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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风雪弥漫新保安,张家口塞外逃亡(二)

  傅作义密令突围,大镜门外陷天网

  新保安的炮声,震动着北平,震动着中南海。

  在北平中南海居仁堂里,傅作义背着手还在屋里急促地踱步,没完没了地转圈。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一有心事准会如此。

  35军被歼,郭景云自戕身亡!

  傅作义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底,自己的“王牌”主力军就这样毁于一旦?他不信!

  他的疑惑是多余的,35军确确实实从地球上消失了。他无法面对这一现实,捶胸顿足,哀嚎流泪,痛惜万分。

  突然,他想到了张家口,想到了105军,想到了孙兰峰。共军敲掉了35军,收拾了郭景云,下一个目标还不紧接着向张家口的孙兰峰开刀?104军在怀来被歼,35军在新保安全部报销,如果105军再有些什么闪失,那可就完了。他真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害怕得要命。

  12月22日下午五时,也就是35军完蛋的当天,傅作义给孙兰峰和袁庆荣发了一封密电:35军在新保安被歼,张家口已无守备意义,希即研究相机突围,向绥远撤退。部队行动由袁庆荣负责指挥。

  事不宜迟,孙兰峰、袁庆荣立即召集11兵团参谋长贾璜、副司令朱矩林和105军参谋长成于念、副军长杨维垣进行紧急磋商,决定23日拂晓突围,向商都县转进。

  成于念觉得事关重大,建议说:“成败在此一举,应召集各师、旅长、城防司令及民政厅长等共同研究突围计划。”

  袁庆荣摇摇头,说:“如果召集这些人开会商议,恐怕会泄露机密,引起骚动,影响部队行动。”

  孙兰峰说:“袁军长言之有理,行动要绝对保密。”

  最后,他们决定:由杨维垣、成于念负责制定突围计划;除密电察北、绥东总指挥鄂友三之外,其余各师、旅长由袁军长分别面授机宜。

  袁庆荣和杨维垣、成于念在地图、沙盘上进行了具体研究,决定分路突围,步兵向北,骑兵向南,然后两路人马向绥远移动。为了严格保密,袁庆荣让成于念单独起草突围的具体事项。部署如下:

  1.电令鄂友三部于23日十时进占狼窝沟和神威台,接应张家口突围部队。

  2.令259师为前卫,于当日夜出大镜门,向陶赖庙方向攻击前进,为全军打开通道,然后改为后卫向商都转进。

  3.令骑兵5旅、11旅由5旅旅长卫景林统一指挥,从七里茶房向老鸦庄、沈家庄、杨家屯方向突围,然后向察北、商都一带转进。

  4.令251师为后卫,掩护全军撤退后,在本军后跟进,向商都转进。

  5.其余为本部,按210师、兵团司令部、军司令部、258师、保安司令部及所属各团之顺序,沿259师行进路线向商都转进。

  22日晚九时,袁庆荣密令259师师长郭跻堂率部出大镜门,先作试探性攻击,如果进展顺利,就向陶赖庙方向突围,打开一条通道;如果行动受挫,打不出去,就退回城内。

  259师立即行动,进展顺利。

  袁庆荣稍稍松口气。他让参谋通知各师、旅长马上到兵团司令部开会,商议重大情况。

  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议就不行!难道共军攻城了?不像,城外的枪炮声跟往日一样。指挥官们有的刚躺下,有的早已进入梦境,有的正在查哨,接到开会通知后便很不情愿地来到了位于东山坡的兵团司令部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师、旅长们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屋里的几个人都紧闭着嘴巴,只见袁军长一脸严肃样,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好像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也好像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开会人员到齐后,袁庆荣停住脚步,扫视了一下会场,以凄凉的口气说:“35军在新保安被共军全歼,郭军长殉职了。”

  这么快,“王牌军”完了?!与会者大为吃惊,心缩成了一团,苦愁凝在双眉。他们已预感到威胁即将降临在自己的头上,谁也不说话。

  一种揭不透的沉闷气氛充塞在屋里。

  袁庆荣打破了沉默,对大家严肃地说:“共军即将进攻张家口。傅总司令来电让我们驻张部队,立即准备,相机突围,向绥远撤退。”

  接着,他向各师、骑兵旅下达了口头命令,并说前卫部队259师已在搜索前进中。

  散会后,各师、旅长匆匆赶回驻地,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传达突围命令,布置准备工作。

  每个人、每支队伍都很慌乱,仿佛被人赶着逃命。

  准备要快,行动要保密,轻装撤退,拂晓突围!

