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

  这冰冷的君府,有人把我当人么?我心里更想念萧靖江,想念曾经在方广寺的日子。

  我被扇了三十下耳光,未到全部扇完,我早已昏了过去,是李二娘让人把我拖回内厨房的,胖子刘给我敷了葱泥,说是可以止痛。我的脸肿得像猪八戒,黑紫色。李二娘吩咐不能沾水,说怕水冷凝了血,留下淤痕。

  我躺在那儿心里暗暗悲伤,为人奴仆果然不易,我觉得自己十分小心了,可是飞来横祸,这……有我什么事?真是身在侯门,防不胜防啊!我做错了什么?这冰冷的君府,有人把我当人么?我心里更想念萧靖江,想念曾经在方广寺的日子。想想自己在君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更觉日后惨淡。

  发生了“菜单事件”,听说李二娘也挨了夫人一顿批。我十分过意不去,挣扎着想给她赔罪,李二娘按着我不让,说不关我的事,用不着心里不舒服,看我的眼神倒有点儿温和起来。我十分不解。

  挨打后第二日,引兰就来看我,守着我哭了半天,说她不该争那碗粥,连累了我。我安慰她说为人奴婢,就是挨打,她哭得更凶了。培菊也来,很少说话,只是陪我坐坐。侍槐乘拿晚饭的时候悄悄来看我,拿出一个纸包包的药粉,神秘兮兮地让我擦在脸上。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明白了,他肯定是偷了少爷的。我怕惹祸,让他还回去。他不肯,说是少爷仁厚,一点儿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不敢用,偷偷地把它塞在墙缝当中。

  一直没有见到听荷,澧歌苑前来拿饭的也换成个老妈子。我确实有些生她的气,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为什么那么怕眠芍?再说了,也没碍着谁什么利益啊!一碗粥,至于要那个尖儿吗?有一天,引兰和侍槐都在,我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提起眠芍,引兰便气不打一处来,“姐姐(菜单事件后,引兰便不顾我的反对,管我叫姐姐),老爷夫人不让我们议论府里的事,尤其不让议论二小姐,横竖你因我挨了打,我也不管他了,我讲给你听。”

  “府里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姓君,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爷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却是过世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十四岁,二小姐十三岁,少爷十二岁。大夫人虽然行事端正,但不会讨老爷欢心。老爷原来喜爱二夫人,大夫人也从没说过什么。那一年,老爷睡在二夫人房里,不知怎的,夜里遭了贼,老爷说是二夫人为了保护他而被贼人杀死了。可私底下下人们都议论,若是遭贼,怎么都没有动静,偏偏只在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死时二小姐才七岁,许是老爷看她可怜,撂下话来——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对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么便是老爷要什么,否则以家法处置。”

  “那想来是二小姐恃宠而骄了?”我插话道。

  “哪里,”引兰一摆手,“二小姐虽然受宠,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性子软,见人也不怎么搭话。夫人对二小姐倒好,宁可亏了大小姐,也绝不亏二小姐。那日所说的园子也是,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搬进竹苑住了一年,只因二小姐喜欢,便挪到梅苑去,硬把这竹苑腾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软,还能抢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撺掇的。二小姐自小没了娘,夫人对她虽好,但老爷放了话,夫人也不敢十分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贴己。梅苑离临松轩近,离琅声苑远,她眠芍才不愿去呢。”引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眠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七岁进府时她就在,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着老爷宠二小姐,欺负下人。听说她是二夫人带来的,想不明白二夫人带个孩子来干什么。论岁数,眠芍正经该打发出去了,却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也不像个下人,只想着勾引少爷。夫人担心少爷,一直留少爷在临松轩住。只是少爷今年十二岁了,老爷不肯,非要让少爷搬到琅声苑。夫人没法子,怕明说了不好听,也怕老爷不愿意,就传话府里,说是为了严肃家规,也让少爷潜心读书,琅声苑一个丫鬟都不要,只派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就是李二娘。”

  丫鬟要勾引少爷?听着有些离奇。想想也是,这种情形也不是图长久,无非就是占个地位罢了。

  引兰说罢停住了,望着侍槐。侍槐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个直筒子,君府就这么点儿事,都让你说了。扯到我们琅声苑做什么?我们主子,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像你们这些女人,天天纠扯不清。”

  引兰啐了他一口,接着说:“都是做下人的,要我说,听荷也挺可怜的,自从进了澧歌苑,就没好日子。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对她不是打便是骂。听说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头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听荷回去不知要挨什么体罚呢,只是她实在不该让别人替她顶罪。我本来挺可怜她的,但为这个,我实在又气她。那天,夫人房里的扶桂姐姐找我们房的采萱姐姐说话,我模模糊糊地听说夫人其实也知道菜单原就是澧歌苑下错了,可绕不开老爷,便只好两边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说了我,说一个园子都让了,一碗粥有何让不得的?倒让人看笑话。”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为她是懒得管这种小事,随便打个下人,杀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当顶缸的。我不禁心生凄惨,问道:“那夫人只任由她嚣张?总得想个法子啊。”

  引兰说:“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发出去,结果眠芍撺掇二小姐去向老爷哭,说是自己总共只有这么个体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爷大怒,骂了夫人,放话说眠芍谁也不许动,将来跟着二小姐做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有各自的难处,我也替夫人愁得慌,更替我们小姐愁。”

  我扑哧一笑,“这君家虽不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你替人家愁什么?还替小姐愁呢,我看还是愁你自己吧!”

