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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南方正回到家门口,还不到午饭时间,他一看就知道家里还没有一人回来,巴巴见到他,从来没有的一时狂刨乱抓,忽儿又摇着尾巴,立起后腿,要搭南方正的肩。他看出了,这巴巴不是在和他玩耍,也不是亲昵,而是饿的,心里正犯嘀咕,八成是王风耀又忘了来喂了。这时,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王风耀拎着装满剩饭菜的塑料兜正向这边走来,身旁还随着一个人,他一打眼就认出来了,是市报社的记者小王。

  “南市长--”王风耀知道,南方正认识小王,就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来意,“王记者听说您出了书,要来采访您写个消息。”

  小王搭讪说,“也是王主任让我来的,南市长,您方便吗?”

  南方正已经对王风耀有了看法,他的心是很细的,在时尚办公室里就学着时尚称什么“老市长”,从他口里说出来听来实在是太别扭,乞求下跪时叫爹,和家里人在一起时又叫叔,现在开口又叫上了南市长,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呢?从这不同地点,不同场合的不同称呼法,就可以看出这人的为人处世是多么的混乱。一听小王说是他让来的,于是对这件事产生了反感:“这么长时间了,还写什么报道呀?”

  王风耀忙说:“有些想买书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这也是为增强一下买书人的兴趣。”王风耀接着又解释:“我和王记者商量,这篇报道里要夹杂着一些评价内容,也可以说起个导读作用。消息报道之后,评论部还要专门写两篇评论,我已经把书给他们了。”

  别的话,南方正没太入耳,那句“想买书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内容”停泊在了他的心田上,琢磨一下问:“你不是说书都发下去了,就等下周齐款了吗?”

  “是是是,”王风耀怕南方正听出漏洞,话语加快了频率,也很干脆,“这样,可以,更快地发挥这本书的作用呀。”

  这些话难以调动南方正的情绪,他第一次感觉出王风耀的言过其实,便说:“小王,算了吧?”他对这名大学本科毕业刚应聘来报社的年轻记者印象很好,因为他几次跟随下乡,写的那些报道,人情人理,都很朴实,听说,写自己的一篇什么东西,还得了全国好新闻一等奖,于是说了这句否定但又带上了征求意见口气的话。

  其实,小王很明了王风耀找他来写这篇报道是为了促销。看来南方正还蒙在鼓里,小王心想,既然办公室主任要把老市长蒙在鼓里,自己就不管了!按自己设想写篇东西,对促销肯定会起一定的作用,但绝对实现不了王风耀的期望值。说来,他还是愿意做这件事,就很诚恳地说:“南市长,这个选题已经在总编室通过了,还有评论的事儿,那就请您给我个完成任务的方便吧。”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嘈杂声,南方正他们隐约听见:“喂,南市长门口,”“是,快点,”南方正说了句小王,那你就随便吧,扭头一看是秦琼他们三人拎兜的,挎筐的,怀里抱着的,一溜小跑奔了来。

  “南市长--”秦琼喘着粗气说,“可算碰上您了,我们不知道家里电话,也不知道您的手机,前天来这里,”他瞧了瞧王风耀一眼,“就是愣让这家伙给我们堵回去了,”他说着指指正在吃东西的巴巴说,“小家伙更厉害,简直就是不让我们靠前。”

  王风耀听他说自己是“家伙”的时候,吸口气在忍着,又指着巴巴也说这“家伙”,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怎么说话呢,啊?”

  秦琼瞪起眼珠子,王风耀也气鼓了肚子,没等他们相互开口,南方正便说:“行了,行了,都让一步。我退休了,你到家里来看我,是对我好,王主任不让你进,也是为了我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吵了。”

  “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秦琼指指随从来的两个人说,“南市长,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和‘毛毛虫’,‘癞蛤蟆’--”

  秦琼刚一开口,那俩人就不满意了,一个说,“秦琼,南市长帮我找上媳妇了,那是没娶媳妇时村里人他妈的这么乱喊,你怎么还这么叫呢,再说,还当着南市长--”另一个也埋怨:“我也不是癞蛤蟆了,秦琼你瞎白话什么玩意儿--”

  “不懂感情--”秦琼说,“在南市长面前这么叫,不显着咱不忘恩嘛。”

  南方正笑笑,“让我说叫就叫吧,在我这里没啥。”

  “南市长--”秦琼笑笑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们仨一人一样,给您送的粽子、红皮鸡蛋,还有艾蒿子。”

