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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姜耀荣一病好多年,躺在床上起不来,就连吃饭、穿衣、拉屎、撒尿都要人伺候,基本上成了个废物。这一来,可就惨透了李英莲。家里的千斤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小脚女人的身上了。她要做女人,还要做男人;要伺候病丈夫,要带几个残废孩子,要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料理家务,还要做田里活、山里活、菜园子里的活以及里里外外所有的活,包括犁田、使牛、插秧、扮禾、收谷、推磨、碾米、挑粪桶、担担子、上房堵屋漏、下地掏阴沟等那些只有男人们才能干得了的脏活和累活。多亏她是个有志气也有能力的人,不怕难,不怕苦,肯琢磨,会的慢慢干,不会的学着干,一年四季没日没夜地干,居然不仅没被压垮,反倒把个本来不成样子的家捣腾得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姜耀荣刚得病的时候,正是民国七年初春。那年春季的雨水特别多,一连几个月天天大雨倾盆,结果酿成了百年不遇的大水灾,家家临近溪河的水田都成了水塘,进不去人和牛,下不得犁和耙,自然也插不得秧,人人只好望水兴叹,眼看着农时被耽误。李英莲家的几坵旱涝保收的好田早被姜耀荣卖了,只剩下毛公坝四斗坵了。毛公坝四斗坵挨近小溪,地势低洼,下游不远处便是一个名叫石拦坝的小水库,极容易套水,这时水害自然更严重,几乎完全和附近的那条小溪连成了一片,成了汪洋泽国。

  但李英莲与别人不一样,她没有坐等。她趁着下雨天人有空闲,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谭家园,找到了陈愈,从他家买来了几十斤藕种。大雨一停,水势略退,她就领着小哑巴,把那几十斤藕种栽进了田里。结果这年几乎家家缺粮少吃,人人饿得皮包骨头,而李英莲家因为种了藕,却不仅没闹粮荒,反倒借卖藕之机发了一笔小财,赚了几块银元。

  大水退后,对被水冲坏的田地进行修整是一项非常重要而紧迫的工作。这一工作必须在秋末至春初农闲之时进行,赶在仲春多雨季节来临之前完工。但这一段时间多凛冽刺骨的北风,多令人透心凉、浑身冻得打哆嗦的麻麻雨,在外头干活格外辛苦。所以,往常一般人家修整田地时,大多是急功近利,敷衍了事,不仅堤坝修得不高,而且所用的泥土也多半是就近取自溪边河畔。溪边河畔的泥土含沙多,凝固性不好,松散而不易成团,本不适合做筑堤之用。用这种泥土筑成的田地堤坝,是根本经不起大水冲刷的,往往是堤坝刚刚筑成,看起来像回事,大水一来,便又冲得荡然无存了。姜耀荣往年修整毛公坝四斗坵时,也都是就近从溪边取土,结果是堤坝年年筑年年垮,田地年年修年年遭水淹,形成了恶性循环,费力不讨好,几亩良田差不多要完全变成荒地了。

  李英莲深知从溪边取土的害处,便下决心吸取教训,从用土这一根本环节上对修整田地的工作进行改革。好泥土附近没有,山边有,但路远,运输不易,工作量极大,困难重重。然而,李英莲不畏艰难,不怕吃苦。她领着小哑巴和小驼背,用肩挑,用独轮车拖,用麻袋背,整整花了五个月时间,硬是从两里多外的山边取来了大量含沙少、粘性好的黄土,把田地三面容易被水冲的堤坝培高加固了。直接挨近小溪的那一面堤坝最容易遭水冲,李英莲就把它作为重点,不仅用坚实的黄土培高加固,而且还用石块垒砌堤坝外立面,同时还在水势最烈的几个地段加楔木桩以形成分水墙,对水势进行阻挡和分解。

  毛公坝四斗坵的修整工程做得好,人人见了人人夸。杜尚老头看牛、挖草药,常从毛公坝四斗坵经过,几乎见证了李英莲修整田地的全过程。他真的被李英莲感动了。那天下午,他牵着黄牛从毛公坝四斗坵经过,恰好赶上李英莲站在齐腰深的溪水里钉木桩子。他正想上前帮帮忙,李英莲却已钉好最后一根木桩子,拍拍手,一跃上岸了。李英莲站在岸上欣赏着自己几个月来辛苦劳作的工程,要杜尚老头提提意见,杜尚老头却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看着李英莲那矮小瘦削的身材和饱经风霜的面孔,再看看眼前那固若金汤的堤坝,杜尚老头感叹不已。沉默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来:“嗨,我哪提得出意见来呀!这么严丝合缝的工程,就是好男子汉来做,作古正经地做,也未必做得出来呀!你一个女人家,能做出这样子,也就非常难得了。英莲呀,不是我老汉夸你,你可真是个女秀才,不仅有韧劲,还有心计,做事样样行,做什么像什么。服,我服,我服,我真的服了你了!”

  杜尚老头一连说了好几个“服”字,逗得李英莲直想笑。说完,杜尚老头牵着黄牛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人走了老远,李英莲还听得见他没完没了的感叹声:“命,命,这就是命!姜耀荣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好堂客啊?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五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经过修整的毛公坝四斗坵当年便经受住了大洪水的考验,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大丰收,姜家十多年来第一次吃上了饱饭。

  但是,李英莲并没有就此止步。收完庄稼后,她又带着小哑巴、小驼背开工了。她把堤坝进一步培高加固,并在上面贴上了一层长有小草的土皮。别看贴土皮这个小小的动作不起眼,它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无异于给堤坝穿上了一件遮风挡雨、抵抗洪水的坚固外套。没过多久,那些小草就生根发芽,长满了堤坝。长得密密麻麻的小草不仅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裸露在外的黄土,有利于缓解雨水对泥土的直接冲刷,而且其须根还深深地扎入堤坝内部,对堤坝起到了极大的加牢加固作用。

  堤坝加固以后,李英莲还对水田的内部进行了休整。每年秋收以后,家家户户的稻草不是喂给牛吃,便是当柴火烧掉。李英莲却不这样做。她把那些稻草全都铡得粉碎,然后分散掺进田泥里了。与此同时,她又从远处的山坡边运来大量黄土,从附近的小溪里挖来大量肥沃的黑淤泥,并把这两种泥土掺合到一起埋在碎草之上。这样反复做了几次,效果立马显现出来了,不仅田地的土壤结构得到了改善,肥效大大提高了,而且田地本身还因为内里泥土逐年增厚,抵抗内涝和外部洪水的能力也大大增强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往年年饱受水灾侵害、差一点被姜耀荣放弃的毛公坝四斗坵,终于被李英莲治理好了,变成了水旱无忧、旱涝保收、人羡人爱的良田沃土。此后的十多年,毛公坝四斗坵年年丰收,李英莲一家人再也没有闹过粮荒了。

