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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只怪我们太年轻

  高三那年,我和李树孔在县中的同一个班上,并且是同桌。李树孔是年级的尖子生,几次模拟考试下来,他的分数都是名列全班第一,而我却滑落在了全班排名的末尾。如此反差地坐在同一张课桌上,生性好强的我妒忌之心油然而生。

  于是,在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那天操课间,我悄悄将一只死蛤蟆丢进了李树孔的脖子里。误会之中,李树孔竟和一个并不相干的同学扭打了起来,等老师慌忙赶到拉开时,恶战双方已是满身血迹,衣衫褛滥。事情影响不小,及至政教处和校长室都被震怒。当年高考对考生材料的审查十分严格,因为有严重的违规记录,李树孔被取消了当年的高考资格。而我,则出乎意料地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

  因为家境贫困,李树孔割断了复习再考的念头,在经过几次搬家之后,他跟随村里的建筑队去了青海打工,从此走了另一条艰难谋生的道路。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随着对往事的醒悟和忏悔,一直通过各种方式想找到李树孔,真诚地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然而,寄出的一封封信全因“查无此人”被退了回头。后来,我为这件事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省报,希望能让李树孔看到后与自己联系上,但依旧是石沉大海。十多年过去了,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流落在哪里。

  这年“五一”长假,我独自钻进离老家不远的赤岗山,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摄影爱好。那天中午,当我举着相机正在一片灌木丛边选择镜头角度时,猛觉右脚踝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低头细看,只见脚踝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血点子,一条两尺多长的五步蛇“呼”地从脚旁窜走了。我情知不妙,赶紧收起相机朝山边有人家的地方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一阵天旋心悸,我两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当地一户人家堂屋的床上。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汉子正在自己身边捣鼓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和药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高兴得拍着手喊:“爸爸,你看,他醒了,他醒了!”我这才明白,是这汉子刚才进山林时发现了我。

  见我睁开眼能说话了,那汉子转过身仔细看了看我的脚踝,松了一口大气说:“没事了,我给你用的药来性啦。”“那我能走吗?”我试着动了动粗肿的腿就要下床,汉子连忙摇摇头用双手一拦:“蛇毒现在刚刚止住,伤口上还要再敷一次药才能全部涮掉,这得两三个小时,你先别忙走动。”说着他又递过一碗刚熬好的药汤:“快把这喝了。”

  汉子的嗓门不太好,说话声音有点嘶哑,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显然是个土法治蛇伤的能手。几个小时候后,我的腿上果然消肿了,精神也更加好了些。我先用手机与朋友通了个电话,然后就跟那汉子拉起了家常,我想记住这个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汉子淡淡道:“林锁贵。”五月的节气屋里本已有些热,可是我却注意到,林锁贵的头上始终扣着一顶鸭舌帽子,还戴着一副宽边的黑眼镜,几乎蒙住了半个面孔。我感到挺奇怪,林锁贵却笑了笑:“眼晴上了火,怕亮光。”说着他就把话题岔开了。这时,得到消息后的朋友开着车子接我来了。临走前,我把身上带着的300元现金掏出来执意要给他作酬谢,可林锁贵死活也没肯收。

  这事过了不久,单位上因工作需要派我出差去了北方两个月。在这期间,我心里时常想起那个救过自己性命的林锁贵。出差回家的路上,长途汽车正巧经过赤岗山,于是我特地在中途下了车,然后就直奔林锁贵的家。当我跨进林锁贵家的屋门时,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林锁贵那个六七岁的女儿,孩子正在哭泣,她的胸前戴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心里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忙蹲下身去问小女孩:“你……这是怎么了?你爸爸呢?”“我爸爸他……死了,是肝癌。”“什么,他?”我猛然一震,脱口而出:“林大哥,林锁贵……”

  孩子抬起泪眼:“叔叔,我爸爸不叫林锁贵,是叫李树孔,他说跟你是老同学。”

  “李树孔?”我这才发现,屋墙上挂着一幅镶着黑框的放大照片,那是一张久违而又熟悉的面容。“是他……”我万没想到,那天救了自己性命的恰巧是李树孔,并且那竟然是最后的一面,而自己却没能认出他来!

  这时候,山村里的邻居们都来了。听说我是李树孔的老同学,大家七嘴八舌地对他说起了李树孔的事。我这才知道,当年李树孔在青海打工的时候,不幸从十多米高的脚手架上失手跌落下来,摔成了重伤。因为受伤后失去了部分劳动能力,老婆丢下孩子跟他分了手,从此他就带着年幼的女儿,到这里给一个私营林场主看管山林,靠每月的几百元工资维持生活。几年前,李树孔就因肝区疼痛看过医生,但由于缺钱治疗被一拖再拖。其实就在两个月之前,也就是在救我的那个时候,李树孔的肝病已被确诊转到了肝癌晚期,生命之日屈指可数了!

  我简直呆了,巨大的愧疚感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良心。这一切,都因为当年的那场恶作剧,自己是断送了他前程和命运的罪魁祸首呀!如果不是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李树孔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他的命运和生活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啊!可是,让我百思不解的是,李树孔那天在救我性命的时候,为什么隐名埋姓,而且蒙起了面孔?

  那六七岁的小女孩哭着像想起了什么,从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了我:“叔叔,这是我爸爸临死之前写的。”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封写给我的信,显然是因为李树孔在垂危之时没有来得及邮寄。我赶忙将信拆了开来:

  老同学!我曾看过你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知道你在为过去的那件事而深深欠疚。说实话,多少年来生活和命运的不公,让我的确是怨你,恨你。那天在山地里你遭毒蛇咬伤后被我认出时,我甚至还曾有过见死不救报复你的念头……可是,对我来说这毕竟都没有用了。想来想去,我还是拿起笔给你写下这封信。

  请原谅那天我对你隐瞒了真实的姓名。那年跌伤由于五官扭曲,已经改变了我的面容,而且抢救时因手术插管损伤过声带,我的嗓音也发生了变化,你已经很难认出我来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设法用帽子和墨镜把自己的面孔蒙了起来。我怕被你当场认出后,会造成你的尴尬并且会妨碍对你蛇伤的救治。

  我也反复地想过,其实当初的事并不能全怨你。假如当时我自己能冷静一些,后来的事也就不致于会发生。毕竟,那时我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呀,只怪我们太年轻太幼稚了。一辈子当中,每个人都会有些自己后悔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别老是压在心上折磨自己了,忘掉它吧……

  看完这封遗信,我已是泪流满面。我来到李树孔的坟前烧着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李树孔,我对不起你,我的同学兄弟!假如还有来生,我一定不会那样了……”

  (原载《经典故事报》2004年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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