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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寻找浪漫(9-12)

(2005-01-06 09:10:34) 下一个

寻找浪漫(二)(小说)

                ·文 章·

                  九

  一放暑假,陈欣就拖儿带女回国了。这么多年来,每两年回去一次,雷打不动。她这一辈子过得真值,一张一驰,有板有眼,亲情、爱情、友情三不误。郑子榕打工的公司没这么多假,只能望洋兴叹。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有假,他大概也不舍得把上千的加元往路上扔。刚出来的时候,还在餐馆打工呢,他爸就嘱咐他说:玩命也得保住工作,在加拿大立住脚第一要紧。害得他一头扎进餐馆就出不来。要不是陈欣改学计算机在安省找到这份工作,他可能到现在还在魁北克的中餐馆昏天黑地地洗盘子呢。拿到身份后他想回去看看,他爸又说,别因为回来看我们把工作丢了,得不偿失。时间一长,郑子榕也就不愿烦这个神了。

  娘儿几个这一走,郑子榕真的成了古堡幽灵。每天下班回来,凑合做点吃的就出去拾掇院子。完了就坐在后院喝啤酒直到天黑才进屋。他们这栋房子已经有四十年的历史了,虽然被他这个勤快男人今年换个屋顶,明年换套窗户地乔装打扮仍然掩饰不住老态。这种老式的独立房最大的特点是客厅和厨房之间被严严实实地隔开,打开厨房的灯,客厅一丝亮光也不会有。人在厨房的时候,禁不住就会想黑漆漆的客厅里会不会有小偷藏着?按说这问题不难解决,把整个房子来个灯火通明不就得了?可这不符合郑子榕的个性。小时候他想要一个口琴,哭得都快背过气了他那个在部里工作的老爸硬是没给买。这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节俭的种子。尤其是来到加拿大,一想到一加元相当于六块人民币,仅有的一点购买欲望也烟消云散了。出国这些年,他对自己吝啬得近乎自虐。那套西服就不说了,百分之百的国货,就连场面上穿的几条西裤都是当年从国内带来的。上班穿的几条牛仔裤全部是YARDSALE的战利品。

  周末一个人挨家呆着实在无聊,郑子榕翻出陈欣囤积的卤豆干,梅林牌午餐肉,皮蛋,花生米等小零食,一个电话把大张给叫来了。想了想,他又给杨光打电话。正好他那儿被太太软禁在家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听太太说是郑子榕,赶紧说,对了,老郑跟我说过要教我怎么换地板。我去去就来。看老婆没明确反对,就开了车一溜烟跑了。

  三个男人就着花生米喝起了啤酒。杨光说我真羡慕你呀,老郑。自由自在,想干嘛干嘛。我那老婆怎么也不想她爸爸妈妈呢?成天像看贼似地盯着我不放,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啊。郑子榕听出他有怨气,就说,谁不知道你那四川媳妇又漂亮又能干。你日子过得好好的,要自由干嘛?大张插嘴说,人家有红颜知己,当然要跟黄脸婆要自由了。真是的,涝的涝死,旱的旱死,我咋就没这艳福咧?郑子榕说,老杨,你别忘了你媳妇的脸蛋子也是从红的变来的。你那媳妇长得不错干活还利索,这样的女人可遇不可求。人活着要知足。杨光本来还想装深沉,听他俩一唱一和,急了,说,你们最好先别下结论,这事儿到底谁是受害者还难说呢。你们不就是想激我告诉你们苏菲的事吗?大丈夫敢做敢当,今天我全招了。

  谁都以为我活得挺滋润的,其实婚姻这东西还真像智者所说,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你们只看到小雅每天两菜一汤,家里整理得一层不染,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在乎吃饱喝足?不信你们翻翻我口袋,找出超过二十算你有本事。这是她对我实行的经济制裁。她还对我进行定时定点的管制,弄得我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往家赶。所以我在家里的地位也就是一尊被供起来的泥菩萨,对小雅的指示我只能言听计从,稍有不如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年轻时候哭了那是梨花带雨,让人怜爱,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动不动呼天抢地的谁受得了?过去我被管惯了,也有了惰性,以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是这么回事。直到遇到苏菲。