  李英莲待不住,田的问题刚解决,她又打起了山的主意。

  那天一清早,她带着小哑巴和小驼背进山了。她们来到自家的私山——毛园山里,开始了锯树砍树的工作。她们家的私山很小,不到三四亩地,山里成才的大树一棵也没有,有的只是一些别人根本看不上眼的小松树。娘儿三个又砍又锯地辛苦了一个多月,一山的小松树便全都倒下了。李英莲把那些小松树的树杆子搬回家,请来了几个木匠,让他们就形顺势,把所有能利用的木材全都用上,做成了三百多把当地最常见的小椅子。然后,她又利用赶集的机会,带着小哑巴,把那些做好的小椅子全都挑到集市上卖了。就这么一个举动,她便从中赚了十多块光洋。

  树锯掉了,做成椅子卖了,李英莲还没有完,她又开始刨挖树根了。她对小哑巴和小驼背说,要把山里所有的树根全都刨光挖净,一个也不剩。锯树砍树的时候,孩子们没说什么,他们还能理解,知道大人那样做是为了挣钱。但到刨挖树根的时候,他们可就不理解了。家家的私山都是柴火山,要蓄柴长树,靠它烧火做饭的。而要蓄柴长树,就必须留着树根。那是蓄柴长树的基础。把树根刨光挖净了,基础没了,还能蓄柴长树吗?

  刨挖树根的事,小哑巴是头一个不理解的,他对着李英莲又打手势又喊叫。那意思很明显,他是在问娘:“树根没了,树长不起来了,没柴火烧了怎么办?”

  李英莲对小哑巴扫了一眼,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照壁山,那意思是说:“没柴火不要紧啊,对面的大山上多的是!”

  小哑巴顺着娘的手势望了一眼远处的大山,旋即又回过头来盯着娘的眼睛,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意思明显是在说:“路太远啊,那怎么行!”

  李英莲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她笑了笑,指了指大山,摇了摇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意思显然是在说:“路远有什么要紧的,咱们有两条腿啊!”

  锯树砍树时,小驼背没有问。刨挖树根时,小驼背还是没有问。他觉得娘的做法总是有道理的。他猜想,娘把树根刨挖干净,可能是为了把那片山地变成菜园子,种菜,或者插茴(即白薯。当地多把白薯叫做茴或茴坨)。因此,当树根被挖得快没了时,他就回家拿了一把锄头来,准备平整土地。李英莲当即把他制止住了。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领着小哑巴和小驼背到杉木塘村朱大林家买来了几百棵杉树苗。回来后,她饭都没顾得上吃,又直接带着两兄弟进了山,并顺着那些挖掉树根后的土坑,把杉树苗一棵一棵地栽上了。

  到这时候,小驼背才明白,娘不要他平整土地,原来是要留着土坑栽杉树苗。但他还是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要刨挖树根呢?留着树根,不是照样可以栽杉树苗吗?当下,他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要娘解释。

  李英莲伸了个懒腰,嘘了口气,柔声说:“孩子呀,做事要动脑子。你想想,树根不刨挖干净,杉树苗能长得起来吗?那些树根可都是盘根错节的,在土中扎得很深,不刨挖干净,那得夺走多少养分啊?再说,它们还不只是夺走养分啊!它们都是一些成不了才而又容易疯长的杂木,如株树、野栗树、柞树等,长出的树干、枝条多半都是弯的,乱七八糟的,不仅要争抢阳光、遮蔽阳光,而且还会影响杉树的正常生长,使得杉树也往歪里长、斜里长。因此,只要它们在旁边,杉树多半是长不好的,不是长得特别慢,就是长不直溜,甚至长得七扭八歪的,成不了材。你看看,王家山里头也有栽杉树苗的吧?但长得快吗?长得好吗?长得不快、不好吧!多少年了,七扭八歪的,还那么一点点高,老也长不大。为什么呢?还不就是因为树根没刨挖干净,土壤中的养分、林子里的阳光都被它们争抢走了的缘故!咱们做事,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好。既然打算栽杉树苗,把它当作正当营生,那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创造最好的条件,让它们长得快,长得好。我之所以把树根刨挖干净,就是要让杉树苗得到土壤中的全部养分和林子里的全部阳光,能够长得更快更好,明白吗?”

  实践证明李英莲的做法是对的。由于把树根刨挖干净了,没有别的树木争夺养分和阳光,那几百棵杉树苗长得飞快,没几年便成了材。后来,李英莲把它们砍倒卖掉,一次便赚了一百多块光洋。李英莲用这笔钱买了更多更好的杉树苗重新栽进了山里,进一步扩大了栽种规模,改进了栽种质量。这以后,她们家的柴火山——毛园山便完全成了培育用材林的杉树山。满山的杉树郁郁葱葱,蔚然一片,棵棵高大伟岸,挺拔直立,耸入云霄。久而久之,李英莲家的杉树木材甚至小有名气了。附近好几个村的不少人家要用杉树木材时,往往首先想到的便是李英莲家。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说:“找李英莲吧,她们家毛园山的杉树长得好,树干直,材料好用!”

  私家山里栽杉树了,柴火没了,李英莲只得上对面的照壁大山砍柴了。只要田里不忙,有闲空,她就领着小哑巴和小驼背去对面的照壁山里砍柴。“望山跑死马”。照壁山看着很近,似乎趟过几垄田就能到,但走起来却费劲,没一个整天打不了来回。娘儿三个常常天不亮就起床,摸黑才进门,带着千担、镰刀走二十多里崎岖小路进山,再担着、背着柴火走二十多里崎岖小路回家,起早赶晚,风雨无阻,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看着娘儿三个如此奔忙,不少人都觉得“不值”、“不划算”,说是跑大老远路砍柴火烧“太累人了”。李英莲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仅“值”、“划算”,还赚了,赚大了。她这样认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因为她进大山砍柴,背回来的不只是柴火,还有钱,还有成把的铜板和光洋。

  李英莲从山里背回来的钱,主要来自于砍柴之余所从事的“副业”。这副业主要有三个方面;野菜、野果、药材。

  照壁山里,野生植物资源极其丰富。其中,很多植物的根、叶、茎或花味美鲜嫩,香甜可口,可以入菜。例如:小竹笋、蕨菜、荠菜、葛根、栀子花等就都是有名的野菜。这些野菜不仅味道不错,营养也相当丰富。而且,这些野菜山里几乎遍地皆是,很容易采摘。对于这些野菜,很多人熟视无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采摘回去当菜吃,更没有想到过要把它们和“钱”字联系起来。然而,李英莲的眼光却不同,她从一进山起,便紧紧地盯上它们了。