  在这个夜晚,张家口城里比白天更烦躁、更窒息。

  突围部署严格保密,对城防总指挥和保安部队也不例外。在部队行动之前,袁庆荣给察哈尔省保安副司令兼张家口市警备司令、城防总指挥靳书科发了一个通知:张家口外围的共军对我威胁甚大,拟于今晚令250师向大镜门附近进行“扫荡”,希饬城防部队严加防守,并相机支援出击部队。

  靳书科信以为真,立即着手准备。他哪会想到袁庆荣能来这一手,因怕地方部队拖正规部队的后腿就不管甚至欺骗他。

  一夜过去。

  23日7时,靳书科跟平常一样来到保安司令部楼前进行“升旗讲话”。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对司令部人员及直属部队说:“我军昨晚出击,本市防守绝对没有问题!”他口气坚定,充满信心。

  8时,靳书科照例在会议室听取保安司令部各处、室的汇报。可是,汇报刚开始没一会儿,会议室门外的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察哈尔省警察局长阴燕英推门进来,惊慌地说:“我有要紧事向司令报告!”靳书科急忙站起身,与阴燕英一起来到办公室。

  刚一进屋,阴燕英就对靳书科说:“部队昨天晚上开始撤退啦!您还不知道吗?”

  靳书科用疑惑的目光盯着阴燕英,严肃地说:“这是谁说的?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明明队伍是出击,怎么能说是撤退呢?部队撤退我还能不知道吗?”

  靳书科不相信部队已经撤退,不相信孙兰峰、袁庆荣会瞒着他做事。

  “情况绝对真实,各警察分局都有报告。”阴燕英急切地说:“部队将大车毁掉,有的人把家眷都带走啦,如果是出击,他们毁大车、带家眷干什么?”

  靳书科还是半信半疑,他急忙叫来一辆轿车,乘车直奔东山坡的11兵团司令部。到了目的地后,车还没停稳,他就跑下车。一进大门,他就怔了。院子里到处都是扎好的行李和箱子,人员待命出发。这分明是撤退的迹象!

  他很恼火,找到孙兰峰便气冲冲地问:“为什么部队早已撤退,到现在还不通知我们一声?”

  孙兰峰当即脱口说了句:“袁军长没有告诉你吗?”紧接着,又解释说:“详细情况我也不大了解,完全是袁军长计划的。我想不是袁军长不通知你,而是因为还没有作出最后决定。袁军长走时对我说:他先带着部队去打一下,如果能够打出去我们就决定撤退;如果打不出去他们还要回来固守。过早通知你怕市上骚动,对城防发生影响,等袁军长来电话我再通知你。”

  靳书科气得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他回到保安司令部后,立即命令各城防部队:除留少数警戒部队担任掩护撤退外,其余迅速向大镜门外东山坡下集结待命,并先派一名联络军官到该处接受命令。

  命令下达完了,他还觉得有些不放心,又派参谋处长周树华先到集结地点与部队取得联系,了解105军突围情况;派参谋高世宏到兵团司令部观察孙兰峰的行动。

  自己人防自己人。乱套了!

  大约11时,靳书科和参谋长焦达然正在考虑如何突围撤退的方案,高世宏参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说:“孙司令官带着兵团司令部的人马已经出城走啦。”

  “妈的,只顾自己跑了。”靳书科大骂道。

  他既恼怒又着急,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停步对焦达然说:“我们坚守不退,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看看局势有无变化。这样无计划的突围撤退,肯定突不出去。与其突围出不去当俘虏,还不如向共产党做‘荣誉交代’,以免军队遭伤亡,人民受损失。你看如何?”

  焦达然没有立即表态,低头沉思了良久,才皱着眉头说:“这样做好是好,但是不是背叛了傅作义呢?”

  就在这时,他们的同乡、251师师长韩天春神色不安地来到靳书科的办公室,开口就问:

  “你们怎么还不收拾一下撤走呢?”

  靳书科冷笑着用鼻子哼了两声,带着不满的情绪说:“孙、袁两位既然抛下我们走了,我们也不打算走啦!我还想代表傅作义向共产党做‘荣誉交代’呢!”

