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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生日礼物

  苏亦好回到家,陈明然正在自己屋里不知忙什么。听见门响,探出个头,“你回来了?”

  “嗯。”

  开了门走出来,“你朋友……还好?”

  “嗯,还好,没什么大事儿。”

  “怎么撞上的?”

  “他们部门去J市旅游,一个卡车拦腰撞上了他们坐的大巴。真是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

  “现在这路是挺危险的。”

  “嗯,你平日开车也多注意些,路患猛于虎。”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哎……”陈明然叫住了她,“你……吃饭了?”

  “没有。医院的病号饭只有病号才有,外面卖的那些饭也不想吃。”换了衣服出来看他还在客厅。“有事?”

  “啊,没有。”

  进厨房下了碗面,顺道看了看电饭煲,已经洗干净了。捧了面出来坐在沙发上,按亮电视,赵赫出现在《经济半小时》里正在讲加息及人民币升值。

  陈明然看她两眼盯着电视,嘴里吃着面,搔搔头,“今天早上的粥很好喝。”

  “唔。”

  “沾你同学的光。”

  苏亦好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接着吃了一大口,含糊的说,“是他沾你的光。”

  一愣,“为什么是他沾我的光?”

  本来想说我原来根本不会熬粥,却没说,直接玩笑一句,“你的锅、你的碗,不是沾你的光是什么?”想想还是加了一句,“我原来也根本不会熬粥。”

  “哦。不过做的比上次好喝多了。”

  “是吗?可能是做熟了吧?”

  “嗯,也可能是用的心思比较多。”

  “多吗?也可能,平日能对付过去就得了,他这次不是病了吗?”

  陈明然没有反应,倒是苏亦好又轻松的说了句,“林语堂先生曾说过‘我们获得食物的过程是如此复杂,以至于当我们面对满桌美食时失去了胃口’,做饭嘛,除非需要,否则何必费那些周章。”陈明然没接话,苏亦好吃完面,看完《经济半小时》,就去洗了碗,出来发现陈明然已经不在了。

  陈明然觉得自己的家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先是阳台上出现了女人的衣服,卫生间里有女人的洗漱品,后来出现了女人用的纸品,再后来他原来用的洗衣粉让皂粉代替了,原来用的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换成了她喜欢的牌子,厨房里越来越多的有烟火气,最重要的,家里多了一个走来走去的人影,这个人影会说话,会笑,会和自己吵架,会和自己头对头吃饭,每天早上能看到她,每天晚上也能看到她,偶尔会收到她的短信,也偶尔给她打电话,无论如何,家,确实满了许多。

  自己心里,也满了许多。

  他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状态,一种不大想却又没有办法的状态。觉得她离自己又远又近,天天看见她晃,朝夕相处,就是不知怎么处。仿佛她在是自然的状态,自然到仿佛是他自己,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生活真累,累的似乎只有生活。每天离开那所闻名中国的大厦,他都觉得自己缺氧。像所有的外资公司一样,进了公司似乎进了他国的领土,需要有一个英文名字,他的叫Murray,和中文名字“明然”相近。刚进AK时还能分清Murray和陈明然谁是谁,时间长了,下了班也觉得自己是Murray,简直都抽象的木偶化了。工作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兴致和兴趣,偶尔在街上见年轻男女手拉手的嬉闹亲热,心里居然毫无感触,倒是见着白头相扶的老人,愿意肃然起敬的看几眼。乱七八糟的生活,单调又乏味,堵车的时候他也会想不知她回来了没有,心里牵挂,可看见她觉得和她有距离,若有若无,再笑再说再吵,这距离都在,他不知道这距离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空去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消除。脑袋似乎让工作榨干了,除了对工作,别的很难系统的想一想。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苏亦好洗了澡,对着镜子摸了两把脸,又干又粗,想起许久没有做面膜了。虽然办了美容卡,可还是懒得去,听她们罗哩罗嗦的说推销这个推销那个的,也很烦。DIY一个吧,丝瓜的去斑又补水,不错。开门见陈明然已经不在,赶紧钻到厨房捣了丝瓜泥,回房敷在脸上。

  陈明然听见厨房当当响,也不知她又在搞什么勾当。躺在床上翻日历,突然发现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这可是结婚以来第一次过生日,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为自己庆祝一下,起身过来敲门。

  “进来”。陈明然一推门,吓了一跳,愣在那儿。“你——”。

  苏亦好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脸上敷着丝瓜泥,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的忘乎所以,音箱里传出“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没有人喜欢他。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多么熟悉的旋律,原来她正在看《邋遢大王》!