  开春时,山里到处都有小竹笋。她每次进山,都要拔十几斤甚至几十斤。最多的一次,她竟然拔了二百多斤,三个人费了老大劲才背回来。她把小竹笋外面的皮剥掉,把它的茎从中切开,用开水焯、洗干净,再沥尽水,晒成笋干,打成小捆,然后拿到县城里去卖。一个春天下来,她居然也能赚好几块银元。

  春末夏初,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照壁山上白茫茫的一片,又香又好看。然而,人们都知道栀子是香花,却从来也没想到过它还可以当菜吃。其实,栀子的菜用价值是很高的,既可以与肉、蛋、豆腐干等同炒,又可以加入作料打汤,味道鲜美极了。李英莲在身边挂个布口袋,边砍柴,边摘栀子花,人走到哪里,栀子花就摘到哪里,不知不觉地常常一天能摘好几斤。她把摘来的栀子花洗干净,掐去中间的花蕊,然后用开水焯过,再放在屋外晾晒成花干。她把这些加工成花干的栀子花拿到城里去卖,逢人就讲栀子花当菜吃的做法和味道。那些城里人吃腻了鸡鸭鱼肉和日常菜蔬,正想换花样、寻新鲜,听了李英莲的介绍,不由得胃口大开,都想买一些回去试试,于是你买二两,我来半斤,很快就把李英莲带的栀子花抢购一空。结果,李英莲的栀子花生意越做越红火,每年都能赚几块光洋。

  其实,山里能入菜的花卉多得很,远不止栀子花一种。例如:玉兰花、南瓜花就都能入菜,无论煎、炒、煮或打汤都可以。李英莲以花为菜的历史早得很。还在娘家当女儿时,她就从母亲那里学会了用各种花卉做菜的方法了。来姜家后,在她的影响下,一传十、十传百,石板塘、吴家冲等村的许多人都学会用花做菜了。

  照壁山里的野果也不少,秋冬季节尤其多。那些野果虽然味道说不上甚佳,但在并不盛产干鲜果品的当地来说,却也常能讨得人们、特别是孩子们的欢心。

  照壁山的野果中,最多和最受人们欢迎的,要数当地人叫做毛栗的野栗子。但毛栗虽多,采摘却不容易,因为它身上长着又长又硬的刺,稍不留神便伤人,且体积过大,很不便于携带。正因为毛栗有这些缺点,所以进山采摘的人不多。李英莲很聪明,她了解毛栗的特性,便采取了一个独特的方法。她不把采摘的毛栗带回家,而是就近藏在山洞里封闭沤制几天,使长硬次的外壳和能食用的内实自动分离,然后再将外壳丢弃,将内实带回。这样做,就既解决了外壳硬刺伤人的问题,又解决了携带不便的问题。她把采摘的毛栗内实拿到城里去卖,很受人们欢迎。因此,每年秋冬季节,她摘毛栗、卖毛栗,也能赚几块银元。

  野菜也好,野果也好,都不如药材来钱快。照壁山是个药材宝库,板蓝根、鱼腥草、麦门冬、土茯苓、大青叶、女贞子、天门冬、车前草、玄参、杜仲、黄连、首乌、金银花、金樱子、茵陈、矮茶、黄栀子、牵牛子、益母草、野菊花等各种药材无不应有尽有。而且,照壁山的药材什么时候去采都有,几乎没有季节性限制。因此,到照壁山采药材,只要肯下功夫,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蛇咬虫子叮,一年四季都有钱赚。但照壁山药材虽多,李英莲却并没有立即去采。她不是不想采,而是不敢采。她觉得,药材如何认、如何采、如何加工、如何保存储藏等,里面都有很深的学问,涉及的问题很多,而且是直接为人治病的,与人的姓命相关,因此要慎之又慎。她是个谨慎人,为人做事常要“三思而后行”,决不肯为了挣钱而不顾一切。她自认对药材知之甚少,怕搞错了误人误己,因而平时即便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药材,却也绝不盲目采摘。

  李英莲开始采药材,是在上大山砍柴火的第三年秋天。这与杜尚老头有关。

  杜尚老头带着儿子、儿媳和一个孙女一起过,开着一个草药铺,种着几亩水稻田,生活原本不错。但“天有不测风云”。这年春上,他儿子突然得急病死了。儿子死了,家里没了顶梁柱,杜尚老头不忍心误了儿媳妇的前程,硬赶着她改嫁了。从此以后,杜尚老头便和小孙女相依为命。按理说,他年纪不大,还不到六十岁,又懂药材,家里开了个草药铺,即便不种田,爷孙俩的日子也过得下去。然而,“人不走运喝水都塞牙”,偏偏儿子刚走不久,他自己又病倒了。他得的是风湿,腿脚不利落,走不得路,上不得山,自然也种不了庄稼,采摘不了药材。他那个小孙女——丽梅,虽然大小和小月娥差不多,也已经十多岁了,但却做不了多少事。那孩子的性情、能力、机灵劲都比小月娥差远了。因此,杜尚老头一病,家便天塌地陷了,不仅仓里没粮了,就连日常生活起居都非常困难了。

  杜尚老头连遭几次重创,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苦难之中,祖孙两个形影相吊,饿得皮包骨头,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正是在这时候,李英莲开始频繁出入他们家了。杜尚老头家没米、没油、没菜、没柴火了,她打发小驼背及时送来。杜尚老头家里没人做饭,她在家里做好了饭菜送来,并伺候爷孙俩吃好喝好,再把饭碗筷子拿回去洗。杜尚老头的衣服脏了、破了,她拿回去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杜尚老头长年卧病在床,家里没人收拾,遍地尘封土垢,凌乱不堪,她就定期抽时间帮他收拾。杜尚老头家的活,李英莲几乎全包了。但李英莲再能干,有些事情却也做不了,因为这里面毕竟有个男女之别的问题。每逢碰到这样的事,她就打发小驼背来做。

  小驼背虽然是个残废,但脑子出奇地灵活,人勤快,肯琢磨,腿脚也还利落,而且嘴巴子能说会道,特别讨人喜欢,能帮杜尚老头做很多事情。例如:杜尚老头想洗澡了,嘴巴还没张,小驼背就知道了。他把热水烧好,倒进大木盆里,再搀扶杜尚老头在大木盆里坐好,耐心细致地为他周身上下擦拭,直擦得杜尚老头浑身干干净净,心里舒舒服服。杜尚老头躺在床上时间长了,心里腻味得慌,想出去看看,话还没说出口,小驼背又知道了。他找了一把长背大靠椅,铺上厚厚的软垫,再搀扶杜尚老头在长背大靠椅上坐好,然后就抓住椅子靠背上端的横木杆,倒拖椅子往前走。这样一来,又安全,又方便,又舒服,随时可以走,也随时可以停下,杜尚老头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杜尚老头活到六十岁了,还从没见过长背大靠椅有如此妙用,心里不由得佩服小驼背聪明。

