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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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学琴路

(2007-11-01 11:57:02) 下一个

每年夏天,选自全美各地约60多名年龄在14到21岁之间的学生组成一年一度的美国国家交响乐团(NSO)夏季音乐学院(SMI)交响乐团,相聚肯尼迪艺术中心,接受NSO高人指点,并在肯尼迪中心举行数场音乐会。今年儿子有幸获得NSO/SMI的奖学金,在华盛顿参加了为期一月的集中排练及音乐会演出。

7月28日,我和丈夫专程飞往华盛顿参加了儿子所在的NSO/SMI交响乐团于肯尼迪中心千禧音乐厅举办的今夏最后一场音乐会。音乐会开场,主持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并请在座的长期支持孩子音乐学习的家长及亲友起立接受观众的敬意和祝贺。站在灯光幽暗的观众席上,看着坐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台上的儿子,听着经久不息的掌声和身旁观众的赞叹,儿子多年来学琴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不由得百感交集,悄悄落下泪来。

儿子出生之前,看到周围望子成龙的年轻父母们将孩子送到培优班、绘画班、舞蹈班等形形色色的课外班忙得不亦乐乎,心想将来我可不会像他们一样逼着孩子小小年纪就学这学那,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自由自在、健康自然地成长,给他一个轻轻松松、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一眨眼儿子7岁了,眼看着与他同龄的孩子有的学琴、学画,有的学跳舞、练体操,有的练书法、学英语,而儿子此时还在珞珈山间的小路上疯跑,在学校操场的沙坑里打滚儿,乐得逍遥自在。想到那句'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老话,尤其是看到儿子最要好的小伙伴已经能完整地弹一首钢琴曲,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当年不随波逐流、让儿子尽情享受快乐童年的决心动摇了,开始盘算让儿子课外学点什么好。思前想后,觉得其它东西以后再学都来得及,只有音乐、舞蹈和体操得从小学起,学体操太苦,舞蹈好像是女孩子学的,而音乐是人世间最美的事物,儿子从小听了喜欢的乐曲就手舞足蹈的,似乎有点音乐细胞,那就让他学琴吧!

可是,学什么琴呢?身边大多数孩子都学钢琴,乐器之王嘛,而且对于初学者而言,钢琴似乎更容易入门,即使弹不成调,那叮叮咚咚的琴声也很好听。但是当年大学教师属低收入阶层,对于双双在大学任教、一个月只有几百元收入的丈夫和我来说,要我们一下拿出几千块钱买钢琴实在有点勉为其难,我们住的公寓房又小,放一架钢琴进去会更拥挤,于是决定让儿子学小提琴。我那时候并未料到一年之后儿子就背着他那把迷你小提琴跟着我漂洋过海来到了美国,如果他学的是钢琴,我们是没法将那么个大家伙随身运到美国来的。我更没想到几年后我们回国探亲时,当年买不起钢琴的穷教授们纷纷买房买车,摇身一变挤入富人行列。我也没意识到我们那时权衡再三、稍稍有点无奈的决定会为儿子打开一扇通往音乐圣殿的大门,那起初杂乱继而悠扬的琴声从此伴随着儿子一天天成长,给我们一家带来数不尽的美好时光!

话说回来,我们当年为给儿子找小提琴老师,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一心想给儿子请个最好的启蒙老师,听说彭老师是国家一级演奏员,有长期音乐教学经验,在当地很有点名气,就想带儿子投奔到他的门下。谁知他名声太大,门庭若市,学生爆满,声称忙不过来,不再接收新学生。想我一个月只挣区区四百大洋,而一周一小时的小提琴课学费40元,我一月拿出微薄薪水的三分之一多送上门,人家还不要,这世道真是不公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像所有的中国父母那样望子成龙来着!正发愁如何让彭老师开恩收下我家小子,忽听说丈夫系里一位教授的儿子曾是彭老师的得意门生,学习、音乐、体育样样出色,刚被报送到北大读本科,赶紧找他帮我们说情,彭老师总算看在令他骄傲万分的学生面上同意见我们一面。他当时没明说,但我心里明白他想先看看我儿子是不是学琴的那块料,再决定是否收他为徒。到了彭老师家,寒喧几句后,他就拿起我儿子的手仔细端详。我在一边心里直打鼓,儿子长这么大,我每天牵着他的小手东游西逛,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研究过他的手,该不会哪个地方长得不对吧,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紧张地注意彭老师的反应,直到看到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松了一口气。儿子在我们'名师出高徒’的期望下,开始了他的学艺生涯。