  韩天春摆摆手,着急地说:“算啦!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赶快收拾一下走吧!我在大镜门外东山坡等你们。”说完,他就匆忙地走了。

  “书科,咱们还是走吧!”焦达然对靳书科劝道:“部队都到东山坡集结,我们应过去看看。先突围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靳书科考虑了许多,最后长叹一声,说:“走吧,但愿我们会有好运。”

  当日下午2时,靳书科、焦达然率领保安司令部机关人员和直属部队,沿东山坡马路经长清桥往大镜门方向走去……

  冬夜里,塞外的北风,声嘶力竭地呼啸着,仿佛天底下只有它才是最有本事的东西。连绵起伏的群山静悄悄的一言不发,好像故意同这狂风挑战,岿然挺立,纹丝不动。解放军的包围圈,像铁箍一样套在了孙兰峰、袁庆荣的脖子上。

  解放军华北杨成武部队第1、第2、第6纵队在张家口外围构筑三至四层阻击阵地,形成了第一道包围圈;北岳军区王平部队及察蒙骑兵进占张北、康保、商都等地,形成了第二道包围圈;李进泉率领的晋绥第8纵队及地方武装解放集宁、丰镇、卓资山一张,形成了第三道包围圈。

  张家口城内的国民党军插翅难飞了。

  12月20日,东北解放军完成了对平、津、塘国民党军的分割包围。与此同时,东北4纵队主力到达张家口外围,开始接替华北1纵队两个旅在张家口东南面的防务。

  杨成武分析判断,张家口的孙兰峰部很可能在新保安35军被歼后或正被歼灭之际实行突围。估计突围时间在拂晓,方向在西边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地形开阔,便于部队展开;其次在东北面,因为有公路通向张北县。据此,他和李天焕调整了兵力部署:东北4纵队从东、东南方向包围张家口,1纵队2个旅从东南面向西移至孔家庄地区,2纵队向西移至新、旧窑子和东、西红庙一线,6纵队和1纵队3旅从北、西北方向包围张家口,形成了更加严密的包围圈。

  为了便于指挥,杨成武把兵团前进指挥所设在张家口西北的西太平山上,与东太平山隔大洋河相望,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从这里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张家口全市,能够及时发现和掌握城内国民党军的活动。

  果然不出所料,12月23日凌晨,国民党军259师开始悄悄出大镜门向北运动,同时两个骑兵旅出南城门向南运动。

  拂晓,城内国民党军主力出大镜门向西甸子、朝天洼方向突围。

  杨成武发现国民党军向北突围后,立即命令1纵队3旅在西甸子、朝天洼、乌拉哈达、北营子一带坚决堵击;东北4纵队一个师插到西甸子、朝天洼东南与6纵队形成南北夹,另两个师与2纵并肩由东南向北出击;1纵队1旅和王平部队及察蒙骑兵插到五十家子、麻地营、黄土坝及其东南地区,构成第二、三道堵击防线,并规定各部队于当日晚十时到达指定地点。

  此时,袁庆荣正指挥着大队人马向北撤退。他哪里晓得,他的秘密突围行动已被解放军发现。他也不知道,解放军已在张家口北面山地构筑了多道纵深工事,并有东北1个纵队参战。

  他和他的部队正悄悄地走进了解放军的包围圈。

  大镜门是明代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也是张家口市的北城门。这是一座以条石作地基的砖砌拱门,券门洞内侧宽6.8米,深13米。城门内是一条狭窄的街道,城门外是通往张北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山沟。这条山沟南宽北窄,长10公里,宽约500米,东西两侧群山耸峙。东边是冰封的大清河,西侧有条通向张北的简易公路。从大镜门往北约三公里处的西甸子、朝天洼,又分岔出两条山沟,一条往北的山沟经陶赖庙通往张北,一条往东拐弯的山沟经乌拉哈达通向崇礼。

  清晨6时30分,国民党军259师先头部队在西甸子、朝天洼一带遇到解放军华北1纵队3旅的顽强阻击。

  袁庆荣接到报告后,严令259师师长郭跻堂集中兵力火力,迅速打开通道。在密集炮火掩护下,259师向解放军阵地发起了猛烈攻击。

  解放军3旅在旅长张开荆的指挥下,奋力拼杀,誓与阵地共存亡。阵地上硝烟弥漫,一片火海。工事被炸毁了,就利用炮弹坑作掩体进行战斗;手榴弹没了,就向山下滚动大石头;身体负伤了,仍坚持作战;前沿阵地失守了,再组织反击夺回来;敌人冲上阵地,就拼刺刀。枪炮声、喊杀声响彻山谷,国民党军的一次次集团式进攻被击退。