  小驼背不仅能在日常生活上给杜尚老头帮忙,而且还能在杜尚老头的药材事业上做不少事。他见天热雨水多,空气格外潮湿,担心杜尚老头家里存放的药材发霉变质,便提议拿出去晾晒。杜尚老头何尝不想把药材拿出去晾晒呢,但他担心小驼背不认得药材,怕他把药材一股脑儿拿出去晾晒会搞混了。小驼背一眼便能看透杜尚老头的心思。他不把药材一起拿出去晾晒,而是把药材一件件地分开,分时间、放在不同地点、用不同器具进行隔绝式晾晒。在晾晒的过程中,他还有意无意地拿着药材样本向杜尚老头请教,要他讲一讲那些药材的性能、特点、存放及辨认方法等。小驼背心思缜密,活做得格外认真细致。没几天,他就把那些药材全部晾晒了一遍,整理得干干净净,存放得整整齐齐。杜尚老头那原本零乱不堪的小药铺立时便变得整齐有序,面貌一新了。

  小驼背机灵、聪明,心眼好,而且勤劳、肯干、能吃苦,事事都做得如杜尚老头的意。于是,杜尚老头很受感动,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一天晚饭后,李英莲帮杜尚老头做完活正要回家,杜尚老头把她叫住了。

  “英莲,你儿子多,干脆把鹤琴匀给我吧!我瞧那孩子挺好的,和我过得来。不过,话得先说清,我年纪比你和耀荣都大得多,和你干爷公(公公,爷念ya,下同)是一个辈分的,鹤琴不能给我做儿子,只能做孙子。”杜尚老头似笑非笑地说。

  李英莲以为杜尚老头开玩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笑说:“那敢情好,我们家少个没用的小残废,你们家多张要吃饭的大嘴巴。只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愿意做呀?”

  “我说的是真的,”杜尚老头收起笑,满脸严肃,“鹤琴这孩子,虽说是个驼背,但心里头冰雪聪明,很有主见的。将来大了,他绝对不是光吃不能做的嘴巴子,能做不少事的,没准还是赚钱发家的一块好料呐,不信你走着瞧!”

  “哎哟,看你老人家把他夸的!‘赚钱发家的一块好料’?我不信!他能赚什么钱,发什么家呀?要我看呀,”李英莲顿了顿,撇撇嘴说,“哼,他呀,也就是叫花子的命,这一辈子只怕难过得很哟,能混碗饭吃,不被饿死,就算天大的造化了!”

  “英莲,你这看法可就大错特错了,”杜尚老头回头扫了一眼李英莲,满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人呀,做事有两种做法,一种是用力气做事,另一种是用脑子做事。自古以来,用力气做事的从来斗不过用脑子做事的。关羽、张飞力气大吧?但他们得听诸葛亮使唤。诸葛亮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这叫什么?这就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懂不?你们家鹤琴身体有残疾,下不得重力,要他去做犁田使牛、插秧打稻子那些田里工夫力气活,自然不行。但他脑子好啊,灵活得很,鬼主意多,天生就是个用脑子做事的,那就干脆让他用脑子做事吧!”

  李英莲苦笑:“用脑子做事?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啦!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但总也没找到合适的行当。学算命吧,他不愿意,说那是骗人。学郎中吧,他没上过学,连医书都看不懂,哪开得出方子来呀!学阉鸡吧,他嫌那事损仁德,怕到阴间受报应,而且季节性也太强,一年没几天有活干,根本挣不到钱。学道人吧……”

  “咳呀,算命、阉鸡、画符做道人,”杜尚老头一挥手打断了李英莲的话,“那都是些没屁眼的事。路还没走到绝处,哪能让孩子去做那些事呢!”

  “那这些事都做不了,还有什么事他能做得了呢?”李英莲嗫嚅道。

  “眼下不就有一个既挣钱又轻松还非常适合他做的好行当嘛!”杜尚老头说。

  李英莲一愣,忙问:“哟,那、那、那是什么行当呀?”

  杜尚老头挤挤眼,神秘兮兮地说:“搞草药,跟着我做!”

  李英莲恍然大悟:“噢,我明白啦,你老人家是想招我们家小驼背做徒弟!”

  “不!不光如此,不光如此,”杜尚老头边说边摇手,“我不止是想招鹤琴做徒弟,我还想招他做进门孙女婿呐!”

  杜尚老头这句话,着实把李英莲搞糊涂了,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她低着头,原地转了一圈,既像是对杜尚老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做徒弟,还做进门孙女婿,我们家小驼背能有这么大的福分?人人都盼着捡金子捡银子捡珍珠宝贝,没听说有人乐意捡累赘的。你老人家莫非生来就跟别人不同,乐意捡累赘?”

  “嗯,话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干脆再多说几句吧,省得你费心思瞎猜,”杜尚老头一脸严肃,全然没了平日那种老顽童神态,“我的意思呀,是想让你们家鹤琴住到我们家来,就算是我们家的人,一方面做我的徒弟,跟着我学做药材,另一方面也给我做进门孙女婿。他先跟着我过几年,学几年。等到大一些了,能独立承担事情了,我就让他和丽梅把房圆了,这药铺也交给他管。将来我死后,这个家,包括全部的房子、田地、药铺,也完全交给他继承。我这个家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好歹是个能住人的窝,而且还有个能生钱的药铺。只要他勤俭,不偷懒,这一辈子衣食是不用发愁的。我们家丽梅比鹤琴小三四岁,年龄上般配,虽然长相一般,人也说不上机灵,但老实本分,心眼正,身体也结实,没残没病。说实在话,我觉得把她配鹤琴,那还是富富有余的。你可别看不起这未来的儿媳妇哟!看样子,我这病是好不了啦,将来这个家就交给鹤琴和丽梅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来撑持吧!你看这不是挺好吗,两全其美的事情呀!不过呢,这里头有件事得先说清:将来鹤琴和丽梅生的孩子,必须得姓我杜家的姓,入我杜家的祠堂、族谱和坟山。英莲啊,你为人处事,我是心服口服的,没别的看法。我呢,我想你也是信得过的。我杜尚一生,说话、办事最讲究痛快。今天,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我这主意,你赞不赞同呀?”

  杜尚老头这一席话,令李英莲心里震撼不已。她压根也想不到杜尚老头会有这主意,她更想不到自己那背上背着一个大肉疙瘩的驼背儿子还能有这么大的福分。一个其貌不扬、人见人嫌的小驼背,居然一下子改变了命运,突然间得到了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得到了一份颇为不菲的财产,还能得到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五官长相也都还不错的堂客。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特大好事呀!这么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李英莲本想立马就应承下来的,但她沉住气冷静地想了想,却还是犹豫了。她担心好事来得太突然不牢靠,她更担心盲目地跟着杜尚老头的想法走会伤别人的心。她用牙齿咬着下嘴唇,一双眼睛使劲地盯着地面,愣愣地站在一旁想心思,好半天也没言声。

  李英莲老半天不说话,杜尚老头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扫了一眼李英莲,粗声粗气地说:“怎么啦,英莲,我这想法不对你的意吗?怕委屈了你们家鹤琴,是不?”

