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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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青:自行车

(2006-04-05 21:31:46) 下一个
自行车

作者:梁华青
homekui63@yeah.net
              
  我的自行车又丢了,准确地说是又被盗走了。今天一大早,当我在宿舍楼底下没找到我那辆自行车时,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已经是我第三回丢车了,不同的是,我的反应是那么的黯然、平淡,甚至在潜意识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跟以前发现丢车时的那种愤怒、狂躁的态度形成鲜明对照。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暗暗觉得有一丝的诧异。是由于屡屡被盗而形成了习惯心理,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而在暗中希冀着一种变化刺激呢?我不忍再自我追问细究下去。
  这一年来我老是被丢车买车再丢再买这些循环不断的事情困扰着,一辆新买回来的车子能骑多久我也没谱,我觉得这样子挺累挺烦的,我决定以步代车。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之间我感觉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变化。那条骑着车子不知跑了多少遍的街道,在我此刻的眼里,已经似乎有了些许的陌生。我真不知到底应该质疑过去的眼光还是怀疑现在的所见,眼前的一切又好象是一夜之间有所改变的。马路还是那么的宽阔,楼厦还是那么的高耸林立,流动着的车辆还是那么的繁忙,只有一点让我感觉好象有所不同,那往日不绝于耳的自行车铃声如今是那么的零零落落,眼前的自行车也显得那么的稀少。
  我想,昨天当我还骑着自行车悠悠地在这里驶过的时候,显然这种变化就已经在悄然存在着,那么为何我竟然没有察觉呢?也许,昨天的我仍旧生活在过去的那段优悠的时光里….


  至今,我脑子里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座城市自行车大军鼎盛时期的情形,记得那时侯时髦的年轻人骑着锃亮的自行车成群结队在大街小巷里横冲直撞、呼啸而过的喧闹,不过如今想想这情形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虽然在记忆中它就象发生在昨天。
  的确,那时候骑车子是件挺时髦的事,就象现在驾驶自家的机动车一样,生活中离不开自行车,每个年轻人都向往着拥有一辆自行车。
  我是在我父亲的帮助和督促下学会骑自行车的。那时候的马路不象现在这样多人多车,特别是傍晚前后,人人都回家闭门烧饭围在一起吃饭,大街上显得空荡荡的。我就在这时候,推着我父亲那辆沉重的二十八寸自行车,在斜阳余晖下一遍遍地练习骑车。那时我还是个少年,腿不够长,骑上车屁股只能坐在三角架的横杠上。为怕摔倒我使尽吃奶气力,拼命地蹬踏脚板,车子东歪西倒地猛往前冲,我父亲撒开脚在后头追赶着保护我。后来他大概跑累了,于是将一根扁担横捆在自行车尾架上,这样我摔倒时屁股就会少遭些罪啦。
  我总想把那根挺碍事的扁担拿走,但我父亲总说我学车的功夫没到家,不让拿走它。于是我故意将车子往有人的地方拐去。有一回竟把饭后出来蹓跶的胖子赵二叔的大肚皮给划出一条红印子来,害得我父亲一个劲给人家赔不是。
  几天后,我自以为已经可以出师了,就瞒着父亲悄悄推着他那辆自行车,跟几个小伙伴骑车到马路上去转悠。我们一路嘻嘻哈哈横冲直撞,将街边玩耍的女孩吓得直打后退。我们则得意洋洋地把一串笑声掷给她们。
  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却出了一次车祸,将那辆自行车撞在了公交车的屁股上,为此我还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母亲流着眼泪恳求我父亲别再让我骑车了,父亲一瞪眼说,不骑车,以后他一辈子光靠两条腿满世界跑,行么?!
  没想到,我的这次车祸竟让我成为了同伴眼里的勇敢者。有胆骑车子玩命,那才是好样的。从那以后,我的业余爱好就多了一项内容——拼命地玩自行车。我自以为不凡的车技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没几年,我成了那附近一带小有名气的马路捣蛋鬼。
  父亲自然并不欣赏我骑车在马路上的霸道行为。但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我那时已经长大了,他不可能老是揍我的屁股啦。
  不久我出来工作了,工厂离家比较远,骑车差不多也要一个小时。我早已玩腻了父亲的那辆又久又沉的二十八寸自行车,就将工资积攒起来买回一辆崭新锃亮的二十六寸永久牌自行车,这样只要我愿意,每天我都有充分的时间在马路上玩我的绝活。
  我这人骑车特别嗜好飞车狂飙,当然这首先不能排除我年轻气盛这个因素,同时也跟我爱睡懒觉有关。每当厂子里抓考勤纪律,我师傅盯我特别紧的那段时间,早上在热闹拥挤的中山大道上,你准能发现一个愣头青在人群车丛里左穿右插,玩命疯奔的身影,那就是本人。
  有时候我还不得不上演一两组难度动作。比如哪天我出门是衣服扣子没系好,我会双手离开车把,去穿着整理那迎风飞扬的衣服;哪一天我赶不及吃早餐时,我就会把我的包子油条安排在飞驰的路上来干掉它;若是遇到寒风嗖嗖的早上,我的手通常是会插在裤兜里而不是放在车把上。我的双手在进行以上动作时,双腿都是踏风火轮般一刻不停地狂踩脚踏板的,我不停地通过身体的前后左右仰斜倾侧去取得平衡和躲闪周围的人群和车辆,当然惊叫声怒骂声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我多会采取爱理不理的态度。只有当对方是个姑娘或年轻异性时,我才会扭过头来,朝她挤挤眼,抱歉地笑一笑。有一回当我对一位从背后看身形婀娜的姑娘媚笑时却意外地发现这人原来是那么的面目丑陋时,当场如吞食了只苍蝇般,气急败坏使我的车速猛然骤升,连超了三个毛头小伙子的车。
  冬去春来,我度过了一段美好而逍遥的时光,终于遭遇到了也许是命定的一次小小劫难。那是一个早上,厂里开会不许迟到,因而我车子踩得比较匆忙,拐入南市路我连闯了三道红灯,就在我暗自庆幸没遇到什么麻烦的当口,却给一骑车巡逻的民警盯上了。那个年青的警察连声喝我停车,我当然是充耳不闻,我直起腰身,将脚踏板一阵猛踩,想以我的车速迅速甩掉这警察。可没想到遇到的这人脾气也够倔,居然在后头穷追不舍,死死咬住不放。我心一横,嘿,跟你大爷比起车来,行,那就试试看!
