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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惑 26 樊满囤

(2007-08-03 13:29:08) 下一个

26. 樊满囤

自从那天在银杏家见到银杏之后,朱大宝沉寂了多年的想法,便象雨后的春笋一样不可遏阻地从心头冒了出来。那感觉就象胸膛里揣了只小免子,那爪子直在他的心上最敏感的地方挠,挠得他还真有点魂不守舍。苏文秀的感觉还真不错,那天晚上的动员会,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会议的内容上,而是银杏坐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磁石在吸引他的眼球,他拔也拔不出,挪出挪不动,不住地朝着那个方向瞅。银杏坐在那堆女人中,十足地一个鹤立鸡群,卓尔不群。那低颦浅笑,流连顾盼,活脱脱能把人的心勾走,朱大宝的三魂七魄,早被那双眼睛给勾走了。

阳春四月正是关中平原一年中的最好时光,大地变暖,万物复苏,布谷鸟一声声地叫着人们去下种,去布谷。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麦苗返青了,也起身了,麦田里是一片绿色的海,一阵春风拂来,泛起一层一层的绿波,油菜也开花了,一片片金黄色油菜花看上去金灿灿地招人喜欢,粉色的豌豆花,紫色的苜蓿花,把田野装扮成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村子周围的桃树,李树和杏树也在春风里自成一家,争相竞放着娇艳的花朵,这是一个多彩多姿的世界。

   沐浴在春风里的朱大宝心情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走起路来还想象孩子一样蹦,嘴里也时时哼着一些时下广播里都在唱的歌子,象什么“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千家万户齐欢笑好像那春雷响四方。……”大宝心情好,看山山也美,望水水也清,他想起在部队当兵时一位天津战友时常说的一句话,这人要高兴的时候,吃嘛嘛香,看嘛嘛好,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心里产生的那种对银杏的爱慕和思念之情,就象河岸上的杨柳树飞下来的杨花和柳絮,沾在身上,怎么也擦不净,怎么也挥不掉。每当他想起银杏的一颦一笑,他的胸膛里就好象长满了草,那个荒啊,把他荒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自从工作组进驻孟家集之后,孟家集原来的领导系统就彻底瘫痪了,所有的权力都归了工作组,原来的领导,从队长,到会计,出纳员,保管员,一个一个地接受审查。四清工作组先从工分查起,看队里的领导有没有过多吃多占,然后就是查帐目,看有没有虚报冒领,中饱私囊的现象,最后还要查库存,看看库存的和账目上的能不能对上。这一查下来,队里的一切几乎都乱了套。满囤看了心里在疼,他找苏文秀去说,现在春耕生产正在忙,该耕的地要及时耕种,该施肥的庄稼要及时施肥,布谷鸟叫得人心都要跳出来,可你们却整天在这里查东查西,不知要干什么?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棉花要下种,可地还没有整出来,若是这样整下去,可就要耽误了一僇庄稼,这个责任可是谁也负不起的。

苏文秀一听这话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当前的中心任务是什么?是以四清为主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社教运动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人人都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你却到我这里来用生产压社教,什么意思?难道是你心里有鬼怕我们查出来吗?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打你这种鬼,就是要打象你这种混进革命队伍里的蛀虫。一个革命队伍,若是没有过一个洁净的躯体,那它就没有什么战斗力,是什么仗也打不赢,什么事儿也干不了。苏文秀越想越气愤,她便对樊满囤说到:“樊满囤同志,你也是一个土改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了,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呢?你忘了我们目前所进行的是一次什么样了运动吗?这是四清,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而你哪,对这次运动的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是一点认识都没有。毛主席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指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知道什么叫做阶级斗争吗?毛主席还说了,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如果我们不是这样地提出问题和认识问题,我们就要犯极大的错误。我们目前进行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是一场反修防修的革命斗争。我们有许多同志在拿枪的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可是却经不住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的进攻。你想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难道我们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打下的这片红色江山就这样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吗。樊满囤同志,你是入党多年的老同志,你要跟得上革命形势的发展,你就必得学习啊,通过初步的调查摸底,我们发现第三生产小队的问题还是很多的,性质还是很严重的,特别是我们的某些领导同志的身上,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比如最简单的,多吃多占的问题,就是很典型的,也是很有代表性的。”