  引兰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个下人,也愁我自个儿,可我也愁我们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杨怀安派人来君府为自己的儿子杨骋风说亲。本来大小姐即将及笄,该是大小姐,谁知二小姐那边知道了,眠芍去见老爷,说二小姐孤苦无依,大小姐在府里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头出嫁。夫人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老爷这会儿还在犹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这户人家,为她自己找婆家。”

  这君府还挺复杂,一家人还搞这么多花样。我打趣引兰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户人家了吧?”

  引兰脸红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坏,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笑话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还是一个小丫鬟。”说罢,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从被卖进了君府,哪里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怎样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写信的事,便转头问侍槐:“如果我想寄信有没有什么路子?”

  侍槐背着手,做出一副夫子相问我到底要寄信给谁?

  我说:“不用你管,只是要寄就是了。”

  引兰立刻打趣我,“莫非姐姐在外面还有个心上人?”

  我说:“哪里,只不过是外面的一个朋友,当年若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我把萧靖江帮我的事简略地讲了一遍,引兰听得眼圈红红的,说来做下人的,都有些伤心事,大家都可怜。我安慰说不要紧,大家虽然背井离家,少小便失去父母的庇荫,但大家只要互相帮助,情同手足,倒也不要紧,说得引兰、侍槐也笑了。

  正说着,听荷挑帘进来。引兰立刻闭了嘴,将头扭向一边。听荷见了怯生生地赔礼说:“我来看看司杏姐姐。”

  引兰冷冷地说:“你还好意思来,你看姐姐,都是你害的!”

  侍槐也站起来呵斥她:“听荷你实在太过分了,那天我在场,听得清清楚楚,你来报菜时明明没有百合粥,为什么非要说有?”

  听荷扑通跪下来,忙不迭地说:“是听荷错了,是听荷错了。听荷实在不该,害姐姐挨打了。”说着便哭了起来,“听荷这几日心里很不安,若不是眠芍看得紧,听荷早就来看姐姐了。”接着哭得更惨了,“听荷知道是眠芍冤枉了姐姐,可我实在怕她,有她在,我什么也不敢说。那日的粥,确实是眠芍要喝的,因前一天晚上下单时她不在,我只问了小姐,没有问她,她便找事,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找到厨房去。”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这澧歌苑的饭每次比停霞苑的似乎要多一人份的,原来如此!听荷跪在那里继续说:“我回去也挨了一顿打,眠芍怕二小姐听了嫌烦,把我拖到竹林里拿竹签子扎我,还让我不要出声。”听荷挽起袖子,上面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

  引兰说:“你也真够窝囊的,眠芍欺负你,你就去告诉夫人或者二小姐,她欺负你你就受着?难道这君府还没有说理的地儿了?你越是怕她,她越是嚣张。瞧,那天若不是你怕事,眠芍也不会得逞,姐姐也不会挨打。”

  听荷的泪更是止不住,“引兰姐姐说得对,听荷实在太窝囊。可姐姐们有所不知,眠芍是连二小姐也哄了,二小姐拿眠芍作心腹,天天只在老爷面前说眠芍的好话,老爷也越发以为眠芍了不得了。我们这些人粗口笨舌的,哪像她那么会装。别说是碗粥,即便她把我打死了,我也是白死。听荷自幼被卖到君府,进了府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活着实在也没有意思,又连累姐姐,听荷实在也不想活了……”说罢放声大哭。

  我和引兰、侍槐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的心也酸了起来,过去扶起她,“听荷,你快起来吧,大家都是下人,互相担待些是应该的。我原也是不知,若是知道了,赔个不是就过去了,倒连累你挨打。你莫要说那些丧气话了,什么不想活了,我们听荷是个小美人,将来还要配好人家呢。”

  听荷哭得更凶了,“我哪里还想配什么好人家呢,能活着离开眠芍就好了。我……我实在是活够了!姐姐你不知道,那天的事情,眠芍是故意拿样子树威风的。因着夫人防她,又因为杨家公子来求亲,她在耍腕子呢,你即便赔了不是,也不会怎样。一碗粥是小,眼前可要争着一个人呢!”

