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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10月1日。晚上。在他贝斯纳格林的家中,我找到了托马斯·斯内林,但是却不幸地发现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了招待我他准备了啤酒,结果自己却喝多了,早早就不省人事了。不过,我却从他妻子-一个端庄可怜的女人口中得知,他只是斯莫利特的助手,斯莫利特才是两个负责人之一。所以我驱车前往沃尔沃斯,在约瑟夫·斯莫利特家中找到了他。他正穿着衬衣,端着茶碟喝茶。他是一个既体面又聪明的人,明显是一个善良、靠得住的工人的样子,头上戴着自制的帽子。他记起了关于箱子所有的事情,并且不知道从P股后面的哪个口袋里拿出一本详细的已经卷边的笔记本,上面用粗铅笔做了一些像象形文字一样的标记,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向我提供了那些箱子送达的目的地。他说,他把六个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到了麦尔恩德新城,奇克桑德街197号;另外六个箱子卸在了伯蒙德西的牙买加巷。如果当时伯爵想在伦敦四处布置自己可怕的避难所的话,那么这些地方只是第一批运送的地点,随后他还会进行更加充分的布置。从这件事情有条理的布置手法来看,我推断伯爵不可能把自己的活动区域只局限在伦敦的两个地方。他现在在北海岸的东边远处、南海岸的东边以及伦敦南边都布置了据点,当然不会在他的邪恶计划里漏掉北边和西边,更不用说伦敦城和位于西南和西边的伦敦时尚中心了。我又问斯莫利特是否能告诉我们有没有从卡尔法克斯运走其他箱子。

  他回答道:“长官,您对我真好,”-因为我已经给过他半个英镑-“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四天前我在平彻巷一个叫‘野兔和猎狗’的酒馆里听一个叫布洛克萨姆的人说,他和他的同伴在珀弗利特一栋老房子里干了一件少有的脏活。在这里这种工作并不多,所以我想也许山姆·布洛克萨姆能告诉您一些情况。”

  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布洛克萨姆。我告诉他,如果他能给我提供地址,就可以得到另外半个英镑。所以他一口喝光剩下的茶,站起来说他要开始四处寻找了。

  走到门口他停下来,说:“您看,长官,您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也许我很快就能找到山姆,也许不能,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太可能今晚告诉您太多情况了。他一沾酒就跟平时不一样。如果您能给我一个贴好邮票的信封,上面写上您的地址,我找到山姆之后今晚就会写信告诉您。但是您最好明天早上尽快找他,别管他今天晚上喝醉了酒。”

  这个建议非常实际,所以我让他的一个孩子出去买了一个信封和一张信纸,找回的零钱就让他留着了。孩子回来以后,我在信封上写下地址,贴上邮票。斯莫利特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找到人就马上把地址寄给我之后,我回家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步入了正轨。今晚我已经很疲惫,想睡觉了。米娜睡得很熟,看上去有些过度苍白。她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哭过。可怜的爱人,我相信被蒙在鼓里一定让她非常苦恼,也许会加倍增加她对我和其他人的担心。但是这是最好的方法,现在让她失望和担心总比让她精神崩溃好。医生们坚持让她远离这些恐怖的事情是非常正确的。我一定要坚决,因为这个保持沉默的特殊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跟她谈到这个话题。不过,这个任务可能并不困难,毕竟,自从告诉她我们的决定之后,她已经渐渐地不提这个话题,也不再提起伯爵或者他做过的事情。

  10月2日。晚上。今天是漫长、难挨却又令人激动的一天。第一班邮差就给我送来了那个已经写好地址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小块脏兮兮的纸,上面用木工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山姆·布洛克萨姆,考克兰斯,普特院四号,巴特尔街,沃尔沃斯。到了之后找迪派特。”

  我收到信的时候还没起床。然后我没有吵醒米娜,悄悄地起来了。她看上去睡得很沉,脸色也很苍白,情况很不好。我决定不吵醒她,但是进行完这轮新的寻找之后,我要安排她回埃克塞特。我想她在我们自己的家里应该会快乐一点,回去她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家务活,不必跟我们在一起,忍受自己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只见了西沃德医生,谈了一小会儿,告诉他我要去哪里,并且保证只要发现情况就会回来告诉其他人。我乘车前往沃尔沃斯,费了一番周折才发现“波特院”-斯莫利特的拼写错误误导了我,因为我一直在向人打听“普特院”,而不是“波特院”。当我找到波特院之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考克兰斯的出租房。

  当我告诉来开门的人我要找“迪派特”时,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这里没有这么个人。我这辈子从没听说过他,我相信附近也没有这么一号人。”

  我拿出斯莫利特的信,又看了一遍,刚才“普特院”的教训提醒了我。于是我问道:“您是谁?”