  于是我鼓足了劲,弓起腰背象赛车般将车子踩得箭一样直往前窜,又如蝴蝶似的左穿右插,在人丛车流缝隙之中觅路狂奔。过了城南大道,回头一看,那小子居然还在后面远远地然而却是愤怒地追赶着。看样子是由于我的抗拒和逃逸彻底惹恼了他,他也是下了狠心非要撵上我不可。
  我有些慌神,因为这么倔犟的对手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就这样一直比下去他非把我追回厂子里。正在这时一辆奔驰而来的货车从身边经过,我一壮胆靠过去,一手搭在车厢尾板上,由汽车带着走。这个方法果然省力又快捷,过了一会儿,我转头透过扬起的尘土朝后张望,已经不见那个警察的影子了。清风在耳边嗖嗖掠过,我感到一阵惬意的轻松,歪着脖子吹了几声口哨。正当我得意洋洋的时候,货车为闪避迎面驶来的一辆小车,忽然来了个减速慢刹,我的自行车却凭着惯性直往前冲去,而且在失控之下从侧面碰向货车驾驶室,我急忙将车把向左侧抽转,自行车又摇摇晃晃冲向路边,这时迎面驶来的小车眼看要撞上来,亏我那时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反应快,急忙一缩身弃车滚下公路,小车就从我身边擦过,将我的自行车撞飞出好几米外才嘎然停住。我趴在泥地上,浑身已毫无痛觉,只感到从脚尖往上一股寒气涌上来,头皮一阵发麻….我总算逃过了这一劫难,只是我的那辆骑了不到一年的自行车报废了。
  这次的事故也把我多年以来练就的骑车功夫差不多给废了,从那以后,我骑车的表现也老实多了。我的一些朋友说,那以后我的为人以及言行似乎都稳重沉静了许多,仿佛是一夜之间就从二十岁的愣头青变成了三十岁的老青年。
  后来的事实也一再证明,这次事故确实让我发生了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原先我身上的那种恣意妄为、胆大包天的傲气消失了不少,我变得脾气温顺平和,甚至有些蔫了。我父亲却因此而开始改变了对我的态度,以往他在我面前多半是要皱紧眉头的,如今他面目亲切和颜悦色,整天慈父似的瞧得我挺不自在的。或许是由于这种变化,使我这人看起来比较和蔼可亲,人缘也好起来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第一个女朋友适时地出现了。


  我的这个女朋友是在马路上认识的,说起来还是跟自行车有关系。
  那天下班,我骑着自行车悠悠地朝家蹬去,拐过江南路口,前边一女孩扶着辆自行车停在路中央。我于是说嘿你怎么挡道呐。女孩看了我一眼,象是自言自语道:我的车胎可能给扎破了。
  我自从骑车的“武功”废了之后,古道热肠倒好象增添了几分,尤其对骑车的女孩更易生出一种情感上的亲近和关心。于是停住车过去看看她的车子,后轮胎瘪了,我把车轮抬起转了两圈,没发现有什么扎在上面,我拔起气门一看,胶喉咀烂了。我抬头看看那姑娘,姑娘在霭霭暮色中神情有点焦躁不安。我忽然发现她焦急的模样还挺好看挺俊俏的,正当我注视着她有些走神时,姑娘问我,师傅我的车子到底哪出了毛病?我一怔才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说:你的轮胎扎破啦,得补一补,可能要费点功夫呐。
  姑娘急了,这附近哪有补胎的呢?我说幸亏你遇上我了,我差不多是干这行的,带着工具呢,不过我可不会白干得收费呐。姑娘忙说,行行师傅,只要你不会收太贵….我打开随身背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小截备用的喉咀,换了那截破烂的喉咀,然后对那姑娘说,好啦,现在你坐到我的车尾架上扶好你的车,我们到前面找地方打气。姑娘顺从地照办了,我蹬起车朝前走,嗬,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我逗了一句。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师傅您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我们厂子里的师傅都不这么认为。哦,那他们怎么说?她们、她们都是夸我来着。那是他们看你长得俊,没安好心。您说什么呀,她们、她们也是女的。噢,那你在哪个厂工作?国营二棉厂,我是才去那儿工作不久。说话间来到一个修车档,我向那老师傅借来打气筒,帮她的自行车打足了气。好啦,我望着姑娘说。那,得多少钱?10块!哟,师傅您还真会宰人。我不由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一愣,接着也明白过来,她也笑了。然后我们一起上路,我还送了她一程,姑娘的名字叫林静娅。
