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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昆水上丛林历险记

(2004-06-08 15:25:07) 下一个

 

坎昆水上丛林历险记

抵美十余年,圣诞节要是在外面过,比如去欧洲, 去加拿大, 去纽约, 去夏威夷,就會常常憶起些山光水色和心理體驗,而在家里猫着,就荒廢了。

这一趟本来要去澳大利亚或星、港、泰,算算行程颇紧,也就作罢。

好久前听人说起过墨西哥坎昆(CANCUN),说那是紧靠加勒比海的地方,蓝天碧海白沙滩,椰树林里看夕陽,要多美有多美,心中就有向往。

圣诞节前一个月,正为今年的去处踟蹰不决,又有友人在酒宴上谈起坎昆,那语调、那语景:“啊,坎昆……”,款款情深,充满甜密。一锤定音,妻当晚就上网找了那儿的机票,女儿则研究起气候、住宿, 乃至旅游路线图来。

待到真正成行,是要下一些资本,冒一点风险的。说起这节日间的机票,就奢侈得嚇人:一家三口,来回机票要二千六百多美元,還有四夜旅馆要八百多美元呢,还要游览,吃喝,买些纪念品呢。到洛杉矶机场,乘阿拉斯加航班飞墨西哥,因为美国已将安全警戒级别提到橘级,法国飞来的航班疑有恐怖分子潜伏被停飞,所以检查是分外森严了,而我最怕的,还是母鸭划水般的航机,在起落机场时,被人用肩扛式飞弹击落。

於是格外珍惜起这一趟坎昆之旅。1

2月25日圣诞节当天到的坎昆,因为早有美墨边界“垃圾城”堤娃娜作底衬,一直怀疑坎昆是否真的如友人说的那样妙曼美好。

待到双目紧紧攫住闪烁的海水,犹如万千不灭的灯火,穿越无穷碧黛的棕榈和椰树衍成的长林,在机场通往喜来登旅馆的海堤两侧漾成汪洋,才知道“坎昆海景甲天下”的真相了。

这星球上恐怕很难找到第二处坎昆这样的地形地貌了:在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的汇合处,辽阔的海岸线展延千里,突然就有坎昆这么个地段,象卧海而浴的美女戴了个耳环,额外地多出个环形的岛链来,岛链包裹了那么一个浩荡的湖泊,天设地作的两个出口吐故纳新,和鸣着加勒比海的潮汐;岛链一衣带水,大道通天,路畔广植椰林、棕榈,铺设高尔夫球场,矗立上百家世界一流的大型旅馆,象HILTON、MARRIOTT、HYATT、SHERATON,FIESTA AMERICANA、RIU等等,麇集美国最热门的连锁店,如HARD ROCK、RAINFOREST CAFÉ、PLANET HOLLYWOOD﹐ 不勝枚舉。

西方世界的繁華勝景一再地讓我們心旌搖曳

海外飄零﹑努力拼搏十多年﹐才從以往匆匆趕場的純旅游觀光中擺脫出來﹐ 過上今天悠閑自在的渡假生活。

通身蓝得怪诞的加勒比海,以她雪白的裙裾,象女妖,似水鬼,腾挪着放诞无羁的舞步,拍打二、三十公里之遥的坚硬海礁、松软海滩,你坐在各个旅店的落地玻璃窗里,都能听到她的低吟高歌;而另一侧,取名为LAGUNA NICHUPTE的咸水湖,在灌木和水草的呵护下,只做个贤淑、乖巧的小女子,向旅人放送温馨的波光水影,脉脉情深。

风,在缀满圣诞花灯的枝头,不绝如缕的吹来,不腥、不咸、不湿、不腻、不燥、不热,那是加勒比海纯净的清风。

在走完ISLA MUJERES(懂西班牙文的小女儿娇娇把它译成“女人岛”)、CHICHEN ITZA(玛雅文化废墟)、XCARET(海湾公园)的三天旅程之后,今天,在坎昆的“AQUAWORLD”(水上世界),妻在码头静立,说要做一个等候我和女儿从丛林和海上平安归来的“渔妇”。