  苏菲是我们公司在国内的分公司送来培训的,正好归我管。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她和小雅不同,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但这种不同已足以吸引我的注意。这就好像一个顿顿吃红烧肉的人突然遇到一盘炒青菜,必然会耳目一新,胃口大开。以我的特殊身份想接近苏菲是非常容易的。首先她对加拿大社会一无所知,而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帮助她熟悉环境是我不容推辞的义务。其次她至今独身,为她在本地物色一个理想的人选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我是部门经理,业务上指导关心更是我的本职工作。虽然我一直在主动出击,但我的分寸掌握的无疑是非常得体的,苏菲对我的殷勤没有丝毫反感,我们的关系发展得自然而又迅速。不久我对她就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上班于我,已成了一种享受,就像每天定时的约会,心里总是涌动着激情。

  后来我们就不再满足于眉目传情。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时间了,我们的中午饭都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吃的。我的办公室是在走廊的尽头,很僻静,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洋人不习惯干涉别人的私事,要不是公司里的几个中国人嘴快,大概小雅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开始时,我们只是泛泛地聊一些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苏菲给我讲现在国内人的生活方式。慢慢地我们的话题越来越投机。我把困在围城里的痛苦向苏菲倾诉,苏菲也告诉我她夭折了的初恋。苏菲说自从爱上了我,她就不再怨恨她过去的男朋友,那个背叛了她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的男人。她说在爱面前,即便背叛也是情不自禁,爱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没有办法按照常规来限制它。

  和苏菲接触多了,我发现她和小雅简直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小雅专制、张扬,苏菲沉静、内敛。在小雅眼里,男人是摔不碎打不烂的布娃娃,任其摆布,在苏菲那里,男人是易脆的玻璃制品,要小心收藏。所以,小雅看重的是家庭,苏菲则更珍惜我这个人。你们知道苏菲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她发自心底的怜惜,是这份与生俱来的怜惜让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宽厚包容。而小雅所缺的,正是这些。她不知道女人有窝就行,男人却是活在尊严里。精明,能干是中性的,只有怜惜是属于真正的女人。

  那你们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大张看杨光结束语都说了还没交代实质性的问题,迫不急待地发问。

  杨光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彼此相爱,但没谈婚论嫁。其实即使是在我们如胶似漆的时候,我也没有给她任何承诺。

  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上床了?郑子榕穷追猛打。

  别说那么难听嘛。肌肤之亲还是有的,那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呀。不过我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还真是天赐良机。那天我赶写一个报告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才收拾东西回家。当时公司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楼里静悄悄的。路过苏菲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她也在。我说,苏菲,该回家了。她正在电脑上玩游戏,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关了机,乖乖地跟我走。在黑暗的楼道里,我第一次紧紧攥住了她的小手。她大概从我手上的力度窥见了我的冲动,就把整个身体靠过来。我们几乎是相拥着走过长长的通道。到了停车场,我们又心照不宣地在我的车前站住了。我说,苏菲,我带你去咱们公司的风水宝地看看。这个风水宝地就是公司后面的一片小树林。在这粗糙的工业区里居然还留有这么一片原始森林确实不可思议。更奇妙的是,这片树林就在我们公司的后面。可能是习惯从大门出入的缘故,很少有人知道它,我也是中午出去跑步才发现的。我开车带着苏菲顺着楼旁边的小路来到小树林里。当时夕阳的余晖照进树林,碧绿的叶子闪着光,玲珑剔透,美极了。我们都有点忘情。这个静谧的小树林多么像远离尘世的伊甸园,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的我们也像始祖亚当和夏娃一样赤身裸体,第一次偷食了禁果,毫不顾及即将来临的惩罚。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在伊甸园幽会。天地之间,只有人类最原始的野性尽情发泄。在爱的烈焰中,我被还原成真正的男人,苏菲被铸造成风情万种的迷人女郎。

  每次咱们比赛,坐在看台上的那个神秘女人就是苏菲吗?大张把憋了好久的问题提了出来。是。为了不给我惹麻烦,苏菲几乎从不和中国人来往。但足球赛她一定要冒险去看。她说她喜欢我在球场上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样子。就这一点,我就忍不住要爱她。小雅跟我结婚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看过一场球?放我去已经是大慈大悲了。我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就好踢个球。现在就连这么一点可怜的爱好也被她剥夺了。我活得还像个男人吗?平时说话不多的杨光借着酒劲一吐为快。郑子榕和大张听得愣在那儿半天醒不过神来:怎么声讨会变成了控诉会?

