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风起深壑,秋叶舞商弦。 我在山头坐,静观秋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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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江山:第十四章 相见时难

(2011-02-05 19:52:44) 下一个

点苍山地处滇西,发源于剑川县云岭山脉南端,从北至南绵延百里,共有十九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其中最高的马龙、雪人、五局、中和诸峰,峰顶终年积雪,远远看去山色苍翠,山顶点白,因而得名“点苍山”。山麓东面便是洱海,形如新月,碧波澹澹,静静依卧在点苍山脚下。古人诗云“山则苍茏垒翠,海则半月掩蓝”,描述的便是苍山洱海的美景。洱海之滨坐落着古城大理,唐宋时是南诏国和大理国的都城,后来毁于战火,洪武初年得以重建。

点苍派掌门白剑川的庄园在云弄峰下的神摩山麓,因近旁有蝴蝶泉,故名“蝴蝶山庄”。蝴蝶泉为一圆形泉池,泉底铺着鹅卵石,清澈泉水由沙中汩汩而涌,冒出串串气泡。泉池周围古木参天,浓荫匝地,其西北角矗立一棵夜合欢古树,枝叶婆娑,遮天蔽日,每年四月间花开满树,状如蝴蝶,须翅栩然,苍洱之间的蝴蝶成群来此聚汇,万千彩蝶交尾相衔,从树颠倒悬垂至水面,五彩缤纷,蔚为壮观。据说白剑川观蝶日久,突发灵感,模仿蝴蝶翻飞起舞,自创一套剑法,美其名曰“蝶恋花”。

点苍派偏居西南,饱受中原武林的歧视,倘若不是朝廷做主,白剑川根本进不了武林长老院。为了扬名立万,白剑川在某届武林大会上隆重推出蝶恋花剑法,并身穿五彩蝶衣亲自上场表演。虽然白剑川招数曼妙,姿态翩翩,让人眼花缭乱,剑法却拖沓散漫,破绽百出,当即成为各大门派的笑谈,被评为武林最中看不中用的剑法之首。白剑川铩羽而归,从此不再钻研剑法,转而专攻机关毒物。无影迷魂针便是白剑川的杀手锏之一,而用来配置迷药的三棵云南铁树,就栽在蝴蝶山庄的后花园内。

蝴蝶山庄占地三百亩,外有石墙环绕,四角各有一座箭楼,十几名家丁把守。这天午夜,月明星稀,东南箭楼上的值夜家丁突然看到两个黑影一闪,越墙而去,急忙敲响警钟,白剑川之子白世楷带人在庄园四周到处搜索,却一无所获,回去禀报,白剑川吩咐道:“铁树花季临近,这定是魔教派人前来打探消息。你们不必惊慌,加强戒备就是了,长老院早有安排,过几天金陵剑士团就要进驻山庄。”

两个黑影出了蝴蝶山庄,在夜幕的掩护下向东南疾行,到洱海岸边折向东北,悄然潜入沙坪镇的一所民居。进屋以后,两人脱了夜行衣,坐下歇息,年轻者道:“上官前辈,我看点苍派武功稀松,蝴蝶山庄戒备松弛,咱们劫夺解药一定手到擒来。”年长者摇头道:“欧阳冠雄这老贼定有部署,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你们魔教不是说好大举来援吗?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年轻者答道:“阳教主亲口对我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将率数百好手装扮成马帮商队,兵分几路,四月初一齐聚大理。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路上呢。”

这两人便是龙朝歌和上官昙。去年深秋龙朝歌由香格里拉返回夏琼寺,戴浴风喜出望外。龙朝歌不仅带来大量金银财物,还转交一封阳朔方写给端智仁钦的亲笔信,信中阳朔方以明教教主身份请求端智解除与戴浴风的誓约,恢复他的自由。端智回信答复:“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如何收回?戴施主若是执意下山,夏琼寺上下谁能拦得住他?守约还是毁约,消业还是造业,戴施主心中自有主张。”戴浴风苦笑道:“你们就不用白费功夫了。我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从不食言,早已下定决心奉陪到底,把这贼秃耗到油尽灯枯为止。”

戴浴风发现龙朝歌的剑法生疏了不少,心急火燎,每日督促龙朝歌练剑,恨不能将自己的浑身本事传授给他。整个冬天上官昙都没有露面,直到来年开春才现身夏琼寺。龙朝歌惊愕地发现上官昙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似乎三年间苍老了十几岁。龙朝歌急不可耐地询问阮流苏的近况,上官昙回答自己去年回过一次中原,只遇到梵静师太,转交了他的信,并未见到流苏本人。龙朝歌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

三月初,龙朝歌和上官昙启程赴滇,为明教大队人马打前站。戴浴风临行叮嘱道:“朝歌,这一趟出去千万记住,不要跟高手硬拼,你的武功在小辈中间算是出类拔萃了,但跟江湖顶尖高手相比还差得远。”龙朝歌连声答应。

两人化妆成贩卖藏药的商贩入滇,在蝴蝶山庄东北三十里的沙坪镇租了民居,白天在附近乡镇摆摊卖药,夜里便伺机潜入蝴蝶山庄打探消息,很快便把点苍派里外情形摸得一清二楚。此时正是春雨绵绵的季节,倘若碰到夜雨不便外出,两人便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对饮闲聊。上官昙一改过去那副拒人千里的孤傲姿态,显得非常和蔼可亲,两人有说有笑聊得很是投机。龙朝歌发现上官昙冰冷的外表下面居然有如此真挚热情的一面,颇为惊讶。两人聊到将来的打算,龙朝歌说道:“不瞒前辈说,我这趟出来快三年了,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情,但都不能让我动心。我只想回去跟流苏成亲,然后一起搬回秣陵关山里,远离俗尘,过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

上官昙听得此言,脸上不禁流露异样的神情,有愧疚也有怜悯,但这神情转瞬即逝,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龙朝歌并未察觉。上官昙低头饮一口酒,定了定神,微笑答道:“听梵静师太说,流苏秀外慧中,是百里挑一的姑娘。你真是好福气。” 龙朝歌腼腆一笑,自谦几句,问道:“倘若我们这一趟大功告成,前辈将来有什么打算?”

