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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米娜·默里的日记

  7月24日,惠特比。露西在车站接我,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漂亮可爱了。我们乘车来到位于新月街的房子,这里有多余的房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一条名叫艾斯克的小河穿过深深的峡谷,在接近港口的地方河面突然变宽;一座高高的桥横跨峡谷,有高高的桥墩,透过桥墩的间隔看过去,景物似乎比实际遥远一些。山谷是美丽的绿色,非常陡峭,当你站在任何一边的高处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另一岸,除非站得离山谷很近才能看到下面。在这座古老小镇上,道路两旁的房子都是红色的屋顶,看上去层层叠叠,就像我们看到的纽伦堡的图片一样。小镇的另一边是被丹麦人毁掉的惠特比大教堂遗址,也是“玛丽恩”场景的一部分,一个女孩被砌进了墙里。这是一处最崇高的废墟,非常壮观,并且充满了美丽而浪漫的片段。这里流行着一个传说,有人看到一位白皙的女人出现在其中一扇窗子里。在这座教堂和小镇之间有另一座教堂,这里的教区教堂,周围是一块很大的墓地,里面布满墓碑。在我看来这里是惠特比最美的地方,因为它刚好在镇外,能看到海港的全景,还有海湾上一个叫做凯特尔内斯的海岬延伸入海。海港附近如此陡峭,海岸的一部分已经坍塌了,一些坟墓也已经被毁坏了。

  在一个地方,坟墓的碑石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沙石路上。教堂的庭院里有便道,路边有座位,人们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欣赏着美景,享受着微风。

  我应该经常自己来这里坐一会儿,还可以在这里工作。没错,我现在就正在这里写东西,日记本放在膝盖上,听着坐在我旁边的三个老人闲谈。他们似乎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在这里聊天。

  海湾在我的脚下,远处一道长长的花岗岩砌成的墙一直延伸到海里,墙的末端有一个弧度,中间有一座灯塔。墙的外面围着一道厚重的海堤。在比较近的一端,海堤也有一个相反的弧度,末端也有一个灯塔。在两座灯塔之间有一个狭窄的入口通向海湾,进入海湾之后就豁然开朗了。

  涨潮的时候这里很美,但是退潮之后这里就空荡荡的,只有艾斯克河流淌在沙岸之间,礁石遍布。这边在海湾之外,兀然耸立着一块大约半英里高的巨礁,尖端从南侧的灯塔后面直穿出来。礁石的末端是一串带铃的浮标,在恶劣的天气中会摆动,随风送出哀伤的声音。

  这儿有一个传说,当一艘船在海中迷失的时候,就能听到这里的铃声。我必须向那位老人求证一下这件事。他正在走过来……

  他是一位有趣的老人。他一定非常老了,脸上像树皮一样长满了疙瘩和皱纹。他告诉我他快100岁了,滑铁卢战役的时候,他是格陵兰岛捕鱼船队中的一名水手。不过,恐怕他是一个非常多疑的人,因为当我问他海中的铃声和教堂里的女人的事情时,他非常不耐烦地说:“我不会费神谈这些事的,小姐,这些事情都老掉牙了。注意,我没说这些事从没发生过,我只是说在我这个年代没发生过。对那些观光客来说,这些传说都不错,但是它们不适合像你这样美丽的年轻女士。那些从约克和利兹来的徒步旅行者们总是吃着鲱鱼干,喝着茶,搜罗便宜货,他们什么都会相信。我怀疑谁会费神去骗他们,甚至是通篇胡言乱语的报纸也不可能。”

  我觉得从他身上一定能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于是问他是否介意跟我讲讲过去捕鲸的事情。他刚要开始讲,六点的钟声就敲响了,然后他费力地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小姐。我孙女不喜欢沏好茶之后一直等着我,讲这些事情要花很长时间,因为故事很多。而且,现在我的肚子也很饿了。”

  他蹒跚地走了,我能看到他尽量加快脚步走下台阶。台阶是这里的一个显著特点,从镇上一直延伸到教堂,大约有几百级,我也不清楚数量。它们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台阶的坡度很缓,马匹能很容易地上上下下。我想这些台阶最初一定跟大教堂有些关联。我也该回家了。露西跟她妈妈出门访友了,由于只是礼节性的拜访,所以我没有去。

