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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越南

(2016-10-22 16:00:41) 下一个

                                                                              越南行追记

    在曼谷机场候机室等候时,与我同坐一条长椅的是一位南亚裔中年人。由於都是等候去河内的航班,我们很自然地搭讪起来。原来他是尼泊尔人,一位资源方面的技术人员,公派到越南某省参与当地水源治理工作的。他问我是不是到越南去做生意,我回答说不是,我说我是去旅游的。我心里想, 以我的装束,怎麽竟有人猜我是生意人,是不是现在去越南做生意的人特别多?是不是现在的越南到处都是外国人?… …

    算起来,到飞机降在落河内内排机场的那一刻,我离开越南已二十八年有馀。二十八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如今重新踏上这块土地,真可谓思绪连篇。在乘车前往下龙湾的公路上,我从窗口向外望去,看到的景象既生疏又熟悉。初秋的田野一片油绿,绿色之间是一栋栋别致的农家楼舍。公路上的车辆来往不停,路旁骑车返家的中学生三五成群,校服齐整。回忆战争年代,莫说是校服,就是三餐温饱也成问题。看来今日的越南,真的今非昔比。

    几个小时后,汽车到达广宁省的首府下龙。下龙由隔海相望的鸿基和拜寨两地组成,过去华人管这里叫康海。这一带是越南的煤都,矿藏非常丰厚。对开海面是着名的自然奇观下龙湾,人称“海上桂林”。二十八年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到过这里,眼前景象并不陌生。海边那座高大雄伟的“诗山"仍然巍然屹立,仿佛时光未曾留下任何痕迹。诗山下的客轮码头也是我多次路过的地方。那时候,每逢客轮夜间起航,码头便人声沸沸,有一种“不夜天”的喧闹。如今客运站早已迁移别处,这里空荡无人。眼前的萧条,不能不让人黯然唏嘘。

    拜寨的城市建设比鸿基来得更有气派,好几座星级旅店在这里落户,还有不少餐馆和网吧。在网吧里发电子邮件时,我听见有人讲中文的声音,一看原来是中国来的修路工人。从他们与网吧职员的对话中听得出,这些修理工人是这儿的常客。年轻的网吧职员也喜欢和他们接触,找机会练习中国话。拜寨海滩旁边有个露天商场,摆满专赚外国游客钱的手工艺品。我注意到,摊贩的主人几乎都能讲些中文,不少人还能讲简单英语。有一位摊主还用日语跟我打招呼,将我误为日本人。可惜除了“阿哩嘎多”外,我的日文词汇只属“有限公司”。

    去芒街呆了一天后,我重返下龙,两天后又取道海防。原本打算当日由海防转车去河内,但一时买不到票,只好留宿一夜。海防的变化看来没有想像的那麽大,城市格局基本照旧,只是多了些高层建筑;市中心那条过去华侨称作“掘头河”的死水也得到了治理。记得以前“掘头河”污水成浆,臭气冲天。如今河岸两旁树木成行,绿叶成荫。我特意到中国街(现已改名)丶潘佩珠街和“华华”戏院等处看了一下,但见除了些果菜摊档外,这些街区行人比前更少。海防 — 这座曾经拥有五丶六万华侨的“红色凤凰花之城”,昔日的温馨气息早已不再。

    在一家简陋的宾馆呆了一晚,第二天我乘海防 - 得嘞直达大巴前往顺化。因购票时未问清楚路程所需时间,出发前便没吃早餐;谁知由於路上频频停车,到顺化时竟花了近十六个小时,使我饿得肚子不断打鼓。虽然中途停车吃饭,但因怕路边摊档食物不卫生,一直不敢进食;直到广治第二次停车时,才虎虎咽了一碗汤粉。饭後继续前进,此时夜幕开始降临,车外漆黑一片。汽车在暗淡的路灯下奔驰,乘客的生命安全完全置之度外。

    晚上十一点许,汽车抵达顺化郊区,在市中心外约十三公里处卸下几个乘客后继续开往得嘞。在这一站下车的几个本地人下车后都先後由家人接走。唯有我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一时不知所措。几个开摩托“的士”的人走过来问我要去哪里,因未弄清楚身临何处,而且人地两生,我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外来身份。无奈天快下雨,眼看此地不宜久留,不得不硬着头皮跨上一部摩托车的後座。车开不久,大雨磅礴而下。待找到住宿酒店时,雨水湿透了我大半身。