  引兰听得眉毛倒竖,“呸,这个不要脸的,园子抢了,连亲事也要抢!看看这天下,可有妹妹比姐姐先出阁的?按理也不该我说,可老爷也太顺着她了。二小姐少年亡母怎么了?那大小姐不也是君家的亲骨肉?我就想不通这个理儿。我回去和大小姐说,让大小姐也去哭一哭闹一闹。”

  听荷脸都吓白了,她转向引兰,忙着磕头,“引兰姐姐,求你千万莫要说出去,要不我只有先死在这儿了。”

  我上去劝她,引兰也软下来,过去扶起她,“听荷,你也别这么灰心,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出了嫁,你就不用伺候她了。”

  听荷的哭声越发悲伤,“要死我早死了,我只是可怜我那不知死活的娘,她在家还想着哪天我能回去看看她。可是,做人家的下人,这日子……我……我还不如死了!”

  引兰、侍槐都眼圈发红,我说:“听荷,我们没有怪你。大家都是下人,你也别太看轻自己,在人屋檐下做事,活着都不容易,以后有事,大家互相照应着,你别再哭了。”

  大家各自叹气,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心酸。好半天,听荷渐渐止住了哭声,便又问我的伤。我的脸已经不怎么疼了,肿也渐渐地消了,就是血淤未褪尽,脸上还是黑紫,一道一道的,反倒更可怕。胖子刘天天让我敷葱白泥也不见效,我索性也懒得弄了,加上我的眉毛本来就粗,胖子刘便笑我装鬼不用化妆。我对着水盆照照,还真像个夜叉。不用洗脸倒省事,只梳个头就可以,反正这内厨房也没什么人来。二师傅宋九曾经颇为严肃地让我注意形象,我则嬉笑对曰:“认识我的,早已熟知我的形象,不用打扮。而不认识我的,陌生人一个,谁知道我是谁?”宋九便摇着头叹息而去。听荷看着我的脸,又哭了。为了不让气氛再暗淡下去,我故意说了些俏皮话,逗她们高兴。

  听荷虽然形容尚小,其实长得挺清秀,弯弯的柳叶眉,白里透红的皮肤,落起泪来,真如梨花带雨,也是蛮可怜的孩子。四个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临走时听荷还向我讨了水洗脸,说是怕被眠芍看出来,又该说她是丧窑出来的。引兰邀她去停霞苑擦点儿粉,听荷不敢,怕被眠芍看见,擦了把脸一转眼就不见了。

  引兰的话真让我开了眼,没想到这君府争来斗去的还挺复杂,难为李二娘,她平时都是怎么应对的?也是,眠芍再傻,也不至于惹到进府多年的李二娘,她也就拿我们这些小丫鬟做做样子。不过,这二夫人的死因倒也真稀奇,莫不是君老爷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我琢磨着,不得要领,闲着无聊,离做饭的时候还早,就出了内厨房,绕到房后,往北走。

  内厨房位于君府的西北角,附近再无任何建筑。虽进府也有大半年,我却从未出过内厨房。这里人迹稀少,我虽顶着“黑头”,但知道这里不会有人,便慢慢地溜达起来。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杂七杂八地种了些树,我顺着林子往里走。

  正不及盛春,早发的枝头上挑着黄绿色的小叶子,十分清新可人。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偶尔有小鸟啁啾而过,让我恍然觉得自己仍在登州家中。我在树林里越走越深,忽听得有潺潺的水声,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好大的一株杏树!黑黑的树干虬在清澈的溪边,一树晶莹的杏花,繁华若锦,偶尔风过,有些许花瓣缓缓落在透明的阳光里,打个旋儿,又顺着水往下流。四周草尚未大长,树上也只有些小叶儿,仿佛都为了衬托这一树杏花。溪水在脚下欢快地流着,我举目沿着溪水往上看,原来我已经到了墙根。看这溪水流的方向,估计这就是琅声苑的活水。我走过去,抚着树干,转了好半天,赞叹这杏树的美,然后便守着树坐了下来。四处静悄悄的,我满怀喜悦地看着这个地方,心想,这富丽精巧的君府,四处都是主子们的地方,这里倒幽静,也不见人来,索性就当成我的园子了!是园子,总要取名,我的脑袋转了转,你们都取三字的,俗!我非要和你们不一样,取两个字的——就叫做杏坞。既然是我的园子,就要收拾一下!我看见周围有不少青石,在太阳下反着白光,估计是当年垒墙剩下的。于是我动手清了杂草,将青石一一搬过来,垒在岸边。

  弄着弄着,天色将晚,我担心烧饭迟了,洗了手,开始往回去。我的方向感一向不好,这里又僻静,东走西走,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阳光越来越暗,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心里开始慌起来。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我是从内厨房出来的,树林是在内厨房后面,而内厨房在君府的西北角。这么说,我只要一直背对着杏树往前走,总应该能走出树林。只要出了树林,应该不难寻着回内厨房的路。主意已定,我便信心十足地迈步前走。

  咦,这树林进来时没觉得多远,怎么出去要这么半天?我东张西望地向前走着,天色已渐渐黑下来。正当我心慌意乱地摸索着向前走时,突然,横空一把匕首架在我的颈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低声道:“快说,你家小姐房所在哪里?”我当时就呆在那儿,吓傻了。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