  8月1日。一个小时前我跟露西来到这里,我们跟我那位老朋友还有另外两位经常跟他一起聊天的老人进行了一次最有趣的谈话。那位老人显然在三人之中喜欢发号施令,我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一个非常独断专行的人。

  他不会对任何事表示允许,对每个人都没有好脸色。如果不能辩过别人,他就开始威吓,然后把别人的沉默当成对自己观点的赞同。

  露西穿着一件白色细棉布连衣裙,看上去非常甜美可人。自从到这里来之后,她的气色就非常好。

  我注意到,我们坐下之后那些老人立刻围过来坐到了露西身边。她在老人面前是如此乖巧,我想他们一定是爱上了她。即使是跟我交谈的那位老人也屈服了,没有反驳露西,但是对我却没有。我把话题引到那些传说上,他马上转成一副说教的口吻。我一定要尽量记住,并且记下来。

  “这些全是些蠢话、疯话、傻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这些禁忌是一阵风、一个幽灵、一个酒吧客、一个妖怪,所有关于这些禁忌都是讲给那些笨女人听的。它们只是一片泡影罢了。所有的恐怖、征兆和警告都是那些愚蠢的、招徕生意的牧师们编出来的,好让人们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一想起这些传说我就气愤。这些谎言不仅不满足于被印在报纸上,讲道的时候被宣讲出来,而且还想被刻在墓碑上。看看你周围吧,这些墓碑抬着头,好像多么骄傲似的。仅仅因为上面写的话就失去了价值。这些墓碑上都写着‘在此安息’或者‘谨表纪念’之类的话,可是几乎一半的墓里面都没有埋人,所有这些纪念都还不如一撮鼻烟,一点都不神圣。这些都是谎言,各种各样的谎言。我的上帝,等到审判日到来之时,他们一定会都跳起来,试图拖着自己的墓碑,证明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好,一些人不知所措,他们的手因为在海里躺久了有些滑腻腻的。”

  我从他扬扬自得和环顾四周寻求伙伴们声援的神态中看出来,他是在“卖弄”,所以我插了句话,好让他继续说下去:“哦,斯威尔先生,您一定不是认真的,这些墓碑当真都是假的吗?”

  “当然!可能有可怜的几个不是假的,也许那几个墓就是编造这些故事的人的墓。整件事情完全是谎言。你看那边,你在这儿是一个陌生人,你看看这些墓地。”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想最好附和他的话,尽管我听不太明白他的方言。我知道他的话跟教堂有关。

  他继续说:“你觉得这里的墓都是真的,对吗?”我再次点头。“这就是谎言的来源。为什么?因为这些墓实际上都是空的。”

  他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同伴,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上帝,它们还能是什么呢?看看那个墓碑,棺台后面那个,读读上面的字!”

  我走过去看了看:“爱德华·斯宾塞拉,船长,1854年4月在安德鲁斯海岸被海盗杀害,享年30岁。”我回来之后,斯威尔先生继续说:“我纳闷,是谁把他带回家埋葬在这里?在安德鲁斯海岸被谋杀!他的尸体却被埋在这里!为什么?我能告诉你一打尸骨躺在格陵兰附近海底的人名,”他指了指北方,“还能告诉你他们会随着海水飘到何方。你的周围却到处都是他们的墓碑。你可以用你年轻的眼睛,看出上面细微的谎言。这个布雷思韦特·洛厄里,我认识他父亲,20岁时在格陵兰附近的莱弗利海域失踪;安德鲁·伍德豪斯,1777年在同一片海域淹死;约翰·派克斯顿,一年以后在费尔威尔角淹死,还有老约翰·罗林斯,我曾经跟他的祖父一起出过海,50岁的时候在芬兰湾淹死。你觉得这些人临死之前会匆匆忙忙赶回惠特比吗?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告诉你,他们就算回来也会吵嚷不休,像我们原来在冰天雪地里打架一样,然后我们会从早到晚用北极之光为自己包扎伤口。”这显然是一个当地的笑话,因为老人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的朋友也跟着津津有味地笑了。

  “但是,”我说,“你说的肯定有些地方不对,因为你一开始就假定那些可怜的人,或者他们的灵魂,在审判日会带上他们的墓碑。你觉得这有必要吗?”

