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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诗的用途(三)

(2012-06-22 05:59:36) 下一个

诗的用途

 作者:伊恩·麦克尤恩
 翻译:十三姨夫

(三)

两个人都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比尔德如愿以偿被苏塞克斯大学录取,成了一名博士生。他们一起去布莱顿,找了个好住处准备九月份搬进去。新家位于苏塞克斯市中心边上的小镇。因为房租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在回牛津之前,他们决定把房子分租给一对学神学的夫妇,这对夫妇有一对新生的同卵双胞胎。清福德本地报纸登了一篇关于工人的女儿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为了让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影响他们继续比翼双飞,两只栖息在高高的枝头小鸟决定结婚。结婚并不是因为尊重传统,恰恰相反,此刻的婚姻充满异国情调,愉快,荒谬,可笑,还带些复古风格,就像甲壳虫在他们轰动的大碟封面上穿着带流苏的老式军装。为此,两个人结婚没有邀请双方的父母甚至都没通知他们一声。他们在牛津婚姻登记处注册,在港口边的大草地上和一帮朋友喝得烂醉。新时代降临了:高傲,不知羞耻,被宠坏了的一代背叛了他们曾经历战争的父辈。短发,整洁,以及不懂摇滚的老家伙们让年轻人不屑一顾。退休的亨利比尔德中校独自住在寇德诺顿的老房子里,他在儿子离婚后才知道他曾经结婚。

同住的神学院学生夫妇姓吉布森,男的叫查理女的叫阿曼达,两个人同在刘易斯神学院学习。他们虔诚而睿智,反感所有时尚的东西。他们的上帝,不知是出于爱还是惩罚,赐予他们两个大块头婴儿。他们的个子远远超过当年获得婴儿大赛冠军时的比尔德。两个孩子从来不睡觉,也很少停止那极具穿透力的一模一样的哭声。如果偶然两个人没有同时哭闹,一个的哭声也会很快引爆另外一个。就像因为宗教信仰的原因,两个婴儿似乎以鸟粪和腐臭的贝类为主食。像炉子上的两块肥咖喱肉一样,他们把海沼般的臭味源源不断地排进这栋典雅房子每个角落。

隆冬时节在窗户洞开的卧室里,年轻的比尔德耳朵里塞了两团吸墨纸正在进行演算,这些演算将引导他通向未来事业巅峰,他生命的自由之旅。他下楼煮咖啡的时候总会在厨房遇到吉布森夫妇。两人仿佛正在经历人间炼狱,由于失眠眼圈乌黑脾气暴躁互相憎恶,还得共同分担包括祈祷和冥想在内的庄严而可怕的每日功课。乔治王时期风格的宽敞的走廊和起居空间被鳞次栉比的金属和塑料质地的现代育婴设备占据。这对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婴儿对自己以及对方的存在表现不出一点儿快乐。怎么会快乐呢?比尔德暗自发誓永远不要当爸爸。

那么梅西呢?她放弃攻读研究阿赫拉贝勃恩的博士学位的机会,拒绝了一份大学图书馆的工作而去申请失业救济。如果在上个世纪,她会被认为是个只会享受的女人;但在二十世纪,她是一位女性活动家。她读了很多社会学理论,加入了一个由加州女性组织的社团,并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在当年 算个新概念。尽管在传统意义上,她已不再继续上进;但她的潜意识觉醒了。她决定挑战明显的的父权和夫权。整个社会体制压迫女性而赋予男性一系列特权。但作为丈夫,他即使在最细微之处也不承认自己享受着什么男性特权。

按她当时的说法,她仿佛穿越了一面镜子。一切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她再也不能天真地自我满足了。她不能这样,因此他也不行。通过严肃的讨论他们就某些问题达成了妥协。他给出了无数理由证明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家务。私底下,他觉得做家务更适合女人。洗几个盘子还是小事,他的很多根深蒂固的观念都需要检讨和改变:潜意识里以自我为中心,忽视自己的情感,不愿倾听,实际也没听进去她到底说了什么。他不去了解为什么这个社会上至国家大事下到生活琐事都和她对着干。举个例子:他可以随时去乡村酒吧喝一扎啤酒,但是如果她这样做,本地人会盯着她看把她当成妓女。他天经地义地认为自己的工作重要,自己很客观,自己很理性。他没有意识到了解自己才是至关重要的。他对女性看世界的方式不屑一顾。尽管表面上掩饰,但是他对于经血神经过敏对她来说是对她作为女性的一种侮辱。做爱的时候,男上女下的体位在潜意识里就决定了主从地位,其本质是对强奸的模仿,腐烂透顶。

几个月以来,他们经历了多次促膝谈心,比尔德主要在听,她不说话的时候,他又在思考研究课题。那段时间,他彻底从全新的角度思考了光量子。某个晚上,他和梅西像往常一样被双胞胎的哭声吵醒,两个人在黑暗里躺着一起,她突然说要离开他。她说自己都想好了也不想再吵了。她想去参加威尔士中部山区里的一个公社而且去了就不打算回来。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理解,她要走一条自己的路。她的自我觉醒,她的过去和她作为女人本身让她觉得有义务去走完这条路。这时,比尔德觉得自己被一种强大而陌生的情感所控制,这种感觉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最终无法控制从胸腔喷出一声抽泣。吉布森家隔着墙壁肯定听到了。这声哭泣听上去更像吼叫。他感觉到快乐和解脱,继而全身轻飘飘,仿佛身体浮在空中,要从床单飘到天花板上。突然,一切都过去了,自由的为了浮现在眼前:想什么时候工作就什么时候工作,随时可以把法尔莫校园碰到的女人带回家,懒洋洋地靠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不加检讨的人生,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摆脱梅西。所有这些让一滴感激的眼泪滚落面颊。他甚至对她的离去有些迫不及待,想现在就开车把她送到车站。但凌晨三点没有从刘易斯站出发的火车,而且她还没有收拾行李。听到他的哭泣,她扭亮床头灯,倾下身子看着他的脸和湿润的双眼,慎重而坚决地说道:“我不会妥协的,迈克尔。我不会,再也不会被你嘴上说说就心软了。”

是否曾有一段婚姻如此无痛地消融?一周内,她已经离开,去了宝威的山地农场。一年内他们互寄了一两张明信片。其中一张来自印度一个宗教大师的聚居地,她在那里住了三年,并愉快地接受离婚,签了所有文件。他再次见到她是在她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已经剃了光头打了鼻环。很多年后,他在她的葬礼上致辞。也许,第一次离婚如此轻松导致了他后来一段又一段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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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酸豆汁 回复 悄悄话 伊恩·麦克尤恩是我最爱的作家之一啊,他的《立体几何》等等,想像力太棒了,是小说家中的小说家!
借地儿说声2013新年快乐!:)
小艾妈妈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十三姨夫的评论:
谢谢介绍,你的笔那么好,该多写,你的杂文也写得很棒的。

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
十三姨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小艾妈妈的评论:
谢谢夸奖。《纽约客》上的选登到这里就完了。小说的名字是《Solar》,实在太长了。
小艾妈妈 回复 悄悄话 问好,没看原著,你翻译的很细腻流畅,跟读。
感觉他的出生和血统就注定了故事的迷离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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