  “我是看门人。”他回答。

  我立刻明白,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拼写错误再一次误导了我,“迪派特”和“看门人”两个词只差一个字母。我给了他两个半先令的小费,然后他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得知布洛克萨姆先生昨天晚上喝醉之后在考克兰斯睡了一夜,今天早上五点钟就去波普勒工作了。门房说他不知道工作的具体地点,但是隐约记得是一个“新建的仓库”。带着这个细微的线索,我又前往波普勒。直到中午十二点我才找到关于这么一个建筑物的满意的线索。我是从一家咖啡店里得到这个线索的,当时几个工人正在里面吃饭。其中一个工人说十字天使街正在兴建一个新的“冷藏库”,这跟“新仓库”正好吻合。我立刻赶往那里。我先跟一个坏脾气的看门人交涉一番,后来又跟一个脾气更坏的工头费了一番口舌,不过两个人看到钱之后态度有所缓和,带我去找布洛克萨姆。我向工头承诺,只要他允许我就一些私人事情向布洛克萨姆询问几个问题,我就愿意向他支付布洛克萨姆一天的工资。就这样,布洛克萨姆被带了过来。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家伙,尽管言谈举止都非常粗俗。当我承诺会付给他酬劳,并且预付了一些钱之后,他告诉我,他曾经在卡尔法克斯和皮卡迪利的一栋房子之间往返两次,运了九个大箱子到皮卡迪利的房子里-用他的话说是“非常重的箱子”,他为了运这些箱子雇了一匹马和一辆货车。

  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皮卡迪利那栋房子的门牌号,他回答道:“长官,我忘记门牌号了,但是它和一座白色的大教堂或者类似的建筑隔得不远,那座白色的建筑刚建成不久。这栋房子也是布满灰尘的老房子,不过肮脏程度跟我们搬走大箱子的那栋房子比起来还差得远。”

  “如果两栋房子都是空的,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一位老人跟我约好在珀弗利特的房子等着。他帮我搬箱子,把它们放到马车上。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力气的家伙,而且他是一个老头,留着白胡子,瘦得你会以为他连一根稻草都扔不动。”

  这句话不禁让我浑身战栗!

  “他搬那些箱子就像搬茶叶一样,而我把箱子翻个个儿就会累得气喘吁吁,虽然我的力气也不小。”

  “你们是怎么进入皮卡迪利那栋房子的呢?”我问。

  “他也在那儿。他一定是在我之前出发到那儿的,因为我按门铃的时候,是他亲自来开的门,并且帮我把箱子搬到大厅里。”

  “全部的九个箱子?”我问。

  “是的,第一趟运了五个,第二趟运了四个。这真是个苦差事,我累得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我打断了他:“那些箱子就放在大厅里?”

  “是的,那是个很大的大厅,里面除了箱子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又问了一个问题,想打听到更多的事情:“你没有钥匙吗?”

  “压根儿就没用钥匙。那个老人亲自来开的门,我离开之后又把门关上。最后一次的情形我不记得了,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你想不起来那栋房子的门牌号了?”

  “是的,先生。但是您也不需要为了这件事费劲儿。那栋房子很高,前面有一块石头,上面有一只弓。门前有高高的台阶。我对那些台阶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找了三个想挣点零花钱的流浪汉帮我把箱子搬上去,那位老先生给了他们几个先令,但是他们一看他出手如此大方,就想得寸进尺。老先生就抓着其中一个的肩膀作势要把他扔下台阶,最后他们三个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想根据他的描述,应该可以找到那栋房子。所以我向这位朋友付过钱之后,就动身前往皮卡迪利。这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消息。很明显,那位伯爵可以自己搬运那些泥土箱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就非常紧迫了。因为现在他已经布置了几个据点,可以自己选择时间,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在皮卡迪利广场我下了马车,步行向西走。经过下议院之后,我找到了布洛克萨姆描述的房子。我很高兴,因为这里就是德古拉安排的下一个巢穴。这栋房子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住过人了。窗户上蒙着灰尘,百叶窗是拉起的。所有的框架都因为年长日久而发黑,铁质构件上的油漆也几乎全部脱落了。很明显,不久前阳台前面还曾经挂着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但是现在已经被人粗暴地撕掉了,只有那些支架还竖在那里。我看到阳台的栏杆后面凌乱地放着一些板子,粗糙的边缘有些发白。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只要能让我看到那个完整的告示牌。也许,我能得到一些关于这栋房子物主的线索。我想起了在卡尔法克斯调查和购买房子的经历,觉得如果能找到这栋房子以前的主人,也许就能找到进去的办法。

