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把自己的不理解，當人家教門破爛之證

筆者素請談宗教，應以極其敬慎尊重的態度出之，這是因自己有一段理解的曲折，深感慚愧．隨著閱歷，我知道佛教不是鄰居吃長齋的老奶奶，印度教不即頂禮又要凸胸扭屁股的怪力亂神．回教不是你在國內碰見的幾個回回，一出國門的穆民很多，美國巴勒斯坦的也不都一樣，伊斯蘭是甚麼，非憑一時一地印象所能盡道．所以見這兒朋友恃讀過三年聖經就要批評聖經，或到某耶教國家待段日子竟穿透基督教及其教理，或入教會轉轉圈捐點錢做點事便要論盡教徒是非還能隔空斷神經病有無…，這都是自以知人一點，卻不自知知的就那一點點．宗教是人類久遠的集團實踐，深層的生命體驗，能講幾句話發幾道帖的零星點點，就連觸及皮相都談不不上，更勿說由點到線，由線構面，由面成體，那千百年屹立的宗教之真際了！

有位朋友，本科之後唸研究，轉轉折折回去遠東工作，十幾年前在大機構升至部門主管．他做事勤快，是虔诚的基督徒，工作辦完便躲入自己的辦公室讀聖經，他說做他那種行政級的好處，其一就是有足夠私人空間．早前他給我電郵，說剛退休了，現在天天有更多時間可以好好讀經了．真佩服他讀了那麼多遍聖經，還像有讀之不完的勁兒！真教徒的，不是說我懂，反而如饑如渴，仍在竭力追求．

日前一帖，有朋友道基督教聖經不足信，講了幾條看法．下面出一跟帖叫好，喊說過來看看我們反基督教多有道理！原帖以不懂為不足信，跟帖更自以不足信便應該推動反對人家的信，這就是所謂反教的理乎？看批教不外常拿幾條不能解變不足信，反教更變大家都不當信，這便是壇子裡叫叫嚷嚷的道理．我那朋友以他學識幹才經驗，去讀聖經不認真嗎？那些聖經疑文他都沒看沒想嗎？何以他不成問題，反把聖經越讀越出滋味？他非殊例，比我們通經的教徒多得是，他們都眼瞎了腦暈了？我不懂故不信可以，但不好以人經誤信錯教爛．誰更懂他們的經，是我們還是教中朋友？如連這起碼的知見都不清楚，這最基本的謙虛都不具備，那還談甚麼“信仰交流”？難怪這裡要成信仰“交手”了（有朋友確真是這麼看這麼說的）！

人在教外，不解不是問題，但不好不解卻要硬解，以自己不解之解為人家的不可信！沒有伊甸園址，找不到全球大洪水的證據…等等，就是聖經不足信嗎？聖經是個歷史課本？考古手冊嗎？原教旨頭腦才會這麼想，千思百慮要在兩河流域交匯點上找出一個生命樹舊址，把零散各地的洪水傳說和地下證據集中到一個時間點子上．創世記的主旨不是述史，更不是科學，非人文的或自然的，它是講神人關係的書，講應最靠近造物主的人怎麼又遠離祂而又被祂尋找同時又在尋找祂，人找神神找人，尋尋覓覓，於是展開一頁又一頁的精神史詩…．人離開聖經這一語脈，要找聖經的合理性，當然無法按其誤讀去合理了．正如唸物理的對著生物學問題，一定要求他們都數量化，生物學者做不來，不就是生物學不夠科學，況且物理自己也不都用數學方程表達才能算是物理嘛．聖經自有其說法讀法，讀不通它，不即它不通．

見朋友又重提一個上帝殺嬰，原來不解到現在．筆者年初已就這問題談了，所以談，非想不解的都一定能解，因知解能力人各不同，而我沒必要代基督教解釋聖經，我只盼由一客觀評論立場提供參考，讓不解的朋友看到，您的不解，在教的方面，完全可解，他們有可解的理路．其實這不單耶教一教理，更是猶太教的要理，離開出埃及，就沒猶太教！“上帝擊殺埃及人長子”一語，在以色列民族解放中，完全是可解的．三千年的猶太法典，加二千年的耶教神學，都不把這節經讀成上帝殘忍，主張殺戮，而是讀出上帝的慈愛，永遠長存！殺人是愛，他們瘋了嗎？望文生義，斷章取義，不循正理完整追索其思路，當然以為瘋狂．但肯耐心聆聽，他們何曾說殺人是愛？我們要進入人家體驗與言說之一貫，才看出彼之真知灼見！