  大张问:那你对苏菲是认真的吗?

  不可否认刚开始我确实只是想寻求一种新鲜的被爱的感觉。我用帮苏菲介绍男朋友为幌子实质上是在显示自己的魅力。见了几个都被苏菲给否了之后,我问她,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人?她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就找你这样的。我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苏菲,而且感情上越来越离不开她,内心曾一度十分恐慌。我能抛下这个家和苏菲从头开始吗?十几年了,经历了读书、打工、求职数不清的磨难才走到今天,我已经习惯了驮着这个家四处奔波,安身立命。我能忍受女儿回来过暑假时我们给她的却是一个破碎的家那么残忍的场面吗?还有小雅,她毕竟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给了我。我怎能在她年老色衰之后像扔包袱一样甩手不管呢?所以每次苏菲逼问我爱不爱她时我总是闪烁其词,我说到我这个年龄已不能轻言爱。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爱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不能给苏菲一个家,怎敢说爱。可是这对苏菲又太不公平了,她把一片真爱给了我,我却只能给她残缺的几缕温情。苏菲大概看出了我的自责,就总是安慰我,两心相许,两情相悦,就那么在乎一纸婚约?

  郑子榕还在为苏菲打抱不平:可你小子睡了人家苏菲,还不打算跟人结婚,是不是也太无耻了?”“是啊,如果不无耻,我就应该跟小雅离婚娶苏菲。可我实在做不出。我不知道好男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杨光头耷拉着脑袋,全没了刚才的神采。废话!好男人怎么会像你这样犯混?面对郑子榕的喝斥,杨光无言以对。大张说,爱一个人怎么那么复杂啊?郑子榕说其实很简单,是老杨自己把这事儿给搞复杂了。首先,他要不对人家小雅有二心,踏踏实实过日子,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就算他后来变心了,看上苏菲了,那他可以先跟小雅离了,再去和苏菲一门心思谈恋爱,那最多也就是多一个开始嘛。可他偏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两头都不想放弃。可不就只有一场混战。

  大张有点同情杨光,问:那苏菲打算咋办?”“她在申请独立移民。她说为了我,她要留在加拿大。她要用一生的时间等待我完全属于她的那一天。”“真是个痴情的女孩,我怎么就遇不上呢?大张又一次发出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以身相许。我他妈是王八蛋,辜负了苏菲的一片真心。杨光眼里闪着泪光。

郑子榕看从来连脏话都很少说的杨光把自己骂成这样,心也软下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啦,都别唉声叹气啦。咱们今儿喝不少了,打住吧。再喝你们俩都甭回去了。