  我和林静娅之间的交往持续了六、七年,这当中有真情付出而得到过欢乐,也有各种原因引起的不愉快和烦恼。
  那时候的林静娅纯朴、天真,又没有一般漂亮姑娘的那种傲慢自恃的毛病。我曾为自己的初恋女友是这样的近乎完美而暗自惊喜不已,我俩之间的爱情曾是那么的纯洁而浪漫。
  记得刚认识她不久的一次约会,我因车间里临时开班后会,无法通知她而整整迟到了一小时。当我已不抱什么希望骑车赶到约定地点时,竟发现她仍一直站在冷风飕飕的街头等我,在她的脚下还摆着几件修单车的工具。见到我她蠕动着有些哆嗦的嘴唇问我是不是路上自行车出了毛病,接着她指着附近一处亮着灯光的修理档铺说我向人家借来了几件家伙呢,然后她走过来看我的自行车。这时她的脸已冻得红扑扑的,身上单薄的衣着显然抵挡不住料峭的春寒。我当时没有说什么,但这事却藏在了我的心里头。
  和林静娅认识的时候,我们彼此都不过才二十出头,那时候年轻单纯,只顾去尽情享受爱情酿造出来的甜蜜和愉悦,根本没去考虑婚姻家庭这些现实的问题,几年后,我才开始想到这事,我打算跟她提一提,可话到嘴边竟不知如何开口说。那一年我和她去东郊观赏梅花,在那里我曾产生过结婚的冲动,可就是在那里,我竟然没有开口向她表白,以致于错过了一次最好的机会。当时,我俩的爱情正处于黄金时期。
  记得动身的那天一早,穿戴整洁的林静娅是只手空身来到我面前的。我问她你的自行车你?她俏皮地一笑,坏啦。看我有些懊丧的样子,她说坐你的车不照样可以去嘛。我说那你是想累死我呀,她不答话,径自坐上我的车尾架,用手搂着我的腰,走吧还等什么。她吩咐道。
  在途中我弄清楚原来林静娅的车根本没事,她只是嫌累不想骑车。人家不就是想坐坐你的车子嘛。她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着,并且紧搂了一把我的腰,害得我车子打了个趔趄。
  通往东郊都是柏油的路面,来往的车辆也不多,可有不少坡要上。遇到上坡的时候,她想下来我不让,我憋足劲往上踩去,尽管这样挺累,但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记得那天天气晴朗,郊外的农田、树木、野草满目绿油油的,生机盎然。身处这环境中,人的心情自然也十分开朗。林静娅小鸟依人般将头靠在我的腰背上,不停和我说着话,我一生都难忘这一幕的情景。
  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我忽然想要把藏在心中已久的那些话对她讲出来。可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有什么话要郑重其事地说时,我反而会不知从何说起。我开始有些犹豫,话也渐渐少起来了,林静娅却好象丝毫没有察觉,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当我最后狠狠心正要把话讲出来时,林静娅一声惊叫,看呐,梅花!
  梅林到了,这一大片梅林足有好几十亩,此时漫山遍野地怒放着梅花,宛若天边一片璀璨夺目的云霞,让人无限陶醉。我还没来得及放好自行车,林静娅就一路小跑钻进了茂密的梅花林中,跟我玩起了捉迷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灼灼的梅花林中将她逮住。她挣扎着喘着气,咯咯笑个不停,串串笑语欢声直逗得丛林花枝乱颤。
  那天是她笑得最多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我们相识以来最幸福快乐的日子。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慢慢地掺夹到我们俩人中间来了,而最初导致产生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林静娅辞职到了一家外资企业打工去了。
  那几年林静娅所在的二棉厂经济效益大滑坡,以致濒临倒闭的边缘。林静娅仗着自己还年轻,又有大专毕业文凭,便咬咬牙跳了出来。不久她应聘到了市内一家美国人办的公司当了文员。
  成了白领的她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不少的改变。因为天生丽质的她自然是不会让她那些打扮入时的同事们去对她的衣着妆饰说三道四的,她开始讲究起时髦来,往日那个朴素清纯的女工变成了一个新潮文雅的职业女性,很快她就成了那群白领丽人中的佼佼者。面对仿如脱胎换骨般的她,我时常不得不强迫自己用一种新的眼光去打量看待眼前这位靓丽时髦的女郎。和她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我不由产生一种炫耀自得的虚荣心理,同时又隐隐感觉到一丝的不踏实。是她的变化太快还是我已经落伍了呢?