儿子学琴之初,我们不得不忍耐了一段时间的噪音,从那仅1/4尺寸的儿童小提琴上弓弦胡乱碰撞发出来的声音,即使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如同杀鸡一般,也差不了多少。儿子正处于所谓'七八九,嫌死狗'的年纪,坐不住,练琴不到三分钟,不是要喝水,就是要上厕所,时不时挥舞着手里的琴弓当枪玩,还没等我提醒他小心呢就掉在地上摔坏了。他学琴不到半年,就换了三把弓。我陪儿子练琴时,丈夫在一旁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听到我生气的责备声,一方面惊讶于一向对儿子温和有加的我居然也会冲孩子发脾气,一方面认为我对儿子还不够严厉,说是不打不成才。我心想,音乐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东西,如果在打骂哭闹中学习,能学得好吗?好在儿子尽管顽皮,到了彭老师面前就变得规规矩矩了,可能他看到我们为给他找老师煞费苦心,知道这个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吧。没过多长时间,儿子就能拉出几支简单的曲子了,听着那首我喜爱的乐曲'很久以前 (Long Long Ago)'从我儿子的小手中拉出来,尽管琴声还不太流畅、间有杂音,但对于我来说简直如同天籁。我至今对彭老师心怀感激,如果不是他以自己丰富的教学经验、精湛的琴艺、循循善诱的耐心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顽童引入音乐之门,在儿子幼小的心中植入对音乐的感觉和爱,并在儿子学琴第一年为之打下坚实的基础,就可能没有儿子今天在肯尼迪中心表演的机会。

儿子学琴没多久,丈夫就赴美留学去了。他走后有一年的时间我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还要为编教材、评职称劳心费神,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丈夫来信说:'你如果忙不过来,就把儿子的小提琴课停了吧。'我看孩子尽管贪玩,需要大人督促才练琴,但从来没说过不愿意学琴,作父母的怎能说停就给他停了呢。于是我仍旧风雨无阻送儿子学琴,每天陪他练琴,直到一年后我带着他来到美国与丈夫团聚。我一直认为孩子学艺考验的是家长的耐心和恒心,如果家长都坚持不下去,就不要指望孩子能学成什么样了。学艺的过程也是孩子学做人的过程,如今的孩子大多生活条件优越,父母、长辈宠爱有加,恨不能要什么给什么,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只有长期学艺时需要付出一些努力,稍稍吃点苦。孩子在学到某种技艺的同时也可以提高自身的修养与情操,交到有同样兴趣和爱好的朋友,学会如何与人相处,并培养责任心和自信心,懂得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成功的道理。

来美不久,儿子就参加了学校的乐队,那时他还说不了几句英语。我担心儿子听不懂老师的话,没法与同学交流,家长会上与他的音乐老师说起我的担忧。老师说:'音乐是宇宙通用的语言,我们能够相互理解和交流,你就放心吧。'老师说得没错,儿子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参加学校的管弦乐队,一直表现出色,我们很少在这门课上为他操过心。在美国的头几年,丈夫和我要读书、打工,为生存奔波,明知道学校教的东西对他来说程度太浅,也没能力为儿子请私人教师专门指导。尽管如此,因为有跟名师学琴一年的功底,儿子的水平比班上大多数初学小提琴的同学明显高出一截,在学校乐队里很快脱颖而出,不久就坐上了首席小提琴的位子。

儿子所在小学每学期末都会举行一场音乐会,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台独奏,向家长作汇报演出。一次音乐会后,一位家长走过来跟我们说:'你儿子拉得真好,我都感动得流泪了!'我听了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其实我知道,儿子的演奏技巧并不算十分出色,但他的音乐里有一种感染力,能够打动人心,尤其是能够打动我这个当妈的心。他刚学琴时,我就对他说:'你拉琴时不能只想着不拉错就行了,要带着感情,用心去拉。'我说这话时,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以为他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实际上他是听进去了。由此可见,父母的唠叨尽管时常让孩子不胜其烦,但有时还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对年少的孩子而言。我有时听儿子将一支曲子拉得如泣如诉的,不由得暗自惊叹小小少年有怎样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

