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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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春天(18)可怜之人的古怪之处

(2018-07-16 16:13:08) 下一个

蒂娜卷着一阵早晨的凉风进了门,坐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双手拢着头发,打个大哈欠,问薇尼最近怎样?

 

薇尼穿着睡衣回到浴室里接着刷牙。听见蒂娜说:“我介绍的汤姆还不错吧。……我还记得你去年冬天那样儿,脸儿蜡黄,身材发了一圈……”说着走过来靠着门框,在自己身体周围比划一下,“才起床啊?”

 

薇尼嗯了一声,低头漱口。只听蒂娜说:“我跟你说啊,我一开始也拿不准他啊。他这人有点儿怪,真挺怪的……人是个好人,很热情是吧?有时候让人受不了,话太多!听说他以前在非洲做宣教士,很多年的。去过好多地方!后来又做心理辅导。也有人说他不行,不专业的。有几个说他特别好。我就推荐你给他说试一试,哎很爽快就答应了。效果明摆着,让人恢复正常就不错了,你说是吧。你都好多了!

 

 “小孩怎么样?”两人一起走回起居室,薇尼问。

 

“孩子就是给当妈的找麻烦来的。今天早晨,我把他们送去上课,说我要去看看薇尼阿姨。他们两个就在大呼小叫,说妈妈应该陪他们去买玩具,去游乐场啊!气得我直想揍屁股!”

 

“嗯。”

 

“嘴上说说。他们学校里个小孩,胳膊青了,说爸爸在家里打得。儿童监管机构马上就派人到他家,调查半天,爸妈都隔离。弄得乌烟瘴气!这要在中国,这算什么呀。我小时候,我爸踢我弟屁股那叫一个死劲儿,打得鬼哭狼嚎,谁管?这儿是个孩子就跟个宝似的,谁都动不得。就在自己家也得小心,别让他们给说漏了嘴告出去……对了,薇尼,有空咱们一起去逛街吧。快到复活节,都在打折,买几件春天的衣服……你瘦多了。”

 

 “最近没心情。”

 

“怎么了又?你不是好了吗?药还在吃啊……我给你说,这礼拜他爸在家。天天都我看,也累死我了。我要甩给他,咱也该休个假了。对了,我下个月回国,要不要给你带点东西?我觉得你得调理调理——到底是中国人的身子。要不然,给你带点阿胶什么的,或者枸杞来吃吃。有好处。”

 

“得了,我妈就天天弄那些。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到这里,薇尼停住了,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刺得疼。

 

蒂娜脸色变了变,“那什么——那个,我刚才说……咱俩去逛街。星期六下午,行不?”

 

“星期六下午我有事。”

 

“别窝在家里,听我说,老是上网没好处,我家两个孩子都知道呢。”

 

“真的有事。”

 

 

 

 

 

 

星期六下午四点过三分,汤姆打开了灰格门,一面嘴里“嘘”着身旁的匹克。匹克对于薇尼的到来既不意外,也并不热情。它的行动已恢复自如,用身体蹭着汤姆的粗蓝牛仔裤,一双黑油油圆洞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薇尼,微微扬起黑色鼻翼。薇尼进了门,打量着钢琴、梵高仿作画、大理石灶台,起居室灰色的皮沙发,羡慕说:“这房子值两百万了吧。” 

 

 “也许……不是我的,租的。” 

 

“租?开玩笑吧?”薇尼睁圆眼睛:“挣那么多钱还租房?”汤姆拍拍匹克的脑袋,小声说:“匹克,去吧,花园里玩去吧。”扭过头来说:“我周末不收现金,但是会记在账上,哈哈。……我昨晚刚从安省回来。”他俯身从行李箱上拿起几本书和一只水杯。

 

“怪不得苏珊娜说你这两天不在。去玩了吗?”

