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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何处

  我努力过,可还是失败了,又回来了。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眼就看见内厨房。原来这扇小门就在这儿,可能平日是用来运柴草的。杨骋风看了我一眼,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认识路,不劳烦杨少爷了,请回吧。”我不知此去会遇上什么事儿,也许会很惨,我不想让杨骋风看热闹。

  他放开我,扬起眉毛说:“我来找我的内弟,看他如何惩处下人,与你何干?”

  我不言语了。按理我该叫他姑少爷,他娶了君闻弦,我既回到君家,就是君家的下人。他,便也算我的主子了。

  我默默地走着,他跟在我身后。内厨房的烟囱还在冒着烟。二娘在忙吧?二娘,我有何面目回来见你。私逃,多大的罪过呀!我虽知自己无错,却愧对二娘。

  我的腿越来越软,有几次差点儿摔倒,杨骋风在旁边默默地扶住我,我咬紧嘴唇依旧往前走着。

  还是圆珠湖,还是没有人,只不过湖面一片灰色,连水都了无生气。走到小石门前了,我几乎走不动了。杨骋风却在旁边耳语:“你……要不……先去你屋子里歇一下。”

  是啊,再往前走走,就到了我曾经的住处了。当时我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泪,模糊了视线。

  天啊……天啊……

  泪流下来了,我用手背擦了擦,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经过我曾经的住处,实在不敢扭头看,就这样低着头走过去。

  已经看得见琅声苑的园门了,我咬了咬嘴唇,站着不动。杨骋风站在我后面,声音有一点儿波澜,“你……真的要过去吗?”

  我的包袱里有棉衣,萧靖江送我的衣服、护腕和袜子,包袱却还是逃跑时撕扯的单子拼成的。君家啊君家,莫非我真的逃不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要走过去,杨骋风却把我拉到他身后,“你在我后面跟着!”他径自走过去了。

  琅声苑什么变化都没有,还是冷冷清清的,像是没有人住,我的眼前开始有点儿发黑了。

  “姑少爷好。”栽桐的声音?我抬头,他却愣在原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还不去通报一声,就说少爷我来看他了。”栽桐愣了一会儿,跑向正房。我很想转身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琅声苑,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我机械地跟在杨骋风后面,机械地跨过门槛,机械地站在他旁边,深深地低着头,竟没有注意到了哪里。

  “啊,闻书,好久不见,新春大吉,恭喜发财呀!”耳边响起杨骋风刺耳的声音,我不敢抬头,觉得自己在发抖。

  “给二姐夫拜年,姐夫请坐。姐夫一向少登门,如何却选过年的时候来?二姐还好吧?”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君闻书,我的命运要来了!

  “哦——”杨骋风拖长腔调,“有点儿小事,猜想你可能觉得有些意思。呶,这个人,她……没找到回来的路,被我碰到,一块儿载了回来。喂,你不抬起头来给你家少爷请安么?”

  右手的食指快被我掐出血来了,我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毅然抬起头来,行了个礼,“司杏给少爷拜年!”

  我的声音显得那么单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我看见君闻书慢慢地从桌后站了起来,看着我,极慢却极平静地说:“你……回来了!”

  我看见侍槐正站在君闻书旁边,一脸的愕然。栽桐、锄桑、看榆都站在门口,个个往里看。无论如何,我得先应付过去眼前的场面。不及多想,我又行了一礼,“回少爷,司杏……”我一咬牙,“回来了!”

  于跨越千百年的两世中,头,总是要低的。我回来了,处境让我不得不低头。低头,我回来了。

  君闻书仍然看着我,目光复杂,好半天,他才慢慢地开口,却是对着杨骋风说:“闻书……多谢姐夫将她……送回府。”

  我离杨骋风最近,发现他的眼睛不断往两边瞟,听见他笑了,“一家人说什么谢呢。她是君家的丫鬟,自然也是我的丫鬟,闻书也不必这样客气。司杏,你还不谢我!”

  我太了解杨骋风了,于是我施了一礼,“司杏多谢……二姑少爷。”

  到底还是叫了二姑少爷,我到底,还是君家的奴婢。

  “嗯,却也不必多谢,本少爷路上教导你的话,你只记住就好了。”杨骋风轻轻地说。

  “不知姐夫在何处遇得她?”君闻书的眼睛仍然盯着我。

  “这个呀……咳,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衣衫破烂,正四处和人打听去扬州的路。幸好上次在你这儿见过她,有些面熟,一问,果然是你这儿的。对了,闻书,她一路服侍我,尽心尽意,我瞧着倒也不似个心术不正的下人,怎么就出去了?一向听说岳父家规严,似这等人,不是要打死了吗?”杨骋风还真能编。

  君闻书依然平静地说:“姐夫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她说想回家给爹娘拜祭周年,原是为了孝道,我就准了。谁曾想,她竟在外面如此漂泊……司杏,你既无钱,又找不到路,应该托人捎封信给府里,怎么在外面乱碰?府里头多少事,你可知书有多乱!”

  我愣住了,侍槐的嘴张得更大。这都什么呀,哪出归哪出!

