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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春节的记忆-过油

(2005-02-04 19:51:40) 下一个

春节的记忆:过油

 

by苏月



一提到春节,就想到“过油”这两个字。因为以前在我妈妈家里,我是分管春节时过油工作的。

小时候过春节除了穿新衣放鞭炮要压岁钱吃好东西之外就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内容,那时我期盼着春节的到来,好昏天黑地的大玩特玩。随着年龄渐大,知道过节前还应该帮大人干点活,比如大扫除。印象里妈妈总是手里拿着抹布,这儿擦那儿擦,嘴里还唠唠叨叨地嫌我和妹妹都这么大了,还是眼里没有活。说来也怪,直到出国以前,我在家里就一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活。基本上是属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的那种类型。有时让妈妈唠叨烦了,便也拿起抹布,在她眼前东擦一下西擦一下。边擦边暗自思忖着家里这明窗净几的,到底还有什么必要擦来擦去。这种态度又被妈妈那明察秋毫的眼睛看去,便指责我不是干活的样,象“猫儿盖屎般地瞎糊弄”
。一气之下我便索性什么也不干,跑回自己房间里看小说,由她自个儿唠叨去。

不过时间长了,自己心里也觉得什么忙都不帮有点说不过去。尤其是春节这样的大日子,身为长女,总该为家里做点什么。搞卫生不合格,就寻觅点力所能及的干干。有次看到妈妈一边准备着烧油锅,一边扫地。我就走过去,提出要帮她照看油锅,没想到就这样开始了我此后历时多年的春节过油事业。

所谓过油指的是春节前在油锅里炸好各种过节时需要的食物并储存起来,以备春节期间食用。以前这活计好像是外公做的,后来他老了,由妈妈接过去。不过她的技术尚不娴熟,加上还要做其它家务,巴不得我能帮忙。于是她让外公在边上指点着,自己则顺势退了下去。

顾名思义,过油需要将食物投入大量的热油中煎炸。妈妈怕把屋里搞得乌烟瘴气,所以过油必须在我家院中进行,尽管厨房里暖和还有煤气,但过油是不能享受这些的。那天得让外公提前点着在院子里的蜂窝煤炉子,我则按妈妈的要求,在厚厚的棉衣外套上一身待换洗的脏衣服,头上还蒙块毛巾,那模样跟电影[地雷战]
里偷地雷的鬼子差不多。为此我曾提出不蒙毛巾,但妈妈断然不允,说那会搞得满脑袋油烟味。我僵持不过,只好牺牲自己的形像屈从她。

油锅烧热后,妈妈将需要过油的食物一样样送出来。第一批要炸的是麻花,这是我和妹妹的最爱。妈妈做的麻花个头均匀,入锅后迅速膨胀变大,呈棕红色,吃起来香甜酥脆。每当我炸的时候,妹妹总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先出锅的那几个麻花,定是先被她拿去吃掉。

捞出麻花来,就要炸那里面夹着肉馅的茄盒藕盒了。外面裹的面糊已被妈妈事先搀好了蛋黄和泡打粉,一入油便随着火温膨胀起来,然后慢慢变黄,变脆,里面的肉馅也就基本上熟了。取出沥油装盘后,由外公放进院中的小库房里保存。食用前还需要第二次短暂的回锅,回了锅的肉盒子特点是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在节日的餐桌上十分抢手。

过油的时候,院子里弥漫的烹炸香味引得来来往往路过的叔叔阿姨驻足,他们跟我妈妈打着招呼,说你好福气呀,你家姑娘可真能干,回来就帮你过油啦。我听着心里乐不可支地想,这真是名符其实的干眼皮子活,他们不知道这是我整个节日期间唯一的劳动呢。妈妈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她一边喜滋滋的答应着,一边顺手把需要过油的食物递给我。

接下来要炸的是丸子类,有肉丸,鱼丸,和素丸子。素丸子里面好像是萝卜,
豆腐,香菇和粉丝吧,但不知道妈妈还搀进了什么调料,味道非常好。各种丸子一批批下锅,浮出油面后便可捞出。当锅里的丸子随热油翻腾着的时候,院子外面孩子们开始零星地放起爆竹,那过年的气氛也就渐渐变得越来越浓厚。妈妈和妹妹不时走出来,往我的嘴里塞进一些好吃的干果美味。我不停地嚼着,心里跟胃里同样满足。

