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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许明是石城一家机关单位里的转业干部,他有一个舒适安逸的家庭。

  除夕晚上,天很冷,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许明和妻子何红从外面吃了年夜饭回来,快走到家门时,他忽然被妻子轻轻捣了捣:“哎,你看!”借着对面不太亮的街灯,许明看见偏静的家门口,有一个穿大衣的陌生汉子,正在张头张脑地转悠。

  年三十夜的这时候了,这人是干啥的?许明心眼一动,便悄悄拉过妻子先站到一处树影里。稍顷,只见那汉子裹了裹大衣转过身去,但慢慢离开了几步后,又迟缓地掉过头,伸手在防盗门上敲了几敲。

  许明冷不丁走上前去,问道:“你找谁?”

  汉子扭脸朝他打量几眼,露出异样的神情,突兀地叫了一声:“老班长!”

  “你,你是……”许明反倒给愣住了,诧异地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班长,你认不出我来了?我是三班的熊正寿呀!”汉子又讪笑着看了看何红,“这位是,是嫂子吧?”不知是天冷还是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拿老山那晚,临上去之前你悄悄把我拉到旁边,从怀里掏出嫂子的相片交给我保管,说要是‘光荣’了……”

  “噢--”许明这下想来了:熊正寿,自己那个班里的83年兵,辽宁鞍山人,边境战后86年退的伍。可惜自从那次分别后,却一直未有关于他的音讯,算来已有十几个年头了。许明赶忙将熊正寿往屋里迎:“好家伙,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大前年在天津遇着老排长,听他提起过你。刚才我先找到你单位上,问了门卫老头。”

  客厅里明亮整洁,显得很宽敞。熊正寿径直坐在靠大门边的一张椅子上,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又裹了裹大衣,似乎有些拘谨。

  丈夫的老战友千里迢迢登门,何红自然很热情,她随手打开电视,一边忙碌着端茶拿烟倒瓜籽,一边上下打量着来客。可渐渐地,她就露出了几丝复杂的眼神,继尔又扭过头看了看许明。这使得一向大大咧咧的许明,不由也留意起眼前的熊正寿来。他双眉紧锁,神情憔悴苍老,灰黄削瘦的脸上胡子拉碴,跟记忆中那个胖乎墩实的东北小伙子判若两人。身上的那件绉巴巴的灰毛呢大衣连纽扣也没有,一双瘪塌的低档皮鞋已经几处脱了帮。而且此时此地,他身边竟连起码的行李包裹也没有一件。这副落泊样子,简直就跟大街上的乞丐差不多。许明心里一凉,脱口问道:“熊正寿啊,这些年你怎么,怎么混成这个样子?”

  熊正寿艰难地笑了一下,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机械地端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喝茶,脸额上渐渐地沁出了汗。

  为了避免尴尬,许明递过一支烟给熊正寿,又拿打火机替他点上,缓着语调说:“屋里开着暖气呢,你把大衣脱了吧。”

  “不热,还好。”熊正寿抬手在脸额上抹了一把,将大衣掀开了半边,但立刻又触电似的咧咧嘴,将大衣裹拢了起来。

  见他这副狼狈样子,许明断定必有隐情:“你,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唉,我真是窝囊啊。”熊正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说出这样一段原由:

  他的老家在一个偏僻山沟里,退伍后的十多年中,他由于既没有什么门路,又没有什么挣钱的特长,一直混得不好。今年春他独自南下闯荡,在广州街头给人擦皮鞋。几天前,他怀揣挣得的1万多元血汗钱,乘火车回东北老家过年。因他的票没有坐位,只能挤在靠厕所边的过道旁。那晚火车临时停在鹰潭附近的一个深山口,正值深夜。车门边的三个大汉,突然用自制的钥匙打开车门,将他拖到车下打昏在地,剥走了上衣,那里面装着他所有的钱和证件。后来,幸亏一个拾荒的老太太,给了他身上的这件大衣,又给了他15元钱。他用这点钱买了张短途火车票,才勉强混来了石城……

  熊正寿讲完后,许明夫妻俩一时都没有吭声,他们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玄乎得有点像书里的故事了,会不会是编的?

  过了好大会儿,许明给自己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这才若有所思地问:“路上出了这种事情,你家里还不知道吧?”见熊正寿点头,他顺手将桌旁的电话往前推了推,“呶,快给家里通个电话。”许明这样做,其实是希望能从他打出的电话中,听听是否有什么破绽,以判断他这段经历的真伪,同时,也能借此留下一个便于核实的电话号码。

  熊正寿却说:“我们老家那地方偏,还没通上电话。”

  许明只好又道:“要不,我先陪你去趟派出所,报个案吧。”

  “别麻烦啦。”熊正寿摇了摇头,“案发地又不在这里,报案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呀。”说完,他欠起身朝对面的卫生间打量了一眼,说要解个手。他进去关上门后,里面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趁这工夫,何红悄悄地问许明:“他的话,你要不要相信?”

  许明沉呤道:“现在还很难判断。”

  “你看咋办?”

  “我看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肯定是遇到了啥难处。千里迢迢的既然来了,现在又是除夕夜,还能咋办?先留他在这儿过个年再说吧。”

  “你昏头了?”何红瞪着眼直把他往屋角里拽:“这年头天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你想当救世主,想学雷锋,也得先留点神哪。”

  “人家和我从前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从前是战友?嘿,亏你还见多识广呢,如今你凭啥相信他?”何红尽量压低着声音,“人是会变的呀,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了解他的过去,可你还了解他的现在么?”

