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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饲养室与自留地

  打扫这场暴雨造成的凌乱和残败都费这么大劲,那么当年发生在西安的那场死伤那么多人的战斗打扫起来又费了多大劲。我真不敢想,想起来就会想到死人,想到鲜血,想到缺胳膊、少腿、少脑袋的人,接着会想到苍蝇、蚊子和蛆,以及残垣断壁和燃烧的房子,同时又会想起那只贴在地上还张着翅膀的燕子。又会想起父亲年迈时说的那句话,你爷是参加过推翻清政府运动的。

那时候我其实最愿去的就两个地方,要么和大姨上自留地,要么和大姨夫去饲养室。我觉得两处事实上都迷人。和大姨在自留地,在田间让我感受到的是一切都是眼前的东西最实在。比如大姨提着瓦罐给那里一株一株辣子苗浇水,或给南瓜蔓打尖、培土,或者在那里摘一把豆角,割一窝韭菜,都让人有一种很滋润的感觉。而在饲养室,更多能让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岁月本身的奇妙,原因是这里更像一个和我们人有点相似的世界。尤其当牛、马、驴和骡子那么吃草、喝水,那么很是惬意地摇着尾巴时,能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多姿多彩。另外,那里的大车,那里的各种各样的缰绳、农具,以及各种不同的饲料,让我们犹如进入了一个动中有静的天地,走到了近似各种生物同时存在的地方。饲养室的院子很大,比大姨家还大,而且这里也有树,有草,还有偶尔跑进院子的猪和鸡。同时在饲养室里还有老鼠、跳蚤,有各种不同的虫子,当然也有人,有很多男人在这里抽烟、聊天,在这里说一些过去和现在的事情。当然,我一般不在,但偶尔也在这里过夜,尤其在冬天的时候那才叫热闹,叫一个暖和。在这种时候假如在家里过夜,我们能感到的就是冷,就是哪里都让人感觉不敢伸出手。但在饲养室就不同,那里不仅有马灯照明,还有用棉花柴架起的火。另外,饲养室的炕更是烧得让人感到烫P股,让人在炕上都几乎不用穿棉衣,假如这时再在棉花柴燃烧后的火里烤红薯,那整个气氛就像过年一样了。

我记得我大姐有一次说我,我从小就不是好东西。我虽然不知道这话大姐从哪方面说,但我知道我从小就捣蛋,就喜欢爬高上低。一次,我一个人上村外割草,其实,也是我想出去玩。大姨说,你能行?我点点头,说行。大姨说,你上哪里割?我说村北。大姨说那你就从迎春家巷子后面的果园过。我说,我知道。大姨说,那你千万小心别到那口井跟前去。我点点头。其实,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多次,有时候和大姨夫走,更多时候和村里的小孩走。可是很多时候我倒喜欢一个人逛。这天,我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一个筐子,迎面碰到不少人都看我,说这家伙也会割草了。我心说,割草有什么。其实,在村里我不怕遇到别人,就怕遇到那个叫望学他爸的家伙,他也是个喂牲口的,不过和大姨夫不在一个饲养室,他是另一个队的。但他的饲养室在饲养场进门路东的那排房子,而我大姨夫的则在靠北最西头的房子,每次他见到我都要跑过来摸我鸡鸡。那人长得倒白白净净,但腰整个就是一张弓。他经常逗我,我见他都有点怕,尤其我一个人的时候,假如大姨夫在,我真不怕他。有一次,我和大姨夫一起去饲养室,就正好在门口碰上他。当时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趁他和大姨夫说话的工夫,我一把将手伸到了他的裤裆里,并抓住了他那家伙。只听他叫了一声,我撒腿就跑。有人看到我这个举动便笑着问我,你锅锅叔的东西美吗?我边跑边说,美。有人又问,长吗?我说,长!这时锅锅叔和我在人群中玩起了捉人游戏。大姨夫这时呵斥我,与此同时,又有人问我,到底多长?我说,和驴一样。就在这时锅锅叔差一点就将我抓住。好在这时我跌倒了,好在他没有我灵活,让我给跑掉了。

