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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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春天(9)谁来回答我

(2018-06-21 16:46:24) 下一个

中篇小说《维纳斯的春天》2014年获得台湾道声出版社征文奖。

来自北京的女孩王薇尼是位时尚达人,与男友马克生活在温哥华海滨的高层公寓。平静的生活在某天被母亲的一个电话打断……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他又结婚好几年了。自从出国以后,我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少。这个曾经是我父亲的人,如今和别人组成了叫做家庭的单位。他们在那儿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打发长得令人疲惫的时间,一起编织起忧愁和欢乐的网,我将永远都只能站在大洋的这一边,疑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接电话的听起来是他的妻子。我压住心里冒出来的犹豫和厌恶,说“我找王树德。”这比我想象的容易。

 

 

“你是谁呀。”她警惕地问。

 

“王嘉悦。”以前我爸让我叫她孟阿姨,我没叫过。

 

电话传到我爸手上的时候,他仿佛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女儿。在他迷惑的时候,我就单刀直入:“我妈在温哥华去世了,陈亚若,车祸去世。”

 

他吭吭哧哧地说了些什么,其实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老婆就在旁边,也许还有他的继女。

 

在我的记忆中我爸是个心软的人,但凡有个什么人遇上什么事儿,他都要同情地长吁短叹半天。老吴家的奶奶遭到虐待,孙科长家进了劫匪,把几十万丢了还绑架了外孙……可这回他麻木得好像忘记了陈亚若这个女人,和他共同生活,一床睡,一锅吃,十七八年了吧。他嘴里前后蹦出些不连贯的感叹,在我听起来都像剩饭菜一样没价值。

 

我决定挂掉这个电话,我甚至后悔怎么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在我按掉电话上“OFF”键 的一刹那,遥远的电话那头传来急急的一句:“嘉悦你——”后面的话没有听到,就被“嘟嘟——”的断线音拦腰截断了。它们轻飘飘地,如同一串蒲公英的绒毛一般消失在无影无形的空气里。在来到我耳边的路上,它们被沉重的命运拽着沉下去了。

 

“嘉悦你——好吗?”

 

“嘉悦你——别难过”

 

“嘉悦你——需要帮忙吗?”

 

“嘉悦你——”

 

他到底要说的是什么呢?我无从知道。

 

第二周在温哥华给妈妈举行了的葬礼。她这一生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去五台山都不拜庙,对各种迷信嗤之以鼻。刚来温哥华那一年,她去附近的一个华人小教堂,有时还带我去,说想认识些本地人。后来她再也不去了,说这些人好假噢!所以她不信教。除了徐阿姨一家,她在本地也没有其他朋友。以前积攒的朋友人气,在她回国之后的这八九年里头,都散的差不多了。总不能说,好久没见,邀请人家来,就是参加葬礼吧。中国人都避讳这些事。所以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葬礼。买了一块墓地,火葬之后,把骨灰埋在这儿了。

 

我知道我妈一定还想回国去。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以后有机会再迁回去吧。她不爱待在加拿大,太冷清,可是回去又有谁呢。她们陈家文革后恢复了地位,也出了几个高官,但由于一些我妈也不愿说的原因,好几年前我们和他们就没有来往了。

 

这真的是很遗憾。马克说,蒂娜说,罗杰说。

 

我知道那不是遗憾。如果——我不是没心没肺地想要躲开她的话,如果——我开车带她去玩儿,开那辆新的三菱,即使遇到疯狂驾车的人,她也不会死吧。是不是?我问自己。

 

我把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归拢起来,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坐在小屋的桌前,看着她带来的衣服、围巾、和那几盒乌鸡白凤丸,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我的妈妈,陈亚若,今年六十四岁的女医生,一直以来忙碌地生活,她像一丛夏天里张开荆棘触角的茂盛植物,使周围的人时刻感受到生活的真实和刺痛。她,竟然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可逆的,无法挽回?

 

她是来看我的,可如今她去了哪里?她的骨灰像粉笔灰一样,聚集在那个面巾纸盒大小的灰盒子里。这不像是真的,那些活着的,有热度的痛苦和快乐,在一把火之后,归于空寂的空寂,无处寻索。

 

可是她的灵魂呢,她那总是不满意的灵魂,使生活变得枯脆而密实的抱怨、责骂,不肯停歇精力旺盛的头脑……

 

难道都凝聚在这轻飘飘的灰盒子里……

 

还是,被抛到和雪山一样空洞令人恐惧的地心深处……

 

谁来回答我。

 

谁来惩罚我。

 
 
 
 
-----未完待续
 

 

山眼,曾用笔名艾溪。她用信仰的眼光体察灵魂,并在故事和书写中与他们相遇。

作品获北美汉新文学奖、台湾道声出版社征文奖,海外校园征文奖;发表于《长江文艺》、《世界日报》、《侨报》、《海外校园》、《举目》、《现代日报》等。出版小说《V城市的一天》,《鱼味》,《维纳斯的春天》。著有长篇小说《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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