  “那么,这些墓碑还能有什么用呢?你来告诉我,小姐!”

  “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慰藉,我猜。”

  “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慰藉,你猜!”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鄙视,“明知这些墓碑上写的是谎言,而且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又怎么能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慰藉呢?”

  他指着我们脚下的一块墓碑,它已经完全倾倒,上面被安放了座位,靠近悬崖的边缘。“读读这块石头上的谎言吧,”他说。

  从我坐的地方看那些字母都是颠倒的,但是露西坐的位置比较正,所以她凑近一些,读起来:“‘谨以此纪念乔治·坎农,带着荣耀复活的希望,死于1873年7月29日,从凯特尔内斯岩坠落。这座墓碑由他悲伤的母亲为深爱的儿子所立。他是他母亲的独子,而他的母亲是一位寡妇。’真的,斯威尔先生,我觉得这上面的字一点都不好笑!”她有些沉重地说,语气中还带着一些严肃。

  “你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哈哈!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悲伤的母亲其实是一个泼妇,她讨厌她的儿子,因为他是个残废。她的儿子也讨厌他,所以他宁可选择自杀,这样他母亲就得不到在他身上投的保险费了。他用一支驱赶乌鸦的旧火枪朝自己的脑袋开了枪。这支火枪没用来对付乌鸦,倒给他带来了虻蝇。这就是他从岩石上摔落的方式。另外,关于那荣耀复活的希望,我以前倒是经常听他说希望自己下地狱。因为他母亲非常虔诚,一定会进入天堂,而他不愿意跟他母亲在一起。现在那块碑是不是,”他边说边用拐杖敲了敲那块碑,“一堆谎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是露西转移了话题,边起身边说;“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这是我最喜欢的座位,我离不开这里,现在我知道自己是坐在一个自杀的人的墓碑上了。”

  “那没关系,我美丽的姑娘,您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坐在他腿上,可怜的乔治会感到高兴的。那不会伤害你的。我已经坐在这里20年了,一点事都没有。只要你不觉得自己脚下都是谎言的话,那么那些墓碑也就不存在了。哪一天你发现这些墓碑都不见了,这里像刚收割过的庄稼地一样光秃秃的,再害怕也不迟。钟响了,我要走了。乐意为您效劳,女士们。”说完他蹒跚着走了。

  露西和我又坐了一会儿,这里的景色如此美好,我们手拉手坐着,她又从头到尾跟我讲了一遍关于亚瑟的事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这让我心里有些难过,因为乔纳森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消息了。

  同一天。

  我独自来到这里,因为我心情很不好。没有我的信。我希望乔纳森一切都好。钟刚刚敲了九下,镇上灯火阑珊,零零散散;有时灯光排列成行,那里是一条街道;有时一盏灯光形单影只。灯光沿着艾斯克河一直向上,最后消失在山谷的拐弯处。我左边的风景被教堂旁一栋老房子的屋顶阻隔了。山羊和绵羊在我身后远处的田野里咩咩叫。码头上的乐队正恰到好处地表演着刺耳的华尔兹,码头远处救世军正在后街开会。两拨“乐队”听不到彼此,而我在高处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好想知道乔纳森在哪里,他是不是正在想我。我希望他在这里。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6月5日。伦菲尔德的案例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有一些特征变得非常明显,自我、秘密和目标明确。

  我希望可以弄清楚他的目的。他似乎自己有某种固定的计划,但是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他有一个补偿性的特征就是对动物的热爱,尽管,他把这种爱变得有些奇怪,有时我觉得他只是一种不正常的残忍。他的宠物都是奇怪的东西。

  刚刚,他爱上了捉苍蝇。现在他已经捉了如此之多,以至于我不得不出面告诫他。让我惊讶的是,他没有像我预料的发怒,只是稍微严肃了一点。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能给我三天时间吗?我会把它们清理掉。”当然,我同意了。我必须监视着他。