  南方正高兴地说:“走走,都快进屋吧。”

  “南市长,他们仨把东西放下就别进屋了吧。”王风耀说:“家里又没有保姆,踩脏了地还得阿姨擦。”

  “喂,你现在算老几呀?啊?”秦琼鄙夷的样子:“南市长退休了,你不是他的秘书了,我在电视上看你了,跟着时市长P股后转呀转的,我看见你就不烦别人,你要是对南市长好,就该不管退不退,负责伺候到底--”

  南方正忙拦住话说:“秦琼,这你不懂,这是组织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毛毛虫”说,“上次把我们害的好苦,堵着就是不让我们进您家,这也是组织上的规矩?”然后“呸”一声。王风耀说:“我一见他就不烦大粪……”

  南方正忙往屋里推他们仨:“走,快进屋,快进屋,”然后回头说,“小王,你忙就先回去吧。”“癞蛤蟆”解气地冲着王风耀说:“这回,我们要和南市长要来手机号,家里电话号,愿意什么时候来打个电话,杆戏你小子喽--听人说,让你领着进南市长家还得给你好处,呸--”

  王风耀气得直喘粗气,一句话说不出来,倒不是没词儿了,也不是怕这几个人,有南市长又请又挡的,他只好忍着。

  南方正把秦琼等三人,加上市报社小王一起请到了家里,对秦琼说:“秦琼,你们三先到我书房坐坐,喝点水休息一下,我先和报社的小王说几句,”秦琼点头称好,都进屋去了。发生的这一幕幕小王都看在眼里,而且看得那么认真,那么细心,心里想了很多。

  南方正安排秦琼等三人先去里间喝水休息,准备抓紧和小王谈谈了,开口就问:“小王,是王风耀请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采访的?”

  “我要来的,”小王拿着笔,翻开笔记本说,“也是王主任让我来的。”

  “哟--”南方正说,“你也学得这么会说话了。”

  小王解释说,“不是,您出书的信息刚反馈到报社的时候,领导安排我来写篇消息,当然要先和王主任联系了,王主任矢口否认不用,那也就算了,今天上午一早,王主任又给我们领导打电话,说是来位记者写个大点儿的消息。”

  “噢,”南方正都搞不准王风耀是什么意图了,奇怪地问,“王主任又说不用,又说用,这个王风耀是什么意思?”

  小王笑笑:“道理很简单,这是一部自费发行的书,在我所知道的同类自费书中印量是最大的,说不用,那是您还没退休,这本书好发,说用,是书还没发行完,您就退休了,估计是发行上遇到了点麻烦,借助于媒体炒作一下,也许会有好处的。”

  “啊?”南方正吃惊了:“书没发行完?你听谁说的?王风耀?”

  “不,”小王说,“王主任是不会说,也许并不知详情,我在下面采访时,因为有个想写写您的选题,不但看过这本书,还注意它的发行问题,王主任给介绍过这发行多少多少,什么单位要的最多,到那几个单位,我问他们读了感觉怎么样,他们都连书还没看着。”

  “噢!”南方正慢悠悠地点点头:“是这样。”

  小王看出了南方正的心思:“南市长,这您不用当事儿,书是肯定能卖出去的。”

  南方正问:“小王,你说,这书的发行是不是有一些难度呀?”

  “那当然了,”小王说,“有王主任,您的这批书不会有问题。如果是其他的类似这种书,印这么多可就完了,说句老实话,别说您这类书呀,就是名著,现在发行起来也很困难。”

  南方正对这个话题倒感兴趣了:“那为什么呀?”

  “这取决于两点。”小王倒也不是见南方正退休了,他本身就是个敢说真话的人:“一个是出书人的心机,特别是一些当官的人,自以为出书可以流芳百世,把写的一些讲话稿掐头去尾也算文章用公费出,到处乱发,装订好,印刷好,内容没多少可取之处,一些文学爱好者也自费印书,多数是沽名钓誉……”小王瞧着南方正:“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敢这么说真话,已经了解到了,您要出的这本书并不是您的初衷。当然了,这本书比其他那些,还有很多可贵之处,文章类里,官话套话没有,都是您的原话,我参加过您讲话的会,多数都是根据插话整理成的文章,有些味道,另外有几首诗,还挺有味道,我绝不是阿谀奉承,也不会。”

  “听你这么说,”南方正问,“领导出书也是一大公害呀?”