  许明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别疑神疑鬼的嘛。”

  “哼,我疑神疑鬼呀?”何红苦笑笑,“那些天天挂着‘求助学费’的纸牌牌,可怜巴巴跪在大街上的外地少年,那些天天拉住过往行人,苦叽叽诉说她刚掉了回家路费的妇女,究竟有几个是真的?咱们上的当还嫌少吗?”

  “那依你看呢?”许明心里也有点乱了。

  “我看,你这个叫什么熊正寿的战友……”何红盯住许明摇了摇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关着门的卫生间。顺着妻子的目光,许明心中一闪,渐渐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熊正寿进去已经好大一会儿了,里面哗哗的水声一直还在响着。他是在里面洗脸?不像,大冷天洗脸用不着这么长时间地开水龙头;他是在洗澡?更不像,何况挂在外面的热水器并没有被打开。那他这么长时间地放着水在里面干什么呢?许明不由朝卫间那扇门走近了些。

  终于,他听出里面哗哗的水声中,隐约夹杂着几丝短促而压抑的喘息。那种声音尽管很低,但听起来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非,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或者在玩什么花招?许明试着推了推卫生间的门,见推不动,便拿出卫生间门的钥匙插进锁孔,可钥匙也转不动,显然,门已被熊正寿反锁死了。

  怎么办?是再等一会动静,还是马上敲门?许明和妻子正在举棋不定,里面忽然“通”地一声,紧接着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不对!他们心里一紧,“咚咚咚”地用力敲起门来:“开门,开门,快开门!”

  敲了好半天后,门才被打开了,只见熊正寿正静静地站着。

  “刚才,你在里面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解了手,洗了把脸……”熊正寿依然紧裹着大衣,咧咧嘴镇静地笑了笑。

  尽管如此,许明还是看出来了,他那故作坦然的神情里,分明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勉强和怆惶,而且在隐隐地哆嗦。

  熊正寿回到客厅里后,何红便朝许明递了个眼色道:“你看你们光顾说话,你战友还饿着肚子吧?快帮我下饺子去!”

  待许明进了橱房间,何红掩上门喘着气:“怎么样?我看他来路不正!咱摸不清底细,还不快当机立断,打发他走人?”

  许明知道,妻子并不是个一贯势利冷漠的人,而是因为世事使她变得谨慎了起来。况且,她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此刻,真要将眼前这个千里登门的老战友赶走,心里又非常矛盾。他透过门缝,悄悄审视着倦缩在那里的熊正寿,踌躇了一下又说:“何红,咱们再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假如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呢?那咱们在这个时候赶他走,就实在说不过去,也太没人情味了……”

  “你别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假如他是在当地杀了人犯了罪的呢?假如他是个被通缉的逃犯呢?”何红又惊又怕,急的连喘气都不匀了,“咱要是收留了他帮了他,没准就成了东郭先生,说不定还要被警方传唤,嫌疑成窝藏逃犯,到时候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客厅前,电视里的联欢晚会正进入高潮。门外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渐渐浓密了。熊正寿似乎越发焦燥不安起来,他一会儿不停地喝茶,呲牙皱眉地抽烟,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墙边掀开窗帘,望望屋外那越飘越紧的雪花,像是一头疲惫的困兽。

  看来,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可是,用什么借口赶他走呢?许明和妻子掩紧门在里面商量起来。何红灵机一动,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由她在橱房里用电话拨响许明身上的手机,许明在当着熊正寿的面接听时,故意说成是局长打来的电话,要他今晚立即赶到单位去值班,然后顺水推舟,扔给2百元路费让熊正寿走人。许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然而,当许明从橱房间里出来后,却发现客厅里的人不见了,大门被打开过,门外洁白的雪地上,有两行歪斜而清淅的脚印,渐渐消失在夜幕尽头,熊正寿已经悄悄地走了。

  直到这时候,许明和何红夫妻俩才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两个月后,许明收到了一封寄自东北的信,拆开一看,竟是熊正寿写来的:

  老班长,嫂子:

  请原谅我除夕夜的冒昧和不辞而别。那晚在你们面前,我轻描淡写地隐瞒了一个重要细节--在遭遇抢劫时的搏斗中,我的胸前和背部被刺了三刀,并且伤口还在流血。尽管我每一动都疼得钻心,可我最终却没有显露出来。因为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说嫂子从小有个见血就晕厥的毛病,何况大过年的,我实在不想让你们沾上晦气。

  我耽心我坚持不到千里之外的家乡,才不得已登门求助于你们,哪怕借给几百元路费也行。可能是我太冒失了,那一刻我却明显感觉到你们对我的怀疑。于是在决定离开之前,我只好躲进卫生间,以哗哗的水声掩护我痛苦的呻呤,脱下外衣对着镜子,咬紧牙关给自己检查了一下伤势。没想到我由于虚弱而昏倒在里面,又引起了你们的不安。

  也许是苍天有眼,离开石城后我沿路讨饭,居然奇迹般地支撑着活了下来。正月十五那天,当我回到家时,家中的父母和妻儿,还有全村的人,都为我哭了……

  看完这封信,许明怔住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内疚涌上心间,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喃喃念叨:“熊正寿,我多希望你是一个说谎的骗子!”

  (原载《故事会》2002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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