  “这个……”我想了想,大家都演下去吧,“我不敢给少爷添麻烦,寻思着自己能回来,可巧遇见杨少爷了。”

  杨骋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狡黠地笑了,“是呢,我也说,似这等下人,府里规矩又严,若非主子们准了,怎可能出去。问她,她死活不跟我说,这丫头脸皮嫩。”

  君闻书也淡淡地笑了,却露出怀疑的目光,忽然对我说:“司杏,还不快换了衣服,回来伺候二姑少爷喝茶。”

  衣服?我一低头,是呢,还穿着杨骋风在湖州给我做的衣服,委实不像个丫鬟。

  “哎,闻书,也不用了,送来就好。我府里事儿忙,正是新年,为官的总要四处走动走动,人情嘛,哈哈……不打扰了。对了,我来也没着人通报,想着送来就走,闻书也不必打扰岳父母了。今日不曾备礼,改日再登门拜年。”说着,他站了起来,似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又与君闻书客套一番,便出门了。

  我跟在他们后面,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送至园门口,杨骋风摆了摆手,“闻书留步,我先告辞了,我……”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还会来的。”

  杨骋风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琅声苑的人了。这回,正题该来了吧。

  君闻书一言不发地回到正房,却没进居室,而是走入书房。侍槐几个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我心跳如擂鼓,也跟着进去了。

  书房里什么变化也没有,和我走时一样——书库的门是打开的,我的工作台还摆在那儿,上面还是我走时的那些东西,窗台上的罐子也在,只是已经没有豌豆花了。

  “侍槐,该传饭了。”

  “啊!”侍槐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哦,我这便去。”

  “和胖子刘说,加一碗粥,要白粥。如果有江刀鱼,清蒸了来。再呢,”他看了我一眼,“要一些开胃下火的菜,等着一块儿拿回来。”

  侍槐应了要去,他又加了句:“别多嘴。”

  侍槐走了,君闻书又说:“锄桑……算了。栽桐,你且去前头管事那里问问有无冻疮药。只说是你们冻伤了。没有的话,去药铺买点儿回来。你也是,别多嘴!”栽桐也去了。

  就剩下锄桑、看榆和我了。我的心怦怦跳着,君闻书要怎么处置我?

  “锄桑看榆,没你们的事儿,下去一会儿等着吃饭吧。”

  他俩面面相觑,又看看我,也下去了。只剩下我了,君闻书,他要怎么着?

  书房里静悄悄,我站在他身边,不敢抬头。好半天才听他缓慢的开了口,“你到底回来了。”

  我低头不语。

  “这几个月……你在湖州么?”他不看我,盯着前面。

  “回少爷,是。”我没有必要撒谎。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既是回来了,便要安心。”

  “是。”我也不知怎么安心,再安心,也是要出去的。

  “你……,以后可别再……,让人——”他咬了嘴唇,“不放心。”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你屋里的,让锄桑他们给你打点儿水,洗洗来吃饭。不过,不要让他们进你的屋子。”我在时屋子从来没上过锁,不过既然他说了,便是有锁了。我谢过他,提起包袱走了。

  我从来没明白过君闻书,这次也一样。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我?这也太好了吧?

  “司杏,司杏……”锄桑鬼鬼祟祟地往正房里看,走过来问我,“原来你是——逃了!你胆子可真大,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哦,以为我死了。”怪不得不去找我,原来是以为我死了,我也没伪装什么呀。

  “是啊,你的东西都在,只少了床单,我们都以为你吊死了。”锄桑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脸色。

  有这么简单?不可能。君闻书见我时的第一句话明明是“你回来了”。我草草敷衍了几句,让他们给我提了水,便先回我的住处了。

  打开房门,我的眼眶突然红了,逃跑那天的一幕幕突然浮现在眼前。我丢开包袱,蹲在地上呜呜大哭。我努力过,可还是失败了,又回来了。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

  “司杏,水来了。”锄桑的声音响起。我擦了擦眼睛,说:“放那儿吧。”

  锄桑听见声音走过来,“你哭了?”

  “没事,我没事。”

  “唉,你别哭了,我知道你害怕。你去求求少爷吧,其实就看少爷怎么罚你了,老爷和夫人都不知道。”锄桑压低了嗓子说。

  “不知道?”怎么可能!

  “真的,都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少爷不让往外说。”

  以为我死了?君闻书为什么要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又为什么不让说?我是个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总得给府里个交代吧,他想干什么?

  我刚要再问,却听见君闻书的声音传过来,“锄桑,进女室是谁教你的?”

  锄桑吓得立时跳起来,立正站着,“少爷,我不敢,是……是司杏在哭。”

  君闻书踱步进来,我赶忙垂下头。“你哭什么?回都回来了,却还哭。”

  “是,少爷。”

  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换了衣服,吃饭吧。”

  我草草地洗漱了,要出门时想起换衣服。箱子还放在原地没动,里面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谁给我收拾过?再环视四周,窗帘、被罩、床单竟像没动过,就连桌上的东西也摆得整整齐齐的。我在心里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今天是在居室吃饭,我不解,悄悄地看了看四周,侍槐他们都在,人人站立着,表情严肃。

  “都坐吧。”君闻书走出来,自己坐下。

  与主子同桌而食?我不敢动,侍槐他们也都站着。

  “坐呀。”君闻书又发话了。

  我不出声,却听见侍槐赔着笑脸说:“少爷,我们站着好了。”

  “今儿初五,算我们这园子里自己吃年饭了,都坐吧。”不像君闻书啊。

  侍槐捅了捅锄桑,锄桑却不动。君闻书皱起眉头,“怎么,吃顿饭这么难吗?”

  侍槐赶紧笑了,“既然少爷要我们坐,就都坐下吧。”说完自己在君闻书右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锄桑赶紧挨着侍槐坐了。我正要过去抢第三个位子,就听见君闻书说:“司杏过来坐吧,你今天刚到。粥,是你的,刚下了车,喝了养津。”

  我硬着头皮坐过去,君闻书到底要干什么,行刑前的午餐?

  一桌人无语,亦无勺箸碟碗之声,静悄悄的。旁边是君闻书,我如坐针毡,只夹离自己最近的菜,而且每次只夹一小点儿,一直嚼到毫无味道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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