  袁庆荣见前卫部队受阻,后续部队不断赶到,几万人都拥挤在山沟里,心急如焚。他一边跑到炮兵阵地督战,一边命令郭跻堂师长亲自率领全师向解放军阵地发动冲击。他想,只要能冲开一条路,即使259师全部都打光了也在所不惜。

  郭跻堂把全师都投入了进攻。经过几番拼死冲击,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在上午十时突破了解放军3旅的主要阵地。

  袁庆荣得知259师已通过西甸子、朝天洼两处隘口后,急忙给孙兰峰打电话说:“郭跻堂师已将大镜门外的出路打通,大军可以即时通过。”

  没有料到的事情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

  按原计划率二个骑兵旅向孔家庄突围的卫景林,在电话中偷听到了袁庆荣打给孙兰峰的电话。

  “好一个‘丢车保帅’!”卫景林对袁庆荣以牺牲骑兵来保住105军实力的做法,不觉火冒三丈。

  这时,骑兵部队突围至孔家庄附近的郭磊庄一带,发现解放军在前面构筑了道道工事。卫景林想,骑兵孤军出击,中途遭堵截,难以走脱。既然步兵的退路已经打通,骑兵即可跟在其后安全撤退出去。于是,他改变原定计划,率领2个骑兵旅折回城内,向大镜门前进。

  在通往大镜门的马路上,骑兵部队正好碰上保安部队。靳书科疑惑地问骑兵11旅副旅长郁传义:“你们骑兵部队怎么也由大镜门外撤走?”

  郁传义说:“我们由南营房、七里茶房出去十多里路,听说这里已将退路打通,所以我们就回来跟着步兵一起撤走。”

  靳书科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感叹道:“噢!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一块走吧!”

  他们走到大镜门时,遇到了兵站总监赵蔚、防空指挥部副指挥官王振宇、251师师长韩天春。靳书科等人刚出大镜门外就懵了,通道在哪儿呢?!工事外边的铁丝网、鹿砦、地雷等障碍都没排除,几个小出口外挤满了官兵,人人争先恐后,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前面的部队行动迟缓,后面的部队都猬集在狭长的山沟里,还有不少部队停留在大镜门内外等候前进。

  往前没走多远,从陶赖庙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间有手榴弹的爆炸声。靳书科当即派人联络,得知105军先头部队受阻,突不出去,正在激战中。

  情况不妙!

  靳书科急忙与焦达然、韩天春、王振宇、赵蔚商量对策,并建议说:“突围出去的可能性不太大,不如回城去给共产党做一次‘荣誉交代’,这比当俘虏要好。”

  焦、韩二人犹豫,王、赵二人坚决反对。

  最后,他们决定另找一条出路,由东窑子经乌拉哈达、高家营之间地区向崇礼进击,先突出包围,然后再绕道张北附近转进绥远。同时,确定部署如下:251师94团派一个营兵力,向大镜门外东山坡山头的解放军阵地发起攻击,以掩护大部队撤退行动;96团为前卫,本队按师司令部、95团、保安司令部、保安4团、保安5团、94团大部的顺序前进。

  靳书科、韩天春率领所部朝乌拉哈达和高家营之间方向运动,一路未遭解放军阻击。但是,保安5团由于行动慢了些,在人头山一带碰上解放军,一经接触,溃不成军,团长张兴成以下全部被俘。

  在陶赖庙附近地区,105军259师遭到解放军华北6纵队的顽强阻击。解放军占据着制高点,居高临下,用交叉火力封锁通道,使259师寸步难行。激战几个小时,259师向解放军山头阵地发起多次冲击均未奏效,部队伤亡惨重。

  看到前卫师受阻,后续大部队都拥挤在狭长的山沟里,加上骑兵也跟着步兵出大镜门突围,袁庆荣很恼火,也很着急。他又把210师投入战斗,令其向250师右翼的解放军山头阵地展开攻击。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259师、210师分路向山上猛攻,但时间不长就被顶了回来,几乎溃不成军。

  解放军华北6纵队在山沟两侧山地,凭借国民党军原先修筑的碉堡和掩体工事,坚决阻击,打退了国民党军多次集团式的连续冲击。他们固守的高地尽管被炮弹炸成了一堆堆黄土,火海一片,但仍屹然不动,死死卡住国民党军北逃的路口。