  现在,在临皮卡迪利大街的这一面已经发现不了更多的线索了,也什么都不能做,所以我绕到房子后面,看看能不能从这面有什么发现。街上的马车房非常忙碌,皮卡迪利街面上的房子大多数都住着人。我向一两个马夫或者伙计打听关于这栋空房子的情况,其中一个人告诉我,他听说这栋房子最近被人买下了,但是他不知道买主是谁。不过,他告诉我,直到最近几天那栋房子上还挂着“此房出售”的告示牌,也许“米切尔父子和坎迪”房屋经纪公司能向我提供一些信息,因为他记得在那块告示牌上看到过那家公司的名字。我不希望自己看上去太急切,或者让他知道或者猜到太多,所以我镇定地向他道了谢,缓步离开了。现在已经接近黄昏,秋日的夜晚正在降临,所以我没有浪费时间。在地址目录上找到“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之后,我迅速来到他们位于萨克维尔大街的办公室。

  接待我的那位先生非常有礼貌,但是话却不多。他只是告诉我,皮卡迪利大街上的那栋房子-我们交谈过程中他一直称之为“宅邸”-已经卖出去了,然后就认为我没有其他事了。当我问他谁买下了这栋房子时,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已经卖出去了,先生。”

  “请原谅,”我也同样礼貌地回道,“但是我有一些特殊原因,希望知道是谁买下了这栋房子。”

  这次他停顿了更长时间,眉毛抬得更高了:“房子已经卖了,先生。”还是那样简短的回答。

  “当然,”我说,“您应该不会介意告诉我吧。”

  “我介意,”他回答,“客户的资料在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是严格保密的。”

  显然这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人,跟他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我想,也许最好是站在他的立场说话,所以我说:“先生,有您这样一位坚决保护他们资料的卫士,您的客户一定会非常开心。我本人也是一个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说完我递上了名片。“这件事情我不是出于好奇才打听的,我是代表戈德尔明勋爵来的,他知道最近这栋房子在出售,所以想了解一下这处房产的情况。”

  这些话立刻让局面发生了改观。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您效劳,哈克先生,特别是愿意为勋爵阁下效劳。当他还是尊敬的亚瑟·霍姆伍德先生时,我们就曾经帮他处理过出租几处房产的小事情。如果您能留下勋爵阁下的地址的话,我愿意就此事请示一下公司,无论如何今晚都会写信给阁下。尽管这件事有违我们的规定,但是能为勋爵阁下提供需要的信息是我们的荣幸。”

  我想,交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所以我谢过了他,留下西沃德医生的地址,然后就离开了。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又累又饿。我在“松软面包店”喝了一杯茶,然后就乘坐下一班火车回到了珀弗利特。

  到家之后,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米娜看上去苍白又疲惫,但是却努力做出一副开朗欢快的样子。想到自己不得不把一切都瞒着她,导致她焦虑不安,我的心一下子拧紧了。感谢上帝,今晚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我们开会,也将是她最后一次因为我们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而感到痛苦。我鼓足勇气才坚持住了那个明智的决定,不让她知道我们危险的任务。不过她现在似乎更加顺从了,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开始反感这件事了,因为每次无意间提到这个话题都会让她发抖。我很庆幸我们的决定做得很及时,因为如果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的话,那么我们了解的消息越多,她受到的折磨就越大。

  米娜在场的时候我不能告诉其他人今天的发现,所以晚饭后我们听了一小会儿音乐放松心情,然后就带米娜回到房间,让她上床睡觉。我亲爱的姑娘比原来更加柔情,紧紧地抱着我,好像要把我留住。但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回去讨论,所以我离开了。感谢上帝,有些事情的隐瞒并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下楼之后,发现其他人都在书房里围炉而坐。在火车上我已经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写进了日记,所以我只是把日记读给他们听,因为这是让他们跟我信息同步的最好方法。

  我读完之后,范海辛说道:“今天的工作取得了很大进展,我的朋友乔纳森。无疑我们走上了寻找那些失踪的箱子的正路。如果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了全部失踪的箱子,那么我们的工作就接近尾声了。但是如果还是缺少的话,我们就必须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大功告成,抓住那个恶魔并真正把他置于死地。”

  我们都沉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莫里斯先生突然开口:“说吧!我们怎么进入那栋房子?”