                  十

  送走杨光和大张,郑子榕冲了个澡上床。关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杨光和苏菲,特别是他们在小树林里行男女苟合之事,想想都让人脸红心跳,难怪杨光为了这种感觉挺而走险。天快亮的时候,郑子榕才昏昏睡去。朦胧中,有个女人摸索着躺到他旁边。郑子榕吓了一跳,细看竟是李妮。她穿着一件低胸透明的睡裙,雪白的身体在柔和的晨曦中像玉石般闪着寒光。郑子榕忍不住一把搂过去,那李妮也不躲让,反把整个身体贴过来,青藤般缠住了郑子榕,千般妩媚,百般温存。郑子榕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早都不能自己了。一番云雨过后,正在耳鬓厮磨之际,突然看到陈欣铁青着脸站在床头,目光如炬。郑子榕大叫一声醒来,已吓出一声冷汗,怀里抱着陈欣的枕头,下面已经湿了。天色大亮,铃声大作,郑子榕习惯性地去按闹钟,才发现是电话铃在响。一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你好。郑子榕镇定一下情绪。喂,我是丽丽呀。声音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是李妮!郑子榕心跳一下子加快了:Lily!好久没见到你了。有事吗?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就听到女儿和她妈说话的声音:什么呀,妈妈,爸爸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不跟他说话了。糟了!怎么会把丽丽听成李妮呢。真该死!郑子榕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对着电话筒喂,喂地一阵乱叫。只听陈欣在电话那边说:郑头,我是陈欣。你在干嘛呢?”“睡觉。刚被你吵醒”“什么?到现在还没起床啊?你那儿几点了?郑子榕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陈欣压低了嗓门说:让你身边的女人来听电话!”“谁?想了一会儿郑子榕才回过神来你胡说什么呀。我根本不是那种人。昨天晚上大张和老杨来喝酒,睡得晚了点。”“好啊,杨光教你什么招啦?”“别胡扯!哎,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我们一大家子出去吃饭,完了又唱卡拉OK,刚回来。”“瑞德好吗?”“小家伙都快玩疯了。你自己跟他说。瑞德,爸爸跟你说话。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会儿听筒里就传来瑞德稚气的童声:爸爸,我今天唱你教我的《小二郎》了。明天四姨妈要带我去麦当劳吃巨无霸。”“中国好玩吗?”“好玩。就是老出去吃饭,我都吃烦了。对了,下星期我们要和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哥哥、姐姐一起去爬黄山。你要是在就好了。我跟大哥玩去了小家伙放下电话跑走了。电话里传来陈欣的声音:郑头,昨天我真的梦见你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睡觉了。那女人可长得比我漂亮。气得我直跳脚。郑头,我不在,你可要好自为之啊。否则我回去跟你没完。告诉你,咱家周围全是我的眼线,你稍有不轨,我立马就知道。”“跟你说多少遍了,不是那种人。你快带瑞德洗洗上床吧。”“那我挂了。晚安。

  放下电话,郑子榕惊魂未定。莫非陈欣她有特异功能,这么远都能感应我心里想的什么?一抬头,看到对面墙上贴的陈欣用瑞德的水笔写的慎独两个字。回国前一天,陈欣说郑头把你一个人扔家里我还真不放心,这样吧,给你一个警世通言,提个醒儿。陈欣在国内时练过气功,这张纸上会不会有她的功在里面,起感应器的作用?刚想去扯,又停住了,那样不更让她怀疑了?算了,这女人没那么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床单洗了,否则还真有麻烦。

  洗完床单和脏衣服,再把家里整了整。又去给陈欣的菜地浇水,这是她再三嘱咐的,晴天每天浇一次,阴天隔天浇一次,不可造次。等所有活儿干完,已经是五点多钟了。该准备晚饭了。这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儿。陈欣走之前蒸了一笼包子,对付了两天。后面五天全靠面条和炒米饭填肚子。现在一想起面条就犯恶心,不能再吃面条了。不如去餐馆吃一顿,反正一个人也要不了多少钱。对了,就去翠园。上次被陈欣连蒙带诈,他吓得工具箱都没敢去拿。李妮打电话说送来也被他一口回绝了,还说反正不等着用,先放那儿吧。买菜时间也被陈欣硬性规定为星期天下午,采购时再也没见过李妮。前一阵杨光的事儿一搅和,郑子榕都快忘掉她了。现在李妮的形像重又清晰起来,想起昨天晚上的梦,郑子榕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他简直连一分钟都不愿等了。

  在座位上一坐定,郑子榕的眼睛就像雷达似的到处搜索。

  翠园今天生意很好,十几张圆桌几乎全坐满了。老板娘正在和一个广东人模样的一家人寒喧,满面春风的样子好像看到了财源滚滚正流向她的腰包。几名服务小姐忙得脚下生风,穿梭于客桌和厨房之间。遗憾的是,连墙拐角都扫描遍了也没见李妮的影子。她不当班?还是去别地儿了?郑子榕那颗活蹦乱跳的心像灌了铅直往下沉。

  先生,请点菜。一个长着张苦瓜脸的香港女人一脸奸笑地站在他面前。这让郑子榕倍加怀念陪老板来吃饭时李妮的美好形像。

  一个铁板牛肉,四两饭。还菜谱的时候,郑子榕装着很随便的样子问道:有个叫李妮的小姐还在这儿干吗?”“在。她今天病了,我就是替她的。先生认识她吗?香港女人像猫闻到了腥味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狐疑地看着他。一个普通朋友。她病得重吗?”“好像挺严重的。一般小毛病她不会请假的。