  战至下午3时,国民党军三个师和一个骑兵旅始终窝在山沟里,未前进一步。袁庆荣急忙找孙兰峰商量,认为必须在黄昏前杀开通道,否则天黑后部队就会像放羊一样而无法掌握。于是,他们当即命令259师、210师重新部署,在炮兵掩护下强行冲击。骑兵5旅从259师的左翼冲击;104军258师派一个团兵力,支援210师作战;炮兵集中火力猛烈轰击解放军阵地。袁庆荣又一次亲自跑到炮兵阵地进行指挥。但是,解放军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打得国民党军官兵难以前进。多数在山腰处趴下不动的,不是死,就是伤,也有不少顺着山坡滚退下来的,少数匍匐到山顶附近的,还没站稳,即被打倒。近黄昏时,通道还是没有打开。

  就在袁庆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解放军跃出阵地,犹如猛虎下山,全面出击。在山上、山下的步兵、骑兵部队,一起败退下来向回跑。恰在这时,传来解放军占领张家口市区的消息。前进的道路未打开,后路又被切断了。本来就惊慌不安的部队,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四处奔逃,无法控制。几万人在不到十公里长的山沟里乱作一团,争相夺路逃命,人喊马嘶,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天黑后,强劲的寒风卷着雪花,无情地扫荡着山野、树木、沙石。雪越下越大,雪片儿越飘越密,一会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几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了。

  雪大,风头也硬。路在哪里?

  国民党军虽然还在东突西窜,拼命挣扎,但建制已乱,失去战斗力,陷入绝境。

  晚十时,解放军各部队全部到达指定位置,从四面八方将国民党军重兵团团包围在山沟里。前堵后截,左击右阻,步步压缩包围圈,把国民党军分割成东一股、西一股。

  24日拂晓,解放军冒着风雪向山沟发起冲锋。指战员们猛打猛冲,穿插围歼,所向披靡。山沟里到处都是喊杀声,国民党军官兵纷纷缴械投降,四处躲藏的散兵也难逃出解放军的手掌。

  趁黑夜钻进山里的袁庆荣等人,混在一群散兵中盲目地奔逃。夜,漆黑,风雪不止,崎岖不平的小道变得更窄、更坎坷了。不少人摔了跤,袁庆荣的一条腿也被石头碰伤,不得不找一根小树杈当拐棍,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堂堂的大军长只有一个奔望:快点逃出共军的包围圈。

  信号弹、炮弹不时划破漆黑的夜空,拖着长长的呼啸声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这是解放军在寻找逃散国民党官兵的踪迹。

  远处,不断传来阵阵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还有哭嚎声。而袁庆荣和105军副军长杨维垣、参谋长成于念及104军258师参谋长王鸿鹄等率领的300多人,一夜没有遇到解放军追堵。莫非真的钻出了共军的包围圈?他们多么希望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啊!

  天微亮,袁庆荣等人艰难地爬上了一座山的顶峰。在山顶上背风处刚休息一会儿,就有哨兵前来报告说:“东北山上发现共军。”

  又有人报告说:“正东山沟里有一伙共军向西行。”

  没过几分钟,又一哨兵喊:“西边山上的共军向南走。”

  袁庆荣害怕了,心缩成一团。士兵们个个都像即将被绑赴刑场处死的罪犯那样惊恐紧张,有的站起来东张西望,有的甚至两腿打颤,站立不稳。

  袁庆荣弯着腰,带着几个人挪动到山的分水岭处,察看哨兵报告的情况。

  一目了然。袁庆荣如梦初醒,才明白折腾了一夜还是没有跳出包围圈。

  解放军一队队,一群群,人数不等,远近也不等,搜索、运动的方向也不同。山头上的国民党军官兵都把目光集中到袁庆荣等军、师指挥官身上,想从他们那里寻觅到一线希望。

  “砰”的一声枪响,山顶上一个哨兵的枪走了火。这一枪,暴露了目标,给解放军校正了搜索方向。

  没过多久,一发炮弹就飞落到山顶北边爆炸。一发,又一发,山顶上腾起股股硝烟。炮弹落点逐渐向前,向左右延伸,转眼山头上就有几十人伤亡。西、北、东三面的解放军都朝这个山头运动,距离最近的只有500米左右。南面一座山的背面,也有解放军顺着山坡往下走。

  情况紧急!