上官昙眼中希冀的火花一闪,随即怅然叹息,答道:“我哪里还有将来呢。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公主早日醒来,但内心深处却惧怕那一天的到来。倘若公主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更不敢想象她会对我说什么。我当年抛家舍业,流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为了公主。然而我能够期望她的回报吗?她并没有答应过我什么,我所作所为都是自作自受而已。这些年来我唯一的信念,就是解救公主,听她对我说那一句话。无论如何,这句话对我的前半辈子是一个交代。事成之后,我就找个深山古寺落发出家,了此残生。”龙朝歌心中难过,想宽慰上官昙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次日清晨,龙朝歌正在熟睡中,突然哐当一声,把他从梦中惊醒。龙朝歌翻身坐起,定睛一看,却见上官昙坐在窗边失魂落魄,呆若木鸡。龙朝歌抽出长剑问道:“怎么回事儿?有敌人吗?”上官昙怔了半晌,才摇头低声道:“没事儿,是我方才失手将镜子掉落地上。”言罢俯身拾起镜子,抬眼望着龙朝歌,脸上尽是凄楚的神情,颓然道:“我好久没照过镜子了,不知道自己居然老成这个样子,公主见了我,只怕都认不出来了。” 言罢突然起身从衣橱里找出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拎起一件绛紫色锦袍,叹息一声道:“这身衣裳是公主专门为我定做的。记得那天在估衣廊,我站在镜前试穿这件袍子,公主就站在我身边,看着镜中我二人的模样,高兴地说,这才般配嘛。我从不知道自己能打扮得这么精神,跟公主并肩而立如同一对璧人。那镜中的影像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恍如昨日。如今公主韶华依旧,我却老去了,一点也不般配了。”

龙朝歌一时冲动,便要将戴浴风透露的真相告诉上官昙,话到嘴边却改口道:“前辈虽然不再年轻,却自有一份历经沧桑的成熟魅力。公主若是对你有真情实意,不会因为相貌而改变。” 上官昙听得此言果然心情大畅,又端起镜子仔细端详了一阵。

过了几天便是四月初一,明教依然踪迹全无。此时已是铁树花期,上官昙焦躁起来,痛骂魔教眼高手低,办事不力,每晚都带着龙朝歌潜入蝴蝶山庄。所幸连续几天夜里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没有暴露行踪。这天晚上,两人照例越墙而入,藏在蝴蝶山庄后花园的假山上。不久天边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新月。两人借着黯淡的银辉,清楚看见花园里有一株铁树开满了碗口大的白花,上官昙激动得浑身颤抖,喃喃自语道:“总算开花了,公主有救了。”

这时突然人声鼎沸,由远而近。只见百余人打着火把涌入后花园,围在铁树四周,其中便有白剑川,他身边一人三十多岁,豹头虎躯,浓眉环眼,却是欧阳冠雄的长子欧阳建康,身后簇拥数十人,都穿着金陵剑士的制服。另有一群人身着三种不同颜色的道袍,领头之人龙朝歌都认得,赫然便是武当派掌门杨善澄、崆峒派掌门范自得、全真北宗掌门周玄朴。

只见白剑川站在铁树前面对众人团团一拜,央求道:“欧阳公子,各位掌门,这几株铁树积聚天地之灵气,世间硕果仅存,栽植着实不易,鄙人为此耗费了三十年的心血,恳请长老院收回成命。” 欧阳建康拱手道:“白掌门钟情之物,在下岂敢横刀夺爱。只是这铁树不但会给贵派带来灭顶之灾,还将遗祸武林,后患无穷。盟主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敬请白掌门顾全大局,壮士断腕。”

白剑川争辩道:“魔教若来劫夺解药,咱们能挡便挡,挡不住便让他们拿去,何必毁了这稀有宝物。”范自得厉声喝道:“白剑川你好歹也算是武林宗师,怎的如此目光短浅?那妖女可是中了你的毒针才昏睡至今,她若活过来能饶得了你?还不赶紧让开!”白剑川只得悻然退下。欧阳健康手一挥,身后的金陵剑士快步上前,在铁树根部架起干柴,浇上灯油,就要点火焚烧。

龙朝歌一颗心顿时悬到嗓子眼,抽出强弓便要发箭阻拦,上官昙附耳道:“我冲下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瞅准机会上树摘花。” 话音刚落便纵身跃下,出剑如风,刺倒数人,同时几个扫堂腿将堆积的干柴踢得四下飞散。欧阳建康大喝一声,数十名金陵剑士一拥而上,将上官昙团团围住。

欧阳建康此次入滇公干,带来金、火、木三翼金陵剑士六十人,另外武当、崆峒、全真三派掌门还各自带来门下弟子二十余人。欧阳建康见来犯之敌单身一人,便派金翼上阵,火翼留在身边,木翼四散把守周遭要道,防敌逃跑。武当、崆峒、全真北宗三派散布外围,暂作壁上观。

欧阳建康按照江湖规矩先礼后兵,拱手道:“在下乃是武林长老院执事欧阳建康,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此意欲何为?”上官昙见场上有不少故人,生怕说话暴露了身份,于是沙哑着嗓子狂呼呐喊,冲入金陵剑士的人丛中挥剑厮杀,神出鬼没,出手狠辣,眨眼间又撂倒数人。欧阳建康急忙撤下白衣剑士,派出两名玄衣和四名紫衣剑士上前围攻,这才将上官昙逼到假山前面困兽尤斗。