  失望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了焦虑。等菜的半小时郑子榕似乎经历了半个世纪。草草吃完他就直奔李妮家。想到李妮孤苦伶仃地病卧床榻,他心都快碎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女人他这么心重。被她孤独无助的处境打动?是啊,一个没有男人的家该多艰难,当时李妮一定把自己当根救命稻草了。可自己却无情地把她推得远远的,冷眼旁观。这些日子,要打工、照顾孩子,还要修那辆老爷车,她一定累坏了。一把年纪的人,早该被岁月打磨得刀枪不入了,怎么还这么多愁善感的。郑子榕自嘲地笑笑,加大油门向李妮家驶去……

                 十一

  郑子榕轻车熟路十分钟就赶到了李妮家。虽然只来过一次,这个地方却好像刻在他的记忆里一样。这座深红色砖墙的旧式小屋不再是与他无关的普通住宅,从第一次踏进它的时候起,它就注定要和他产生某种联系。因为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在无意之中承载了他的浪漫之梦。

  四十岁不是多梦的年龄,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简直就应该是理智的化身。所以许多已过了七年之痒的女人会掉以轻心,不知这样的男人成家立业的梦是圆了,婚外恋的梦才刚刚开始呢。这种对老婆之外的异性挥之不去的冲动,就像平静的水面下那股蠢蠢欲动的暗流,一旦时机成熟就沉渣泛起,让躺在安乐窝里的太太们措手不及。现在,四十五岁的健壮男子郑子榕怀着交织着同情、友情和爱情的复杂心情按响了李妮家的门铃。

  听到里面悉悉嗦嗦的有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李妮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看到郑子榕,她眼睛里掠过一丝意外。郑子榕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唐突了,心慌意乱地解释道:去翠园吃饭,知道你病了,来看看。也没打个电话,真对不起。”“哪里,快进来吧,谢谢你还惦记我。说着就把郑子榕让进了门。厨房和客厅都黑着灯,毫无疑问,李妮是从床上爬起来来开门的。郑子榕赶紧对正忙着烧水泡茶的李妮说:快别忙活了,我呆会儿马上就走。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去。李妮还想说什么,被郑子榕连拉带推地轰上楼了。看李妮脚底踩糠的样子郑子榕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腰。感觉到李妮的身体在他的膀弯里轻微地颤栗了一下,郑子榕赶紧松开了手,稍稍托着她的胳膊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个房间,李妮的卧室是朝南的一间,另一间看上去小一些,大概是孩子住的。李妮把枕头竖起来,在床上半躺半坐,然后拍了拍床沿说,你随便坐,你看我这个家连点人气都没有。郑子榕在床边坐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不大,一张大床,一个梳妆台,倒也整洁清爽。再看看李妮,比上次见到时憔悴了许多,眉宇间像是堆积了太多的忧愁。你哪儿不舒服?看医生了吗?”“没什么。就是头疼,像要裂开似的。吃了片TYLENOL,好点了。”“是不是太累了?我去给你冲点热糖水。郑子榕站起身,陈欣也经常头疼,每次郑子榕都给她泡杯热糖水,然后督促她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保准好。看来女人都有血糖低的毛病。别麻烦了。没事儿的。李妮还在客气。郑子榕说你好好躺着别动,我马上就上来。

  喝了热糖水,李妮精神果然好了些。郑子榕心安了一点。他突然注意到从进屋以后就没见到那个小男孩儿,就问:儿子呢?李妮刚有点开朗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回国去他爸那儿过暑假去了。”“这个主意不错。在这儿长大的孩子经常回去看看有好处。省的以后忘了本,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加拿大人呢。我家那两个也跟他妈回去了,玩得乐不思蜀。对了,你干嘛不回去看看?你丈夫一定很想你的。说完,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说这些?是为了暗示李妮自己也是一个人在家,还是显示自己大度,无意伤害李妮的丈夫?李妮好像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茫然的眼睛里渐渐注满了泪水,她抽泣着低声说:他不会想我的,他在那边有女人了。说完,扑到郑子榕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郑子榕被这个场面弄得不知所措。没想到自己几句闲话引出这么一段伤心事。他好像知道李妮为什么这么憔悴了。

