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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地下水

  母亲一直喜欢将家里擦得窗明几净,仿佛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或许她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走过了近80年的岁月。她15岁就到了这个家,因而她知道这个家很多事发生的细节,而那年父亲只有12岁。12岁走进婚姻在今天似乎让人不可想象,但在那时算平常,也可能包含了各种迫不得已。老爷是一个读书人,当年也一心想让我爷读书,但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我爷似乎不是读书的料,虽然也上过一个师范学校,但似乎最后就是一个好动的主儿。当然,在当时那样一个时代背景,那样一个国无宁日的时局下,读书真能救国似乎也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老爷似乎也看到了这点,最后也就随着我爷的心性去了。但西安之行让我爷灰飞烟灭后,也让我老爷不得不为这个即将倾覆的家重新考虑。这样他就在我父亲12岁时给他匆匆完婚,并以此让这个家重燃希望。存在的垮塌有时就是这样,尤其在国将不国的动乱年代,似乎这也是唯一的出路。

那天母亲让我给她穿针,也不知怎么我非常愿意给她干这活。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每天似乎都在那里缝补着什么,很多东西在我看来不需要缝补而她依然在缝补。在这方面,母亲看上去很有耐心,这种耐心似乎超过了时光本身。

西安是一个舞台,也是一个平台。一天,我们在院子吃饭,一条蛇掉在了大姨夫的脖颈,随即滑了下来,并落到了地上。当时我很恐惧,似乎心都要跳出来了。但大姨夫不慌不忙,只见他拿过一把锨。我原以为大姨夫会将蛇一铁锨拍死,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将它铲起,感觉似乎还怕将蛇搞伤。后来看他顺墙将蛇扔了出去,将它放生了。

当时战斗打得很激烈,谁都没有左顾右盼的可能。钱鼎说,他当时就站在鼓楼上,看人们潮水般往前拥,似乎人人都很激奋,人人都恨不能一脚就将满城踏平。张钫也说,打进满城之后,大家都杀红眼了,整个情况就四个字,你死我活,而且就我感觉当时的西安城上空似乎连只麻雀都不敢落。用一句话,当时战斗打得很顺,也很惨烈,似乎当时敌对双方都一个想法,谁都不给对方留一个活口。

我顺着记忆这么探寻,仿佛我赤脚在过一条并不深的河。那一年带着女儿来到浐河边,我发现女儿也喜欢水里的蝌蚪。她说,好玩!我们最后捉了不少,我们最后将它们放进了一只瓶子。在瓶子里很醒目,蝌蚪也让静态的水动了起来。

父亲来西安那年,老爷已经去世两年,路似乎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来的。就在父亲完婚的第二年,老爷带着13岁的父亲见了于大胡子。老友重逢是在南京,是在当时于右任的官邸。后来每当父亲回忆这段日子,就有一种喜悦和放松的感觉,恍惚那时他才知道了什么叫世界,什么又叫迷宫一般的存在和梦幻。于右任得知老爷丧子后,曾托人转来200大洋。据父亲回忆,当年老爷带过去的人不止他一人,还有几位同门的堂兄堂弟。当时他们在那里住了十多天。父亲说,那是一个几进的院落,他在老家根本就没有见过。也许正是这次经历让父亲知道了什么叫土豹子上房。

我奶从丧夫的悲痛中缓过来,大约用了六七年时间。母亲说,在她进门之后我奶仍然没有平复自己的心情,动不动就将家里搞得不得安宁。我奶比母亲大十多岁,但母亲当时每天都得给她梳头,稍有不对就劈头盖脸地打。母亲能说什么,只能忍,甚至含泪继续给我奶梳头。那时母亲才知道了什么叫深宅大院,什么又叫看不到的内幕。这一切老爷都看在眼里,但也只能宽慰母亲几句。

时间有时就是这么慢慢往过流,仿佛就像地下水一点点往外渗。多少年之后,我老舅也对我讲,你可不知道你妈当年受的芥末罪。

一切和没有一切。

当我从一棵树上下来时,我看到满树的槐花。那是一种白,也是一种香,同时不时有蜜蜂、葫芦蜂在那里飞。我看到了槐花的花蕊,也看到了它那儿的黄,似乎感觉真的就同蜂蜜,让我感到了甜。我在西安上中学时最喜欢这个季节,它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神清气爽,知道了什么叫初夏时节的美妙。这种时候女生们一天比一天多地穿上裙子,就像槐花一天比一天多地开放。记得不知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话,男人认识世界是从认识女人开始。虽然当时对这话并不怎么理解,但我已朦朦胧胧感到了这点。在我印象中,我很早就注意女人的有些地方,只是那时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和奇怪,仿佛就像看到平日的锅和碗一样。当然,女人对男人永远都是有魅力的,但有一个逐步演进的过程。这个过程有时回想起来也非常美妙,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看她们的脸,似乎很小的时候便这样,似乎看脸便能看出很多。说实话,我没有吃过母亲的奶,因为我母亲生我时几乎就没奶水了。我刚满月就被送到乡下,去吃别人的奶了。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我似乎就是吃,这时无论闭不闭眼睛都一样。可是后来当我会走时,当我两三岁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时那些乡下妇女谁要让我吃她奶,我还要先看她们的脸,对那些长得丑的,那些长得跟黑柿饼和猪一般的女人我一般都不理她们,而看到漂亮的,看到那些慈眉善目的,便会凑过去,似乎跟人家要着吃一样。记得一次那些妇女先笑了,并有人讲,就那么个小老鼠眼,眼里怪有水。

人都是一点点往上长的,这似乎才叫生命,叫生命在世界的成长过程。我最开始到大姨妈家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而当我慢慢清楚的时候我便开始在这里周游,似乎每天就那么在这个偌大的院子感受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拿个树枝,也可以说棍子将鸡撵得满院子跑时,我才觉得挺有意思,甚至比看蚂蚁、看飞舞的虫子还好玩。但这时大姨便开始管束我,有时会喊我,有时会干脆将我手里棍子夺下,说这样撵鸡,鸡就不下蛋了。我不管这些,我觉得这样自己才高兴,才刺激,直到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才罢手。

城市很多时候是立体的,乡下比较平面。我爷当初孤身一人到西安,我想这对他而言肯定像到了迷宫。按原定的计划他是进新军,也就是到兵营去,但他最后却没有去兵营,或是去是去了,但并没有在那里固定;也可能他本身自由惯了,结果在西安转了几个弯就自己先不知东南西北了。别说当年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就是和平时期人也会迷失。我大姨第一次到西安便迷失了。当时她刚来硬是要去送人,而且还一定要将人家送到电车站,但进了当时的延安路商场,出来就像到了梦里。后来要不是警察,要不是她还记得父亲的单位,那她也真同掉进黄河的激流里了。

我爷当然不应该和我大姨一样,他起码不是睁眼瞎。他识字,口袋有钱,同时也算新军的人,因而不可能真就这么丢了。也有人推测他是否去了烟花柳巷,去那种女人扎堆的地方,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当然,有时事情结果不出来什么假设都只是假设,可问题出来后似乎一切推测便都有了可能。诚然,还有一种可能,像我爷这种几乎从小没有吃过苦的,从小就近乎不知受罪为何物的人,别说真的扛枪打炮,可能就是战事一紧,光那气氛他也许就屁滚尿流,甚至临阵脱逃了,因而也有一种说法是他在逃跑路上遭遇不测。各种可能在所有寻找他的人脑海中回旋。

我看着天,看着远处的景,看着女生露在裙子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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