龙朝歌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官昙身上,便默运轩辕心法,突然从斜刺里冲出,跃上开花铁树,身法之快如同鬼魅,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仅有几位玄功深厚的掌门人看见了他的身影。周玄朴大喝一声“妖孽看剑!”如影随形拔地而起,长剑刺向龙朝歌的后背。龙朝歌刚刚上树,便觉一股凌厉剑气直逼背心,知道遭遇强敌。他并不转身,只拔剑反手一扫,只听“锵”的一声,周玄朴长剑偏出,顺势倒纵回去。龙朝歌借着这一荡之力向上直窜一丈多高,藏身树冠中央,心中直呼侥幸。原来周玄朴这一剑力道非凡,几乎将龙朝歌手中剑震飞。周玄朴一击不中,自持身份,不再追击,只高声喊道:“这厮武功了得,诸位多加小心。”欧阳建康一声令下,火翼四名紫衣剑士站在铁树四周,只等龙朝歌下来时围攻。

龙朝歌动作飞快,摘了二十多朵花塞进怀里,估摸着药量足够了才罢手,然后攀上树顶,居高临下观察战况。此时上官昙苦斗多时,渐渐气力不济,左支右绌疲于招架。龙朝歌见状便抽出强弓发箭援手,飕飕飕数支羽箭呼啸而至,几个紫衣剑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幸而龙朝歌手下留情,没有射中要害。欧阳建康急忙命人上树强攻,阻止龙朝歌射箭,四名紫衣剑士领命上树,从四个方向朝树顶包抄而来。

这颗铁树足有七八丈高,树冠宽阔,径逾五丈,枝繁叶茂,密不透光。四名紫衣剑士目不能见,只得一边摸索攀援,一边舞剑左劈右砍,斩落无数枝叶,好让光线透进来。白剑川见了心如刀割,跺脚哀叹。突然西面的紫衣剑士惊呼一声跌落树下,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俨然被点了穴道。其他三人立刻向西侧包抄,南侧的紫衣剑士离得最近,截住了正向下移动的龙朝歌,两人近在咫尺短兵相接,树下众人只听得锵锵锵一连串金戈撞击声,却因枝叶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其余二人循声而来,左右夹击,龙朝歌顿时险象环生。多亏他轩辕心法运行之下目光锐利、手足敏捷远胜常人,每每敌剑刺来都以毫厘之差避闪开去。

四人斗得正酣,一名紫衣剑士不小心左脚踏空,身体一晃,剑招露出破绽,被龙朝歌刺中胸口,跌下树去。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朝歌一招得手,刚刚回身,左右两支剑已逼至眼前。龙朝歌背靠树干,架住右侧刺来之剑,左侧的剑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正在这时一丝火光透过枝叶,照在左侧紫衣剑士的脸上,龙朝歌看得分明,原来正是上官炫,便低声喝道:“大哥是我!”上官炫吃了一惊,手中长剑蓄势不发。右侧的紫衣剑士也听到这句话,诧异问道:“你们相识?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官炫眼中寒光一闪,挺剑疾刺,直入右侧紫衣剑士的心窝。此人惨呼一声栽下树去,气绝身亡。

上官炫使了个眼色,龙朝歌心领神会,两人你来我往,长剑不住撞击,假装激烈搏斗。上官炫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龙朝歌答道:“说来话长,你先帮我们逃出去!”上官炫又问:“你的同伴是谁?”龙朝歌答道:“那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上官炫闻言浑身一震,手中舞动的长剑停顿下来,沉默片刻问道:“你们没有后援吗?”龙朝歌答道:“明教因故未到。”上官炫略一思忖,说道:“我马上去庄内四处放火,你们趁乱往东南方向冲,把守那边的人最少。倘若能够逃脱,别忘了来找我,我住在大理城北门内的香榭客栈。” 说完便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剑,大呼一声跌落树下。

转眼之间四名紫衣剑士便两死两伤,欧阳建康又惊又怒,一时束手无措。上官昙趁机在龙朝歌弓箭的掩护下摆脱金陵剑士的围攻,安全撤到树上。欧阳建康指挥金陵剑士将这几棵树团团围住,由于忌惮龙朝歌的强弓劲射,众人都站在十几丈以外,藏身山石树丛后面。龙朝歌见上官昙身上有七八处剑创,鲜血淋漓,连忙帮他上药包扎。上官昙急忙问道:“摘了几朵花?“ 龙朝歌答道:“总有二十多朵吧,都在我怀里呢。”上官昙长舒一口气道:“很好,这就足够用药的了。”

两人喘息一阵,上官昙喃喃道:“我刚才好像看见炫儿了。” 龙朝歌答道:“不错,我大哥假装受伤下场,去四处点火制造混乱,好叫咱们逃跑。” 上官昙摇头道:“今天三大门派掌门都到了,咱们很难跑得掉。待会儿你直管往外冲,我给你断后。” 龙朝歌不以为然,多说了几句,上官昙烦躁起来,瞪眼斥道:“少啰嗦!照我说的做!我腿上中了一剑,今天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的。你答应我,一定要解药带回去救公主!” 龙朝歌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这时四周陆续出现火光,花园里众人一阵骚动。白剑川惶然道:“一定是魔教冲进来了,咱们寡不敌众,何不奉上解药,息事宁人。” 欧阳建康高声道:“这定是魔教调虎离山之计,大家各就各位,不要慌乱。” 白剑川顿足道:“我不能坐视先祖留下的基业毁于一旦,恕不奉陪!”带着门人冲出花园救火去了。