  “我们可以像上次进入卡尔法克斯那栋房子一样。”戈德尔明勋爵很快回答。

  “但是,亚瑟,这次跟上次不同。我们能在卡尔法克斯破门而入,那是因为当时是晚上,还有一个带围墙的庭院给我们作掩护。如果要在皮卡迪利强行入室就大不一样了,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我承认,我想不到进去的办法,除非那个中介公司的家伙能给我们找到一把钥匙之类的东西。”

  戈德尔明勋爵的眉头紧锁着,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转身说道:“昆西的想法很有道理,这次再破门而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我们成功了一次,但是这次的事情更加棘手-除非我们能找到伯爵放钥匙的地方。”

  因为早上之前我们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再加上明智的做法是等戈德尔明勋爵收到米切尔公司的消息之后再做打算,所以我们决定早餐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坐在那里吸了好一会儿烟,从不同角度讨论事情的各种可能性。我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写日记,一直写到现在。我现在非常困,应该去睡觉了……

  再多写一句。米娜睡得很熟,呼吸均匀。她的额头微微皱着,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在思索。她的脸色还很苍白,但是看上去不像早上那样憔悴了。我希望明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她能在埃克塞特的家中恢复原来的样子。哦,我实在太困了!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伦菲尔德又一次让我感到迷惑不解。他的情绪变化得如此迅速,我发现很难把握;并且由于除了健康状况,他的情绪总是暗示着更多的事情,所以这一切让我对他的研究变得更加有趣。今天早上,在他拒绝范海辛之后我去看了他,他的表现就像一个掌控命运的人。事实上,他的确掌控着命运-在主观上。他并不真正在意小小地球上的任何事物,而是站在云端,俯视着我们这些可怜的凡人的软弱与需求。

  我想我应该更进一步,获取更多的信息,所以我问他:“这段时间那些苍蝇怎么样了?”

  他非常高傲地冲我笑了一下-这种微笑让他看上去有点像马伏里奥-回答道:“我亲爱的先生,苍蝇有一个突出的特征:它的翅膀是精神世界飞行动力的典型象征。在这一点上,古人做得非常好,他们用蝴蝶来象征灵魂!”

  我想我应该让他的类比最大限度地符合逻辑,所以我马上说:“哦,这正是你现在正在追求的一种灵魂,是吗?”

  他的神经错乱阻碍了他进行理性思考。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困惑的神情,然后带着一种我几乎从没见过的坚决摇了摇头。

  他说:“哦,不!哦,不!我不想要灵魂。我只想要生命。”这时他来了精神,“我现在对灵魂非常不感兴趣。生命就足够了。我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您需要收一个新病人了,医生,如果你想研究食肉性的话。”

  这句话让我有点糊涂,所以我继续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可以掌控生命。那么我想你应该是一个神了?”

  他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宽厚地笑了笑:“哦,不!我还远没有妄自尊大到以神自居。我甚至都不关心上帝那些精神层面上的事情。如果我可以定位一下自己的精神境界的话-现在我只关心地球上的东西-那么我跟伊诺克的地位有些相似。”

  这对我来说是个难题。我一时想不起来伊诺克是谁,所以不得不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尽管我觉得这样做就是在一个精神病人面前自贬身份:“为什么跟伊诺克相似?”

  “因为他追随上帝。”

  我搞不清两者之间有什么相似点,但是却不想承认,所以我又回到他当初否认的那个问题:“那么你不在乎生命,也不想要灵魂。为什么呢?”我问得很急,语气中还带着一点严厉,就是想打乱他的阵脚。

  我的尝试成功了,因为他立刻又不自觉地恢复到原来卑微的状态,在我面前软了下来,甚至都有些刻意讨好我。他回答道:“我不想要任何灵魂,真的,真的!我不想要。就算我拥有灵魂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用。它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既不能吃,也……”

  他突然停住,以前那种狡猾的神情又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就像一阵风吹过水面一样。

  “医生,说到生命,它究竟是什么呢?当你得到想要的一切,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缺少什么,那就足够了。我有朋友,很好的朋友,比如您,西沃德医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狡猾,“我知道自己的生活永远都不会缺少意义!”