  “哪、哪、哪里!老伯,看、看你老人家说的!你老人家这主意对我们家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喽,我上赶还来不及呐,哪会不对我的意?我是担心你们家小丽梅受委屈呀!说真的,那孩子不错,我们家小驼背配不上啊!”李英莲诚恳地说。

  杜尚老头又恢复惯常的老顽童神态了,似笑非笑地说:“嗨,你这话说得太过了,我们家丽梅能受什么委屈?她不是天鹅肉,鹤琴也不是癞蛤蟆。要我看呀,他们两个,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五,差是差一点,但差得不多,也就五钱吧,配得上的,配得上的!”

  杜尚老头几句话,把李英莲逗乐了。她笑了笑说:“老伯,话可不能那么说呀!实在说,你们家小丽梅比我们家小驼背可强得太多了。明摆着,她是个正常人,健康人,结结实实、端端正正的人,而我们家小驼背却是个残废,是个废人。正常人和残废人哪能比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所以呀,你老人家要把小丽梅许配给小驼背,那是以高就底,高看小驼背,高看我们姜家。这事,我心里不糊涂,清楚得很,明白得很。你老人家心肠那么好,那么看得起我们,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动咧!在这里,我替小驼背,替我自己,也替我们家耀荣,向你老人家表示感谢了!”

  李英莲说完,向着杜尚老头弯腰低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她这一举动,又把杜尚老头逗乐了。他一边对着李英莲打躬作揖,一边笑着说:“哎哟,你这、这、这是干什么嘛,咱们之间哪来这么多的事呢?只要他们两个小孩子将来过得好不就行了嘛!”

  杜尚老头笑,李英莲却不笑了。她沉思了一会儿,望着杜尚老头那满布皱纹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是呀,从你老人家的心思说,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害怕自己的病好不了,想趁着这会儿还明白,为他们两个人牵好线,搭好桥,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但是,你老人家想过没有,你老人家这样做就一定妥当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没考虑周全呢?”

  “那还有什么没考虑周全的,只要你同意我同意,谁还能不同意?这家里又没别人!”杜尚老头撇撇嘴说。

  “话虽这样说,但小丽梅的情况还是有些特殊,明摆着,”李英莲顿了顿,目光扫了杜尚老头一眼,“虽说小丽梅的婚事,你老人家有权做主,但她毕竟还有个亲娘在,她的婚事要不要事先跟她的亲娘打声招呼,听一听她亲娘的想法呢?如果不跟她亲娘打招呼,你老人家就这么擅自作主决定了,将来她亲娘有意见,在背后说三道四,甚至上门理论,那又该怎么办呢?而且,这事完全迈过她亲娘,小丽梅自己将来也保不住有意见啊!倘若她也因此而生意见,埋怨你老人家,那你老人家可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你老人家想想看,我这话对不?”

  “丽梅她娘不会有意见的!这事我敢打保票!英莲,你又不是不知道丽梅她娘,那是个闷嘴葫芦,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杜尚老头摇摇头说。

  “杜尚老头把话说得再明确不过了,他是真心诚意的。如果自己答应下来,这件事就一定能成。那对姜家来说,特别是对小驼背来说,实在是太好了。要不要立刻就答应这桩婚事呢?”李英莲反复地琢磨着,神情显得特别严肃。

  李英莲在琢磨,杜尚老头却没有琢磨。他觉得这事很简单,根本用不着琢磨。“孩子们的婚事,大人们说了算,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有什么好琢磨的?”他想。

  琢磨了好一阵,李英莲还是心有疑虑。她看了一眼杜尚老头,慢腾腾地说:“好吧,就说你老人家看得准,丽梅她娘根本不会有意见,但丽梅自己呢?我们要不要为她多考虑一下呀?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有个母亲,却又出嫁了,这和没有娘其实也差不多;你老人家虽说还在世,但也病在床上了,管不了她多少事了。说实在的,她的命太苦了啊!她的命这样苦,将来要不要改变一下呢?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后头的日子还很长呀!说实在话,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她有这个条件嘛。小姑娘身体不错,长得也挺好,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们家驼背好十倍二十倍的男人”。

  “哎哟,英莲,你怎么那么多事呀?好像我是要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似的!你把她看得太高了,把你自己的儿子看得太低了!她还是个孩子呢,哪会有什么要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呢?笑话!”杜尚老头似笑非笑,嘴里不断地喷着吐沫星子。

  李英莲依旧满脸严肃。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老人家,你别以为我说的是空话,才不是呐!小丽梅虽小,但她也有权利凭着自己的条件来寻求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呀,对不对?她现在小,也可能还没产生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但她将来会长大呀!她将来长大了,会想事了,不也就会产生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吗?那可是自然而然的呀,对不对?而如今她还太小,你老人家却硬要早早地就决定她的终生命运,把她嫁给一个驼背,使她的命运苦上加苦,一辈子注定不能翻身。这不是要硬生生地剥夺她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利和机会吗?你老人家这样做,合适吗?我总觉得,这样做对小丽梅来说,似乎不大公平。”

  “英莲,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家丽梅没那么多心思!”杜尚老头突然插话说。

  李英莲淡淡地一笑:“不,老人家,不是我想得多,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好吧,就依你老人家的说法,小丽梅没那么多心思,自己认命过一辈子苦日子算了。但她要不要顾及后代呢?你老人家自然也明白,男女结婚成家的目的都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而要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那就一定要挑一挑、选一选,对不对?男的要挑女的,女的也要挑男的呀,对不对?长得好还是不好,漂亮还是不漂亮,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身体要健康,四肢五官要正常,绝对不能是残废。倘若人没挑好,生下的后代就好不了。倘若生下几个不好的后代,缺胳膊瘸腿什么的,别人看不起不说,自己看着也别扭。搞得不好,还要生是非、招闲话呐!我这话可是肺腑之言啊!你老人家没见我那几年遭多大的罪呀?”