  就靠身边百十来号人,在山头上占领阵地打一场?不敢想象。干巴巴的在这儿等死或全部被俘?又不甘心。

  袁庆荣发现山下西北方向山沟里解放军最少,大概有冲出去的可能。于是,他把剩下的200多名官兵集合在一起,令几个人作掩护,其余的都跟着他向山下那条山沟冲奔过去。

  袁庆荣忘掉了腿伤,连滚带爬,没命地逃。

  解放军看得一清二楚,利用各种武器向山坡猛烈射击,并迅速展开追歼。

  国民党军官兵多数举手投降,少数逃进山沟里的也当了俘虏。袁庆荣、杨维垣、成于念等人从山沟爬上一个小山包,还没站稳,解放军就从四面围了上来。任何挣扎和反抗都是徒劳的,他们只好放下了武器。至此,105军这一番号就在国民党“华北剿总”的战斗序列中永远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由东窑子往东突围的国民党军251师、骑兵11旅和保安部队,在乌拉哈达以南山地遭到解放军阻击。

  为了躲避解放军的追堵,靳书科、韩天春决定绕道山沟向乌拉哈达东北方向转进。在雪夜里转来转去,天亮时才走出30多里。251师96团一个营不知去向,二个营被解放军追歼。

  24日上午,靳书科、韩天春又决定改变路线,进至高家营子附近再转向张北。于是,官兵们沿着崎岖的山路,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高家营子走去。

  突然,在崇礼方向的对面山路上,出现了一支行动迅速的部队。人很多,起码也有二个师的兵力,正向这边奔来。

  靳书科、韩天春翘首远望,看不清是共军还是友军,他俩又举起了望远镜,只见这支部队的人都穿着草绿色军装,和国民党军东北部队穿的服装有些相似,但肯定不会是东北国民党军。既不是东北国民党军也不是穿泛黄色军装的华北共军,更不像从张家口突围出来的友军,这支部队到底是谁?靳书科想着。

  “糟了!这一定是刚从新保安方向开来的东北共军。”韩天春惊叫道。

  望远镜滑落,吊挂在靳书科胸前。他一动不动,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书科,咱们赶快向侧后绕行吧!”韩天春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发怔的靳书科向后走。

  可是,他们没走几步远,东北解放军4纵队主力的攻击就开始了。

  韩天春急忙命令251师95团占领制高点进行迎击,94团进行侧击。但保安部队尤其是骑兵部队,在解放军的猛烈枪击炮轰下,已乱成一片,四处溃逃。

  无奈,靳书科、韩天春只好率领95团二个营和特务连迅速脱离正面战斗,向侧后绕进。刚绕过一个山头,又碰到正由侧面包围上来的解放军。251师的官兵不愿再打了,纷纷甩下武器,举手投降或找地躲藏。

  最后,靳书科、韩天春身边就只剩下20多人。他们没命地狂跑。韩天春跳山沟时摔伤了头部,不能再走。靳书科见突不出去,便躲藏在山腰一个隐蔽处,想天黑后再设法逃走。不料到黄昏时,他被解放军搜山部队发现,当了俘虏。

  至此,傅作义的嫡系部队105军及11兵团部、104军一个师、二个骑兵旅、三个保安团共5万多人,除兵团司令孙兰峰和少数骑兵部队漏网外,全部被解放军歼灭。

  大镜门,成了这场大歼灭战的历史见证。

  这样,从大同以东直到北平以西的广大地区,全部被解放军控制,傅作义向西突围已经彻底无望了。

  孙兰峰败走麦城,董其武合师武川

  灭亡有时通向复活,复活有时又连着死亡。

  孙兰峰真惨!他的人马在大镜门外山沟里被解放军围追,他在黄昏时见有组织的突围已经没有希望,便带着警卫员向西逃去。

  兵败如山倒。在风雪弥漫之夜,山上、山下到处都是盲目狂逃的官兵,东一伙西一帮的。

  孙兰峰混在一群散兵中摸进了一条辨不清方向的山沟。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块沙石上喘息起来。

  他平时既没有衣冠楚楚的将军样子,对部属也很少摆出咄咄逼人的司令架势。在黑夜中,他披着一件老羊皮的旧草绿色大衣,戴着一顶半旧棉帽,完全是一个慈祥老人。谁还能认出他是一位久经战阵的中将兵团司令官呢?