  我想,虽然他疯疯癫癫,思维混乱,但是一定看出了我的对立,因为他立刻退回到一种防守的态度,再也不肯开口。过了一会儿,我见现在再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他正在生闷气,于是我就离开了。

  今天晚些时候,他又让人来找我。一般情况下没有特殊原因我是不会去的,但是现在我刚好对他很感兴趣,所以很乐意试试看。除了这个原因,我也很高兴能有事情让我打发时间。哈克出去搜集情报了,戈德尔明勋爵和昆西也出去了。范海辛在我的书房认真钻研哈克夫妇准备的资料。他似乎想通过对所有细节的精确把握来发现一些线索。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希望被人无缘无故地打扰。我本来应该叫他一起去看伦菲尔德,只是我觉得上次遭到拒绝之后,他可能不想再去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伦菲尔德说话的时候可能就不会像只有我们两个那样随便了。

  我发现他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那种姿势通常表明他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我一进去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好像一直在等着问我这个问题:“那么灵魂呢?”

  显而易见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即使是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潜意识的大脑活动也正在发生作用。我决定把这件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你自己是怎么看待灵魂的?”我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四下张望,似乎想寻找出一些回答问题的灵感。

  “我不需要任何灵魂!”他回答的时候有些心虚,似乎他的内心一直在遭受这件事情的折磨。所以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残忍是为了行善。”所以我说:“你喜欢生命,而且想要生命?”

  “哦,是的!但是这样很好,你不需要为这个担心!”

  “但是,”我问,“如果我们不要灵魂的话,那怎么能得到生命呢?”

  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住了,所以我继续说:“某一天当你飞离这里的时候,你会享受到美妙的时刻,成千上万的苍蝇、蜘蛛、小鸟和猫的灵魂围在你身边不停地叫唤抱怨。你拿走了它们的生命,那么就必须带走它们的灵魂!”

  似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什么画面,因为他用手指堵住了耳朵,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就像一个小男孩脸上涂满肥皂那样。他可怜的神情引发了我的恻隐之心。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因为似乎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孩子,仅仅是一个孩子而已,尽管他容颜苍老,头发花白。很明显他正在经受某种精神上的困扰,而且意识到他原来的想法对事情的解释似乎让他感到陌生。我想,我应该尽量走进他的内心世界,跟随他的思维。

  第一步就是恢复他的信心,所以我很大声地问他-这样他捂着耳朵才能听到:“你想再要一些糖来吸引苍蝇吗?”

  他似乎一下子醒过来,摇了摇头,大笑着说:“不太想要!毕竟苍蝇也是可怜的东西!”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再说我也不想让它们的灵魂围着我嗡嗡叫。”

  “那么蜘蛛呢?”我继续问。

  “去他的蜘蛛!蜘蛛有什么用?它们既不能吃,也不能……”话没说完他就突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又是这样!”我心里想,“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到‘喝’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这说明什么呢?”

  伦菲尔德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因为他急切地继续说下去,似乎要把我的注意力从刚才那句话上引开:“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田鼠、家鼠之类的小动物,’正如莎士比亚说的,‘只是食品柜里可怜的一点食物。’我现在已经对这些无聊的东西不感兴趣了。如果你想用这些小动物来吸引我的话,就好比让一个人去用筷子吃分子。我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我说,“你想要大一点的动物,这样才能够你塞牙缝是吗?早餐给你来只大象怎么样?”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似乎越来越清醒了,所以我决定再给他施加一点压力。

  “我在想,”我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大象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因为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立刻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不想要大象的灵魂,什么灵魂都不想要!”他说道,然后沮丧地坐了好一会儿。突然他一下子跳起来,眼中迸射出光芒,一副极度兴奋的样子,“你和你的那些灵魂都去下地狱吧!”他喊道,“你为什么总拿灵魂来烦我?就算不想灵魂的事情,难道我操的心、受的苦、分的神还不够吗?”

  他看上去带着很强的敌意,我担心他再次行凶,所以我吹响了哨子。

  然而,哨声一响,他就马上平静下来,充满歉意地说道:“请原谅,医生。我忘记自己了,您不需要喊人。我非常担心自己会变得暴躁易怒。如果您能了解我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且我正在尽量克服,您就会同情我,宽容我,并且原谅我。求您不要给我穿上紧身衣。我想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我的身体被束缚的话,我就无法自由思考了。我相信您会理解的!”