  说到这里,李英莲格外难受,眼眶里泪珠不断地打转。她想起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遭遇。

  见李英莲难受,杜尚老头心里头也不好过了。李英莲的遭遇,他是亲眼目睹的。他拿过洗脸毛巾来,一转身递给了李英莲。

  李英莲接过洗脸毛巾,却没有擦脸。她暗自控制了一下情绪,又接着说:“不瞒你老人家说,那一阵子,我差一点就跳进石板塘里喂团鱼了。我和姜耀荣生了那么多残废孩子,是什么原因呢?好多人都说这事就是祖上决定的。老话不是说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要祖上有残废,后代多半也就会出残废子孙的。所以呀,从长远着想,从将来的子孙后代着想,小丽梅的婚事你老人家还是慎重为好,千万别草率。我们家小驼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要不要娶堂客成家,要不要生儿育女,都无所谓,反正他还有哥哥、弟弟。万一不行的话,将来他哥哥、弟弟生孩子了,把一个过继给他就行了。但你们家不行啊,你们家只有小丽梅一条根了。我们家小驼背配你们家小丽梅,实实在在是差得太多了。倘若因为我们家小驼背,搞得你们家子孙后代尽出残废,生下一大堆小驼背来,那事情不就麻烦了吗?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啊!”

  李英莲这番话,处处都是朝杜家想。这一点,杜尚老头自然心里明白。他沉默了一会儿,哽咽着说:“要是别人的话,哪会管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残废呢,巴不得把别人家的好女儿骗进门!你可好,宁可把自己儿子到手的婚事搅黄,也要为别人家的女孩子着想。英莲啊,你真是一颗金子般的心呐!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那句话,我确实喜欢你们家鹤琴,看得起你们家鹤琴。那孩子聪明好学,是个搞药材的料。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看人不会错的,真心希望他和我们家丽梅成了。这话我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决不收回。”

  “不,你老人家这话还是先收回为好,他们俩都还小嘛,这事过几年再说也不晚呀!至于学徒的事,我倒觉得现在就可以定。如果你老人家不嫌鹤琴是个残废,觉得他还勉强可以做得下,执意要收他做徒弟,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明天就打发他过来。对他呀,你老人家一定要严管,什么事都可以让他做,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千万别宠着惯着!”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小鹤琴进了杜家,当了学徒,开始了药材生涯。他人聪明,又肯钻研,没几个月便把大部分药材知识学到手了。

  鹤琴学会了药材知识,对姜家当然大有好处。没多久,李英莲、小哑巴,包括小月娥,也都认得药材了。从此以后,采摘药材便成了李英莲家的一项重要经营活动。他们通过采摘药材,每年都能获得几十块银元的收入。这样的收入,在当时的农村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有了这笔收入,李英莲家眼看着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水田整治好了,柴山改造好了,钱、粮食、柴火、蔬菜也都不用发愁了。短短的五六年时间,姜家便翻天覆地大变样了。

  家里变样,有饭吃,有钱用,这对李英莲来说,当然是奋斗目标。但是,这绝对不是她的主要奋斗目标。她的主要奋斗目标是什么呢?是盖新房。六年前,陈愈老倌帮她相中的那块宝地——茅坡。自那时起,她的心中就燃烧起了盖房的欲望之火。然而,六年多来,这欲望之火片刻不曾停熄,她却无可奈何。盖房要花很多钱,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她家里穷,穷得叮当响,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盖房呢!

  如今情况不同了,家里富了,有钱了,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张罗盖房了。李英莲觉得,自己盖房的愿望再也不是空中楼阁了,完全有可能实现了。盖房的欲望之火急剧升温,越烧越旺,烧得她心里片刻不得安宁。于是,在经过一番细心思考后,她便紧锣密鼓地做起了整个盖房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件工作。这工作便是筹备地基。

  这天下午,长房的姜耀希正在菜园子里浇菜,李英莲忽然挎着菜篮子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她进了菜园子,只在自家菜地里随随便便地拔了几根萝卜,便提起菜篮子轻手轻脚地转到了姜耀希身边,和姜耀希打起了招呼。

  “三弟,浇菜啦?大嫂正经跟你说个事,你这会儿得空不?”李英莲边说,边斜眼向四周扫,神神秘秘的。姜耀希是过继到长房去的,他本来是姜云岳的小儿子,姜耀荣最小的亲弟弟,在兄弟辈中排行老三。所以,李英莲喊他三弟。

  “得空!得空!大嫂有事,小弟再没空,也得抽空啊,”姜耀希连忙把手里的粪勺放在粪桶里,直起身子,嬉皮笑脸,打躬作揖,一副油腔滑调的滑稽模样,“大嫂,你说,你说,小弟一旁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姜耀希和姜耀荣、姜耀典虽是嫡亲兄弟,一母所生,长相、性情却大不一样。他个头矮小,身板瘦削,一个三角脑袋皮包骨头,一双小圆眼睛滴溜乱转,说话的时候五官齐动,眉毛、眼睛、鼻子、嘴都快要扯到一起去了,活像一只大马猴。李英莲见了他就想笑,但她忍了忍,终归还是没有笑出来。

  “你和我大伯不是早就想要我那十几块菜地嘛,”李英莲轻声说,回头一指身后不远处的菜地,“那时候呢,我家里粮食不够吃,要靠那几块菜地种茴(即红薯,下同)当饭吃,所以一直不敢答应。而今呀,我们家饭谷不愁了,菜也有得吃了,那几块菜地也就可要可不要了,看在自家兄弟的份上,干脆就换给你吧!”

  李英莲说的“大伯”,是姜云岱。他是长房的唯一继承人,家里人口少,却有的是财产,屋后山林好几片,屋前田地数十亩,一年打下的粮食,七年、八年都吃不完。然而,他富有,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守财奴。他一生最喜欢的是购田置地,一生最害怕的是别人欺他人丁单薄,在背后打他的主意,占他的便宜。他总觉得自己的田地、山林离家太远,既不便于耕作,又不便于照看和管理,老担心别人会趁他不注意时,悄悄地去砍他山里的树,割他田里的稻子,拔他园子里的菜蔬。所以,他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跟别人家兑换田地、山林,最好是把家里所有的田地、山林都换到自己的眼睛鼻子底下,以便站在屋里就看得见。

  姜云岱想跟谁家换田地呢?这其中,他最想换的,就是屋前菜园子里李英莲家的那十几块菜地。为这事,他可没少动脑筋。

  姜云岱家大业大,有的是肥田沃土,为什么还那么在乎屋前菜园子里李英莲家的那十几块菜地呢?这里面有个缘故。

  原来,屋前菜园子是姜辉阁留下的祖业,位于一大片水稻田的中间,离屋场特别近,几乎就在家门口。它原本也是水稻田,有七八亩大小,土质极肥,又靠近水沟,便于灌溉、排水。姜辉阁当家时,看这地离家很近,方便种菜、摘菜,便把它改做了菜园子。当时,姜家有两处菜园子。其中一处菜园子在屋后南侧的山坡上,叫做上头菜园,另一处便是屋前的这个菜园。姜家分家前,这两处菜园子自然都是姜辉阁一个人经营管理的。分家的时候,姜光瀚参照距家远近、土地面积大小、土质好坏以及灌排水是否便利等情况,根据各家人口多少,对两处菜园子进行了平均分配。他把上头菜园平均分成四份,一份分给四房,两份分给三房,还有一份分給二房。他把屋前菜园也平均分成四份,一份分给长房,两份分给二房,还有一份则留给自己。姜光瀚临死前,又把自己在屋前菜园子里所占有的那一份菜地给了姜辉阁,说是他治家有功,格外辛苦,应该给与额外酬劳。