  苏亦好呆了呆,旋即抓起一个枕头挡在前面,“进来也不说一声!什么事非要晚上说!”

  陈明然哭笑不得,只好绕开说重点:“明天我过生日。”

  “嗯,怎么了?”

  陈明然看着枕头,“你不给我庆祝庆祝?”

  “一个生日,你想要怎么庆祝?”又不是小,又不是老,苏亦好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来过。

  “你是我老婆,你想。”

  “要不我请你吃一顿?”

  “嗤”。

  “那请你出去玩儿?”

  “嗤。”

  “那你想干嘛?”

  “你明天得送个什么礼物给我。”

  “我上次不是买了件衣服吗?”说起那件衣服,苏亦好就心疼。她的两千块板板正正的挂在柜子里,倒是陈明然,能穿就穿,还振振有辞的说:“两千块已经花出去了,再放柜子里也生不出儿子来。”

  “你还一了百了了?我得要个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苏亦好琢磨了一下,“行,没问题。”陈明然一脸的狐疑,又看了看枕头,尽管很想往里进,但还是扯上门走了。苏亦好抱着脚不倒翁似的前后摇晃了一阵儿,礼物,还得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如果不按照苏式思维来想,那真的太对不起陈明然了。嘿嘿,等着看好了。

  第二天,苏亦好照常起床,洗漱时特别注意的在地上捡起她掉的头发,悄悄的放进纸里包好。十二点,陈明然起床,照例是先奔过来看看苏亦好吃的什么,又似充满动力的奔向卫生间洗脸,然后又杀了回来。

  “哎,我的礼物呢?”

  “晚上送。”

  “你不是骗我吧?”

  “切,堂堂法学硕士,拿着司法部发的职业本本,怎么会骗人?”

  不骗人?这么泰然自若,她又在耍什么阴谋?生怕自己又掉进她的什么陷阱里。“我警告你,不准买成品。”

  “我还舍不得钱。”

  “我警告你,要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行——不过我现在要用你的卧室五分钟。”

  “你干嘛?”

  “想要礼物就让我用你的卧室,现在,五分钟。”对着陈明然揸开手。

  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一口小包子,“我没铺床——不过,你要是给我铺了,我一定会把这看作是你要送的礼物的赠品。”

  苏亦好剜了他两眼,“你收拾桌子。”

  走进他的卧室,窗帘还没拉开,四处乱七八糟,毯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床头柜上满满当当,充电器、废纸、不知为何用途的芯片、口香糖在其中横列。他的外衣胡乱的扔在椅子上,屋里有一股特殊的气息,男人的气息,让她有点脸红心跳。

  关上门,拉开窗帘,打开窗子,阳光和风倏的透了进来,屋里的气息顺着流了出去,慢慢消散。她把他的衣服收拾着挂起,爬到床上,认真的拣着枕头上的头发,觉得不大够,又去拣床上的,照样用纸包了,揣进兜里,然后才爬起来把毯子折好,又把床头柜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收走。

  开门时,正碰上他。“你在干嘛?为什么要关门?”

  苏亦好的脸有点红,“去死,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要关门?”怀疑的看了看她的脸,“你脸红什么?”

  “呸!你的脸才红了。”不知道红什么,就是觉得心跳的有点急。

  陈明然伸头看看自己的床,有点不怀好意的说,“你不会是去重温我的床了吧?”苏亦好咣的踢了他一下,“中午起床的人,果然做了白日梦!”再也不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室。