  显然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所以当看护们过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没事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伦菲尔德一直注视着他们。当门被关上之后,他对我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尊重和柔和:“西沃德医生,您真的非常体谅我。相信我,我对您非常非常感激!”

  我想,让他的情绪保持这种状态比较好,所以就离开了。毫无疑问,这个病人的状态还有需要反复推敲的地方。如果把几个要点按照适当的顺序联系起来,那么似乎就能构成美国记者们所说的“故事”。具体如下:不愿意提到“喝”这个词;害怕任何东西的“灵魂”给自己增加思想负担;不担心将来失去“生命”;鄙视所有低等的生命形式,尽管他害怕被它们的灵魂困扰;从逻辑上说,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他很确定自己将获得某种更高级的生命。

  他害怕这件事情的后果-灵魂的负担。那么他想要的就是人类的生命!

  那么他确定的事情是……?

  仁慈的上帝!原来伯爵已经控制了他,那么就有一个新的恐怖计划正在酝酿中!

  稍后。我急忙去找范海辛,告诉他我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把这件事情反复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让我带他去见伦菲尔德。我带他去了。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我们的精神病人正在房间里高兴地唱歌-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我们进去之后,惊讶地发现他像以前一样把糖撒得到处都是。那些因为秋天来了而无精打采的苍蝇又嗡嗡地飞进了病房。我们试图让他谈谈刚才的话题,但是他不肯。他还是继续唱他的歌,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他手里拿着一小块纸,正在把它折起来放进笔记本。我们不得不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病例。我们今晚必须监视他。

  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致戈德尔明勋爵的信

  10月1日

  勋爵阁下,我们一向都为能满足您的愿望而感到无比高兴。根据哈克先生代为转达的勋爵阁下的要求,我们谨向您提供关于皮卡迪利347号房产买卖双方的情况。这处房产的卖主是已经去世的阿奇博尔德·温特萨菲尔德先生的遗嘱执行人;买主是一位外国贵族,德维叶伯爵。整个过程由他亲自完成,支付房款的方式是“柜台交易”-请阁下原谅我们使用如此粗俗的措辞。除此之外我们对这位买主就一无所知了。

  勋爵阁下,我们是,您最谦卑的仆人。

  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日。昨天晚上我在走廊里安排了一个人,并且告诉他,如果听到伦菲尔德的房间里有什么动静的话就详细记录下来,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去叫我。晚饭后,我们都围坐在书房的火炉旁,哈克夫人已经去睡了。我们讨论了今天一天的尝试和发现。只有哈克取得了一些进展,我们都对他找到的线索抱有很大希望,希望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上床睡觉前我又转到伦菲尔德的病房前,透过观察孔看了看他。他正在熟睡,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今天早上值班的看护向我报告,昨天刚过午夜伦菲尔德就变得非常不安,不停地在大声祷告着什么。我问看护这是不是全部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他听到的就是这些。但是看护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非常怀疑,于是就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睡着了。他矢口否认自己睡过觉,但是承认打了一会儿“瞌睡”。这太糟糕了。看来这些人不能相信,除非盯着他们。

  今天哈克出去继续寻找线索了,亚瑟和昆西正在照料那些马匹。戈德尔明认为最好是把马随时准备好,这样我们一旦得到什么消息就不用浪费时间现做准备了。我们必须在日出之后,日落之前把伯爵运到英国来的所有泥土进行消毒,这样才能在伯爵最弱的时候抓住他,而且让他没有藏身之所。范海辛去了大英博物馆查阅一些关于古代药物的权威书籍。古代医生的一些理论往往不为后代医生所接受,而教授则正是去寻找那些巫术了,我们以后也许用得到。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一定全都疯了,应该穿上紧身衣让自己清醒过来恢复理智。

  稍后。大家又碰了个头。我们最终似乎走上了正轨,明天也许就能进入尾声了。我不知道伦菲尔德如此安静是不是与此有关。他的情绪总是随着伯爵的行动而变化,这个怪物在覆灭之前也许会在他身上产生细微的影响。如果我们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在我们今天辩论到他重新开始逮苍蝇这段时间之内他的脑子里想了些什么,也许就能给我们提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他现在似乎有些安静……那是他吗?那声狂喊似乎是从他的房间传出来的……

  看护冲进了我的房间,告诉我伦菲尔德不知道为什么出事了。看护说他听到了病人的喊声,当来到他的房间时,发现他脸朝下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我必须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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