  6月18日。他的兴趣现在转移到了蜘蛛上,已经捉了好几只大蜘蛛放在盒子里。他用那些苍蝇来喂蜘蛛。尽管他把自己食物的一半都用来吸引房间外面的苍蝇,苍蝇的数量还是在明显减少。

  7月1日。他的蜘蛛现在变得像他的苍蝇一样讨厌,今天我告诉他必须把它们都扔掉。

  他听到这个看上去非常伤心,所以我又说必须逐渐减少。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给了他和原来相同的时间来慢慢减少它们的数量。

  接下来发生了让我感到恶心的一幕。一只讨厌的绿头蝇飞进了房间,肚子被腐败的食物撑得圆滚滚的。他捉住了,兴高采烈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过了一会儿,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苍蝇放进了嘴巴吞了下去。

  我责备了他,但是他平静地辩解说苍蝇非常好,非常有益于健康。那是生命,强健的生命,能给他带来活力。他的话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或者是想法的雏形。我必须注意他是如何处理掉那些蜘蛛的。

  显然,他的思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因为他总是在一个小本子上匆忙记下点什么。本子上整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一般都是几个数字一组相加,然后再把得出的结果几个一组相加,好像审计员在整理账目。

  7月8日。对他的神经错乱我已经有了一个办法,原来那个想法的雏形正在越来越成熟。很快这个想法就会成形了。届时,哦,无意识的大脑活动,你将不得不给你那有意识的兄弟让位。

  我几天没有接近那位朋友,以便留心他有什么新变化。一切照旧,只是少了一些原来的宠物,又养了一些新的。

  他捉住了一只麻雀,已经部分地驯服了它。他驯服麻雀的方法很简单,因为蜘蛛明显减少了。那些留下的蜘蛛都喂得很好,因为他还在用食物做诱饵来捉苍蝇。

  7月19日。我们还在继续。我的朋友现在已经养了一群麻雀,他的蜘蛛和苍蝇几乎没有了。当我进去的时候,他跑过来对我说想请我帮个大忙,一个很大、很大的忙。他一边说,一边像一只狗一样过来巴结我。

  我问他需要帮什么忙。他的声音和神态中带着一种狂喜,说道:“一只小猫,一只漂亮、小巧、光滑好玩的小猫,我可以跟它玩,可以教它,可以喂它,不停地喂、喂、喂!”

  对这个请求我并不意外,因为我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宠物在个头和活力方面一直在增长,但是我觉得他那个可爱的麻雀家族不应该用苍蝇和蜘蛛的方法消灭掉。所以我答应帮他看看,还问他是否更希望要一只大猫。

  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热切的渴望:“哦,是的,我希望要一只大猫。我担心要一只大猫你会拒绝,所以只要了一只小猫。任何人都不会拒绝我要一只小猫的请求的,不是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说恐怕目前不可能,但是我会考虑一下。他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我能看出一丝危险的征兆,因为他的脸上浮现出凶狠的神情,或者说带着一种杀气。这个病人是一个尚未充分发展的有杀人倾向的躁狂症患者。我应该利用他现在的渴求测试一下,看看是否吻合,以便掌握更多的情况。

  晚上10点。我又去看了他一次,他正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我一进去他就扑过来跪在我面前,祈求我给他一只猫,他能否得到拯救就指望它了。然而,我坚决地告诉他不可能养猫,他便一言不发地坐回刚才的角落,咬着自己的手指。明天早上我应该早点过来看看他。

  7月20日。今天我很早就过来看伦菲尔德,护理人员还没有过来。他已经起床了,哼着一首曲子。他正在往窗台上散布平时节省下来的糖,很明显,他又开始了自己的捕蝇事业,并且神情愉悦,风度翩翩。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麻雀。我问他麻雀去哪儿了,他头也不回地回答说都飞走了。房间里只有几片羽毛,他的枕头上有一滴血迹。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告诉看守如果今天他有什么不正常,马上向我汇报。

  上午11点。护理刚刚来告诉我,伦菲尔德先生病得很严重,吐出了一大团羽毛。“我认为,医生,”他说,“他把那些麻雀吃了,而且是生吃的!”