苏文秀滔滔不绝地,气势恢弘而又高屋建瓴般地给樊满囤上了一堂政治课。她看樊满囤傻楞楞地站在那里,两眼一片茫然,心里不禁泄了点气。心想这人简直就是木头脑壳。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些大道理你也听不懂,听说你这个党员是一坛烟土换来的。我还听说你其实心里并不是十分满意地交出来,而是怕你爹樊明刚戒掉的毒瘾再复发,而被除数动地交了出来。也罢,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反正后果者是一样的,那就是你把毒品交了上去。说明你还是一个好同志。你的问题是你还得好好加强学习,鉴于目前的形势的发展,我觉得你不再适宜担任第三小队的队长,你的工作暂时交给付队长二虎负责,你先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准备好好向组织交待你的问题。”

樊满囤这次是真的傻了,本来他是来找工作组商量关于春耕播种的事,现在那么多的人都被调到工作组查东查西,地里都快没有人干活了,若是再不抓紧,这一茬庄稼可就给耽误了,庄稼人要是把庄稼都给耽误了,那下一年还不得喝风屙屁呀。没有想到好心好意的一个建议,却让这苏同志先是上了一堂政治课,接下来连自己的队长职务都给撸了,好吗,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社员了,却还要回家闭门思过,反思问题,这真的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门子。

要说呢,这樊满囤也是个老实人,解放前,一直给人扛长工,养活着两个弟弟满仓和满粮,还有那个抽大烟的爹,樊明。听听父母给起的这名字,满囤,满仓又满粮,说明从小就是个穷人家,没有多少粮食,没有粮食就想粮食,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满仓满囤地盛满粮食。后来解放了,情况有了改变,土改后也分到了地,樊明的烟瘾也戒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平整庄基却挖出了一坛大烟土。满囤再蠢,这他也能想清楚,政府三令五申地戒毒,戒赌,戒嫖,他把这玩意儿放在家里不是惹祸又是什么?谁能保证刚被动戒了毒瘾的樊明不会死灰复燃呢?满囤上缴了这坛烟,换回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住队的干部为了好开展工作,便把满囤发展进了党。一个大字不识的满囤照着别人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别人举手他举手,跟着别人念誓词,糊里糊涂成了组织的人。有关党的东西别的满囤没有记住,就记住了一条,起模范带头作用。

后来农村办起了夜校扫盲识字班,别人都不去。白天在地里辛苦了一整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时间,搂着老婆好好热乎热乎,却叫去学什么文化,庄稼人人老几辈子,有几个识文断字的?识字不识字还不是一样在地里抡老镢头吗。这时满囤没有办法,党员吗,只好带头,于是满囤就自告奋勇报了名。大家一看满囤都报了名,不由得捂住嘴差点没有笑出来,这满囤要是学会文化了,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有的还干脆在满囤面前放话:“满囤,你若是能学成,你把鼓背到我门前敲。”满囤不管这些,他是在起带头作用,学成学不成则另当别论了。满囤进夜校,带来了一大帮人,这些人有的是来学的,也有的是来看的。满囤在靠教室的后面一个旮旯一蹲,没有二十分钟,就开始梦见周公了。

要说满囤光睡觉不学习那也不尽然。有一天晚上,满囤学了两个字,生怕忘了,便嘴一边念着,一边往回走,到了家里一推门,老婆把门关着,他一着急,手上拍打着门环,嘴里在喊开门,待到老婆把门打开,可坏了,满囤把晚上学的东西给忘了,本来晚上学的是“工农”,他一叫门,便成了“开门”。这“工农工农”,变成了“开门开门”,气得满囤积差点没有搧老婆一个耳刮子,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让村里的人知道了,大家都打趣叫满囤“工农开门”。