    把行李安放下来后,已过半夜十二点。因整天只吃了一碗汤粉,肚里空洞无物,於是决定出街吃夜宵。此时街上行人稀疏,唯有几个三轮车夫,看见我后同时涌了上来。我向他们摆摆手,表示不想叫车。沿着酒店前的大街走了十来分钟,我发现一间门外标着中文的餐馆还有灯光。走进里面,才发现是间家庭式的小餐厅,菜谱单调,食客无几。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我点了一个简单的快餐。本想同老板聊两句,试探他们是不是华裔,但想了一想,最後还是放弃这个念头。

    顺化是越南的故都,末代皇朝所在地。悠悠香江城中穿过,右岸是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这里拥有许多历史文物和古代遗迹,例如国学院和城外的阮朝陵墓等。香江以其清澈的江水而闻名天下,历代文人墨客前赴後续地为这条小河讴歌,写下了许多浪漫的诗句。香江还曾经是顺化的“水上红灯区”,夜色下一条条小舢板幽趣飘逸。一九七七年去西贡省亲时我曾路过顺化,只是没有进城,只在火车停在香江桥时,透过晨曦眺望这座早已闻名的历史名城。

    若纯粹作为一座城市来看,顺化几乎没有什麽特色;但作为认识和回顾越南宫廷文化的场地,顺化真还值得一游。休息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早餐我搭上一辆酒店安排的小型旅游车,夥同其他酒店的几个外国游客一起游览了城外的阮朝陵墓群。虽然事前曾参考《孤独的星球》(Lonely Planet)的相关资料,但直至亲眼看见实物,我才发现这个陵墓群比想像的更规模些。在这些建筑的一些细节中,你会发现许多中国的文化元素及时代的影子。据导游介绍,末代皇帝陵的铺墙瓷片是从中国的瓷器厂进口的。但我觉得这些瓷片与我小时候所见的没有什麽两样。我边看边琢磨:这些瓷片会不会是芒街碗厂的产物?

阮朝宫殿在越南又称作“大内”,是以北京紫禁城为蓝本而建的一座皇室城池,当然其规模远远不及後者。直至二十世纪中叶,这里仍然是越南皇帝的居所。一九六八年,炮火将这座城池弄得面目全非。九零年代当地政府邀波兰专家做了全面重修。如今,这个越南版的紫禁城被视为顺化的旅游名片及越南皇城建筑艺术的活化石。不过,较之北京故宫,这里气派单薄,游人星散。倒是那天在里面溜达时,我还碰着一对从美国来旅游的华裔夫妇。

    从“紫禁城”往西南方向走约三公里便是“天姥寺”— 顺化的一个塔型旅游景点。此塔建於一八四四年,共高七层,踞山坡而俯视香江。夕阳西斜时,塔映江中,颇有一番诗意。塔下边是佛家活动的场所,里边陈列着一辆老式轿车。据资料介绍,为抗议南越政府的宗教政策,一九六三年一和尚曾驾此车南下西贡,并当街引火自焚。和尚之举成了当时的世界头条新闻,其座驾也因而得於收藏,放在这里供後人观看丶反思。

    在顺化数天后,我又乘大巴车前往会安。会安距顺化约一百四十公里,是我此行越南的主要目的地之一,之前我还特地看过有关这个滨河小镇的资料。据称,在自十七世纪起的连续两个世纪中,会安曾经是越南的重要国际商埠,有过一段类似澳门那样辉煌的历史,葡萄人丶荷兰人丶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先後在这里留下了脚印。如今在会安,中国会馆丶庙宇还处处可寻,但在众多的遗迹中,日本人的“来远桥”甚得游人锺爱。这是一条以木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廊桥,始建於十六世纪末。虽然多次重修,其原形基本得以保留。廊桥横跨一条小溪,连接当时的“唐人街”和“日本街”。如今,走在已经找不到华人的“唐人街”上,游客仍然可以看见许多汉字招牌丶店号。但我注意到,不少招牌用的都是简体字。简体字是近几十年内出现的产物,我想,用它来包装历史文物,是不是有点“失真”?

