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国,爸妈不知道的故事》(四十五)

(2005-05-23 16:38:54) 下一个

     羅倩掛上電話,一屁股坐在自已的箱子上,眼淚撲簌而下。

     怎麼辦? 怎麼辦?

     一個女人走過來,想用這架電話。羅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

急忙站起,想拖開自己的箱子,讓出地方。

     那女人瞧著羅倩,吃驚地往後退兩步,"It's Okay It's

Okay"她伸手指指另一個剛空出來的電話,轉身走過去了。

     大廳裡人漸稀少。羅倩希望大個子警察再走回來。但是,他

沒有回來。

     羅倩非常想上廁所,但是不敢。她不能把全部行李都拖進

廁所去。

     羅倩站起來,再打阿列克斯。還是沒有人接。一陣又一陣

的電話鈴聲寂寞而無奈。

     徹底完蛋。這個阿列克斯,不在紐約? 做晚班?在別處睡

?什麼可能都有,就是沒有來聽電話、來帶她離開這裡的可能。

     羅倩感到絕望。這個金碧輝煌的大廳是一個渺無人煙的荒

島,是一丘將要埋葬可憐的小羅倩的墳墓。

     口渴、 腹餒。最要命的是,小便憋得難受。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羅倩忍無可忍。她叫住一個推著小平

車的紅帽子,對不起,先生,請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的

行李,我去一下廁所?"帶著哭音的哀求。

     紅帽子抱歉地搖搖頭,"不,我不能。對不起,小姐。我在

忙著。"

     羅倩乾哭起來,用手遮臉。我要死了。天哪,我該怎麼辦?

     突然,有人輕輕觸動她的手臂。一位化妝得很美的矮小白

髮老太太。她的寬邊黑帽上插著一支花翎,像上一世紀的貴婦。

    "別哭,孩子。你去。去吧。我就坐在你的箱子上,等你回

來。好嗎,寶貝?"

    "謝謝你,夫人。"羅倩抽抽噎噎地回答。

    "Ladys'Room在那邊,"老太太伸手指指,又打開自己的小手

包,拿出一包巾紙。"帶上它。裡面很髒,也沒有紙。唉,這紐約

市……"

    羅倩道了謝,背著包,奔向廁所。

    滿地紙杯、廢紙、煙蒂、污水,臭氣薰天。水池裡水龍頭

在滴漏。兩個邋遢白種女人坐在牆角,向羅倩伸手。羅倩給她

們一人一個硬幣。

    兩只手仍然伸著,"香煙。"

    "對不起,我沒有。"羅倩一陣惡心,轉身就逃。剛到門口,

她又折回來。

    她推開一扇又一扇小門,但一個比一個髒。

    馬桶是乾的。桶沿上污穢狼藉。羅倩用半包巾紙擦去圈蓋

上的污水,又用幾張巾紙墊著,這才坐了下去。

    剛出來,兩個女人又向她伸手。她頭也不回地往外就走,一

個女人倏地站起來擋住她。

    "Coins(硬幣)"

    羅倩摸了一個給她。

    "All"

    羅倩怔住了。她想奪路而逃,另一個女人站了起來。

    羅倩把口袋裡的全部硬幣放在了兩只骯髒的手裡。

    老太太安詳地坐著。她微笑著,站起來。

    "謝謝你,夫人,"羅倩心有餘悸地說。她想再表示一番謝

意,但老太太已舉步朝幾米外在等她的一個青年走去。

    "祝你好運," 老太太邊走邊說。看到羅倩那副喪魂落魄的

樣子,她又走回來。"要耐心,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保重!"