也许正由于那次的缘故,我便总怕一个人出来遇到他。说巧不巧,就在我要到他门口时,那家伙出来了,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像头怪兽似的。不过这次有惊无险,他后面还跟着他老婆,并且同时还跟着好像是他们家的亲戚。但你说这家伙贱不贱,他看到我还是喊,这狗日的还会割草了。我当时真想反骂他一句,但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我来到了村北的那块麦田。这里视野很开阔,麦子已经长得很高,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色。我开始在那里割起草,也同时在那里玩了起来。这里是几条沟的交汇处,应该说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我看到在南北两边向我三姨村子去的路上,崖边种的那一排排枣树此刻都结出了小枣,而枣树叶子似乎更显清亮。我知道对面的崖上就是一片苜蓿地,我常常和大姨夫上那里。说实在的苜蓿地我更喜欢,那里似乎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象,让人感到不同的气象。应该说此时田野是一片寂静,有的就是阳光,就是偶尔高高飞过头顶的鸟,或在地面默默爬着的蚂蚁。这时蒲公英的叶子是一片翠绿,花更是开得很艳,不时引得蝴蝶在那儿落下或起舞。羊最喜欢吃蒲公英,但有时我又不忍心割蒲公英,尤其正在开花的蒲公英,要割也割没有开花的。同时羊还爱吃牵牛花的蔓,那羊吃起来似乎才叫过瘾,才叫一个滋润,仿佛就像马、牛、骡子都爱吃苜蓿。我有时看羊吃牵牛草我都感到很幸福。它嘴里衔着长长的牵牛草,尤其是那些还带着花的,它一点一点地嚼,一点点地咽,一副非常悠闲的样子。羊很可爱,尤其是山羊,它可能个头不大,犄角却不小,再配上长长的胡须,似乎怎么看都少年老成。因此在大姨家所养的那些家畜中我最喜欢羊,觉得它真的好玩。羊在吃的方面很是讲究,喝更是如此,它从来不喝不干净的水。这点和猪不一样,和狗也不同。

因而那天我就是挑这两样草在割。但这时我又在麦田里发现了小蒜。这是一种野生蒜,一次我吃它感到味道很美,很有感觉,这样我又开始在麦田里找起了小蒜,但跑了很长的路似乎没有找到几棵。这时我的额头已经开始流汗,这时我又憋了泡屎,我想找个地方拉。那么哪里隐蔽。我开始找地方。这时我瞄准了麦田里的那个最大的柿子树,我想在那儿拉。但到了柿树下,感到还是无遮无掩的。我便决定爬到柿子树上拉,但太低的枝干似乎还不行,没有叶子挡,这样我继续往上爬,正在这时,忽然有声音从我头顶呼啦啦响起,开始将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是一只野鸽子从那里的窝里飞起。我爬到窝里一看,那里竟然有两只蛋,我有点兴奋,又有点恐惧,但这时我那泡屎也有点憋不住了。这样我便蹲在下面的枝干上裤子一脱拉起来。那么这样我看到了怎样的一幕,看到了跟牛拉粪一样的情景,只见我拉下的屎从高空落下,再摔到地上,似乎真像人们所说的屎花。看到这幕我自己当时都笑了。就在拉屎的过程中,我还想鸽子会不会回来,回来我就走了,不回来我就将那两颗蛋拿走。这时我已经拉完屎,怎么擦P股。我似乎想都没想就扯下了柿子树叶,这才发现那简直无法擦净,感觉就是光对光,而且一使劲叶子就烂就破,还将屎搞了一手。我想鸽子可能不会回来,但似乎这时又怕它回来,因而我赶忙提起裤子,并小心从那窝里拿出鸽子蛋,当我将它们拿到手里发现蛋还是热的。我迅速爬下树,将蛋放进我的口袋,拿着筐子和镰就回去了。那天我感到自己似乎就像做贼一样。

虚娃也真混账,你不能也玩消失,行不行,能找到还是找不到人,你自己也应该先回来。这时离虚娃到西安去找我爷已过去大半年,也就是说从田里的麦子还在冬眠,到现在马上麦子就熟了,怎么这鬼就是没影。事实上,老爷从一开始就看不上这个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就是他偶尔到家里来,老爷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他。当然,话说回来,他也从不敢抬眼看我老爷。似乎这时老爷才忽然想到“狗肉不上席”的老话来。在我的印象中,不正眼看他的人不仅是我老爷,甚至包括我父亲、母亲。但我当时不知其中的缘由,我倒觉得虚娃老舅这人还可以,尤其他的那张嘴,让我几次都像到了云里雾里。记得就在我们从西大街搬入莲湖路的第二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我虚娃老舅。当时我和我母亲在家,他一进门,我母亲先是一愣,接着就一句,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准备到新疆我黑女那里去,路过顺便看看你们。虚娃老舅这么回答。我母亲也没再言语。这时虚娃老舅看到我,还不给老舅倒水?我拿茶杯,我看母亲瞥了我一眼。这时我听老舅说了这么一句,都过去的事,现在都到娃娃辈了,能不提都不提了,想想谁还不犯个过。我看到母亲继续在床边做她的针线。