上官昙见时机已到,领着龙朝歌跳下铁树,向东南方向冲去。龙朝歌疾如闪电,一马当先,几个纵跳便上了蝴蝶山庄的外墙。上官昙一瘸一拐落在后面,被崆峒派十几人截住围攻,杀了两人以后力尽跌倒。范自得恼怒上官昙下手狠辣,不顾欧阳建康要捉活口的命令,一剑刺入他的背心。龙朝歌听到上官昙长声惨呼,情不自禁返身相救,先急速射完携带的羽箭,将崆峒派众人稍稍逼退,然后冲上去背起上官昙,退到一面墙下。很快武当、全真两派,欧阳建康领着金陵剑士赶到,将两人团团围住。上官昙嘶声怒骂:“你这混小子不听我的话,公主要被你害死了!”说完口中鲜血狂喷,昏厥过去。

欧阳建康高声道:“这位魔教道友听好了,你身陷重围无路可逃,不如投降,听候发落。武林长老院一向宽大为怀,或能饶你不死。” 龙朝歌放下上官昙,环顾左右,发现墙边遍地都是鹅卵石,心中暗喜,当下单膝跪倒,左手平举强弓,右手拾起一颗鹅卵石扣弦射去,嗖的一声直飞欧阳建康的面门。旁边的武当掌门杨善澄眼疾手快,挥剑扫去,只听镗的一声刺耳锐响,石子斜飞上天。杨善澄被震得虎口发麻,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暗自骇然。

欧阳建康大惊失色,一声下令,十几名金陵剑士一拥而上。龙朝歌面不改色,默运轩辕心法急速施射,石弹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迎面飞来,冲在前面的几个金陵剑士被打得头破血流,翻倒在地,其余的慌忙退却,石弹却如马蜂一般呼啸追来,又有数人中弹。所幸都不是致命伤。欧阳建康见状,连忙招呼金陵剑士后撤,转身一看,却见武当、崆峒、全真三派早已擅自退到五十步以外了。欧阳建康心中不悦,高声问道:“金陵剑士的兵刃不能及远,贵派有人携带了强弓硬弩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周玄朴答道:“咱们名门正派练的是拳脚刀剑,讲究短兵相接近身搏斗,谁置备那些玩意儿?” 欧阳建康叹口气,吩咐身边一名金陵剑士道:“你去找白掌门,请他弄几面藤牌来。”

突然空中一声爆响,大家仰头望去,只见天上一支烟花炸开,赫然现出一朵巨大的火焰。紧接着旌旗招展,鼓声震天,数百人冲入花园,挡在龙朝歌和武林门派之间,迅速结成一个新月形阵列,前排蹲踞,后排直立,个个端着十字连弩瞄准欧阳建康等人。掌旗之人声如洪钟,高声喊道:“明教教主阳朔方驾到!” 只见十余骑驰入花园,在弓弩手阵列后面勒马停驻,为首之人骑着一匹波斯血统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趾高气扬,正是阳朔方。他扫视欧阳建康等人,厉声喝道: “你们谁是头领?本座有话要说!”

欧阳建康款步出列,拱手答道:“武林长老院执事欧阳建康,见过阳教主。” 阳朔方见他气定神闲,不卑不亢,暗自佩服,点头道:“原来是武林盟主的长公子,本座虽偏居西域,倒也久仰你的大名。” 言罢吩咐手下:“有请白掌门!”只见白剑川一脸晦气,被几个明教教众押了上来。原来他刚才只顾张罗救火,疏于防备,遭遇明教偷袭,点苍派上下全都束手就擒。阳朔方微笑道:“方才本座与白掌门一见如故,互赠礼品。白掌门赠送一两铁树花粉,本座回赠一匹波斯骏马。明教与点苍派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互利互惠,共营西南。请转告令尊,此间就不劳武林长老院费心了。”

欧阳建康一眼便知白剑川身陷囹圄,倘若就此认栽,心中颇不服气,但明教剑拔弩张,己方寡不敌众,倘若打起来只怕凶多吉少。正当他沉吟不决之时,杨善澄说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白掌门宅心仁厚,阳教主胸怀宽广,贫道佩服至极。武当派此行千里迢迢,劳师动众,也算仁至义尽,可以交代了,就此告退。” 这后半句,显然是说给欧阳建康听的。周玄朴、范自得两人见机很快,也都率众告辞,欧阳建康孤掌难鸣,只得带着金陵剑士黯然离去。待到武林门派散尽,阳朔方这才来到龙朝歌跟前问寒问暖,并让人为上官昙治伤。

由于明教姗姗来迟,几乎坏了大事,龙朝歌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阳朔方大而化之地安慰几句,表示要在蝴蝶山庄逗留几天,等白剑川配置解药,邀请龙朝歌留下来,过几天和明教众人一起北上夏琼寺。龙朝歌归心似箭,又见上官昙奄奄一息,须得尽快让他和上官炫见最后一面,于是婉言谢绝。阳朔方没有挽留,赠送千两纹银和一辆马车。龙朝歌载着上官昙出了蝴蝶山庄一路南行,在大理城北门外寻了一个车马店,将上官昙安顿下来,然后连夜进城找到上官炫,带着他急忙赶回。

两人进屋之时,上官昙已经悠悠醒来,看见上官炫站在门边,努力支起头来,浑浊的眼中流露欣喜之情,嘴里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上官炫半晌无语,龙朝歌轻轻捅了他一下,提醒道:“这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啊,还不快去相认?”上官炫转头看了一眼龙朝歌,脸色青白,表情僵硬,目光骇人,让龙朝歌不寒而栗。上官炫冷笑一声道:“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

上官炫上前两步,嘶声道:“当年你自甘堕落,一去不返,爷爷郁郁而终,至死不能瞑目;娘独守空房,天天以泪洗面;我从小到大忍气吞声,饱受白眼。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真是天道好还啊。你想忏悔吗?我不会原谅你,娘不会原谅你,爷爷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你想认我吗?我爹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丈夫,好父亲,你背叛家族,抛弃妻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爹!”言罢转身冲出房门。这一番话让龙朝歌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呆立片刻才来到床边,想安慰上官昙几句,只见他紧闭双眼,嘴唇颤动,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流下。