  一年过去了,林静娅又跳到了一家香港人办的公司任职高级助理。这时她已经不骑那辆又久又土气的自行车了,她说话的节奏也比以前快捷多了,语气口吻也带越来越浓的港味。尽管她说的话让我听起来有些别扭,夹带着洋文的语句也有些难懂,可我知道那是近朱者赤的缘故没办法的事情。
  林静娅的一番自我改造是相当成功的,但接下来她对我一相情愿的刻意改造却遭到失败。她劝我放弃骑自行车而买辆摩托车,这样她就可以经常坐摩托去兜兜风,而我也会更有面子。你看看如今哪还有用自行车搭送女朋友的?她说。然而我对她的建议却不感兴趣,从小到大我都是骑自行车过来的,还曾经有过无比风光的时候,虽然随心所欲的“马路英雄”时代如今已经一去不返了,但我对自行车仍有一种难以舍弃的感情。于是我添油加醋地列举出一大堆骑摩托车的弊端来搪塞她,结果惹来一场争执,最后是她撅起小嘴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我俩的这场冷战持续了将近一星期才渐告平息,但她要劝服我的决心好象仍未动摇,这一次她相当地有耐心。在以后的约会中,她故意缠我去坐出租的士、带空调的公交巴士,企图培养我的惰性。但每每遇到塞车我便不厌其烦地向她夸张地诉说骑自行车的便当好处。瞧瞧,都堵了二十分钟啦,要是骑自行车的话早到了,幸亏不是赶飞机火车,不然的就耽误事了。我有意气气她,城市不争气的交通也时常偏帮我,气得林静娅鼻眼歪斜,往我身上一通狠捶。
  也许是我过于自负吧,老天到底也有向着林静娅的时候,不久之后发生的一次马路冲突着实让我领受了骑自行车的窝囊。
  那天早上上班,我踩到南市路口,交通灯眨眼快要转红灯。我一踩踏蹬想冲过去。这时身后一辆摩托呼的冲了上来,在我面前右拐,摩托车尾将我车头一蹭,我的自行车就倒在一侧了。我一下子跳起来,喊住摩托车。摩托停住了,骑车人慢慢悠悠下了车,踱到我跟前注视着我,满脸的不在乎。这人一副浪荡公子的派头,身体保养得胖胖实实的,眼光里透着嚣张,我才开口问他怎样开的车,他马上反戈一击指我是冲的红灯。我俩吵着吵着拉扯起来几乎要干仗。早上交警还没上班,围观的路人将我们分开了。他穿着厚厚的皮夹克戴着头盔且身材壮实,我估计真要动起手来也难占便宜,惟有骂几句解解恨: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当年在这路上耍车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在哪儿呢!
  那厮立即反唇相讥:就凭你那辆破车还配说耍车,早该扔垃圾堆啦!今天算你命大,要不然将你和你的破车撞个稀巴烂!他正骂骂咧咧时坐在摩托车后一打扮妖冶的女郎大声招呼他说,杰克,跟个骑破单车的罗嗦什么,咱们还走不走!穿皮夹克的杰克这才瞪了我一眼骗腿骑上摩托,一拧油门,排气管的废气猛然喷到我的脸上,摩托车呼啸而去。我真想抓块砖头狠砸过去,只是车已远去了。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它却深深触动了我也着实伤了我的心,我望着那辆磕磕碰碰骑了六、七年的自行车,惘然若失。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林静娅,可一种自卑感从此在无形中笼罩着我的心头,在林静娅面前我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语了。
  林静娅对此好象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一段时间里,她也变得有点缄默少言,好象有什么心事,从前俩人见面时喁喁细语亲密无间的情形如今也再难寻觅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执手无言,常常连目光接触交流都变得吝惜起来,似乎各怀心事不欲启齿。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明天将会如何呢,我不愿再细想下去….这一天终于无可抗拒地到来了,林静娅提出与我分手。她心平气和、语气冷静。我明白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地摆在了面前。不久她也从上班的写字楼消失了,她的同事说她辞职不干了。我打电话给她,她什么都没说只要我以后别再来找她了。我们之间真的就完了吗,她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
  一个星期之后,我无意中在大街上遇见了她,这次我终于什么都明白了。当时我下了班正骑着车子往家赶,来到热闹繁华的王府大厦附近时,我一眼发现了她。黛眉红唇、衣饰考究,显得雍容华贵的她,提着大小几只购物袋,正步下王府大厦的台阶。一个白白净净富家子弟装束的高个男人挽着她的臂弯,俩人神态亲密,说笑着从距离我十几步开外的人行斑马线穿行过马路对面。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俩走到一辆黑得锃亮轿车前面,男的打开了车门,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车里头,那高个男人就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怜爱地搭在她的后腰上。之后俩人都钻进车内,轿车慢慢地驶离而去。
  我一踩脚踏板想跟上去,但那辆自行车如何能追得上,一眨眼轿车就消失在城市的另一头了。我跳下车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猛然抄起那辆自行车举过头朝水泥地面狠狠摔下去….她走了,跟了那个开轿车的男人。
  我那天回到家,饭也不想吃一头倒在床上。


  我终于不愿再骑车了,甚至想将那辆自行车买掉。对自行车我已不再留恋了,可是我如果这样做的话,我将会愧对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原来是国营自行车厂的技师,他大半辈子都跟自行车打交道,对自行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常对我说,他这辈子自年轻时候学会了骑车以来,就感到生活里再也少不了自行车了。这辈子到死,恐怕我都离不开这老伙计啦!有一次他这样对我说。