由於下午就要飞回洛杉矶,三人都有点兴意澜珊,只想坐在喜来登的白沙滩上看蓝得出奇、绿得幽僻的海,或到临海而建的大MALL——LA ISLA里再逛一逛。

十五、六岁的女儿很会体会大家的犹豫,就自作主张——先把游泳衣穿在里头,外面套了件夹克,说:“我们去退票吧,要是退不了呢,就到海上玩一玩啦”。

妻是个平生怕水的人,订票时就已知晓摩托艇只能坐两个人,这会儿跟我们筹划著说:“我们预订的是三张票,钱付了一半,要是不用再付呢,就你们两人去了。”

我自觉身心疲怠,好几回欲言又止:“不就是那幾十塊押金吗?不要了就是了”,但一想到昨天在XCARET的玛雅河里,没有陪女儿下水潜泳,就有点内疚,想想今天来点补救也好。

 AQUAWORLD是坎昆最大的“水上世界”,来自欧美各地的游客最喜欢在这里寻找刺激。他们驾驶大小不等的船只、摩托艇,从阳光普照的内湖呼啸而出,穿过阴森森的水上丛林,或到辽远无边的加勒比海游弋,或潜入海底,看五彩斑斓的珊瑚世界。

在加勒比海“海盗”护卫的早餐厅享用过免费早餐,我和女儿就被妻送到向内湖延伸的栈桥上——一切尽在她的安排中,她自然就逃避了将要发生的“水上之劫”。

临出发了,我为两件小事和妻﹑女有了小小的争执:一是攝像機自然不許帶﹐ 但要不要帶相机?女儿的数码式小相机是防水的,我的则不能,妻、女当然是要我遵从教练的意思,不要带就是了,我却偏要随时准备摄下我所经历的一切,最後终於在摩托艇的坐垫底下找了个收藏的好去处;二是要不要穿T恤衫?女儿自然是褪去夹克,一身泳装了,我总觉得光膀子穿救生衣会有点冷,就坚持不脱T恤衫,还援引了周圈极为罕见的某个老美的例子,妻女就说:“要老爸出海,可真麻烦!随你便了,随你便了!”

我自覺是比較“多事”的一介書生﹐要說麻煩﹐這一路說不定還真有什麼麻煩呢。两人一组,计有五组人马,围着个墨西哥教练,看他简简单单地操作摩托艇,最关键的是要将连带紧急制动闸的保险带扣在救生衣的前胸上,万一翻船,不至於有生命危险。

凉风徐徐,平波万里,浪花点点,如花似絮,身後的女儿从容地摟着我的腰,身下的座骑发出轻捷、嗡营的响声,我们向远方的丛林驶去,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玩这玩意儿,很有些惬意。在五只摩托艇组成的纵队中,我名列倒数第二。

越接近丛林入口,水面就越有点皱折,有点颠簸,很快地﹐横浪阵阵,竟演变成翻浆的道路般艰难曲折。摩托艇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左右上下摇晃起来。我意识到穿过丛林就是无边的大海了,这会儿或许遇到倒灌的海潮了。

见身後的女儿悄无声息,就问:“娇娇,你好吗?”

“很好,老爸!”“我们後面还有人吗?”

“有的,老爸。”我聊觉自慰,就将右手下侧的档次悄悄换慢。

也就在转瞬之间,我身后的摩托艇稍稍绕了个弯,把我抛在后面,扬长而去。

我赶紧换档,奋起直追,摩托艇象离弦的箭,射向密林。豁然开启的水路,犁翻的水浪,象春燕的翅尾,美奂美仑。

翱翔在谷底峰峦,挺立在浪尖涛头,这时候﹐什么样的体验都有了。我沿着丛林逶迤曲折的水路前行,眼前全是金阳下的水浪,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拐弯的当儿,一個個恶浪打上来,呛得满口咸味,一身T恤衫湿透凉透,象淬火一般,把扩延的胸肌紧蹙起来。

我有点心虚,怕自己最终无法掌控摩托艇的方向盘,或就地翻落水底,喂鱼喂虾,或冲进两侧的丛林,脸面刺青。我决无放手一搏的精神勇气、胆量、体魄。

我们这些中国大陆来的旱鸭子,从小到大,就没有水上运动的训练,更缺少平衡感、极速感,肾上腺素在关键时刻并不能运送到位,更何况,这时候,我的胸膛隐约作痛,以准确的医学術语来说,或许有点“心绞痛”了。更糟糕的是,由於早餐是在码头上吃的,此时的反胃和呕吐感在轻微的晕眩中愈发明显。

我悄悄换档,船缓缓驶出丛林。我发现我并未出海,一汪更青更蓝的湖水展现在眼前﹗

左舷,在太阳的背光处,有一个教练模样的人,单手把着摩托艇,另一只手不停地向我指指点点,示意我坐得离方向盘近一点,把档次换到最大,猛追上前去。

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么个教练的驱赶,把速档朝前推去……,无奈这摩托艇的速档很是奇怪,你要换慢档,它会马上慢下来,你要換快档呢,却要好一阵才能换上去。好不容易等到极速,我又悬心吊胆地把它往慢裡换---它就马上慢下来,搞得我很尴尬。教练就一直在边上赶鸭子似的赶,赶!