 

汤姆没说话,薇尼疑惑地看着他。他可不像平时那么精神,脸色苍白,满脸络腮胡子变得更加灰白,笑容也有些疲惫。

 

“怎么……” 

 

汤姆把书扔在沙发上,说:“薇尼,你知道一个人的过去怎么塑造他的现在?……每个人怀抱着他的过去,默默地向前走,在路上,他收集更多的过去。每人都有很多故事,可是,没有人倾听。你知道吗,大家都忙于前面的事情,忙于回忆自己的故事,没有人顾得上倾听别人……我当初决定做心理辅导,就是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多么需要被了解,被支持,特别是在某些事情不对了的时候,所以我……

 

“汤姆——”薇尼不耐烦起来,又发长篇大论了。“那天晚上——

 

汤姆回过神说:“那天晚上,对,薇尼,说说你的事。”

 

 “没什么,都过去了。没必要说了。……好吧。我见到马克了,我在路上碰见他,他没有走,没去多伦多,从来没有,都是骗我的……。”

 

然后她忽然热切地提高了声调:“我想了想,汤姆,你说,会不会是有其他原因,会不会是,会不会他得了病,得了绝症,他不愿意拖累我才骗我的,或者他家里人不让他跟中国女人在一起,你说?他也挺犹豫的,我那天太激动了,我应该再温柔一些的。也许,他就……”

 

“——你电视看得太多了,薇尼。”

 

“你就是想说,他不爱我,我是个傻瓜?”薇尼叫。

 

汤姆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这两天我又失眠了。我想我妈一定特别恨我。”

 

“你想念她吗?”

 

“不知道……不怎么想,说实话。最近我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有些我没跟你说过……五岁我就要洗衣服了,因为我妈很讨厌洗衣服,她讨厌做家务——她就是这样。我在冷水盆里打肥皂,手撮得红通通地,疼得像裂开了。你明白吗,在很冷的室外?……

 

刚来加拿大的时候,我听不懂也不会说。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有一次老师叫我回答一个问题,我站起来,在中国回答老师问题一定要站起来。但我没听明白,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一直站着。老师可能说了让我坐下,我一紧张没听见。同学叽叽喳喳笑我。老师又说坐下,连带着比划。我坐下来,很窘很窘,忽然觉得……尿急,就跑出了教室,我听见他们在我身后大笑大叫。”

 

“你走出了教室?当时什么感觉?”汤姆把眼睛直直盯着她,这样的直视让她感到不适。她转过头去看他的书架,还有百叶窗帘上吊着的一只十字架。

 

“记不清了。从厕所出来,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直坐到下课。我还记得我一直用手碾着一颗小石头,磨得手心很痛,我没有哭,但那感觉今天还记得。”她笑了一下:“都那么老的事儿了。”

 

汤姆刚要张口,又听薇尼说:“我一定哪里有问题,所以马克不要我……。我没法不这么想。……我爸昨天打过电话来。他居然还想到给我打电话,他的继女要结婚了,在北京,问我回不回去?真特么!我从来没有那么讨厌他!是,我妈是有问题,可是,现在我妈死了,他过得那么好!有这么没心没肺的吗?……

 

汤姆把双手摆在膝盖上,好像听着一个演讲那样,一边看着她。

 

“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又回去了。我又!”忽然间薇尼拽着自己的衣服袖子哭起来,呜呜咽咽,汤姆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蛋了,我没法告诉你……天呐……我完蛋了,我减掉的那点儿重量全回来了,我又掐着喉咙想要吐出来!可是什么也没吐出来……我这是怎么了,前功尽弃了……天啊,就在我觉得一切会好起来的时候……上帝,汤姆你说那个上帝,他不是什么都会原谅吗,可是他一点儿没有原谅我啊!……我从小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我是个倒霉蛋,没完没了的倒霉蛋……”

 

等她停下来,汤姆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到露台上去,好吧?我给你看个东西。要到露台上看。”说着不由分说扯着袖子,把她从厨房的推拉门带了出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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