  父亲是五十年代参加工作的,当时的机械厂在城区边缘,没有公交车直通,走路得花将近一小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向别人借来一辆旧自行车,磕磕碰碰地学会了骑车以后,他就踩着临时借的车开始了他的人生旅途。很快他就感觉到骑车的便利之处。以后他就自己买回来一辆崭新的二十八寸自行车,为此他还骑着这辆新车跑遍全城去探亲访友,气派了一星期。那以后,工厂里有什么加班加点的活儿,他都抢着去干,因为他可以骑自己的车子回家,不必去来回倒班车或挤厂子里接送的车。因此他还曾得过几回先进工作者的表彰,上台戴过几次大红花。这些父亲都将它归功于那辆自行车,他认为若没有这车子,他也难以取得这些荣誉。
  六十年代以后,机械厂转产自行车,父亲成了车间里的技工,后来又成了技师。从那以后,他的工作和生活处处都没离开过自行车。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公交线路极不发达,许多地方尤其是偏僻一点的郊区根本不通公共汽车,那时候人们相互之间的走访以及外出交游,很多情况下都依靠骑自行车。父亲告诉我说,那阵子人们自行车的尾架很多是经过加固的,常常还在上面装块长方形的木板用来搭人。休息日的时间里,公路上常有丈夫蹬着车,妻子提个篮子或是个口袋坐在后头,两口子一道去探家的,还有就是三五成群的年青男女或是一双双的恋人,男的前面女的后面,一路欢歌笑语去郊游玩耍的。
  父亲还告诉我,当年他跟我妈的感情大半就是在那辆二十八寸的自行车上培养出来的。
  我妈老愿意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头,说又快又稳当,那时候厂里一休息,我妈就来缠着我爸要他蹬着车子搭她走东去西的。我妈则说得啦那是你经常骑着车来我们厂门口引诱我坐你的车,还吹牛说两个轱辘不比四个轱辘慢。那回我们车间的大李用他的自行车送了我一回,你爸一星期没理我还差点没跟大李干上一仗。不过我妈又说当年第一次遇到我爸的时候,他骑的那辆锃光发亮的自行车确实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爸马上又对我说,其实你妈当时看到的那辆车我已经骑了足有五六个年头了,由于我保养得好,才跟新买的差不多。我听着不禁有些惭愧,我那自行车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可都快变成一堆烂铁了,连林静娅都常嫌它脏而不愿坐呢。
  父亲还指着他和母亲还有我三个人坐在那辆自行车上的黑白合影照片对我说,你呀,你得好好记住这辆车,若不是它的功劳,今天这世上有没有你都说不定呢。
  这并不是父亲的夸张其辞,因为六九年生我的时候,正逢文革运动如火如荼地在全国各地进行,不少公交线路都瘫痪了。那天傍晚,下班回来的母亲忽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痛,那是呆在里边已十个月的我急着想出来呢。父亲连忙搀扶着大腹便便的母亲去街口的公共汽车站,打算前往医院。不想汽车倒是停了几辆在那里,车门大开,可就是不见司乘人员的踪影。关键时刻还是我父亲英明,马上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立即返回家中推出那辆二十八寸自行车,拿一个枕头垫在木板尾架上,将母亲扶上去坐好,然后一手推车一手扶着母亲,一路小跑直奔医院,这才让我终于幸福地降生在医院产房温暖而干净的床上,而不是一头栽出在街头臭水沟旁。父母亲告诉我的这个故事让我无比怀念那辆二十八寸的自行车,可惜的是现在我已再看不到它了,因为它已经为我们父子两代人超龄服役了几十年,终因不胜负荷最后被送回了工厂的冶炼炉中去啦。为此,父亲特意将那幅我们三人和那辆自行车合影的照片放大镶在镜框中挂在堂屋的显眼处。
  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对自行车总有那么一种难舍难离的深厚情感的缘故。
  父亲现今已经退休了,但闲不住的他很快又找到了继续和自行车打交道的活计,他在离家不远的街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摊儿,为过往行人修车。其实一天下来他也赚不了几个钱,有时遇到相熟的他还不收费,可我明白他是在这里面找些精神寄托而已。如今这几年,街上自行车的影子也日见稀落了,有时候一天也没几个人来修车,有一回我提早回家,去父亲摆的修车摊看了看,只有父亲一个人在那里,支着胳膊呆呆地望着马路出神。看着父亲孤单寂寞的背影和他满头的霜发,我不觉得可怜起执拗的他来,但我也毫无办法,因为每次我劝他别干都准遭到他的拒绝,惹急了还有一顿好骂。我妈也让我别拦着他,她说如果不让他干这活儿,他呆在家里干什么呢。
  再往后,地铁开通了,不久市政当局开始了清理整顿市容市貌的行动。风头刮到,一时间街巷马路上不时游动着穿制服的执法人员,首先倒霉的是那些无牌的小摊贩们。这些靠“走鬼”糊口的人们都恨不得脑后多长一双眼,胯下多长两条腿,他们一边和顾客讨价还价,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卷起货摊逃之夭夭。
  有时候城监队会来个乔装改扮突然袭击,搞它个鸡飞狗走,人仰马翻,好不狼藉混乱。
  有一天下午,一伙穿制服的在我们家附近捉住了一个用自行车驮蔬菜来卖的小贩,那个家伙挣扎着想推车逃跑,结果东西全给没收了,秤杆也被折断了,连那辆自行车都砸坏了,穿制服的还揪着他不放,后经围观的路人纷纷说项才算作罢。父亲替他将车子修好了,还让他到家里喝了口水,这倒霉的人走了以后,父亲坐在屋里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我问他是不是同情那些人,父亲说难道他们不值得同情么,我冷笑道您还是准备同情您自己吧,您这修车档我看也快要关门啦!父亲一瞪眼,胡扯,我那可是街道批准的!不信您就走着瞧吧,我说道。父亲没再说什么,布满皱纹的眼里透射出深深的忧伤。大概他也预感到了他的修车档存在的危机了。果然,不久父亲的档口也在接下来的扫荡行动中被清理掉了。
  父亲开始了他的度日如年的生活,他每天呆呆地坐在家里一言不发,母亲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他整日郁郁寡欢,眼神呆滞,母亲拉他去公园散散心,走在马路上,看见来往穿梭的人群和车辆,他竟不走了,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呆着,好象着了魔一般。母亲叫唤他,他对母亲说少啦,比起从前来少多了,那时候满街人骑的车,起码有一半是我们厂子生产的呐。母亲知道父亲还牵挂着他的自行车呢。