虚娃看我将倒好的水给他端了过去,忽然问,新娃,你哪个区的?我说,莲湖区。你们区长你认识不?我摇摇头。是吃下我的饭长大的。听到这话,我马上对这个看去其貌不扬的干瘦老头,有了异样的眼神。这时母亲发话了,你也不知道在那里胡说什么。听到母亲的话,虚娃老舅接着说,噢,是这样,我当时给人家做饭,就是给人家机关当厨子。说到这里,忽然老舅话锋一转,说,当时你可别说,当厨子,那可是不错的差事,当时多少人吃不饱肚子,但当厨子的你想能亏了自己,都是公家东西。说着虚娃老舅像回到了从前,我看他都吸了一口口水,没吸进去的都顺着他的嘴流了下来,老舅似乎也有点尴尬,笑着讲,老了,老了,让孙外甥见笑。说完这话,他喝了口水又讲,说新娃你可不知道,老舅当时可是将鸡蛋吃扎啦,吃得后来见鸡蛋都犯恶心,当时,我每天早晨都先给自己打俩荷包蛋,自己先吃美再说。说着老舅站了起来给我比画当时的情景:我一到伙房,先开火,再“啪啪”打俩鸡蛋,然后将鸡蛋皮顺墙就撂出去。我说,那人家发现不了?虚娃老舅说,那敢让人发现。过不了几天我就到墙外用脚将鸡蛋皮踏碎,再哧到土里,那能让人发现,发现就当贪污处理,那可要挂牌子受批判呢。这时母亲让我到自己屋写字去。并转脸说,那里那么好你咋不在那干下去?老舅说,这不是给娃娃说个闲话。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虚娃又说,新娃都会写字了?我母亲再次让我回自己屋去。这时虚娃老舅似乎急了,说刚好我这儿还有事让新娃帮忙。母亲说,他能帮你什么忙?老舅说,这事还非得他帮忙不行。说着只见虚娃从包里拿出了一沓用报纸包好的东西。等拿出来后,虚娃说,这是烧纸,我这次去新疆车过平凉,我都查了,车在那里停两分钟,说到这里他又转过头对母亲说,你知道我妈死在平凉。我母亲说,我不知道。虚娃说,你忘性大,有可能不记得了。因此,我这次路过平凉,不管啥,都要给我妈烧个纸,她老人家都死了三十多年。这时我坐在了和虚娃老舅对面的椅子上,并拿来了笔。我说写什么,只见他将那沓用报纸包的烧纸扔了过来,说我说你写。我又问,在哪写,写什么?老舅说,看你还是急性子,就在报纸上写,写什么听我说。我拿着笔在那里等着。老舅沉吟了一下,真的我都没记住。又过了一会儿,老舅说,有了,你这样写,甘肃平凉,虚娃他爸的婆娘收,落款就写儿敬上。我说,这么啰唆。虚娃就又来了,你娃不懂,旧社会比这还啰唆,你可不知道,你妈她清楚。接着又问,今年十几啦?我说,十四。他说,也不小了,旧社会都娶媳妇了。母亲又瞥了他一眼。他说,这只是给娃娃说说过去。

这时我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他,他看了看,又让我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念。他说,我就怕写错了,让别人收去了,这不是白费劲,而且我这次知道不容易,还专门多买了一些。你想,火车只在平凉停两分钟,我都想好了,我下车后找个地方赶紧先烧纸,等纸烧毕,我砰砰磕几个头,就朝火车上跑。我说,磕几个?老舅说,那要看火车,火车不走就多磕些,火车要走,磕两个就跑。

母亲又说,你还有完没完。

虚娃说,我再给娃说几句,娃要知道孝敬,我这次专门给我妈烧纸,我就要尽可能多烧,你要知道,烧得多,到时候妈花不完还给咱攒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虚娃老舅,觉得这家伙还好玩。母亲说,他从来都话比屎多。这时其实我还不清楚他和我家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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