  晚上11点。今晚我让伦菲尔德吃下了强效镇静剂,剂量足够让他睡着,然后我拿走了他的笔记本翻看。最近一直在我脑中盘旋的想法终于完整起来,理论也得到了证实。

  这个有杀人倾向的精神病人是一个特殊病例,我应该为他单分一类,叫做食肉(活吃)型躁狂症。他喜欢尽可能多地猎取活物,慢慢积累。他用很多苍蝇来喂一只蜘蛛,用很多蜘蛛来喂一只鸟,然后希望得到一只猫,用很多鸟来喂它。那么他的下一步是什么?

  完成这个实验是有价值的。只差一个充分条件就可以完成了。人们曾经对活体解剖嗤之以鼻,看看今天活体解剖带来了多大的成果!为什么不在最困难、最关键的方面-人脑知识方面来推动科学的进步呢?

  如果我知晓一个如此的灵魂的秘密,握有打开一个如此精神病人的臆想世界的钥匙,我就能把自己的科学分支发展到一定高度,伯顿·桑德森的生理学或者费里尔的脑科学与之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只需要一个充分的动机!我不能一直想这件事,否则就会被诱惑。一个好的机会也许会改变我的命运,说不定我也是天赋异禀呢?

  那个人思考得多么投入呀。精神病患者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很奇怪他把一个人等同于多少条生命,或者只是一条生命。他已经准确无误地结了账,如今又开始记一本新账。我们有多少人把我们每天的生命重新记账呢?

  对我来说,似乎昨天我的整个生命已经随着我的新希望终结了,我也开始记新账了。这本账应该会记到那位伟大的记账师把我的一生相加,算算盈亏,最后把我的人生账簿结账为止。

  哦,露西,露西,我无法生你的气,也无法生我朋友的气,因为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但是我只能无望地等待,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

  如果能像我那位可怜的疯子朋友一样有一种强烈的动力,一种好的、无私的动力让我不停地工作,那的确将是一件幸福的事。

  米娜·默里的日记

  7月26日。我很担心,在日记上写下自己的感受会让我安心一些。这就像一个人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一样。有时候会穿插一些速记符号,这使它跟普通的日记不同。露西和乔纳森都让我感到不开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乔纳森的消息了,我非常担心,但是昨天亲爱的豪金斯先生-他人总是很好-转交给我一封乔纳森的信。我曾经写信问豪金斯先生是否收到过乔纳森的信,他说这封信是刚刚收到的。信只有短短一行,在德古拉城堡写的,说他即将动身回家。这不像乔纳森。我不明白这封信,它让我感到不安。

  还有露西,尽管她很好,但是最近又犯了梦游的老毛病。她母亲跟我谈过这件事,我们决定每晚由我把我们房间的门锁上。韦斯特拉夫人说梦游者经常走到房顶上或者悬崖边,然后突然醒来,跌落下去,绝望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小镇。

  可怜的夫人,她自然很担心露西。她告诉我,露西的父亲-她的丈夫也有同样的毛病,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他会晚上起床穿好衣服出去。

  露西秋天就会结婚了,她已经在盘算穿什么衣服,房间如何布置。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因为我也在做这些准备,乔纳森和我除了会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开始新生活,我们还要尽量让收支平衡。

  霍姆伍德先生,也就是汉·亚瑟·霍姆伍德,戈德尔明勋爵的独子,一旦能走得开(因为他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很快就会来了。我想亲爱的露西在数着日子盼望他来吧。

  她想带他到那个教堂悬崖边的座位上,让他看看惠特比的美丽。我敢说是等待让她不安。亚瑟一来她就会没事了。

  7月27日。没有乔纳森的消息。我非常担心他,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确希望他会给我写信,哪怕只有一行。

  露西梦游比以前更加频繁了,每天晚上我都会被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吵醒。幸运的是,现在天气很热,她不会着凉。但是,由于焦虑和晚上经常被吵醒,我也受到了影响。我现在变得紧张少眠。感谢上帝,露西的健康状况良好。霍姆伍德先生突然被召回伦格看望他病重的父亲。对见面的时间延后露西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她的身体比以前强健一些,脸颊是可爱的玫瑰粉色,以前那些贫血的症状消失了。我希望这能持续下去。