上官炫冲出门外,泪水夺眶而出,扶着院子中央的皂角树上失声痛哭。过了良久,龙朝歌走过来轻声道:“大哥,上官前辈已经过世了。” 上官炫竭力抑制住抽泣,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身问道:“他有什么遗言吗?”龙朝歌点头道:“他临终前交代了几句,一是将他的宝剑转交给公主;二是将他的遗体埋于荒山野岭,碑上刻‘罪人上官昙之墓’几个字;最后交给我这个东西,还说对不住我,我猜他神智不清,一定把我当成是你了。” 说完递过来一个小布包。

上官炫接过布包,低头道:“待会儿你给我搭把手,找个僻静地方将遗体火化了,我要把骨灰带回家安葬。”抬头看见龙朝歌不解的神情,轻叹一声道:“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爹,无论如何不能葬在荒郊野外。”说完打开布包,取出一封信来,惊愕道:“这好像是你的笔迹啊。” 龙朝歌连忙拿过来仔细一看,顿时惊惶失色,顿足道:“哎呀,这是我三年前写的信,托上官前辈转交给流苏,他说交给我姨娘了.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要骗我?”

上官炫关切道:“这三年来你音信全无,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不过你尽管放心,大家都挺好。再过两个月就是武林大会,你姨娘和流苏现下都在京城,住清凉寺老地方。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只是现在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你回京城以后一定先来找我,咱们好好叙叙。” 龙朝歌听得此言心情才稍稍平复。两人火化了上官昙的遗体,便分道扬镳。龙朝歌回到蝴蝶山庄跟阳朔方道别,请他把上官昙的宝剑转交给伊殊拉,然后快马加鞭,踏上归程。

龙朝歌上了驿道,向东策马狂奔,由昆明折向东北,五天之内跋涉两千里,抵达四川境内的叙州城,饶是坐骑阿斯兰耐力超凡,也累得口吐白沫。龙朝歌在叙州转水路,搭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出川以后白天乘船歇息,夜里上岸赶路,五月初便到达京城,此时上官炫等人还在返京的路上。

龙朝歌进城以后直奔清凉寺澹山精舍,知客僧却告知峨嵋派外出未归。龙朝歌轻车熟路,找到阮流苏的房间,进屋坐等。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布置,嗅着亲切沁人的脂粉香气,龙朝歌激动得坐立不安,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边念叨着早已默诵千遍的开场白,一边想象着待会儿见面时激情如火的拥吻,荡人心魂的情话,不禁欲念炽盛,血脉贲张,连忙收摄心神,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动,转移注意力。

龙朝歌来到床边,发现枕上有一支香囊,造型别致,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两片心形织锦缝制而成,显然是取“心心相印”之意,正面绣着两行字,上边是“在地愿为连理枝”,下边是“阮流苏”三字。龙朝歌将香囊翻过来,见反面上边绣“在天愿作比翼鸟”,下边绣的名字,赫然却是“上官炫”。

龙朝歌如同五雷轰顶,头晕目眩,踉跄一步,几乎栽倒,连忙扶住床头,定了定神,又将香囊翻来覆去看过多遍,确信没有眼花,一颗心便如鹰爪撕扯,利刃绞割,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忽闻房门开启,抬头一看,却见一位女子步入屋内,身似杨柳,面如桃花,正是阮流苏。

阮流苏乍一看见龙朝歌,惊喜道:“朝歌你回来啦!”正要上前,见他手中拿着香囊,泪流满面,心里愧疚,想张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呆立对视,半晌无语,虽咫尺之遥,却如同相距万里。这时又有几人涌进屋里,原来是梵静和几个峨嵋弟子闻声而来。龙朝歌见了梵静,心中的委屈如同洪水决堤,唤一声“姨娘”,噗通跪倒,痛哭失声。梵静欣喜泪下,将他搂在怀里抚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待到龙朝歌心情稍稍平复,便打起精神,一一问候峨嵋派弟子。南宫飞烟和端木山菊见龙朝歌面如死灰,神色惨淡,都心如明镜,只寒暄几句,没有多说。众人问起这几年的际遇,龙朝歌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梵静心领神会,将他带到自己屋里单独面谈,龙朝歌这才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梵静惊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泫然道:“你娘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就是怕你坠入魔道,重蹈你爹的覆辙。未曾想你还是被魔教裹挟了去,不但附逆作恶,手上还沾了正道人士的鲜血,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了吗?”

龙朝歌连忙安慰道:“姨娘别伤心,我既然回来,就是打算跟明教一刀两断。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去点苍派为公主劫夺解药,是知恩图报,绝非附逆作恶。” 梵静嗯了一声,慈爱地抚摸龙朝歌的头顶,嘱咐道:“你既然跟魔教沾染上了,想断可没那么容易,今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不管怎样,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藏在心里,千万别告诉别人,就是你师父和师兄们也不例外。刘掌门为人刚正,嫉恶如仇,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不能容你。”

龙朝歌点头答应,又道:“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爹娘遇难的前因后果,还请姨娘有空仔细讲给我听。” 梵静怔了一下,肃然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想报仇不成?” 龙朝歌摇头道:“我只想了解事情的经过,不想找人寻仇。” 梵静道:“具体的起因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你爹事前跟几位武林长老有过一个约定,如今邱玄清道长已经驾鹤西归,松庭大师依然健在,另外柳庄居士袁廷玉也知情,但四处漂泊,行踪不定。你若是一定要了解真相,只怕得跑一趟少林寺。”

龙朝歌沉默片刻,问道:“姨娘这几年有没有见过上官昙?”梵静答道:“去年春天来京时见过一面。”龙朝歌急忙问道:“我托他转交一封信给流苏,他没有提起吗?” 梵静摇头道:“他只字未提,倒是问起流苏的情况,我便直言相告。当时你大哥正巧来找流苏,我念上官昙境遇可怜,让他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算是见了儿子一面。” 龙朝歌恍然道:“难怪上官前辈临终前说对不起我,他一定是见到我大哥跟流苏在一起,不忍拆散二人,所以没有转交我的信。”