  在以后的日子里,早上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公园,回来的时候,父亲总要到原先开档口的马路附近站上一阵子,看看人看看车。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走路时脚步都有些蹒跚迟钝了,身体一向硬朗的父亲好象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可我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始终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就让我母亲一个人上公园了,他自己找到了一份新的差事,替附近一个宿舍小区的自行车保管站当保管员,连带着帮人修理自行车。我和母亲都没有拦他,因为我们看见父亲为找到这每月只有那么丁点报酬的活儿竟然高兴得象小孩过年一样。


  我父亲就是这么个人,他这一辈子已经跟自行车结下了不解之缘,自行车在他的生活里已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忠实伙伴,而不象我们这代人只是把自行车纯粹看作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而一旦发现另外一种更新更便捷的工具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旧的选择新的。他们这辈子人,恋旧的情结特别的深。
  自从林静娅离开我以后,我又接连地丢失了几辆自行车,我寻思着不想再骑自行车了,可我暂时还不好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已经厌倦了自行车而决定弃用它了。我得让他心里好受些。
  星期天一大早,我跑去立交桥底下的黑市,花了几十块钱买回一辆半新的自行车,骑回家在父亲面前亮了亮相,随后买了一条大铁链将车子锁牢,寄放在楼下的自行车保管站。从此以后,我就乘坐公交线路车上下班,有时外出我也搭搭快捷舒适的地铁。坐了一段时间的公交车和地铁,我终于体会到了其中的种种好处,人真是惰性的动物,当他接受并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之后,随之而来的惯性力量就会促使他淡忘甚至排斥其他的或者是从前的生活方式。比如我寄放在保管站的那辆自行车,没过多久就几乎被我彻底遗忘了。
  说实在的,这两年来我的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毛病也改了不少,在工作上我还是比较勤恳卖力的,我们的厂现在已经叫集团公司了,蒙公司领导赏识,现今我已当上了销售科的副科长,我不时还有机会衣着鲜亮,拎个皮包,跟着领导屁股后头去登场转悠,洽谈业务。过去的同事工友都说我出息了是年轻有为等等。我知道那是他们在恭维我,其实有为无为我自己还不清楚,年轻就有点勉强了,因为如今的我都已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大青年啦!
  厂里的工会主席倪大姐挺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她热情地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对象。不久,她就连着介绍了好几个姑娘给我,我一一见了面,可一个没谈成。条件好的没看上我,条件差的我没看上她。倪大姐鼓励我别泄气,说她还会再接再厉给我继续介绍,看样子她的决心不小。我明白这年头靠介绍相识找老婆的难处,于是骗她说,谢谢您的好意了,我最近已经交了一个女朋友,还是个公务员呢。倪主席忙一叠声恭喜我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我就不用操心了。我只是随口说的一句搪塞的话,可没想到此话没过多久竟当真变成了现实,我果然结识了一个女孩,不过是在地铁站里邂逅认识的。
  那姑娘二十四岁,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衣着入时鲜亮,人显得挺聪明靓丽。当然二十八岁的我长得仍不至于丢人,更兼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风度,不然这类好事没准不会发生。我和她的第一次约会,还是在那个地铁站。打扮得象鸟儿一样漂亮的她对我说,想坐地铁去一间新开张的广场去逛逛。望着眼前这个新潮入时的丽人,我心想幸亏如今我已不再蹬自行车了,另外跟着头头们去应酬也算见识过些场面,不然的话骑辆破车来赴约,再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土老冒地钻进气派的商厦里,准会让她瞧不起我的。
  姑娘名叫方丽珊,谈吐口齿伶俐,可能是写字楼上班的女孩大都如此吧,我跟她还挺谈得来的,仿佛是早已定下的缘分一样。她在我面前从不掩饰感情上的喜好与厌恶,此外她对时尚流行服饰有着细致入微的敏感和头头是道的褒贬评价,对此我常常暗中称奇,心想若是娶她为妻,我的衣食一类统统交由她操办准不会有错。
  有一次逛百货商场,她一眼看上了一款别致的太阳镜,便让小姐拿过来在我脸上一个劲比划不停,你戴上真是好酷呵!她的眼眸中闪射着欣喜的光芒,她执意掏钱替我买了下来,虽然我并不习惯戴这玩意也只好收下了。
  接下来在逛时装精品店时她又有了新的惊喜发现,她拿着一套吊带裙往身上比试着,一边征询我的意见。我就让她去更衣室换上再说。过了一会儿,她从里间出来站在我的面前,我都快要认不出她了,那款吊带裙穿起来就象长在她身上一样合适,也恰到好处地将她玲珑凸凹的身段和嫩似凝脂般的肌肤展露无遗,既入时又性感。我一下子才发现了方丽珊作为女人的风情万般的那一面,而之前她在我眼里更多只是一个端庄大方的白领丽人。
  我的心动了,不由产生了一种想在肉体上占有她的冲动。
  我掏钱买下了这件价格不菲的裙子送给了她,方丽珊挽着我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走在大街上。她的温软的身体紧紧依傍着我,秀发和体内的馨香不时飘入我的嗅觉里,我不由产生了一种微薰似醉的美妙感觉和想象。现代文明的物质手段确实能很好地制造生活的甜蜜以及催生男女间的爱欲啊。想起来我和林静娅恋爱了六、七年,在感情上我付出了不少,但在物质方面对她的给予真是不多。物质手段是太重要了,我暗暗忖思着。