儿子十岁那年,学校乐队老师弗润克推荐他参加市青少年交响乐团的面试,她知道儿子没有私人教师,上课之余主动给儿子开小灶单独辅导他,儿子在弗润克老师的热心帮助下顺利通过面试,进入了市青少年交响乐团。乐团从小学生到高中生根据演奏水平分成不同级别的乐队,各乐队每周排练一次,一年举办数场音乐会。每年春季通过面试招收新生,同时对现有乐队成员进行面试,以决定他们是否升级或留级,水平下降的据说还有可能被开除,当然我们还从来没听说哪个学生被开除过。儿子进了交响乐团后,进步神速,几乎每年升一级,还没上高中就升到乐团最高级,加入了主要由高中高年级学生组成的资深乐队。

随着乐团演奏的曲子难度加深,我们感觉再不给儿子请人专门辅导不行了,于是儿子在中断私人辅导三年后进了威斯康星弦乐学校,师从校长达西女士。这所学校的教学方法有点类似中国,强调基本功训练,一周上课两次,周日一次单独授课,周末一次小组集体授课。上课日程在开学时就已排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更改,否则会影响其他学生。达西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十分讲究拉琴的姿势,很少称赞学生,与一般美国老师放任自流的教学方式大相径庭。她纠正了儿子几次持弓的手法,看他一时改不过来,就吓唬他说再不改要罚款。儿子在学校听惯了鼓励和表扬,碰到这样一个严格的老师有点紧张,在她面前从不敢马虎,因而认认真真跟她学到了不少东西,年终获得了优秀学生奖牌。由于达西是校长,日程排得满满的,当儿子的小提琴课与其它活动在时间上有冲突时,很难更改学琴时间,而周末的小组课与中文学校上课时间也有冲突,加上我们搬了家,离学校远了许多。考虑再三,我们决定给儿子换老师。

我听说曾在青少年交响乐团儿子所在乐队担任首席小提琴手的彤尼的父亲也是拉小提琴的,心想他们找的私人教师一定很棒,就想让儿子也投奔到彤尼的老师门下。一打听才知道彤尼一家刚刚海归回国,找朋友要来他们在上海家中的电话号码,一通越洋电话打过去,遗憾地得知彤尼的老师不久前也搬离了我们所在的城市。尽管如此,我还是记下了这位老师的电话号码,然后打电话请她推荐几位好老师,她给了我们几位老师的联络方式,并极力推荐帕茉娜女士,说她不光琴拉得好,善于教学,人也好,学生都喜欢她。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帕茉娜老师,她很抱歉地说她的日程已经排满了,暂时不能接收新学生,只能将儿子放在等待的名单上。我们知道大凡因学生太多不能马上接收新学生的老师都是好老师,这样的老师可遇不可求,于是决定等待。等了几个月没有音讯,正有点焦虑之际,丈夫在青少年交响乐团遇到乐团主管西蒙斯先生,跟他谈起找小提琴老师的事,请他也帮忙推荐几位老师。他给了丈夫一份乐团成员私人教师的名单,并在几位老师的名字上作了记号,说在这份名单上的所有老师都很好,而这几位尤其好。丈夫在那几个名字中看到了帕茉娜老师的名字,告诉西蒙斯儿子正在她的等待名单上。西蒙斯听了微微一笑,说:'帕茉娜的确不错,她是我太太。我回家帮你说说,看她能否早点收你儿子为徒,但我的话可能不管用。'丈夫自然对他感激不尽,回来向我们报告好消息。一个多月后,我们收到帕茉娜的电话,说她的一个学生走了,留下一个空位,问儿子是否还想跟她学琴,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就这样,在帕茉娜老师的等待名单上等了差不多有半年,儿子总算成了她几十个学生中的一员。帕茉娜待人十分亲切,与大多数美国老师一样极少批评学生,对儿子总是鼓励有加,儿子很喜欢她,在她面前很放松,拉起琴来也就发挥出色,因此得到帕茉娜更多的赞扬。看到儿子有点得意忘形时,我就提醒他:'哪天帕茉娜没有开口表扬你,那就是对你不太满意了,你就得更加努力了。'

自从儿子进了青少年交响乐团并师从帕茉娜后,因去这两个地方都得驱车走高速公路,而我一向不怎么敢开车上高速,于是送儿子学琴的任务就基本由丈夫承担,我只要参加儿子的音乐会、为他的乐队做义工,在他参加音乐比赛时为他鼓劲加油就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的琴艺渐长,音乐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自信心、气质、修养乃至与人为善的个性大多来源于此。我不知儿子的学琴路还会走多远,但我知道无论将来他走到哪里,都会有琴声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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