梵静见龙朝歌失魂落魄的样子,明白他的心思,劝道:“自从你失踪以后,流苏有一年的功夫茶饭不思,形销骨立,我怎么开解也没用。前年进京参加武林大会,上官炫常来问寒问暖,陪流苏到处散心,我见她心情大为舒畅,便在京城多逗留了两个月。去年进京,我便察觉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私下问流苏,她倒也没有隐瞒。不久上官炫登门拜访,请求与流苏正式交往,我考虑再三,想到流苏已经成人,你又生死未卜,于是点头答应。今年再来,两人感情笃定,已在谈婚论嫁。此事也是天意,你不要责怪流苏。”

龙朝歌强咽涌上喉头的苦涩,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何时成亲?” 梵静轻叹一声回答:“此事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上官夫人不同意这桩亲事,你大哥跟她闹得很僵。我登门拜访好几次,上官夫人倒也知书达理,只是太看重门第,瞧不上咱们江湖中人。”龙朝歌问道:“我大哥有什么打算?” 梵静无奈答道:“他还能怎样,就这么拖着呗。我现在真替流苏发愁,也许当初不该答应他们,这世家豪门岂是咱们山野之人高攀得上的。”

小憩一阵后,梵静便陪着龙朝歌回冶山道院。刘渊然见了龙朝歌,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倒是几个师兄喜出望外,围着他问长问短。龙朝歌来到大堂祭拜祖师,然后向师父汇报失踪的经过,只推说自己被魔教抓到西域关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找机会逃脱。幸好梵静在一旁为龙朝歌圆谎,刘渊然总算没有生疑,沉吟片刻说道:“看来魔教有卷土重来的迹象,须得禀明长老院,加强防范。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四年一度的全真派南北两宗比武大赛。上次北宗输了颇不服气,撺掇长老院修改规则,这一回是两宗弟子抽签上场,三局两胜,倘若三局过后无法决胜,掌门人上场。朝歌你这段时间跟大师兄好好温习剑法,做好上场比武的准备。”

龙朝歌安顿下来以后,便告假返回秣陵关去看望塔力克夫妇,却发现山中老屋早已废弃,院子里杂草丛生。龙朝歌连忙去石臼村找到几位兄长,才得知塔力克夫妇两年前先后去世了。塔力克生前精心制作一张五百斤拉力的强弓和数百支的雕翎箭,嘱咐儿子们转交给龙朝歌。龙朝歌到塔力克夫妇的坟前祭拜,又将带来的几百两银子分给三位兄长,这才洒泪而别。

不久上官炫赶回京城,专门在莫愁阁设宴为龙朝歌接风,阮流苏、南宫飞烟、端木山菊等峨嵋俗家弟子应邀作陪。席上龙朝歌强颜欢笑,与众人推杯换盏,不住豪饮,酒入愁肠化作伤心泪,时而痛哭,时而狂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由上官炫派人将他背回冶山道院。

五月十八是武林大会开幕之日,数千人涌进正阳门外禁军大校场临时搭建的露台,兴致勃勃等待观看第三届全真派南北宗比武大赛。欧阳冠雄生财有道,拿着应天府的批文,以正气堂的名义坐庄开赌,吸引京城官绅百姓万余人下注,赌金高达百万两白银。开赛之前,禁军大校场外面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一个观众席在黑市上炒到五十两银子。平素同欧阳冠雄关系密切的崆峒、华山、点苍、全真北宗等派私下分到数百观众席位,都在黑市上大赚了一笔。

辰时比武正式开始,全真南北两宗弟子队伍整齐鱼贯而入,分列东西两厢。两名司仪手捧装有两宗弟子姓名的签盒,请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抽签。宋忠神采奕奕,笑容可掬,起身向观众拱手致意,然后从两位司仪手中的签盒内各抽出一支签,当众宣布:“有请北宗张静定、南宗巩道岩上场献技!” 南宗队伍中一位而立之年的清瘦汉子应声出列,正是龙朝歌的五师兄巩道岩。刘渊然不动声色,叫来巩道岩附耳嘱咐几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站在龙朝歌身旁的大师兄邵以正忧心忡忡,低声道:“咱们运气不好,开局便遇到强手,这个张静定可是北宗第五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原来全真北宗尊丘处机为祖师,其后以“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排辈取名,第一代宗师赵道坚,传位张德纯,再传陈通微。现任掌门周玄朴乃是第四代传人,他门下弟子张静定、沈静圆等都是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相比之下,南宗出场的巩道岩年纪轻资历浅,武功更是平平。果不其然,两人交手不足三十招,巩道岩便败下阵来。结果传出,场外一片大哗,数千人争相下注,北宗赔率立刻飙升。

龙朝歌心不在焉观看比赛,目光不时扫向贵宾席,看到东侧一角峨嵋派的诸多熟悉面孔,唯独不见阮流苏。不一会儿第二局开始,大师兄邵以正抽签出场,迎战北宗沈静圆。此二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斗了三百多招,可谓精彩纷呈,到场观众看得目眩神离,采声不断。最后邵以正抓住对手步伐错乱一击中的,扳回一局。

接下来便是决胜局,宋忠照例起身抽签,高声道:“有请北宗郑玄极、南宗龙朝歌上场!”北宗众人闻言都如释重负,互相庆祝;南宗这边却气氛凝重,邵以正苦笑道:“你们俩怎么又碰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刘渊然低声嘱咐道:“郑玄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上回怎么赢的他,这回照葫芦画瓢就是了。”