满囤并不是没有毛病,是人都多多少少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毛病,满囤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贪点小便宜,这贪小便宜的毛病农村的人都有,多拿一把柴,多抓一把谷,这都正常不过了,居家过日子,能省一点是一点,走在路上捡两把柴,也能放在自己家里的灶膛里烧一会儿,割过麦,收过秋的地里拣几穗麦子,拾几棵棒子,拿到自己家里,又能算是多大的过错,话说回来,这些东本不拣,也就白白的糟蹋掉了。工作组调查了半天,大家都说满期囤有这个毛病,但是就是落不到实处,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枝节问题。但是苏文秀可不是这样看,她认为不能小看这些小问题,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事情都有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她还举出戏剧《比翼鸟》里的例子说,那小孩开始不就是从偷一根针,一根线开始的么?最后还不是发展成江洋大盗了吗?最后还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咬死了吗。当然那母亲的死是死有余辜的。我们可不能当那个母亲,纵容和袒护满囤同志的这些毛病。我们是共产党人,共产党人应该是一尘不染,洁身自好。而且我们还要做好防微杜渐的工作,不能让这些坏的,不健康的东西,沾染了我们健康的肌体。

苏文秀的话很难驳斥,原因是她爱把任何那怕是一丁点的东西都上升到一个很高的高度来分析。就象满囤这么一点小事,她也能上纲上线,提高到整个党的生死存亡的高度。而且她长期在机关工作,经常读书看报,大道理掌握的多。不象朱大宝整天在门市部卖油盐,离这些东西相对来说就远一些。所以若是要和苏文秀来辩论,朱大宝根本就不是对手,他在苏文秀的马前恐怕走不上两个回合,就会被苏文秀斩落马下。但大宝也不笨,他不和苏文秀讲大道理,他只说小道理,说具体的事。今天说不通。他就停下来,明天接着慢慢说,他这个慢性子用慢火燉牛肉,不信把你苏文秀燉不烂。

苏文秀住在银杏家里,每天晚上朱大宝都要借故和苏文秀讨论工作到银杏家里去,常常赶上饭时,银杏就请他也来吃,朱大宝自然是免不了要客套一番。但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那些银杏做的美味的诱惑,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了起来。另外朱大宝是个有心人,手脚也勤快,到了银杏家里,是放下杈把拿扫帚,要不就是上井台去打水。本来女同志就爱洗,用水多,这苏文秀一住进来,用水更多,两个女人打水都不是很方便。苏文秀一看,大宝是个壮劳力,不用白不用,就对大宝说,大宝,我看你每隔一天来给我们打点水如何?你看这高塬深井的,我和银杏都不方便去打水,我来了之后用水又多了些,就有点跟不上趟的感觉,你觉得如何?若是你答应了,大姐日后给你介绍个好对象。朱小宝巴不得有这样的好差事,莫说隔天,就是天天都来打水,我也愿意。还日后介绍对象,你若是能把眼前这个给我介绍过来,你要我干啥都行。连忙忙不迭声地答应下来,“行行行,没麻达。这还不是小事一桩!”

倒是银杏有点过意不去,她接过话头,“那能让人家朱同志去干这种粗活儿,打水我能行。”朱大宝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这点活不算个啥。”心想,你去挑水,我心里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呢,若是闪了你那扬柳腰,还不把人心疼死呢。

苏文秀忙说,“住队干部也是人吗,要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吗。当然啦,男女同志在体力上还是有差别的,男女平等,也不是一味的什么都平等,有些女同志干的事,男同志就不一定能干。”

朱大宝不知怎能么的突然接过话头,“是的是的,象生孩子喂小孩男同志就不成。”大宝一句话,说得银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有点不好意思当着一个男同志讨论诸如此类的问题。谁知苏文秀听了,却呵呵笑了起来:“你这才说了一句大实话!别说了,挑水去!”她大声地命令着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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