  孙兰峰深知无法逃出解放军的包围圈,遂脱掉将军服,化装成了一个商人模样。他乘战场混乱之机,在茫茫夜色中自行跟上一支缴械投降的国民党军俘虏队伍,住到一个老百姓家里。

  一路上,孙兰峰受到了押送俘虏的解放军战士以热汤热饭的照顾。解放军战士对战俘不打、不骂、不搜腰包,没有一点胜利者的骄横态度。对他这位“老商人”还特别关照,让他上了土炕。孙兰峰不得不佩服解放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

  但是,他并不愿意主动暴露身份当俘虏。

  23日夜,大雪纷飞,寒风劲吹,气温下降到零下30多度。

  孙兰峰和他的警卫员溜出屋子,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又摸出了村庄。他们越过一条冰封的小河,逃向二道井子通往张北的山路。

  他没命地逃。在当地一个老乡的引导下,顶风冒雪,沿着弯弯曲曲的崎岖道路,于24日晨通过长城线的神威台。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仍在继续逃。路被积雪覆盖着,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粘在鞋底的雪化水结冰,长出一块冰坨。起初,他还不时地停下来,找石块砸一下,后来就不管了,任其增大。这样,越走越吃力,越走越慢,脚上磨出了成串的血泡。脸冻得通红,手也冻僵冻伤了,但是还得走,只有走才能摆脱被抓的危险。

  孙兰峰穿过张西北郊,向商都走去。12月31日,他艰难地走到了商都东南25公里的四台房子村。在这个村里,遇到一位以前相识的姓王的保长,给以一番不寻常的接待,并答应用骡车送孙兰峰西去。在茫茫荒原里逃难,受到如此相助,孙兰峰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当孙兰峰在这位王保长家吃饭时,从宝昌县溃逃的一个国民党军骑兵冲入院内,硬要以自己的劣马换取已经套车驾辕准备送孙兰峰的骡子。保长不肯,骑兵就要动手抢,并用假的部队番号吓唬保长,还说如果不换将如何如何。

  听到院子里吵闹声,孙兰峰紧张起来,以为是追歼的解放军来了,但仔细一听,来人言语支离,破绽百出,一定是游杂散兵在搞敲诈行为,便让警卫员把这个骑兵带到屋中问话。

  起初,这个骑兵还不以为然,态度很蛮横,进屋认出孙兰峰后,吓得面色苍白,惊叫了一声“孙……孙司令官!”立即行了一个军礼。

  孙兰峰先是厉声斥责骑兵扰民害民的行为,并说:“该杀!该杀!”接着,又询问了一些情况。听说察北专员白震、骑兵2总队司令安恩达就在这个村子附近时,便要这个骑兵去找。

  当白震、安恩达来到村内见到孙兰峰时,只见这位身经百战的司令已是面目憔悴,手脚冻伤,简直有点认不出来了。孙兰峰痛哭流涕,大骂国民党军是“不听命令,纪律废弛,兵骄将悍的乌合之众”,“此兵不败,实无天理。”白、安二人看到孙兰峰很激动,急忙上前相劝。他们都能理解司令官的心情,都表示要和他生死在一起。为了安慰这位光杆司令,他们向他报告说察北、绥东总指挥鄂友三的部队也在这一带。

  孙兰峰平静下来后,立即派人去找鄂友三来见他。见面后,鄂友三叙述了骑兵12旅在向大猴山、狼窝沟、集沙坝一线解放军阵地出击时受阻的情况。原来,张家口守军出大镜门向北突围时,骑兵12旅由张北西面南下接应。但受到解放军察北骑兵旅、内蒙骑兵11师的左右夹击,苦战一天也未能冲破解放军的阻击线,最后被迫撤向张北县西北的公会镇和大清沟一带。

  当晚,孙兰峰与鄂友三、白震、安恩达等人商定第二天继续西进,以甩脱解放军的尾追。同时,以孙兰峰的名义电告傅作义,他已脱险。

  逃路没有顺风的。

  1949年1月1日晨,正当孙兰峰指挥各部人马在村头的空地上集合时,突然解放军内蒙古骑兵16师一部迎面冲杀而来。

  孙兰峰大惊,一面派兵阻挡,一面率大部骑兵向西狂逃。

  解放军如猛虎下山,挥动着手中的马刀冲入村子,左砍右杀,锐不可挡。孙兰峰收容的散兵游勇,只顾逃命,无人抵抗,整个队伍变成了一窝蜂。很快,阻挡部队被包抄、围歼。

  孙兰峰、鄂友三催马加鞭,继续西逃。他们不时回头望望,惟恐解放军追上来。又一次落荒而逃,孙兰峰仿佛习惯了,没感到累、苦,只求能摆脱解放军的追击。

  日落。日出。

  一昼夜急行军,孙兰峰没敢合一次眼。到了一座村庄,在村边找户人家,给马喂点饲料,接着又拼命赶路。

  一路上,他收容的各路残兵败将,有骑兵12旅鄂友三、骑兵2旅陈秉义、骑兵1总队包贵廷、察哈尔省保安团曹凯和李维业、骑兵2总队安恩达等余部,以及从张家口突围出来的骑兵5旅杨占山团、骑兵11旅张汉三团等残部,共约一万多人。