  姜辉阁的二房虽然人口多,有三个儿子,但实际上有两个儿子——姜云山和姜云岩早已在外安家立户,长年在家的就只有姜云岳一个。所以他死时,全部家产、田地,包括上头菜园和屋前菜园里的那些菜地,便都留给了姜云岳。

  到了姜云岳分家的时候,他原本想按照二一添作五的原则对菜地进行平均分配的,即把屋前菜园子里的两份菜地分给大儿子姜耀荣,把屋前菜园子里的另一份菜地和上头菜园子里的那份菜地分给二儿子姜耀典。但到临分家的时候,老二姜耀典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不要屋前菜园子里的那份菜地,却想多分一点山林,理由是屋前菜园子离他家远,他不便于照管。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实理由。他的真实理由是想多占一点山林,将来好扩充地基建房盖屋。原来,他早就打好主意了,想在四房姜云海住处南侧那个小池塘附近建一所房子。而要在那里建房子,便需要向后面的山林拓展地基,特别是要打掉一个碍事的山角。姜云岳哪能看得透老二的心思呢,他想了想,觉得姜耀典的说法有道理,便把后山上面积大约相当于屋前菜园十倍还大的一大片山林分给了姜耀典,而把那三份菜地分给了姜耀荣。这样一来,屋前菜园子里的绝大部分菜地便都归到姜耀荣、李英莲手下了,而屋前菜园也差不多快成了姜耀荣、李英莲一家的私产了。

  对于姜云岱来说,这情况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那菜地不仅太好,太吸引人,而且它周围的所有田地都已经是他姜云岱一家的了。一大片田地都是自家的,唯独中间被别人开了个天窗,占了十几块最好的菜地,那多不吉利呀!譬如一张床,本该他一人独睡的,却不料别人伸只脚在床中间,他怎能容忍呢!于是,他日夜琢磨,想尽千方百计,要把姜耀荣、李英莲屋前菜园子里的那十几块菜地据为己有。怎样才能把那十几块菜地据为己有呢?办法无非两个,一是花钱买,二是用地换。但他这两个办法全都用尽了,好话说了三大箩筐,姜耀荣、李英莲却死活不同意。姜耀荣不同意,是因为那十几块菜地每年都能出不少菜,他要靠那些菜换钱搓麻将。李英莲不同意,是因为家里的好地都被姜耀荣卖光了,最后就剩下了这些菜地,她舍不得。姜耀荣和李英莲两个人全都不同意,姜云岱就没辙了。结果,他到底没把那十几块菜地弄到手。

  想尽了办法,地也没换成。对这事,姜云岱很伤心。临死时,他老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拉着儿子姜耀希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儿、儿、儿呀,我、我这心里头好、好憋气呀,就、就像屁眼里头夹、夹了根又硬又干的屎橛子一样,拉又拉不出来,塞又塞不进去!你、你呀,要、要是还有份孝心,就、就抓紧把那十几块菜、菜地给我弄、弄过来吧!买、换都行,哪、哪怕价钱高一点,吃、吃点亏,都、都没事。你、你和他们是一根肠子里爬、爬出来的,说、说话没准比、比我管用……”

  姜云岱死后,姜耀希秉承他的遗志,继续为了那十几块菜地的事,不断地找姜耀荣和李英莲商量。姜耀希虽然其貌不扬,内心里却善良、豁达,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宅心仁厚,比姜云岱仗义。他开的价钱远比姜云岱开的高得多。他甚至提出,愿以自己最好的田地——八斗坵来换那十几块菜地。八斗坵可是当地最好的水稻田了,不仅面积比那十几块菜地大得多,而且土质肥得流油,灌排水极其方便,年年旱涝保收。然而,即便这么优惠的条件,姜耀荣和李英莲也还是不答应。姜耀希找了好多次,也没把事办成。慢慢地,他也就死心了。

  突然听到李英莲说愿意换地了,姜耀希大喜过望。他双脚一蹦,挨近李英莲,把瘦瘦的脑袋凑了过来,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哟,大嫂子,你脑筋开窍了?愿意换地啦?那太好了,太好了。我爷老子九泉之下有知,可以放心了。你说吧,想要我哪块地?八斗坵,行不?——要不,就再加一块,加个五升子,行不?不、不、不,五升子不行,太小,太小,要不就把斗半坵加上吧!八斗坵加上斗半坵,两块最好的水田,跟你换这些菜地,总可以了吧?”

  李英莲往后退了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姜耀希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地说:“东扯葫芦西扯叶(乱扯一气),越说越离谱了。谁要你那些田地啦?实话对你说吧,我不要八斗坵和斗半坵!”

  姜耀希一愣,笑意顿收,满脸显出了疑惑之色。他搓搓手,不解地问:“哟,大嫂,八斗坵和斗半坵你都不要?那可是我最好的田啦!——要不,要不,那就把江边上的五斗坵和围子坵给你吧,行不行?那两块田倒也不错,土质好,面积比八斗坵和斗半坵还大,就是容易遭水淹。大嫂,要依我说,还是八斗坵和斗半坵好,那田水旱无忧,年年收成有保障,省事又省心。你还是听我的吧,小弟我不会害你的!”

  姜耀希话说得诚恳,李英莲听了很是感动。她看了一眼姜耀希,静静地说:“到底是自家兄弟呀,心肠就是不同。你比我云岱大伯强多了,心眼正,为人善良,手头也宽松。我云岱大伯可是个吝啬鬼,一门心思要占人家便宜。他哪舍得拿八斗坵、斗半坵、五斗坵、围子坵那么好的水田跟我换啊!要是他还在世的话,我是决计不会跟他换地的。不过呢,话又说回来,地呢,我同意跟你换,但我既不要你的八斗坵,也不要你的斗半坵,更不要你的五斗坵、围子坵。”

  “那就怪啦!你既不要八斗坵,也不要斗半坵、五斗坵、围子坵,那你要什么?莫非你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姜耀希嚷嚷道,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喂、喂、喂,小声点,小声点,”李英莲边说边打手势,“你瞎嚷嚷做什么呀,难道怕别人听不见?矮堂客高声!”