  方丽珊依在我的臂弯里嘤嘤细语哧哧笑着,我将手揽在她的纤纤细腰间,用一些甜言蜜语去逗她。她娇柔的神态使我不禁有些躁动了。
  和林静娅相恋了这么多年,可对女人的身体居然还是一无所知,想起来真有些遗憾。自从那次上街以后,我的心开始不安份了,我想她,想要得到她的肉体,我常常想着这个问题,苦苦思索着法子。
  不久,我就如愿以偿了,那是在我房间里发生的。我把方丽珊带去见我父母,她对我们家熟悉了,当她第四次登我们家门时,我就和她干了那事。她并不很抗拒,半推半就的样子我很快就得了手。看来她晓得如今的女孩子对这种事已经不必太保守了。
  自从我和方丽珊发生了那种关系后,她跟我说话就随便直接了许多,还不时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不过上街花销时倒也会替我的腰包省着点,一般不会再拿金钱来考验我对她的钟爱程度,她还带我上她家吃过两次饭,我估计她可能存心想嫁我,只是现阶段她还不好给我些什么暗示,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瞎猜。对方丽珊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若真能娶上她,我想我也该心满意足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差不多被我遗忘了的林静娅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在第三次去方丽珊家玩时,在那儿遇见她的。原来林静娅还是方丽珊的远房表姐,那天正好有事上方家。
  甫见久违了的林静娅,我呆了几秒钟,但商场应酬学来的经验很快使我回过神来,我点头招呼了林静娅,并主动向方丽珊介绍说这是我读电大时的同学。
  尴尬的场面终于被我机巧地遮掩过去了,吃饭时林静娅就坐在我对面,我悄悄地打量着她。她俨然一副阔太太相,皮肤保养得光滑嫩白,使她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一些,只是身形较过去稍微丰满了,但她往日眼睛里的那种神采却没有了,一丝庸懒、困倦布伏在她依然动人的脸庞上。看得出来,她对方丽珊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我亲昵的态度有些排拒,她几次垂下眼帘默默看着自己的碗筷不语。饭后她曾问了方丽珊一句:你们,是不是快要结婚了?方丽珊瞟了我一眼故意说,什么,我才在马路上认识他不久,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拜拜呢。我望一下方丽珊戏謔的眼神,然后将目光转向林静娅,她急忙把视线移开,望向窗外。她好象是刻意在方丽珊跟前回避我,但似乎又并不拒绝与我的这次重逢相见。于是临分手时,我大大方方地对林静娅说,老同学,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哪天有空再聊聊。
  从方家出来,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绪混乱,本来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以为林静娅在我心中已渐渐被淡忘于某个角落了,没想到这次的不期而遇竟让我本已恢复平静的心又纷乱起来,为什么仍会有这种激动与焦躁不安的反应呢。
  一连三天,我都有些神不守舍,一种莫名的亢奋占据了我的心房,林静娅的容貌常常侵入我的脑海中,我这才意识到虽已分手一年多了,但她在我的心中却仍是那么的难以忘怀。我是那么的急切想要知道她如今生活的近况,我有一种想见她的冲动,几次伸手去摸电话,但最后都在犹豫中放弃了。
  周末下午,我刚和方丽珊约好晚上去看电影,才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我拿起话筒,片刻一个熟悉略带迟疑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林静娅打来的。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甜美,只是其中似乎多了一些宁静迟缓。她问我近来可好,忙不忙。我说我们替国家打工的,只是混混而已,比不得你们这些人日子过得舒服顺坦。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我问她现在情形如何,她说你想知道吗,我说当然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她问我今晚有空没有,我迟疑了一下说有的。她就说了个地点,并告诉我晚上八点半在那里见面。电话收了线后,我接着打了个电话给方丽珊说我们领导临时让我晚上参加一个洽谈应酬,电影可能看不成了。方丽珊口气显得挺无奈但信以为真。
  晚上八点三十差两分钟,我来到约好的地点,一看周围环境,我才想起这里就是那年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结识的地方,看起来她还牢牢地记着这里呢。正在沉思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悄然停在了身边,驾驶室车窗降下,林静娅跟我打了个招呼,她让我上车。
  那晚,我们去了一家位于城区边缘地带较为静僻的酒吧。在摇曳的烛光之下,一身深色装束的林静娅是那么的幽怨而动人,纤纤玉指捻着银羹轻轻拨弄着杯中的咖啡不语。面对美丽的阔太太林静娅,我略微有些局促,毕竟她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林静娅。我用礼节性的寒暄辞句试探着对她如今过上的舒适奢华生活表示恭贺。不料林静娅一声轻叹,盯着晃动的烛光默不作声,良久才缓缓开腔。她告诉我婚后这一年来其实她过得并不怎么开心,她的老公是个花花公子,蜜月过后不久,就故态复萌频频在外鬼混,他仗着家族财雄势大,根本不把她这个妻子当回事,在外常常流连忘返,夜不归家。她又说,她老公有个脾性,不管嫖怎样的女人玩多少个女人他都从不带回家来,同时也绝不许妻子带任何同性异性的朋友回家来。因而在最近他频频往返香港和国外的这几个月里,林静娅除了逛街购物外,成了个留守深闺的寂寞妇人。
