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要干掉猎手

第五十二章 我是不是头昏

　　这一向，邹冰总是感到头昏，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干啥都没精神。人到中年，身体要紧了，邹冰决定去找大夫看看。

　　医改后，邹冰所在的工学院设了定点医院，那大夫挺热情的：“邹教授，你可难得来呀，开点什么药啊？尽管说！”邹冰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这阵我老是头昏，想检查一下，别有什么毛病。”

　　“头昏？这毛病有大有小，说不准的？”大夫愣了愣：“我们这附属院条件差，市二院那边有最先进的检查系统。你是享受全额医疗补贴的教授嘛，我也不敢马虎，我给你开个转院证明吧，这样你就可以直接去那里检查了，回单位也能报销。”

　　当下，邹冰就转到了市二院门诊，那里的大夫询问了他的情况，说：“头昏的原因很多，诊断也很复杂，做个颈椎CT，再做个脑磁共振吧。”然后，就给他开出了做那两项检查的单子。

　　邹冰是桥梁工程系的，知道查这人身体内的病，也跟查桥梁结构中的隐患一样，漏查了一个部位，就等于没查，他问，这两项检查做下来要多少钱？

　　大夫先解释说，头昏没有明显的病灶，可能在颅脑里面，也可能在颈椎部位，为了对你负责，必须在这两个重要的地方，进行多段层的造影成像检查，同时还要使用对比液，以提高造影成像分辨率，所以费用要略高些的。大夫接着告诉他，做颈椎CT是1200，做脑磁振是2600，总共3800元。

　　听说要这么多钱，邹冰拿过那单子没有马上去检查，而是先回到工学院来找王院长。因为单位有规定，凡转出定点医院后，专项检查费用一次性超过3000元的，必须先经王院长签字才能报销。

　　邹冰跨进王院长的办公室时，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开小会。王院长停下说话转过脸来，客气地问他有什么事？邹冰说自己这一向头昏，接着把刚才去医院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硬起头皮将那检查单子送上前去，请他先签个字。

　　王院长拿过那检查单看了看，却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沉呤半晌后，才又抬起两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邹教授，我想问你，你的头，到底是昏还是不昏啊？”

　　邹冰一愣：“王院长，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院长打起笑脸说：“你别误会，是这样，院里的医疗补贴，已经超支两百多万了，而有些享受全额医疗补贴待遇的对象，小病大治，无病大查，群众意见不少，当然，这主要是我们管理上没到位，还存在漏洞。因此，院里最近出台了一个补充规定……”说着，他将一份文件递到邹冰的面前。

　　那补充规定上写着这样一条：凡转出定点医院后，专项检查费用一次性超过3000元者，如确诊为有病的，其检查费用由单位报销90%，个人承担10%；如确诊为无病的，则由单位报销10%，个人承担90%。

　　当着开会的几个人，王院长最后又淡淡地说：“有病嘛，当然是要检查治疗的，邹教授，这事你自己去把握吧，啊？”说着就将那检查单子还给了他。

　　邹冰忽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觉得王院长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地没了主意。他拿着单子出了院长办公室，就开始反复地捋脖颈子，不停地拍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还要不要去做那方面的检查？我到底是不是头昏呢？

　　这么问着，往下邹冰竟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只好回家问老婆：“你说，我是不是头昏？”

　　“你头昏不昏，还用问我，我哪知道啊？”老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啦？自己的头昏不昏，自己都没数了？”

　　邹冰摇了摇头，把今天去看大夫和找院长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听是这样，老婆愣了一愣：“身体是大事情，万一你真的有病，被耽误了怎么办？就是没病，那两项检查你也要去做，一定要做！”

　　“可是，如果检查做下来没有病，那就要自己掏3000多的呀。”

　　老婆沉呤半晌，心事重重地说：“你啊，真是个书呆子！咱掏3000多元钱倒事小，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已经骑虎难下啦。”见邹冰还有些不明白，老婆叹了一口气：“你想过没？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咱左右两边就都偏不开道儿了。你去做了这两项检查下来，要是被确诊没病的话，咱得割自己的肉不算，领导面前你还落下不光彩之嫌。可你要是不去做那两项检查呢，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会被别人误解，认为你邹冰本来就是动机不纯，想打着查病的幌子钻医改空子的。这以后，学院里上上下下会怎么看你？”

　　听老婆说得有道理，邹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来的确是别无选择，那检查项目不但非做不可，还必须得查出毛病来，否则，自己的名誉沾上污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于是，邹冰开始强烈地希望自己头昏，昏得越厉害越好。

　　怪的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儿，邹冰却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倒不那么昏了，他急得反复地捋脖子，不停地拍脑袋，可依然觉得，自己的头不昏！

　　明天就要去医院做那两项检查，这可怎么办？当晚，邹冰急中生智，守在电视机前通夜没有睡觉，向来不沾酒、不抽烟的他，硬是灌下了满满一瓶茅山特曲，又一根接一根地抽完了三包苏牌香烟。经这么一宵自虐般的折腾，邹冰感觉不错，哈，自己的头终于又昏了。

　　一大早，邹冰就直奔二院，满怀信心地做完了脑磁共振和颈椎CT。颈椎CT的结果，大夫说要等明天。脑磁共振成像的诊断报告，当天下午就出来了：脑丘、脑干、脑回未见病变，两侧脑室形态未见异常。

　　看着检查报告单上的那两行字，邹冰一下子呆若木鸡，继而在那里自主自语地直嘀咕：“怪事呀，我明明是头昏的，怎么没病呢？会不会是查错了？”这话让那大夫很不高兴，白了他一眼道：“我们这是最先进的检查设备呀，电脑很客观真实的，不像人脑，有时候还会撒谎……”那大夫还没说完，邹冰却一阵头昏目眩，“扑通”倒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旁边几个大夫赶紧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邹冰扶好，然后一起对着那些脑磁共振成像的显影片，又重新观察了老半天，结果仍然坚持那个诊断结论，说他没毛病。

　　从医院出来的路上，邹冰如芒刺背，像做贼似地惶惶不可终日，他没敢马上到单位里去上班。回到家里，老婆更是忐忑不安，长吁短叹：“都怪你，没病怕病，疑神疑鬼，你说你，谁没个头昏的时候呀？这下可好，等明天颈椎CT检查的结果出来了，要是还没有毛病的话，看你今后还怎么做人？”这一夜，邹冰更是魂不守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次次翻身下床满屋子转悠，拍着自己的脑袋唉声叹气：我明明是头昏的，怎么就没病？我咋这么倒霉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邹冰又一次直奔二院。到那儿一问，他的颈椎CT造影检查报告终于出来了，结论是：颈椎骨质增生压迫颈丛神经，颅脑供血不足。大夫仔仔细细看着那一张张病灶的显影片，认真地对邹冰说，头昏怎么不早来检查呢？你这问题很严重啊。

　　“这是真的？”邹冰顿时欣喜若狂，他从大夫手里抓过那张检查报告单，高举着直奔王院长的办公室，路上逢人就嚷：“我头昏，我有病……”

　　（原载《故事会》2007年11月绿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