  “哦、哦、哦,小弟错了,小弟错了,该打,该打!”姜耀希说罢,真的伸出手来,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打了两个嘴巴。

  看到姜耀希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李英莲不禁又笑了起来。她小声埋怨道:“谁要你打自己嘴巴的?瞎胡闹!都快三十的人了,猫弹鬼跳(乱蹦乱跳),扬趾舞蹈(手舞足蹈),一点正形都没有!”

  “心疼小弟了吧,是不是?大嫂,”姜耀希很快又恢复了往常惯有的那种神态,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那你要是心疼小弟,就快刀斩乱麻,干干脆脆地告诉小弟,你究竟要拿那十几块菜地换我的什么宝贝啊?”

  “我呀,既不要你的良田肥地,也不要你的金银财宝,就想要你茅坡的那个茶园!”李英莲悄声说,声音虽小,语气却很干脆。

  姜耀希一听,立马喊了起来:“什么?你想要茅坡茶园?那可是个荒园子,鬼不下蛋的地,连杂灌木都叫荒草吞没了,哪还有茶树啊?大嫂,你这想法,小弟不明白!”

  李英莲眼光一横,直盯着姜耀希,小声却很严厉地说:“不记打是不?刚才还掼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这会儿声音又大起来了,狗改不了吃屎!”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弟旧毛病又犯了,该打,该打,”姜耀希边说边点头哈腰,“不过,大嫂,你这主意,小弟可真是弄不明白,莫非你贪那地方大?可那地方大有什么用呢?既种不了粮,又栽不了菜,连棵正经的树都长不起来。原先吧,还有几棵茶树,可如今那茶树也被荒草吞没了,哪还看得见啊!”

  “我看上的,就是那些茶树。我们家如今有饭吃,有菜吃,有钱用,一切都有了,就是没茶吃,所以想用那些菜地换你的茶园。”李英莲悄声说。

  “噢,闹半天,你看上的是那些茶树!不过,”姜耀希撇撇嘴,伸手摸摸脑门,“大嫂,那些茶树可长得不好啊,都快被荒草缠死了!”

  “那有什么事?放把火,荒草不就烧没了?荒草烧没了,那些茶树不就露出来了?等荒草烧没了,再砍掉杂木,刨尽树根和草根,然后再松松土,施点肥,茶树不就长好了?我就不信,世界上的事还有你大嫂做不成的!”李英莲漫不经心地说。

  姜耀希扫了一眼李英莲,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满脸严肃地说:“是、是、是,大嫂有能耐,大嫂有魄力,大嫂是世界上最能干的能干婆,这我承认!不过,大嫂能耐再大,也斗不过鬼怪精灵吧?”

  “这就奇怪了!我拿菜地换你的茶园,在那园子里种茶树,碍着鬼怪精灵什么事?”李英莲笑了笑说。

  姜耀希眼睛珠子瞪得老大,紧盯着李英莲问:“大嫂,你难道没听说,茅坡里那地方不干净,有鬼怪精灵?”

  李英莲又笑了:“那谁不知道?几年前就听说那里闹鬼了,但那能认真吗?”

  “哪能不认真呢?大嫂,这事可是千真万确的呀,”姜耀希声音发抖,满身打颤,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自己就赶上了两次,还都是最近的事咧!一次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嗯,没错,是半个月前。那天下午,我去朱家冲安铁匠家,想找他打把锄头,为了抄近路,就带着我们家的大黄狗从茅坡里经过。刚走到茅坡茶园南边围墙下头,大黄狗忽然对着杨家山叫唤起来了。那叫唤与平常大不相同,像是非常害怕似的,声音不大,还带点颤音,听起来就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哄了老半天,大黄狗也死活不肯走。后来没办法,我只好把它抱起来,壮着胆子,闭上眼睛,一股猛劲直冲过去了。另一次就是前天,也是下午,大概太阳还有丈把多高的时候。当时,我们家的老黑牯牛没拴牢,独自跑到西边山里去了,我就去把它牵回来。回来的时候,从茅坡里经过。也是走到茶园南边围墙根下时,老黑牯忽然死活不肯走了,脑袋直往我胳肢窝里躲。看看太阳快下山了,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咬紧牙关,壮着胆子,紧牵着缰绳,死拉硬拽,使尽全身吃奶的劲,才好不容易把它弄回来。当时,我吓得要死,头皮发紧,两腿打颤,一身冷汗直流,尿都快吓出来了。现在想起来,还直后怕呐!这两次都是我赶上的,绝对是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今世不得好死,后世不得超生做人。”

  “好了,别再赌咒发誓了,谁会忍心要你‘今世不得好死,后世不得超生做人’呀,”李英莲打断姜耀希的话,依然用淡淡的语气说,“你说的话,我信。茅坡里有名堂,是真的。但我估计,那不是鬼怪精灵,而是老虫(老虎——下同),要不就是豹子。山里树多草深,有老虫、豹子不奇怪。你没见附近几个村最近老出事吗?早一向,吴家坪福三娭毑家的大母猪被吃掉了。前天夜里,磨子冲杨瑞林家的大架子猪被偷走了。那都是老虫或豹子干的,猪栏里有血迹,门口和路上有大老虫脚印。”

  “得啦,你也承认那里有老虫、豹子了吧!那你还要那茶园?难道你不怕?”姜耀希盯着李英莲问。

  李英莲撇撇嘴,神情凝重地说:“那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呀,人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老虫也好,豹子也好,都并不可怕,它们还怕人呐!多几个人一起走,它就害怕了,准远远地躲开。我们家人多,小哑巴如今也长大了,有的是力气。要是碰上老虫或豹子,他只怕还要上前打一架呢!你放心吧,我不怕。别说是老虫、豹子喽,就是真有鬼怪精灵,你大嫂我也不怕!”

  “那好,那好,大嫂既然下定决心要,小弟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我总觉得你还是亏了点,我不忍心,要不再给你加一块地吧?斗半坵,再加上一块斗半坵,怎么样?”姜耀希说完,睁眼看着李英莲。

  “多谢你的好意,三弟!斗半坵嘛,就算了吧。我这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生平不愿意占人便宜。不过,斗半坵我不要,茶园附近的那些空地,包括四周的围墙和前面的桐子坪,我可是全要的!”李英莲一本正经地说。

  “那当然!那当然!”姜耀希打躬作揖,诺诺连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李英莲用十几块菜地换下了姜耀希茅坡里的那一大片荒地。契约签完,李英莲格外高兴,第二天一大早便急急忙忙地带小哑巴、小驼背到茅坡里放了一把火,把那一坡荒草烧了个精光。紧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整治土地,只用了十多天,便把满坡的杂树连干带根收拾得一干二净。再后来,她又忙不迭地做起了修理那些老茶树的事情,给它们松土、施肥、剪枝、杀虫。结果,不到三、四个月时间,茅坡便大变样了。满坡的茶树一片新绿,郁郁葱葱,充满了盎然生机,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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