  8月3日。又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乔纳森的消息,连豪金斯先生都没有他的消息。哦,我希望他没有生病。他应该是写过信了。我看着他的上一封信,但这封信不能让我感到满意。这封信读起来不像他写的,尽管是他的笔迹。这一点倒是没错。

  上周露西梦游不那么频繁了,但是她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专注,这让我很不解,她即便在睡梦中似乎也在看着我。她试着开门,发现门锁着,又在屋里到处找钥匙。

  8月6日。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消息。我越来越担心了。要是我知道应该写信去哪儿或者去哪里找他,我会好受点。但是自从上一封信以后,没有人收到乔纳森的任何消息。我只能祈求上帝再给我一点耐心。

  露西比以前更加容易激动了,但是其他还好。昨晚天气很吓人,渔夫说暴风雨快来了。我应该试着观察天气,学习天气变化的征兆。

  今天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藏在凯特尔内斯上方厚厚的云层后面,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绿色的草地,好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土灰色的岩石之中。灰色的云被从云缝中透出的阳光镶上了边,高高漂浮在灰色的海洋上空。绵延的沙丘好像灰色的雕塑在延伸。海浪在浅滩上翻滚,沙滩在大海低沉的咆哮声中被抹平。地平线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一切都无边无际,云层堆叠得像巨大的岩石,大海的咆哮听起来像死亡的乐章。沙滩上到处都是黑色的雕塑,有时在雾气中半隐半现,看起来像人在树丛中穿行。渔船在争相返航,开足马力进港的时候在水中起起伏伏,渔夫不停弯腰向外排水。这时老斯威尔先生出现了,直直地向我走来。我从他抬帽子的姿势能看出来,他有话对我说。

  这位可怜的老人身上发生了变化,这让我非常感动。他坐在我身边,用一种非常柔和的口气说:“我有话对你说,小姐。”

  我能看出他并不自在,所以我拉起他那老得遍布皱纹的手,让他慢慢说。

  他把手继续放在我手中:“恐怕,亲爱的,几周前我讲的那些关于死人的可怕的事情吓着你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当我死的时候,想请你记住这一点。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都聋了,一只脚也踏进了棺材,都不喜欢想这件事,我们不想为此担惊受怕,这就是我把那件事轻描淡写的原因,这样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但是,上帝爱你,小姐,我不怕死,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死。现在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百年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长了。我现在已经离死亡不远了。你看,我一下子改不了谈论这个的习惯。死神很快就会为我吹响号角了。但是你不要伤心,亲爱的!”-因为他看到我哭了-“如果他今晚就来的话我不会拒绝他的召唤。因为毕竟生活就是等待某件事情,而不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而死亡则是我们完全靠得住的。我对死亡的到来,而且是即将到来很满意。也许我们正在寻找和纳闷的时候它就降临了。也许它就在海上吹过的那阵风中,伴随着损失和失事,还有痛苦的灾难,以及悲伤的心灵。看哪!看哪!”他突然哭喊起来,“风中还有海岸远处有什么东西,无论是听起来、看起来,还是尝起来、闻起来都像死亡。它就在空气中。我感觉到它正在靠近。上帝,当我的召唤到来的时候,让我愉快地应答吧!”他虔诚地举起双臂,脱下了帽子。他的嘴唇在蠕动,好像在祈祷。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站起来,跟我握了握手,送上祝福,然后道了别,蹒跚着走远了。这一切都触动了我,让我非常失落。

  当海岸巡逻员腋下夹着小望远镜过来的时候,我又高兴起来。他一如往常停下来跟我交谈了一会儿,但是眼睛始终盯着一艘奇怪的船。

  “我辨别不出这艘船,”他说,“从外观上看这是一艘俄国船。但是它行驶的样子太奇怪了,好像一点主意都没有。它好像知道风暴就要来了,但是无法决定是直接向北开还是在这里进港。再看那儿!它掌舵的方式很奇怪,似乎非常漫不经心,每次风一吹就变换一次方向。明天这个时候以前,我们会观察到它更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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