  又一个白天和夜晚逝去。

  1月3日上午,孙兰峰所部三弯两转地走进了大青山脚下的达拉村。许是因为没了解放军追兵和进入绥远境内了,孙兰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下令就地休息。但一看到队伍混乱不堪、肆意扰民的状况,他又忧虑起来,担心这支临时收容起来的杂牌部队会在一夜间散了架,自己又成了落荒而逃的光杆司令。到那时,别说去绥远,就连自家性命可能都难保。想到这,孙兰峰顾不上休息,立即召集各部头目开会,决定部队休整几日后向绥远武川县撤退。为了保证撤退行动的安全,会议作出如下决议:

  1.执行傅作义规定的“说话和气,态度谦恭,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钱,不调戏妇女……”等十项纪律,违者杀!沿途用粮要开条,凭条顶交公粮。

  2.依新建制统一组织,统一行动,按规定路线行进。各部不得插前错后,混乱部队组织,以防鱼目混珠,招致败坏纪律情况的发生。

  3.西撤部队的新建制是:

  (1)骑兵12旅鄂友三部约2000人为前卫;

  (2)骑兵2旅陈秉义部约1000人、骑兵2总队安恩达部等约1500人为本队;

  (3)察北专区领导的张北、宝昌、多伦、沽源等保安团队,共约2000人为右侧卫;

  (4)省骑兵保安团曹凯部约700多人为左侧卫;

  (5)新编骑兵1旅苏和巴特尔部、骑兵1总队包贵廷部、察北盟旗保安部队、色楞那木济勒保安骑兵团,约2000人为后卫;

  (6)察哈尔省骑兵保安团长李维业所部800多人开向化德地区,以牵制解放军兵力,掩护大队人马撤退。

  4.西撤路线是沿大青山线,经陶林以北土木尔台、大青脑包、卧狼卜子、库囵图、四子王旗等地及其两侧,向武川乌兰花、小井、马王庙一带集结。1月的塞外,寒冬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冻成了冰。

  1月7日,孙兰峰率领所收容的1万多人马,又动了起来,向西撤去。

  风卷着雪片、沙粒,狂暴地扫荡着山野、村庄,撞开了人家的门窗,把冷森森的雪尘、沙土撒进屋子里,并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声地怒吼着、咆哮着,仿佛世界上一切,都是它的驯服的奴隶,它可以任意地蹂躏他们,毁灭他们。沿途村少人稀,步骑争相夺路抢粮,人吃马喂均无秩序地取之于民。此外,数百名伤病号流落在汉、蒙族百姓家中,要这要那。人家不给,就用刀枪相威胁。

  民不堪其扰,亦不堪其苦。特别从东北败退来的苏和巴特尔部,更是“人吃饺子马吃料”,还抢劫马匹、财物,所经之处十室九空。

  孙兰峰虽三令五申,但兵败如山倒,官兵只顾活命、逃命,过一天算一天,有谁听他的命令?连他身边的军官也只是写张用粮草的“白条”,交给老乡了事。

  整个队伍变成了一窝蜂。

  骑兵12旅的一个年轻团长,一路目睹乱民、害民的情况十分激愤。当看到一个军官准备强奸一女子时,他拔枪击毙了那个军官,随后就投奔解放军去了。

  孙兰峰深知如此下去队伍非垮不可。他急忙命令察北专署副官胡子屏领兵殿后维护纪律,对行为恶劣的官兵就地枪决。在铁毛村,胡子屏一连处决了几个无恶不作的乱兵,还用机枪扫射窜入一个蒙古包抢劫的一群士兵,从而使某些人不得不有所收敛。

  路途漫长,心情急切。孙兰峰揣着这样一个心愿:武川早点从地平线上冒出来!

  十天十夜长途跋涉,孙兰峰和他的部队终于到达绥远武川县境内,与董其武部会合。

  仅在从商都到武川900多里的途中,孙兰峰部减员近800人,吃喝百姓粮食15万斤,干草30万斤。

  孙兰峰到达目的地后,把兵团司令部设在武川县城内,接连开会整编、整顿部队,从而基本结束了西撤绥远时的混乱局面,获得了一个暂时喘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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