當知聖經的表述，基本非採取舉一空理直接說教的進路，而是在選民的歷史過程裡，一步又一步透出真理，由具體的生命活動，叫人去漸悟真理．聖經又叫“約”，有新約舊約，“約”即神人之間來往，兩方約法，合作依合同．上帝和人，都一樣受約的約束，雙方不只綑在上帝的旨意中，也綁在物理相對時空與人類意志選擇中．以色列這民族，弱勢少數，在由法老為代表的埃及，慘遭奴役，瀕臨滅種，凡是男嬰都不留活口．這時以色列人看上帝，是仁慈？是公義？但他們不是為評價上帝而生存的，在生存的遭遇裡，他們呼求上帝．上帝召喚摩西，吩咐法老放人，人有責任，使受壓迫者恢復自由．但法老剛硬，其心苦毒，一再拖延，自招其地與其民災難連連，一災直到十災，越陷越深，這是剛硬之心倒行逆施自食其果．最後一災長子之死，令作為埃及宗教政治整體核心的長子制，再無以為繼，埃及結構性罪惡的根源，于焉崩潰，法老終趕忙把以色列人送走．法老殺的是選民所有男嬰，擊殺長子只限埃及男性長子，顯然這不是對稱報復，更絕非無原則濫殺，而是有針對性的審慎出招，擊潰埃及罪惡根源的要害長子制救人．在一個以殺示警示威的文化中，上帝同樣被綁，最後只能勉強用其人可以明白的語言行動，表白意向．前之九災，非缺示警，各種災異，去到頑固剛硬的心地，仍毫無所動．有的人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死到臨頭才醒醒．上帝其實並沒一下子便選用這種冥頑人才懂的語言行動，每次點到即止，希望覺悟，不行才加重，一加再加，直至十數．即使去到最後，力度仍只有少用，沒有多用，捅你邪惡機制要害，依然留族留種，連你邪惡的頭頭法老，仍暫且留著，這是從寬，不是從嚴，先救人要緊，不為算舊賬．這還未去到量刑的時候，管你選民不選民，論賞善懲惡，仍待未來的永遠，才最後審判，這時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現在不是算賬日，當下是救恩時，讓真心尋求上主憐憫的，看到慈愛的拯救，正義的彰顯，使應自由者，快快自由．

要等過了出埃及記，選民才進一步漸漸看到，這自由不只外在的，還要是內心的；需要自由的，不僅是他們選民，更是曾奴役他們的埃及主人．選民每年都重複體會這出埃及的中心意義，發現自由不是勝利，自由是身自由，更要是心自由，是自己的自由，亦是他者的自由，包括摧殘他們的奴隸主．不以人當人，把人當工具役使，這一心魔，摧殘他者，也摧殘自己，是人性虛弱的反射動作，是人性尊嚴的自我毀滅．選民蒙恩，不光為自己，還肩負使命，責任是成為萬邦之光，好迎來彌賽亞和平君王，見證上帝在永遠裡的旨意，人類整體的自由．因此年復年，參加出埃及逾越節的記念，信眾稱讚祂的慈愛永遠長存：因祂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完全超越時空，走出歷史成敗，遍及敵我的大愛，才是在人類苦痛記憶中，真正要顯出的意義．故作為選民，他們沒有洋洋得意，絕無沾沾自喜，其念茲在茲者，是如何要由這一族的解放，祈祷人類的終極解放！千百年來，猶耶傳統信念，正由于秉承這一精神，走過歷史的淒風楚雨．因有這寬廣的胸襟視野，他們才忍受流離失所，無畏進入獅口，融解霸權暴力，感化蠻野族群，建立博愛價值觀，成為現代文明的一塊不可或缺基石．當然作為在時空中有限脆弱的人，這一精神，非無歧出，因有十字軍有裁判所有殖民地．墮落的人，禽獸不如；走樣的聖徒，比惡魔更醜！背棄聖約的，一樣會成歷史的罪人！但仍有紅十字會救援普世宗教對話國際社會協作…乃這“上帝的慈愛永遠長存”真精神再生，真見識重光．“上帝擊殺埃及人長子”，不是聖經裡一句無前無後的空話，置“上帝的慈愛永遠長存”頂上作前項．聖經的表達方法不是虛懸掛起來一套邏輯形式，用概念分析和命題推理作底子．聖經是聖徒虔敬之心的神聖體驗，要放回聖經的經驗語脈才得正解，也要留在人類精神史的歷史長河中方得公允驗證．選民有血有肉的經歷感受，絕不能當成個論理，也不止于一句漂亮口號，其和人類所有反抗罪惡的正義戰爭、革命解放一樣，皆見歷史傷痕之難免．長子之死，實為死于罪惡制度．白白犧牲了的無辜，如真要同情其死，義憤應指向罪惡的制度及谋私權求自利緊握罪惡制度不肯鬆手的人．拿著放大鏡，不瞻前又不觀後，只憑糾纏幾字經文迂想妄測，反而去對著教徒討起罪來，甚至飛身而出，突篤指他們所敬愛拯救世人的上帝說殘忍，更是穿鑿羅織的胡鬧，訛妄不經，莫此為甚了！至于人或想，祂上帝全能，總應有法子弄一陣風或甚麼的，把以色列人送出埃及，可免傷及無辜．對不起，請作此妙想者自寫封神榜好了！在下只能按其猶耶傳統進入人類歷史經驗理解他們理解的上帝，是與人綑綁一起的上帝，所以我寫《上帝的無奈》《上帝的愚拙》《上帝的殘忍》！我情願順著他們理解，說《若上帝全能全善，何以惡仍不能盡除，世間太不完善？》，略示其說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