  李妮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身体一起一复,长长的头发撩得他脖子痒痒的。结婚这么多年,第一次被老婆之外的女人这么紧地抱着,怪别扭的。但这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慢慢地有一种叫作怜爱的感觉渐渐苏醒了。这种久违了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在他怀里抽泣的就是陈欣,那个十几年前因为单位把原本属于她的出国名额给了一个有背景的同事时委屈地依偎在他怀里哭鼻子的陈欣。后来到了加拿大,陈欣的学习能力,语言天赋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能量越来越大,趴在他怀里哭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他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李妮后背,男子汉的豪情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薄薄的睡衣下李妮青春的富有弹性的肌肤光滑,绵软。他浑身一阵燥热,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傻丫头,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子。听话。李妮终于止住了哭,抬起头,看着郑子榕,哀怨地说: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为了他回来的时候有个像样的家,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打两份工,省吃俭用地养着这栋房子,连辆好点的车都不敢买。一先他凭什么背叛我?

  看着这双曾经顾盼有神的丹凤眼现在像电池不足的手电筒黯淡无光,郑子榕感到一阵惊悸,难怪有人把女人比作花儿,她们真的就像花儿那么脆弱,男人感情上的一点走私就让她们痛苦成这个样子。他真想永远这么抱着李妮,不让任何人,包括那个叫一先的男人,再来伤害她。可是我是李妮的什么人?我有资格做护花使者吗?杨光老婆的话突然又响了起来:我们杨光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要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这个家还要不要啦?

  他轻轻推开李妮,问: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早就有了,前一段时间一先借口事情太多好长时间没回来看我。我就觉得不太正常。但我一直没往那方面想,夫妻之间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怎么活?要不是这次小刚回去看到了什么,电话里问我他是不是有两个妈妈,我可能还蒙在鼓里呢。一想到曾经那么爱我的一先现在正搂着另一个女人亲热,我都不想活了。郑子榕伸手擦干李妮脸上的眼泪,安慰她说:你也别太上心了。现在国内就这风气,他做生意哪能少得了这种应酬呢。我看你还是回去一趟,彼此好好沟通一下。李妮不作声,她轻轻握住郑子榕给她擦眼泪的手,眼睛大胆地望着郑子榕。郑子榕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呆了一样任凭李妮把他的手一点点地往下挪。摸到李妮洁白光滑的脖子了,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心跳骤然加快,却没有勇气挣脱。当李妮把他的手放在半露着的胸部时,像遭电击般,郑子榕一阵晕旋,全身的热血冲向脑门。他一把拉过李妮,疯狂地吻起来。李妮就势紧紧抱住他,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听到李妮急促的喘息声,郑子榕猛然清醒过来,操,我这是在干嘛?趁人之危吗?他有点粗鲁地推开李妮,霍地坐起来,说:李妮,他一先这么做,我们不能。李妮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关怀。此时此刻,郑子榕的一切都撩拨着她闲置了半年的性意识,宽宽的肩,有力的臂膀,还有几乎把她吸空了的热吻。如果情欲是火,她愿意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烧成灰烬。但她什么也没做,静静地看着郑子榕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听到楼下咚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委屈,蒙上被子,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走出李妮的房子,晚风一吹,郑子榕彻底清醒了,体温也从热血沸腾降到了手脚冰凉。回想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又吓出一身冷汗。这一步跨出去,毁掉的就不只是李妮一家了。他像逃避什么似的驱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十二