  那晚我们一直坐到深夜才离开,她喝了不少酒,而且叫的都是些名贵的酒,她出手大方,用大钞结的帐,尾数不要打赏给侍应,看来拼命地花销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虚和寂寞。我有点同情甚至是可怜她,可在我的眼里从前的那个林静娅已不复存在了,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物质上富有情感上空虚而外表风韵迷人的少妇。
  婚姻真能改造人呵,从前的那个林静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稚气纯真的气息在眼前的这个林静娅那里完全绝了迹,如今她仍能吸引我的就只有她那依然动人的脸蛋以及丰韵性感的身材,如此而已。
  之后不久,我还上过她那装饰豪华气派的住宅坐了一回,当然是瞒着她那个整天不归家的老公的。那所金碧辉煌的房子空荡荡了无生气,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生活的那种优裕奢华以及沉闷无聊。临走时,林静娅问我什么时候再来,她可以去接我,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是周末。上午林静娅打电话找我,希望我下午到她家玩玩陪陪她,并说她老公已去香港了。
  下午敲开了她家的门,林静娅出现在我面前,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披散一头如瀑的秀发,穿一件半透明松垮的睡袍,略施粉黛的脸庞娇艳动人,她的带着一线忧丝的眼里似乎蛰伏着某种希冀祈盼的目光,她倚在门边注视着我。我简直要为她醉人的美貌而倾倒。这种对美色的贪欲带来的兴奋,从前跟她在一起时没有产生过,甚至与方丽珊在一起时也没有如此强烈。
  客厅里的高级音响播放着柔和缓慢却有些撩人思绪的小夜曲。林静娅斟了两杯红酒,递给我一杯,然后款款举过眉心,干了吧。我俩一饮而尽。接下来,我们在醉人的乐曲旋律中轻轻相拥着,慢慢踩着节拍荡起舞来。房间的光线若明若暗,音律飘浮在空间,令人产生无限遐思,她的香软躯体以及凉浸浸的玉臂缠绕着我,我有些神思恍惚,我的眼前不断晃动着一个个人的影像,一会儿好象是天真稚气带着书卷气的林静娅的音容笑貌,一会儿又浮现出清纯秀丽小鸟依人般的方丽珊的盈盈秋波,一会儿又出现面前的林静娅那张幽怨动人的脸还有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少妇丰满成熟的身段,一会儿又闪现出方丽珊那嫩如凝脂的青春的胴体还有她那冶艳逗人的红唇….怀中的林静娅慢慢停了下来,我回过神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已将我带入了她的寝室。这里的墙饰和壁柜充满着温馨迷人的气氛,使人不觉滋生一种惘然若醉的意欲。
  林静娅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着,眼眸中蕴含着热切的期待,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引导着我,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晕眩,一股茫茫然的躁动….从林静娅家出来,我并未感受到太多的愉悦和满足,我觉得那好象只是对过去我和她之间关系的一种补偿,同时又象是划了一个句号,此外我的内心也涌起一股歉疚感,我觉得有点愧对方丽珊。特别是不久后当我再次与方丽珊激情相拥、肌肤相亲的时候,我的心底都有些发虚。方丽珊亲昵地小声叫唤着我,她的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我的头发,和我喁喁蜜语时,我不由得恨起自己来。
  我曾下决心结束与林静娅的关系往来。但当我经不起她的诱惑又和她在一起时,看见她那么甘心情愿地为我做这样事和那样事,并对我的要求表现出无比的温顺与服从时,我又陷入深深的犹豫困惑之中,我实在狠不下心去割断与她的这份情缘。我只好继续周旋于这两个我都爱的女人中间。
  又过了一段时间,方丽珊到底还是发现了我和林静娅之间的关系。一天晚上,她忽然闯进我们家。她铁着脸厉声质问我并让我说清楚和林静娅之间的事。起初我企图欺瞒遮掩了事,但方丽珊显然已经暗中盯梢过我们的行踪,她步步紧逼毫不放松,我无言以对。她扔下一句骂人的话后,伤心地哭着跑走了。
  父亲母亲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母亲默默地注视着我,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说些规劝我的话,父亲倒是自始至终没有讲一句话,他来回不断地在屋子里踱步,紧皱着眉头。第二天傍晚,我刚下班回到家,只见我那辆丢弃在楼下保管站的那辆自行车摆在了房子当中,并被擦拭得锃亮如新。冲洗着沾满油污尘垢的双手,对我说,你以后还是骑这辆自行车吧,别老丢在保管站里长锈,做人还是踏踏实实的好,我老了也不懂得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但你今后可再不能让人家姑娘找上门来戳你的鼻梁骨啦!
  这辆车子,我骑了两星期左右,估计父亲大概也安下心来不太留意了,我便把它推到立交桥底下的黑市卖掉,我还是坐线路车和地铁。那以后不久,我便与方丽珊分了手,跟林静娅也断了往来。过了没多长时间,热心的工会主席老倪一咬牙将她那天真得有点犯傻的侄女介绍给了我,我就和这位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凑合着谈恋爱,谁知几次来往之后,这姑娘就口没遮拦地将我根本没骑自行车这事给透露出来了。父亲听了以后当时也没说什么,可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忽然好端端地在外面就摔了个跟斗,从此就成天得躺在床上,连下地出门都要人扶才行。
  年底,我和倪主席的侄女结了婚。在此之前一个月,我听说方丽珊嫁了人,男方是开着一辆奔驰车来把她接走的。第二年春节前,林静娅出国了,她去了一个寒冷的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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