我很清楚我的毛病就是放不开,不敢放开,不想放开。

我怕我脆弱的、水晶玻璃似的心,一旦放开,会丢失在时光的隧道里。那一年我和女儿到迪斯尼乐园的“SPACE MOUNTAIN”玩,一路的警告语无法拦阻我前行的步伐,就是因为轻信八、九岁女儿的言辞:“爸,没事的,我说没事就没事,”结果“宇宙飞船”飙到最高处,我的心脏好一阵窒息,差一点命归星空。下到平地,整个儿手脚冰凉。

这一会儿女儿在碎银般的浪花中,用西班牙语和那教练“渔歌”唱和,应答自如﹐在后面催我说:“老爸,快一点,你不会换档吗?”

被我好生克了一顿:“就你懂!老爸要呕吐了你知道吗?”女儿再不作声,教练也不耐烦地离开了,我就自由自在地在湖心游弋开来。

反正是来玩的,要那样拼命干嘛?欧洲人都在省悟:为谁辛苦,为谁忙?要将生活的节奏放慢。人到中年﹐我們既要率性冒險﹐也要內斂認輸﹑苟且偷生。我就在这儿享受清风静浪吧,让心率恢复正常。

不知不觉,载沉载浮之间,我们的小艇也到了出海口。

汪洋無边。浪花宛如万千鳞片,在当空普照的阳光下闪烁光芒,海鸥,无数的海鸥翩翩起舞,所有的摩托艇都消失了,都消失在大洋的深处了,我的心格外凝重起来。

我很疲惫,波涛翻滚的海平面是我再无精力逾越的坎坷。“前路多坎坷,万般皆苦难”,突然就有这样的辞句漫上我的心头。要到达大海的胸腹——遥远的目光勉强可以企及的水中油井般的黑点处,还要穿潜水服下到海底,更要驾小艇走回程,而再也无法用龟行蚁爬的美其名为“游弋”的速度了。

无人可以理解我此时的颓唐、退却、兴意澜珊。要问女儿,女儿想当然地要你去赶场。这时候想起远在岸畔的妻,要是她在,有可能体恤我的困顿,包容我的胆怯,融化我的怨懟。

我有意识地将摩托艇朝出海口的礁岩靠去,一时难以拿定主意。

女儿敏感地问:“爸,你要干嘛?”

我便乘机耍賴﹐下定决心:“我开不动了,我不想去了,你叫他们来把我们载回去!”

女儿气歪了脸:“你——”﹐她的玩性正濃呢。

我摇摇晃晃地站在摩托艇上,脸色想必很難看,一手誇張地捂着胃的位置,口口声声地说:“Stomachache,Yes,I am stomachache(胃痛,胃痛)”!

紧随而来的一只教练艇绕到前头叫來另一只船艇,把我和女儿分而装之,昂起船首,劈风斩浪,向大海深处刀砍剑削般驶去。

那时候我的晕眩感竟然消失殆尽,心脏也舒坦了,顶天立地,从狗熊做回英雄。很快地,我们踏上了休棲在海中央的“母船”的甲板。

放眼望去,海浪跌宕起伏,阳光撒开金丝线﹐有几十只一路狂奔而来的摩托艇围成一个半月型,似乎在听某个教练讲授下海潜水的必修课﹑急救章……

“可以让你女儿去潜水吗?” 甲板上的潜水员问,用手指了指前方摩托艇的集合处。

当我得知潜水要花四十五分钟,而母船却要在半个小时后即起锚归航时,我坚决地说:“不行”。人地生疏,我怎么可能将女儿留在海上,自己一人回去见守候在码头的“渔妇”我妻呢。更何况下午要赶飞机。