    羅倩感到一陣暖意。她悵悵地看著兒子挽著母親遠去的背

影,痛惜這安慰的短暫。

    驚惶終於過去,羅倩集中思緒。必須努力,必須掙扎。現

在唯一可做的就是再打電話給那可惡的浪蕩鬼阿列克斯。

    但是,硬幣一個也不剩了。

    她朝兩旁張望一下,然後打開背包,從小皮夾裡抽出一張

一元鈔票,捏在手裡。

    一個穿呢大衣,戴禮帽,銜雪茄的老人從面前走邊。他粗

眉濃團,雙眼周圍有一股黑氣,一臉兇相。 羅倩沒敢開口。

    兩個抽香煙的金髮女郎一路喧嘩放聲大笑地從面前走邊。

羅倩不敢打攪她們。

    兩個壯碩神氣的女警察從面前走邊。不能向執勤的警察求

助。

    一個中年黑人男子走過來。羅倩叫他,"對不起, 先生……"

    黑人停步,側頭瞅著羅倩。

    羅倩揚了揚手裡的鈔票,"對不起,先生,可以換幾個硬幣

?我要打電話。"

    "拿來。"黑人男子似乎經過深思熟慮,毅然作出決定。他

接過羅倩的鈔票,翻來覆去地看著,好像懷疑這是一張偽鈔。他

又朝堅守著兩只箱子的羅倩打量一番,最後把鈔票塞進口袋,

神情嚴肅地走了。

    羅倩大叫;"先生,先生,喂……嗨……嗨!"

    黑人頭也不回地走遠。

    是一個不會游泳的溺海者,還是黑夜在森林迷路的小孩,抑

或是在刑場上面對槍口的死刑犯……哪一種人的心情更像此刻

的羅倩?

    一種種可能性、一個個希望全已幻滅。短短的一二小時內,

羅倩的心靈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精疲力盡,萬念俱灰。

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扔掉這兩只箱子,離開這死守已久的電話

亭,衝到街上,去尋求一線生機? 她沒有這個魄力。這兩口大

箱子裡裝的不是可以用金錢購買的衣服物件。裝的是世上唯一

親人的全部愛意。

    但是,箱子現在卻成了釘住她的絆樁。她像固定在礁石上

的海貝,只能伸出短短的觸須在茫茫大海中探求生存下去的機

會。  

    除了像乞丐一樣地爭取路人的憐憫與施舍,現在沒有別的

辦法可想。

    乞丐求索的只是小錢。不少人有這樣的小錢和同情心。而

羅倩需要的不止是小錢。

    羅倩的思路突然變得簡單起來。不能在這裡迎接黎明。不

能拖著兩只箱子在紐約的乞丐隊伍裡添一名成員。不能餓死渴

死絕望而死。我必須活下去。

    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她看到一對華人模樣的青年男女

從面前經過。"先生,小姐,"她用普通話叫道,為自已的語調

感到羞恥。

    男人停下來,好奇地朝羅倩走近一步。

    羅倩剛想開口,那女青年朝她冷眼一掃,轉頭對男伴嚴厲

地說,"你幹什麼?" 說罷,拉起男人就走。她說的恰恰是普通

話。 熟悉的鄉音。 在這異國的土地。

    男人跟著女人走了,又歉疚似的回頭偷瞥羅倩一眼。

    找單身的男人。單身男人對女人有同情心。

    但是,單身男人全是黑人。羅倩不敢重蹈覆轍。

    又一個黃種亞洲男人走過來。羅倩用英語說,"Excuse me

Sir……"那人不懂。羅倩改用普通話,“對不起,先生,您是中

國人?" 那人又搖搖頭。他背著一個包,胸前吊一個照像機,手

裡拿一個紙袋。他停下來,嘰哩咕嚕問了一大串。日語。

    "我……"羅倩指指自己,下面的話卻不知如何表述。

    男人順手把紙袋遞給羅倩,點點頭,鞠了一躬,走了。

    羅倩為自己竟然接下紙袋而嚇壞了。她想追上去還給他。但

她沒有動。

    紙袋裡有三塊小小的蛋糕。羅倩淚如泉湧,滴落在蛋糕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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