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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 情人节

(2005-10-24 17:16:17) 下一个
水影: 情人节 (1) 绿色的窗帘紧密地拉着,一垂到底。灯亮着,放着黄色的光芒。粉红色的情人节卡散了一桌。杨倩玉坐在餐桌前,帮着女儿芬尼写卡。按着美国的习俗,从幼儿园到初中,班上的同学要在情人节交换卡片。五岁的芬尼正上学前班,她嘟着肉鼓鼓的小嘴,认真地在每一张卡上写自己的名字。那是芬尼自己挑选的情人卡,美丽的白雪公主和王子深情凝望,心形的红色上赫然印着一个LOVE。倩玉望着卡上的图片,呆呆地看出了神。 程凡过来沏茶。倩玉抬起头,眼睛滑过他的脸。 “做作业啊?”程凡的眼光和倩玉相遇,他呷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写卡。”倩玉答道,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明天是情人节。” “噢。”程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用嘴吹了吹碧绿的茶叶,合上杯盖,又端着杯子踱回书房。程凡在大学做事,正在争取终身教授,每天都忙得很晚回家,到了家也常常是在书房里伏案工作。 倩玉望着程凡的背影,叹了口气。结婚七年了,情人节一年比一年过得淡漠。 第二天早晨,程凡起床上班,依然没有一点情人节的表示。倩玉心里盼着,又不想明说。她跟着起了床,心中的懊恼腾腾地就升了起来。她一走进盥洗室,两道细长的秀眉便紧蹩在一起,厉声地喊了起来:“程凡,你上来!” “怎么啦?”程凡走了上来,他看见穿着睡衣的倩玉头发蓬乱,紧绷着个脸。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刷完牙把泡沫冲掉,你怎么总不听?”倩玉指着水池里的牙膏泡沫说。 “你帮我冲一下也没关系嘛。”程凡上前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嘴里小声地嘟囔。 “你什么事都要我做,把我当老婆还是当老妈子了。饭我做,小孩我管,家里都是我打扫,连你的牙膏泡沫还要我来冲啊。你以为你自己是大少爷还是什么。”倩玉手里挥舞着牙刷,连珠炮一般地爆发。 程凡也紧蹩眉峰,口气却还是温软:“好了吧,我已经冲了。” 倩玉没有言语。她在牙刷上挤了一条蓝色的牙膏,张开嘴,一上一下地刷起牙齿。 “还有什么事?”程凡望着倩玉问道。 “把毛巾挂好,把脏袜子扔到洗衣篓里。”倩玉满嘴泡沫,头也不抬地说。 程凡过去把堆着一团的毛巾挂了,又到房间里放了袜子。“行了吧,我今天有事,我要上班去了。”程凡的口气里有了一些不耐,说着径自匆匆走了。 倩玉没有再搭腔,胸中却是一股怨艾闷闷胀胀弥漫开来。最近这段日子,他们总是为这些芝麻小事争争吵吵,就连情人节的早晨都不能避免。倩玉望了一眼镜子,心中蓦然一惊,她看见一个面色暗淡,发如乱草,怒气冲冲的中年女人,原来那凝脂般透明的肌肤已是灰黄无光。 倩玉长叹一声。想当初,她也是男生们众星捧月的公主,如花似玉,千娇百贵。在众多的追求者挑中了程凡,就是为着他的才学和勤奋。程凡才华出众,也是许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追求倩玉,是为了她的美丽和温柔。可是婚后的生活,不再是公主和王子的童话。柴米油盐的居家琐事中,倩玉发现程凡的聪明只是在工作上,家里的事他不仅笨手笨脚,而且是少有的粗枝大叶。他做的饭很难吃,他洗碗就乱抹一下,他用过的东西总不放回原处。她上班忙的天昏地暗,回家还要为这些事呕气。而程凡也觉得倩玉不再是婚前小鸟依人的温柔,她永远在抱怨他,她总是在挑剔他。倩玉茫然若失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才结婚七年,竟然已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黄脸婆。 (2)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杨倩玉开车到了公司。许多女员工都穿了带红色的衣服,有几个办公间里飘出彩带和气球,空气里都仿佛洋溢着粉红色的甜味。倩玉放下皮包,便拿了杯子去厨房沏咖啡。她路过同组的同事乔安娜的办公间,看见一大束色泽腥红的玫瑰,绽放在白色的满天星和大片的绿叶之间,娇艳欲滴,美的动人心魂。一只气球在花瓶上面悠悠飘动,I LOVE YOU赫然映入眼帘。 “好漂亮!”倩玉不由驻足赞叹。 乔安娜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美国人。“我们结婚都三十年了,我先生每年情人节都会送花。”乔安娜说道,满脸洋溢幸福的光芒。 “你真幸福。”倩玉由衷地说道。 “谢谢。你先生为你安排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倩玉神色有些黯败,然后她匆匆说了句:“我去沏咖啡,回见。” 倩玉走进厨房,拆了一包巴西咖啡,放入咖啡机里。一会儿,咖啡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弥散一片醇浓的香味。 “倩玉早!”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倩玉转过头去,眼前一亮。同事琳达一件红色的羊绒衫,一双红色的皮靴,亭亭玉立地站在眼前。 “琳达,今天好漂亮!”倩玉赞道。 “谢谢。”琳达笑出一对梨涡:“待会要跟我丈夫去吃法国餐。” “羡慕你们啊。”倩玉说道。 “你呢,今天什么节目?”琳达问道。 “还不知道。”倩玉黯然道。 “哇,还惊喜呢。”琳达一挑眉毛道。 倩玉低下头,浅浅地抿了一口咖啡。她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多说,便端着咖啡走回了自己的办公间。信箱里没有贺卡,桌子上没有鲜花。她一身灰色套装,没有一点粉红。情人节似乎已经把她遗忘。 杨倩玉也有过浪漫情人节。程凡曾经很浪漫很疯狂。他们结婚的第一年,程凡送她两打玫瑰花,还有一条项链,鸡心上是一个LOVE。他们结婚的第二年,程凡和她在法国餐厅烛光晚宴,又送了她一条手链,链子串出一个LOVE。倩玉笑着问程凡,怎么总给我送链子,是不是想把我拴住了。程凡说,我把心和爱都给了你,是你拴住了我。那时倩玉的眼睛,亮亮的象滴落的流星,闪动的都是爱情的光芒。 他们婚后的第三个情人节,芬尼诞生了。奶瓶、尿布替代了优雅浪漫的两人世界。倩玉似乎永远忙不完的家务,程凡似乎总也帮不上忙。他们开始时有龊语。倩玉疲累了,就心烦,就唠叨,而程凡越来越沉默。日子在一天天的琐碎和争吵中过去,一晃已是他们婚后的第七个情人节。 (3) 杨倩玉下班的时候,接了芬妮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的,程凡还没回来。尽管这些年他们时有争吵,情人节也不再有礼物和柔情,可是每年的情人节他们还是会全家一起出去晚餐,程凡每年也都会在这一天提前回家。可是今年的他却杳然无踪,倩玉的脸上乌云密布。 倩玉闷闷地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可是依然不见程凡的人影。她皱起眉头,站起身给程凡挂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却没有人接。倩玉暗自低头思索了一会,又拎起电话机,给程凡的同事李强打电话。李强是系里的另一位中国教授,倩玉和他相熟。 “李强,程凡还在办公室吗?”倩玉开门见山问道。 “没有,程凡今天早就走了,和系里的秘书海伦一起出去,好像有什么事吧。”李强道。 倩玉放下电话,脸色雪一样煞白。海伦这个名字,她听程凡提起过几次,是系里新来的秘书。“海伦帮我整理了办公室,海伦帮我打印了资料”,程凡不自觉地就会提到这个名字。程凡每次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好像都会放出一种光芒。其实倩玉嘴上没说,心里早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对这个名字很有几分戒心。没想到的是,海伦才来了几个月,程凡居然已经和她发展到同过情人节的亲密关系。 倩玉全身一阵阵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芬妮,妈妈不舒服,去躺一回。你自己看会电视。”倩玉说着,脚步踉跄地走上楼去。 倩玉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卧室里,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无声的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滑落。虽然她整天抱怨程凡,抱怨自己嫁错了人,抱怨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可是想到会失去程凡,她发觉自己的心里却是椎心的痛。 记得他们恋爱的时候,有一次程凡在街上忽然想吻她,她羞红着脸说不行,可是程凡就抱着她吻了起来,吻的她满脸通红。现在,程凡已经好久没有吻过她了。倩玉想,程凡和海伦在一起,是不是又会那么的浪漫起来。她自虐一般地想象他们亲热的镜头,镜头碎成了尖锐的玻璃,在心里划出一道道难耐的嫉痛。 “妈妈,我饿了。”芬妮走了上来。 “噢。妈妈一会就去给你做吃的。”倩玉带着沉重的鼻音说道。 “妈妈你的脸怎么是湿的?”芬妮的小脸贴了上来,碰到湿漉漉一片。 “妈妈的眼睛过敏。”倩玉掩饰道,又一把搂过芬妮:“芬妮,如果爸爸和妈妈分 开了,你会跟谁?” “跟妈妈。”芬妮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又说:“可是我也要爸爸。我要妈妈和爸爸。” “你爸爸有什么好。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爸爸跟我玩,给我买玩具。妈妈生病的时候,他端饭给你吃。” 倩玉听了,把芬妮抱得更紧了。她想起她去年一场大病,程凡带着她到处求医,虽然为她请了保姆,却一直尽量地呆在家里,为她端饭送水。 “可是如果爸爸要走呢?爸爸不爱妈妈了呢?”倩玉幽怨地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那次你生病的时候,爸爸和我在手术室外等,爸爸等的好焦急啊,他说他不能没有妈妈。” “真的,他真的这么说?”