  第二天整整一天,郑子榕神魂颠倒,好几次发错了材料。李妮那期待的眼神像粘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老是跟着他。他真的有点糊涂了,昨晚他该顺其自然满足彼此的欲望呢还是压抑本能保全各自的操守更少伤害李妮。他是过来人,当然明白那种时候,只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关怀才能安抚她极度饥渴的身体,这不是普通朋友所能给予的。可是如果他做了,他就不再是忠诚顾家的好男人,而是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屑与这种人为伍的。那时候他们里的男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见了女人连骨头都酥了的小白脸。郑子榕天生皮肤白,为此常被小伙伴笑话。为了做男子汉,他故意在太阳底下晒。偏偏他的皮肤晒不黑,最多红一点,那也比白好多了。当然了,他们也拍婆子,但那是正处于青春躁动期的男孩子对成熟女子的仰视而衍生出来的恶作剧,与情欲无关。那么现在的变节又是为什么呢?是自己堕落了,还是李妮堕落了?他没法儿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归结于李妮的勾引。就算李妮有点难耐寂寞,也是自己先送上门去的。如果我确实心地坦荡,为什么要在陈欣不在的时候敲开另一个女人的房门,而且做出那么暧昧的举动?

  这么想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比杨光高尚到哪儿去,甚至更卑鄙。不是吗?苏菲是自由的,杨光是真诚的,如果杨光铁了心离婚,那么只是毁掉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家庭,同时会有另一个幸福的家庭诞生。而我和李妮就不同了,我们的一时欢愉将会带来两个家庭不可挽回的土崩瓦解,却不会有任何其它结果。扪心自问,自己和陈欣的感情真的走到了尽头了吗?没有,结婚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陈欣已成为他的脑子,他成为陈欣的肢体,他们几乎是不可分割的了。所以郑子榕从来没想到过跟别的女人度过余生。他一直认为没有任何女人能像陈欣那样把刚和柔,硬和软如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她气定神闲,棉里藏针,机智而不失娇憨,博学而不失天真,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可是陈欣说过,郑头你可以不读书,可以一辈子打工,可以抽烟喝酒,唯独不可以玩女人。在对待忠诚问题上,她是完美主义者。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材料能弥补背叛带来的情感裂缝。既然这样的伤害没法儿愈合,婚姻也只能宣告破产。她不会像小雅那样委曲求全,因为她不能忍受和一个变节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所以郑子榕非常明白,陈欣和李妮,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

  可是,他不能控制地思念李妮。娟秀性感的李妮既然闯入了他的视野,就注定要搅乱他的生活。昨天晚上的亲近,使他和李妮之间有了一种默契。现在他不必以工具箱为借口去看李妮了,可以说这个道具在他和李妮这出戏里所担负的使命已经完成,但两次登门都落荒而逃,没来得及拿工具箱,这是不是在暗示他和李妮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结束?

  吃完晚饭,他忍不住拨通了李妮家的电话。响了好几声却没人接听。她还病着,这种时候能去哪儿呢?上班去了吗?他又打到翠园,回答说李妮还在请病假。郑子榕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是不是昨天晚上的不尽人情伤害了她,她的情绪本来就很低落,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坐立不安,却无计可施。他不知道李妮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都和谁交往,更不知道她在这种情况下会去找谁。说到底,他对李妮一无所知。李妮于他,简直就是一个陌生人。而他竟然跟一个陌生女人有了亲密接触,还差点发生了那种关系,自己真的堕落了吗?他突然想起李妮好像提到过她打两份工。当时自己只顾着激动了,也没多问。那么除了翠园她还在哪里上班呢?翠园的工上不了,那里的工就能上得了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呢?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小时,再打,还是没人。她去谁那儿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郑子榕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不会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吧?一想到这个,他就给否了。如果有别的男人,她还会到我这儿寻求安慰吗?她还会对丈夫的出轨那么痛苦吗?平心而论,李妮确实长得很丰满,这对男人是一种抵制不住的诱惑。尤其是对四十左右的这帮对女人了解到了骨髓的男人。陈欣曾经跟他说过,这些男人看女人像在动物市场上看牲口一样,能用目光把她们的衣服一层层扒光。她还说,二十几岁的男孩子的爱是纯洁而美好的,那是充满了幻想、憧憬、依恋、怜惜的能为所爱的人去死的情感。到了四十岁,所有的幻想的成分都被岁月过滤了,剩下的只有欲望。所以卷入婚外恋的女子大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没有竞争力,而是来的不是时候。因为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是不会为了这份得不到人们祝福的爱愚蠢到前功尽弃,身败名裂的。

  临睡觉之前,郑子榕再一次拨通了李妮的电话。依然没人。带着满头脑的疑惑,他跌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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