最后需要炸的是鱼类。锅里的油炸到这会儿已呈褐色,除了炸鱼不好再派别的用场了。炸鱼也是我最艰巨的任务。妈妈是在海边生长的,只喜欢吃海鱼。我家过年时所有的鱼基本上都是海鱼,那种又长又扁的带鱼和肉质厚实的巴鱼是过油时最常见的。此外还有黄花鱼和各种鲫鱼。不同的是带鱼和巴鱼通常提前被斩成一段段,泡在酱油中过夜后再炸,其它的鱼则是直接裹上面粉炸的。等我过油过到鱼类的时候,就知道繁重的过油任务基本上接近了尾声。

而这尾声往往要拖得很久。每次妈妈从屋里拿出来的鱼都是摞得象小山般的一大盘子。我得赶紧把锅中的油渣捞干净,再将腌好的鱼一块块投进去。待鱼块浮起时捞起,沥干后,再在炸好的鱼块上均匀地洒上白糖和五香粉。这些活需要花去不少时间,不过想到胜利在望,也就有了劲头。

因为过油通常需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我用的蜂窝煤炉子中间必须换煤。换煤是妈妈的事,换好煤后还需略等一会儿火才上得来。这时我就摘下毛巾,脱下罩在外面的工作服进屋里洗脸,然后跑到爸爸的房间去找他说话。记忆中,爸爸在家时总是坐在那张扶手椅里面看书,指间烟雾缭绕,桌上还放着一杯香茗。我跟爸爸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读书很多,知识面广,头脑也很豁达,比较容易与孩子们沟通,我一向把他视为自己的良师益友。见我走进去,他便很高兴地放下书来。我边陪着喝茶,边跟他天南海北的闲聊,做一下短暂的休整。直到蜂窝煤的火接好,再装备齐全地跑出去继续过油。


等最后一块鱼也从油里捞出来,我的过油工作就胜利结束了。妈妈笑咪咪走来收拾摊子,我进屋去洗澡更衣。剩下来的便是理直气壮地闲着懒着,享受着妈妈不再抱怨的时光了。

那些被我过了油的食物一样样被外公摆放进库房,节日期间陆陆续续地被拿出来吃掉。年夜饭时妈妈总会准备满满一大桌菜,那些过了油的食物却基本上没几样上桌的。我为此还感到不满,认为自己的劳动没得到足够重视。不过到了节后,它们便开始大派用场了,除了我们自己吃外,也被拿来略微加工后待客。我的印象中,这些过油的菜肴可以一直吃到节后很长时间,最后一看见就饱了。在节日期间家中接二连三举办的酒席宴上,大家称赞妈妈的手艺时,她总是没忘记添上一句:“是大女儿帮我过的油”
。在众人的夸奖中,我认识到了自己在家中的重要性和在节日中里不可磨灭的功绩。

年复一年,过油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我在春节期间义不容辞的责任。每年春节前夕我都自觉地跟妈妈提前订好过油时间。我结婚后,先生有时跟我在我妈妈家里过节,过油的工作便由我们两人共同担当。那时候我晋升做食物转送,不时往他嘴里填点好吃的,然后站在他身后做点技术性指导。爸爸和妈妈也常常走过来视察一下,表扬先生比我更有耐心,炸出得成品更好看。

再后来我们两口子来了美国。每逢春节我们一般跟朋友一起过,以一家为主,各家分别带去几个拿手菜凑凑热闹。因为第二天往往还要照常上班,三十晚上大家也不敢搞得太晚。所以总是感到春节没能过瘾。年三十晚上必定要打回去电话,除了说些拜年的话外,还会询问妈妈家过节都吃了些什么,顺便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过的油。其目的,无非是想找到自己是家中不可缺少的一员的那种感觉。

妈妈在电话中告诉我,她在年夜饭桌上还为我和在我出国前去世的爸爸分别摆上了筷子。后来,外公也去世了,家里也更冷清。好在妹妹离得不远,每年都能陪着妈妈过节,这使她老人家的心有了些慰藉。不过,她再也不象以前那样大张旗鼓的过油了。家里人少是一个原因,另外现在人人重视饮食健康,谁还像过去那样大烟大火大鱼大肉的吃呢?最近几年来,妈妈的年夜饭通常是与妹妹妹夫到餐馆去吃,省了许多的事。“只是,再也没有以前过年时的那种热闹了”
,妈妈在电话中幽幽地说。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呀,多么怀念那个时候,全家人围在一起忙碌着热闹着,共同度过那温暖祥和的春节,多么怀念节前那热火朝天的过油的时光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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