倩玉的语气有些急切。 “真的,爸爸就这么说。” 倩玉的心里酸甜苦辣全涌了上来。程凡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这样的话了,而自己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总是高声大嗓地在挑剔,在抱怨。她没有想到在她生病的时候,程凡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她有些后悔自己总是和程凡为琐事争吵不休。可是现在一切已经太迟,程凡有了其他女人。倩玉的心里象被针挑起一般,吱吱地又痛起来。 “可是你爸爸现在和那时不一样了,他要把这个家毁了。。。”倩玉痛楚又愤恨地说道。 突然间,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倩玉拿起手遮挡了一下眼睛,突然而来的光芒使她觉得有点眩目。 (4) “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程凡宏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倩玉看他一眼,程凡的眼睛熠熠的放着光芒,声音也透着愉悦。倩玉记得当时他们恋爱的时候,程凡就是这样容光焕发。 “你自己做什么事,自己清楚。”倩玉沉着个脸,冷冷地说。 “我做什么了?”程凡却一点不恼,他依旧笑容满面,温柔地说:“走吧,我们吃饭去。对不起,今天堵车回来晚了,又让老婆生气了?” 哼,都说男人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回家会对老婆格外温存,还真是这么回事。倩玉冷笑一声:“是堵车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程凡奇怪地看着倩玉,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做?” 程凡笑着说:“我想上外面吃饭去。走吧,我都饿坏了。” “我也饿。”芬妮插嘴说。 程凡抱起芬妮说:“走喽走喽,吃饭去。” 倩玉厉声拦在前面:“你又何必假惺惺的。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程凡放下芬妮,迷惑不解地说:“可是我没有吃过。” “你跟海伦出去吃饭,我都知道了,你就别抵赖了!”倩玉气愤地说,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哈哈哈哈。”程凡仰天大笑起来。这下轮到倩玉被他笑的一头雾水。程凡的手搂过倩玉说:“老婆还会吃醋啊。” “谁吃醋,你真无聊!”倩玉挣脱程凡的手,又待发作。程凡作了个手势,止住了她。 程凡从门外拿过一个粉红色的礼品袋:“海伦的丈夫在COACH店里做经理,我和她一起去帮你买皮衣了。你不是一直想买皮衣又舍不得吗?回来的路上倒是真塞车了。唉,海伦夫妇都结婚快二十年了,可是他们的感情依然和新婚一样,真让我羡慕,也让我感触很深啊。” 倩玉瞪着眼,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海伦已经结婚多年,原来程凡是去给自己买情人节礼物。 “打开看看。”程凡温和地笑着。 倩玉打开礼品袋,是一件乳白色的皮夹克,皮质柔软,式样漂亮。她穿了上去,镜子里的女人时尚优雅。程凡的眼睛流露出欣赏:“好漂亮!” “都老了,还漂亮什么。”倩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才三十多岁,老什么。”程凡说道:“今天看见系里一些美国夫妻,都几十年老夫老妻,还一般恩爱甜蜜地过情人节,真让我反思。”程凡接着又说:“今天跟海伦聊天,她说婚姻就象是一盆花,要辛勤灌水,用心照料,才会永不枯萎。我觉得她说的真是很有道理。” 倩玉没有说话,心里也在回味着这句话。 程凡停了停,目光望进倩玉的眸子,诚恳地说:“倩玉,结婚后我忙於工作,又不善家务,让你辛苦了。” 程凡这一声辛苦了,却使倩玉刚才没落下来的泪珠断了线般地簇簇下落。程凡的手臂环拥过倩玉,他轻柔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又吻住了她的唇,嘴里喃喃道:“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尽量多帮你做事。” “我也不好,以后我要少发脾气。”倩玉依偎在程凡的怀里,回吻着他。 “爸爸和妈妈结婚了!”芬妮在边上叫了起来。她每次看见有人接吻就说他们是结婚。 “小丫头。”程凡和倩玉笑着转过身来,心里却是涌过新婚一般的羞涩和喜悦。程凡一只手拉着芬妮,一只手牵着倩玉:“走,吃饭去。” 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二月的寒风扑面而来。倩玉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白色的新皮衣柔软又温暖,倩玉的心里也洋溢一片柔软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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