  晚饭是两个人做的,苏亦好最近爱上了凉菜,新购置的芥末油让陈明然连连打喷嚏,两眼直冒火花,他一面捂着嘴一面说,“苏亦好,你这样的怪人就爱吃这怪东西。”苏亦好哈哈大笑,“让你这寿星老儿通通气也好,不容易啊。”陈明然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把鼻涕眼泪盖下去才说,“你少来,赶紧把礼物交出来。”“急什么,吃完饭再给你。”陈明然越发觉得自己是上了当,“苏亦好,别耍花招,今天若是没有,看本大王不处罚你!”“切,小家子气,要礼物急成这样?告诉你,礼物早弄好了,万事俱备,什么风也不欠。等我吃完了,就拿给你。”陈明然刚要再说什么,苏亦好跟上一句,“警告啊,要是再催就没有了。”

  自己赶紧吃完饭,坐在那里看她慢条斯理的夹一口菜,吃一口饭,喝一口汤,想大吼一声又怕礼物真的会飞了,只好虎视眈眈。

  “陈明然,你干嘛那么看着我,影响消化。”

  陈明然一脸的严肃,“别说话,快吃。”

  苏亦好噎了一下,“拜托,没有那样的。我在吃饭,你积点德好不好?”

  “别说话,快吃。”急死了,她到底要给他什么?余下的时间里,苏亦好一要说话,陈明然立刻就摆手然后指盘子,噎的苏亦好一个跟头一个跟头的。

  好不容易苏亦好放下筷子,“吃好了?”点点头,再吃不好就要噎死了。“那么礼物呢?”慢慢的从手机下拿出一个东西,“呶。”

  陈明然瞪大眼睛仔细的看,原来是头发编成的一朵小花,极简单、极小的小花。果然是受骗了,“苏亦好,你耍我!”

  “谁说的?你不是要最特别、最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吗?不是还不能用钱买吗?这个最符合。这是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编的,你敢说,这个没有纪念意义?你敢说,这个是用钱能换来的?”苏亦好成心气他,她知道,他不敢说。这便是用真命题做出来的伪命题,想难住她苏亦好,真的不太容易哟。

  陈明然接过来,两根白手指小心翼翼的捏着,两只眼睛加两个镜片都盯着这个小小的、据说是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上,“你爬我床上去就为了这个?”

  “孺子可教。”苏亦好电动玩偶似的摇晃了两下,挺得意。真是聪明,哈哈。

  默默的盯着她,“苏亦好,你送我头发,我不在意。可你这明显就是耍我,因此,我很生气——你敢说不是吗?”

  苏亦好兴高采烈的笑容不见了,生气?为了这个生气?她和原来的那个他在一起四年,从来没有互送过生日礼物,连生日快乐都不曾说过,谁也不生气。客套都是和别人的,和自己人,居然还要程式化的送生日礼物?

  “苏亦好,如果你的道理在于我们两个人要‘结发’,我会很感激。我不在乎钱,我要的是你对我的尊重,可现在,你对我尊重吗?” 陈明然的口气里充满了刀锋。

  “尊不尊重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

  “就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

  “那你如果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我也无话可说。多少年、多少朋友,我从来没送一个生日礼物出去,但从来没人说我不尊重他们。”一心的欢喜碰了个壁,真是气死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那送你礼物的人是送你礼物的人,他们也是他们,我也是我。”

  “苏亦好,我要求你重视我。”

  “我有不重视你?或者重视你就是给你买个礼物?”我不重视你,还给你留粥喝,还不忘了单独给你留葱花?

  “我说过,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耍我。”

  点点头,“说到底,不过是你被耍心里不高兴罢了。”

  “你怎么说话?”

  “你怎么说话?”

  “我不过是让我老婆给我过个生日,有错?”

  “没错,那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给别人过生日,我有错?OK,都不要说了,我不想吵架,或者,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你老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解释一下。”

  盯着桌面,“没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什么?无话可说。她确实就是想戏弄一下他,两个人干嘛要弄的那么正经?难道去买个礼物就是表示她对他的重视?除了走过场,她从来没真心的送任何生日礼物给别人,因为她向来不看重这个,她更看重平常的一点一滴。

  陈明然起了身,“苏亦好,我很生气。形式也罢,我就要这个形式,我不想什么都还跟光棍时候一样,那我宁可没有结这个婚。哪怕你真心送,就送头发,我都能接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真心?什么是真心?捧着东西说这是我真心送的?说到底,还不是嫌自己这个礼物看起来没有“价值”?苏亦好冷着脸不吭气,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入夜,苏亦好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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