龙朝歌点点头,手握带鞘长剑上场,不由自主又向贵宾席扫了一眼,却发现上官炫和阮流苏不知何时已经落座,阮流苏一双妙目注视着自己,关切之情自然流露。龙朝歌心旌荡漾,正愣神间,便听见对面郑玄极嘿嘿笑道:“姓龙的小子,三年前你偷奸耍滑,让我大跌脸面,老天爷总算长眼,让你又落在我的手里。今天我要让你原形毕露,一败涂地。”

主席台一声锣响,第三局比武开始。郑玄极此番交手没有托大,攻守兼备,法度严谨,绝不给对手可趁之机。龙朝歌三年来很少练剑,长庚剑法生疏不少,几十招之后便被逼得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场下南宗弟子都摇头叹息。幸好郑玄极对龙朝歌上回出奇制胜记忆犹新,显得颇为忌惮,每每抢得先机都过分谨慎;而龙朝歌关键时刻以攻代守,屡屡化险为夷。如此斗到百余招,郑玄极加强攻势,招数老辣,内力强劲,步步紧逼。龙朝歌剑招愈加凌乱,破绽百出,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刘渊然也顿足急道:“这孩子今天魂不守舍,怎么回事儿?” 他那知龙朝歌一颗心都在阮流苏身上,根本斗志全无。

龙朝歌打起精神攻了几招,将郑玄极稍稍逼退,又忍不住往贵宾席上望去,却见阮流苏和上官炫正在低头说笑,阮流苏俏脸绯红,娇嗔地白了上官炫一眼。龙朝歌黯然神伤,手中剑顿时章法全无。郑玄极立刻抓住机会抢攻,一招七星聚斗,龙朝歌的长剑被绞得几乎脱手而去,胸腹门户大开。郑玄极紧跟着一剑直刺龙朝歌的气海穴,这一剑汇聚三十年的玄门功力,凌厉剑气透鞘而出,显然是打算废了龙朝歌的内功。

危急关头龙朝歌轩辕心法自然运行,躲开了郑玄极的雷霆一击。郑玄极只觉眼前一花,一剑刺空,然后手腕一麻,长剑落地。主席台立刻哗然,华山派掌门康广洋嘶声喊道:“轩辕剑法!轩辕剑法!快抓魔教妖孽!” 欧阳冠雄急忙问道:“诸位武林长老都看清楚了吗?”杨善澄答道:“这个南宗弟子刚才使的确是轩辕剑法。” 范自得、唐公远、白剑川等人也都赞同。欧阳冠雄再无疑问,下令抓捕龙朝歌,几名金陵剑士立刻包围上来。

龙朝歌呆立场内,脑中一片空白,看见几个金陵剑士呈扇形逼近,不假思索拔足狂奔,疾如闪电,几个纵跳便冲出禁军大校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金陵剑士追了一阵子不见踪影,便都回来复命。欧阳冠雄当场宣布,全真北宗赢得本次比武大赛,然后取消武林大会当天的日程安排,召集武林长老紧急议事。宋忠因公务繁忙,先行告辞。

不一会儿武林九大门派掌门齐聚主席台下面的会客厅。欧阳冠雄铁青着脸,高声道:“今日之事,请刘掌门给大家一个说法。” 刘渊然面沉如水,起身拱手道:“欧阳盟主,各位长老,小徒三年前被魔教掳去,刚逃回来不久。他何以学会了轩辕剑法,是否与魔教有勾结,贫道一无所知。今日之事实属贫道管教无方,在此向长老院谢罪。” 康广洋瞪眼怒道:“刘掌门说得轻巧,门人被魔教劫持是天大的事情,你却不向长老院汇报,是何居心?”刘渊然笑答:“康掌门言重了。这是全真南宗的家事,贫道既然执掌南宗门户,遇事如何处置,有无必要通报长老院,应该可以自作主张吧。”

这时欧阳建康匆匆走进客厅,低头附耳向欧阳冠雄说了几句话。欧阳冠雄神情顿时严峻起来,两眼精光四射,缓缓说道:“刘掌门,本座刚刚获知,你徒儿龙朝歌来历不凡,还请实话实说。” 刘渊然闻言一震,看了梵静一眼,面露难色,沉默不语。欧阳冠雄道:“刘掌门何苦代人受过?本座答应你,无论真相如何,长老院都既往不咎。”

梵静起身合十道:“刘掌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盟主就不要难为他了。龙朝歌便是火龙王之子,当年被松庭大师和邱道长救下来,藏匿于秣陵关山中。六年前松庭大师和贫尼恳请刘掌门收留龙朝歌,严加管教,以防他误入歧途。龙朝歌三年前不幸落入魔教手中,胁从附逆,绝非本意。他逃出魔窟,不远千里回归中原,就是打算洗心革面,请长老院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欧阳冠雄嘿嘿冷笑道:“梵静师太一厢情愿了吧,我看龙朝歌是魔教派回来卧底的奸细。他若非做贼心虚,方才何必逃跑?” 范自得、周玄朴、白剑川等人都随声附和,梵静无言以对,颓然落座。

欧阳冠雄沉吟片刻,高声道:“刘掌门,贵派藏匿魔教人物,放在过去就是通敌的罪名。长老院宽大为怀,既往不咎,只希望贵派亡羊补牢,维护武林正道的声誉。” 刘渊然叹息一声,答道:“贫道这就通告武林,将龙朝歌逐出全真南宗门墙。” 欧阳冠雄满意点头,又道:“梵静师太,本座素来知道你跟火龙王一家的渊源,然而正邪不两立,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万万不能感情用事。今天长老院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希望师太恪守谨尊,莫为一己之私,葬送了峨嵋派的前途。” 梵静无可奈何,只得默许。