    会安也许历史悠久,但作为旅游要地,它的成长经历不算很长。据说越战时,驻扎在岘港附近的美国大兵无意中发现这个宁静的小镇,认为这里的房屋古色古香,又有历史地温。於是,会安便被人推崇丶包装,摇身一变成了耀眼夺目的旅游品牌。但走在会安的街上,我对这座小镇并不感冒。论古旧,我认为中国的许多地方更适合这个概念的真谛。我曾经在云南丶贵州等地见过不少古老村镇,如果不是历史上曾经扮演的角色,我想今日的会安未必会比那些村镇更加抢眼。

    岘港距会安约三十公里,来往会安 -- 顺化的车辆都要经过此地。越战期间这里曾是南越的军事重镇。总的来看,岘港要比顺化更规模些丶繁华些,沿河大街还有不少新盖的大楼。但作为越南的第四大城市,岘港除了是中部的工业中心和港口外,同样没有什麽特色。七七年我亦曾经路过这里,但同样没有到市中心去,只是在机场旁边的车站呆了几个小时。当时河内方向来的列车都在这里终止,南下的乘客要转乘长途汽车才能前往西贡等地。记得那天我走出火车站后,竟然还在站前的公厕里碰见一位刚好从西贡返回北越的熟人;彼此都觉得极之凑巧,简直不可思议。

    从会安和岘港回来后,我又在顺化住了两天,逛街丶游公园。有天在河边公园休息时,一位中年男子主动走过来和我搭讪。数分钟后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起初我怀疑他们可能有什麽意图,後来才知女的是清化来的大学生,男的是本地人,两人并不相识。男子拿定我是外国人,想跟我练练英语口语;以为我听不懂越语,他还对着女孩自我吹擂一番,竭力博取对方的好感。

    让酒店人员帮我办了机票后,我告别顺化重返河内。临行前,一位靓丽的服务员给我写了她的电邮地址。可惜之後来虽曾有过联络,但几番周折后最终还是没有结果,虽然双方都为此而动过真情。

    顺化—河内航班下午在内排机场降落。步出机场大厅后我匆匆上了一部进城的小型专巴。同车的除我和一刚从南京来出差的澳大利亚人外,都是本地人。澳洲老兄先前到过越南,熟悉河内酒店行情,听说我未有住宿点,便建议我到西湖去,说那边的酒店价钱相宜。但一想西湖太远,出入不太方便,我最终还是没随他走。在老城区下车后,我住进谢贤街的一家私人宾馆。在这个区的宾馆投宿的外国背包独行客特别多。

    一九七八年华人离越前,谢贤街一带是河内华侨聚居的地方,我家亲戚就住在不远处,所以我对这里不太生疏。二十八年过去,老城区的楼房增高了,个体商店比以前多。可惜树倒猢狲散,昔日的华侨一去未返。在行帆街,我看见一个摆卖熟食的街边摊档,一张硬纸皮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广东烧鸭”字样。但直觉推测,烧鸭不像是正宗的广东料理,档主也未必是华裔。

    在河内逛了几天街,我先後到歌剧院丶巴亭广场和西湖等处照了相。七十年代初中国援建的邮电大楼仍然耸立在还剑湖畔,只是里面显得有点冷清。钱庄街的百货大楼已经改建,但新建的大楼外形十分粗糙,不及原来的法式建筑。总体来说河内还是有点变化的,外国游客比以前多很多,中国来的观光团也不少,这一点是我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行桃街至同春菜市的路段还开了类似香港庙街那样的夜市。晚上六点之後,这里灯火明亮,人声沸腾。看来如今的越南也正在全力“向钱看”,毫不动摇地走“资本主义道路”。我还发现,我住宿的那家宾馆的人员英语说的还不错。在中国,同级别的宾馆的人员恐怕未必讲得这麽好。另一个现象是,过去越南女性全国清一色地锺爱黑色绸裤。如今,牛仔裤和西裤成了年轻人的最爱。令人遗憾的是,都说越南小吃很有特色,但在越南的城市却找不到“美食街”。不知道越南的旅游部门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离开越南近三十年,如今越南人对离去的华人的看法如何,是我这次旅游越南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但在短短几周的旅程中,我未曾同任何人提及此事,所接触的人也基本避开这个话题。但感觉得出,现在的越南更愿意认同其法属之前的历史 - 古老的东方文明和在这种文明的基础上形成的民族自豪感。如今走在大街上,到处可以看见中文广告丶招牌,书店里摆满各类中文书刊,学习中文几乎成了一种风气。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个年代是无法想像的,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如棋。返回英国那天,我在办理登机牌时还结交了一位在机场前台工作的朋友,可惜这一次的结识最终同样未能擦出火花。如今,回顾那次行程,如果说“似曾相识燕归来”是我重游越南的其中感触,那麽“有缘无份”便是此行的结局。也许,这一结局正好为我上面的问题提供了某些思考的线索… …

    再见了,越南。但愿後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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