  “哎呀,南市长说话真尖锐,”小王说,“话不能这么绝对,基本上吧,我为了研究领导出书的心机也就研究了领导当干部心态,一些人一当上领导干部,特别是当上了某单位显赫的主要领导,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什么行业都做指示,什么会都大讲特讲。而现在这些讲话多数都是秘书照抄照扒,有的叫人发笑,这些东西印成书不仅不能流芳百世,还会遗臭万年,我读过两个市的已退休市长的两本书,都有一篇《加快小康村建设步伐》,细细对照了一下,几乎都一样,很明显都是照着上面扒下来的讲话稿。有几个精彩的段落,都是照抄国家领导人的讲话,竟印进自己的书里,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事!”

  “你说得有道理,真是隔行如隔山。”南方正说:“你不是说两点吗?那一点是什么?”

  小王笑笑:“看来南市长还愿意听我这么信口开河,那我就说。”他感到更轻松了:“二就是读书的心态,我要联系您这本书的读书对象,当然都是机关干部,现在机关干部有多少真正读书的?您没退的时候,吵吵要买您的书,那并不是读书饥渴,是一种阿谀奉承,如果说重了,起码是一种讨好,在退的时候面向个人发行这本书,肯定有难度,再就是这本书里用的照片多了一些……”

  “这么说--”南方正很少能听到这样的真心话,而且听了觉得有道理,自觉不自觉地说,“小王,这消息别发了。”

  小王表示反对:“南市长,您千万可别多心,我再坦率,也不会是说您的书,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您这本书里真有些当领导的智慧,而且书名起的,内容选编的,都有自己的特点,我的意思是发发消息,不一定单纯卖给机关干部,凭您在这里工作多年,应该是德高望重的,摆进书店里一些,那些喜欢你的老百姓见了也会买的。”他说着朝房间努努嘴:“比如说,这些看到了肯定就抢着买。”

  “噢,”南方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出这本书,我不懂行情呀,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

  “不能这么说,其实是件好事,”小王说,“南市长,我看王主任对书的发行很着急,其实大可不必,大概是您的书的关系,您要劝劝他,太急了反倒不好,您刚退,会使大家反感,要抻着来。”

  “知道了,”南方正笑笑,“你这么一说,我该着急也不急了。”

  小王抛出一个新话题:“南市长,其实写这消息不用找您,王主任也不懂,我说要见见您,他就领来了,我想要给您写一本书的……”

  “啊?”南方正连连摇头:“这本还抖搂不出去,我简直成了心病,还要写一本,那就起名叫《写我的》……不行……不行!”南方正还幽默了一句。

  小王笑笑忙解释:我要写的这本书,可是这个操作法,国家监察部要组织出一套领导干部,就是指您这一级以上的为对象勤政廉洁丛书,我没征得您的意见,就报了选题,还真被选中了,因为您的活动基本是我跟踪采访,了解掌握很多,又搜集了一些流传在民间的关于您的故事,没形成文字与社会见面的,很有意思,比如为秦琼找媳妇的事,很有趣的,这本书不要我们出一分钱,写好了,上头统一出书,统一发行,不需要您什么,只需要您配合,这才叫真正出书呢。

  “是这样--”南方正说:“我考虑考虑。”

  “南市长,别考虑了!”小王几乎是恳求,“给我这一次机会吧!”

  南方正说:“那就你写出来给我看看再说。”

  小王高兴地应承:“那是肯定的了!”

  南方正主动去握小王的手:“好,就这样吧,我得接待他们了。”

  “早该结束了。”秦琼探头出来,小王瞧他笑笑:“到底是农民兄弟,坦率,看来我说多了,拜拜!”说着招招手走了。

  “秦琼,”南方正问,“你听着我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时不时跑进耳朵里一句,什么书不书的!”秦琼说,“我们三个商量来商量去,想请您出去下馆子,不知道能不能给面子。”

  “下馆子?”南方正犹豫了一下,“行啊,我请你们。”

  秦琼善意地表示:“不行,我们仨请您!”

  “毛毛虫”和“癞蛤蟆”也口口声声说非请南市长不可,南方正只好答应说,那好,这次你们请我,下次我请你们。秦琼说:“好啊,这样有来有往,我们就不拿您当市长了,拿您当哥们儿,当亲戚了。”南方正听了那么舒服,那么惬意,真没想到,好像说,退休之后第一次寻求到的安慰是石玉贵老市长,第一次寻求到的快乐是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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