还一直以为…她会跟你好,”书呆子云游一圈东周列国归来,合起书,大彻大悟般慢吞吞地从四环素牙缝里挤出一句貌似哲理的话,摇摇头,“世事无常啊。”

“考你的研去吧。”我捶他一拳。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蔡雨霏的小阿姨,她坐在长椅上,上身前屈,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全身的重量仿佛都伏在掌心上,姿势显得很不舒服。

我和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她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条件反射似地抹抹脸,但我依然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有泪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我的心里紧紧揪了一下,立刻走上去问,“怎么了?”

她的表情回复平静,“没什么,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

“去看雨霏吧,她在里面。”她淡淡地笑笑。

蔡雨霏正坐在床边的小矮凳上,托着腮帮子和果冻玩。她伸出手停在半空,手指张开,果冻居然会竖起两条前腿用小爪子去够她的手指。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眉目间笑盈盈的,“你看,它在同我握手呢。”

她的笑容让我觉得几天来像保鲜纸一样无形而牢牢箍在心上的情绪瞬间都消散了。我从书包里掏出在南京买的一个玩具送给她。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卡通小人,戴顶礼帽,开足发条,他就扭着腰跳起舞来,一曲完毕,“唰”地一声突然脱下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蔡雨霏被他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流氓。”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这两天好吗?”

“还好。”

“今天做透析了吗?”

“没有。明天做。”

“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我看见她的枕边放着一封贴着国外邮票的信,这次用的是米白色信封,纸张微微起皱,有花朵的水印图样,看上去很高档。信封上的字用英文写,十分漂亮。

这一定又是那个在奥地利学钢琴的男生写给她的。我默默地把眼光移开。

“有信需要我寄吗?”我问她。

她抿起嘴唇摇摇头,依然望着我。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我在看你的头发,几天,又长了好多。”

“是吗?”

她点点头,突然笑起来,“你上次来我家给果冻画漫画,剪的头发好丑。”

我想起那个不伦不类的平头,不由有些尴尬,“那是我姐姐要我剪的。”

“林国栋,你养过狗吗?”

“没有。”

“你会喜欢养狗吗?”她又问。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们家里老妈和姐姐当权,都对宠物深恶痛绝,老妈说动物身上有尘螨,姐姐说她会过敏。

“明天见。”出门的时候,我对她说。眼角的余光里,她对我点了点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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