女儿娇娇泪如雨注。女儿娇娇百无聊赖。

“为了你,爸半条命都没了。”我嘟嘟囔囔地對她说。

我自觉男人又胆怯、又自私,即便他当了人父。

我绝没有心思去体会女儿此时此刻的心情,更不会动一动为了千里迢迢而来的女儿哪怕是做做样子呢,也要下海去陪一陪她的念头。在美国,谁也不会轻易迁就谁。

时间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潜水员要带女儿在“母船”边上潜一回泳,牛犢期的女儿撅着嘴不理会。我好一番劝说,她才戴了水鬼帽,穿了脚蹼,携了防水照相机,学着潜水员的样子,一个鹞子翻身,沉到水底去了。女儿趴到甲板上喘气的时候,破涕为笑,一脸陽光灿烂。

“拍照了吗?”

“拍了。”

“过瘾了吗?”女儿点头称是。

我想我这也算是对得起女儿了。

半个小时到了,“母船”并不动弹,倒是来了一艘大游轮,风风光光地把我们载回去。

这就是我来时的航路吗?那青蓝的、鳞光耀眼的湖泊,那乌蒙的、蓬蓬如蓋的水上丛林,低低地铺陈在眼底,一切都这样静謐。

光天化日之下,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一个来自美国的中国人和她的小女儿在这里展示的一场灵魂和肉体的征战,人神交战。

摩托艇接踵而来,小游轮迎面而来,我们乘坐的大游艇优雅地放慢速度。擦肩而过的人们在和煦的阳光和清凉的海风中频频招手致意。一份钱两份体验,我暗自得意,觉得舍小艇而登大轮作归程是正确的選擇﹐雖敗猶榮。下一趟,如果还有下一趟,早餐吃得早一点,身体练得好一点,保证可以开个来回。漂漂亮亮﹐乘风破浪,不要经常换档,找好最佳档速,体验神奇极速,挑战身体极限,相信这一切并非不可逾越,把玩清风啊踏白浪。

就这麼“运筹帏幄”,筹划着下一趟行程呢,游轮就抵了码头石了。

“渔妇”在哪儿呢?我和女儿四處张望,都没有看见妻的踪影。没有手机可打,坎昆这地方美国的手机晾着吧。

意外地在衣裤储藏柜上看到妻的招贴,自从有了手机,这种招贴在我们家已经消失多年了。妻说她乘船去看“水下世界”去了,十二点才回来,“你们在这里等,回旅馆收拾了在大堂等都可以。” 待一切收拾完毕,退了房,存了行李,还是不见妻的身影。

我俩饿得发慌,就在旅馆的餐厅里兀自用起餐来。

妻探头探脑地挎着包走进餐厅,一见我,顾不得平日的温文尔雅,竟大叫起来:“你们俩当逃兵,我全看见了,你说我这摄影记者厉害不厉害?”

 我也乱喊一气:“哪里?哪里?哪里看到的?”

妻响当当地说:“你们在對面的游船上,全都被我用攝像機拍下来了,我扯破嗓門叫娇娇——娇娇——你们有沒有听到?船開過去了﹐镜头全乱了,当逃兵,哈,你们——這裡的海底比夏威夷的好看多了。”

我和妻在乱哄哄地凑着这些零乱的镜头时,女儿娇娇在一边埋头用她的刀叉,并不吭声,反正她没有当逃兵。

以下的片断心绪是我和妻分頭活動时产生的,后来又被我和她在通往机场的路上轉述出来。

多少年之后,老了老了却更象“连体婴儿”似的这一对恐怕还在为他们坎昆之旅留下的心理感应唏嘘著﹐價值連城呢。

在水上叢林------

 妻:看见这样的波浪,就知道老公肯定吃不消了。

夫:这样的速度,老婆肯定不行,聪明人,她逃过这一关了。

 兩船相遇時------

妻:看见老公和女儿在大船上,就放心了:他们没事了。

夫:“渔妇”真会在那里等我们吗?或许也坐个什么船出海了。

 在碼頭-------

 妻:要出海了,如何留個口信给老公和女儿?想请码头工作人员传话,这样描述:一个中国人,戴个眼镜……,边上带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忽然想到Locker上可留纸条,留中文太肉麻:亲爱的老公,娇娇……,英文就很好,Dear就Dear。

夫:这样也好,她去看海底世界了……,分组活动有其必要性:一个行程,两种经历,赚了。

 二00四年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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