龙朝歌冲出禁军大校场,惶惶然心乱如麻,在秦淮河畔的闹市漫无目的游荡了大半天,才拿定主意,来到新街口一家小酒肆坐下。这是上官炫最喜欢的去处之一,以前经常请龙朝歌来此品酒。店老板过来招呼,龙朝歌点了酒菜,又塞给他几两银子,请他去找上官大少爷,就说乡下的远房表弟求见。店老板听说是上官家的亲戚,连忙派了伙计去上官府,银子却坚辞不受。傍晚时分,伙计捎话回来,上官炫忙于抓捕魔教要犯,无暇前来见面,请他赶紧离京返乡,不要耽误农事。龙朝歌听出了弦外之音,谢过店老板,付账离开。

此时天色已暗,街上行人依然熙熙攘攘,两旁的酒楼店铺纷纷挂起明角灯,照耀如同白昼。龙朝歌心灰意冷,四顾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于是沿高井大街信步南行。刚过鼎新桥,龙朝歌便觉得身后有人盯梢,刚开始还三三俩俩,躲躲藏藏,渐渐人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成群结队跟在后面。有几人从龙朝歌身后快步走到前面,然后回头仔细打量,再低头核对手中的告示。龙朝歌若无其事,走到油市街突然拐进秦淮楼,直上二楼雅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宝剑搁在桌上,静观其变。

大约有十余人涌上二楼,都携带兵刃,相貌凶悍,各自落座,其他客人见势不妙,纷纷逃到楼下。龙朝歌镇定自若,扫视众人,突然起身,众人慌忙站起,各自拔刀抽剑,拉开架势,哐啷啷带倒一大片桌椅板凳。龙朝歌哈哈大笑,重新落座,众人面面相觑,悻悻然陆续坐下。店小二愁眉苦脸过来沏茶伺候,低声央求道:“客官可否移驾别就?要是打起来本店可吃不消。” 龙朝歌笑道:“你得先问问这些人,是否愿意让我出去。”

这时楼梯上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动静非同寻常,声音不大,却震得茶杯哗啦哗啦作响。龙朝歌定睛一看,却见一位黑衣老者步上楼来,负手而立,环顾四周,慢条斯理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都给我滚出去。”众人惊骇色变,蜂拥而出,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黑衣人径直来到龙朝歌桌前,大大咧咧地坐下,吩咐道:“小二,随便上几样拿手菜,再来一坛店里最好的女儿红。”

龙朝歌见此人年过半百,须发花白,长眉细眼,鼻若悬胆,脸上沟壑纵横,显得格外沧桑,身着做工考究的黑色丝质长袍,袖口绣着金黄色十六瓣菊花纹章,甚是醒目,于是拱手道:“在下龙朝歌,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黑衣人答道:“老夫名叫赤松擎天,别号扶桑客。”

龙朝歌吃了一惊,原来前些天大师兄邵以正提起过,近两年江湖上出现一位异人,自称扶桑客,路数非正非邪,武功深不可测。去年此人突然上武当山挑战掌门人杨善澄,武当派顶尖高手周真德、刘古泉、卢秋云、孙碧云等人先后出战,都在二十招之内败下阵来。杨善澄自忖不是对手,当即认输。此事震惊武林,各大门派人人自危。今年初,扶桑客带着几个徒弟现身京城武坛,门徒露了几手倭刀,技惊四座。武林长老院甚是忌惮,原定各大门派全都赴滇驰援点苍,最后只去了武当、崆峒、全真北宗三派,其余各派留驻京城,以备不测。

赤松擎天上下打量了龙朝歌一阵,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长剑,奇道:“此剑不同寻常,可容老夫一观?”龙朝歌拿起长剑双手捧上。赤松擎天接过来抽出长剑,仔细观赏剑身的瑰丽龙纹,再以手指轻弹,倾听其铿锵之声,最后缓缓舞动击刺,大声赞道:“端的是一件神兵!敢问何处得来?”龙朝歌答道:“此剑是波斯骑士所赠,产自西域克什米尔。” 赤松擎天点头道:“难怪此剑较之中土最长的品种,剑身还要长三寸,只有身高臂长之人才能舞动自如,原来是波斯武人所制。”

赤松擎天爱不释手,又观赏了一阵才收剑入鞘,放回桌上,诡异一笑,问道:“你与老夫素昧平生,为何愿意交出护身兵刃?刚才老夫可以一剑杀了你,而你决无还手之力。” 龙朝歌笑道:“前辈武功绝顶,杀我只需举手之劳,用不着玩这个花样。”

赤松擎天点头微笑,突然问道:“你是戴浴风的徒弟?”龙朝歌又吃一惊,恭敬答道:“在下确实跟戴前辈学过轩辕剑法,但未正式拜师。” 赤松擎天嗯了一声,正色道:“老夫乃东海扶桑人士,从不关心中原武林的是非恩怨。只因你是戴浴风的徒弟,跟老夫还有点渊源,老夫不忍心见死不救。今天上午刘渊然已经发了通告,将你开革出全真南宗;数十名金陵剑士进驻清凉寺,软禁峨嵋派;武林长老院悬赏白银一万两,要你项上人头;聚集京城的黑白两道闻风而动,正气堂印制的三百多张悬赏告示被尽数领走。今天若不是老夫坐在这里,你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龙朝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前辈打算怎么救我?”赤松擎天答道:“托庇赤松门下,供老夫驱遣,可保性命无忧。” 龙朝歌低头不语,接连干了两杯,大声赞道:“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果然是好酒!”起身抄起长剑,深鞠一躬道:“多谢前辈盛情,恕在下不能从命。”

赤松擎天眯缝着眼盯视龙朝歌,愕然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冥顽不化?此刻聚集在秦淮楼外的赏金杀手足有两百人,你武功虽然不错,双拳难敌四手,这么走出去便是死路一条。”龙朝歌笑答:“凡人终有一死。在下一介武夫,战死沙场,死而无憾;苟且偷生,虽生尤死。” 言罢昂首阔步走出秦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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