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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蓝兮:一霎风雨我爱过你

(2011-03-03 08:11:16) 下一个

  第一章
  在夜幕降临之后的一个小时,各大餐饮业无一例外地陆续进入了这一天中最为忙碌的工作高峰期。
  C市是个名符其实的娱乐之都,城区里最不缺少的便是吃喝玩乐的场所,奢华的酒店与夜店极大的丰富并满足了城里人们的业余生活。
  然而此刻,时间逼近晚上六点半,对于陈敏之来讲却仅仅是辛苦的开端。
  因为她联系不上大老板,而公司的年终酒会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正式开始了。眼见需要上台致辞的人失去了踪影,她心里不是不焦急,但好歹这两年也经历了各种大小事故,对于突发状况颇有一套应对的法则。
  尤其,是关系到周子衡的。
  她站在宴会大厅入口处,既能稍微远离喧闹的环境,又方便关注年会的准备情况。手机里的最近联系人列表,第一个便是她要找的人,拨出去,听筒里传来悠长而富有节律的等待音。
  这时候第二助理远远地走过来,西装革履的样子和他平时的工作装束毫无二致。
  “怎么样?”陈敏之没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直接就问。
  费威扯了扯领带,吁出一口气,摇头说:“找不到。”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敏之没讲话。
  费威看了看她,“电话还是不通?”
  “嗯。”虽然心中焦躁,可妆容得体的脸上却没表露出丝毫来,陈敏之只是挂断电话,问:“楼上周总常用的几个套房你也进去确认过了?”
  “是的,十分钟前让服务员和我一起去看的,没有半个人影。”费威看了看手表:“再说,都这个时候了,他应该也不会待在房间里才对。”
  陈敏之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仿佛无奈的讪笑。
  她的这位大老板是什么作风,旁人平时离得远,而费威也才进公司不到三个月,他们或许只是略知皮毛,可是她不同,因为时常需要贴身伺候,所以格外了解。只要周子衡兴致来了,做出什么事情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那现在怎么办?”费威看着陆续到齐的员工,带着点试探性质的问。说实话,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他多少有些不服气,总感觉屈居一个年轻女性之下,令他心里不太舒坦。
  “不怎么办。”陈敏之回答得干脆,双手环在胸前站在原地,目光闪闪发亮,“周总会按时现身的。”
  晚上六点一刻,当年终酒会进入倒计时阶段的时候,靠在床头的男人终于慢条斯礼地掐灭了烟头。他起身的同时,浴室门恰好开了,里面走出的女人只裹了条浴巾,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颇费了一点心思的,令美好的胸线一览无遗。
  “你去哪儿?”出水芙蓉般的美女愣了一下,香肩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公司酒会。”
  “可是……”美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性感装束,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这边周子衡已经穿上外套,回头看了看她,薄薄的唇角泛出一丝轻浮的笑意:“你动作太慢,洗澡用了半个小时。可惜我赶时间,你穿好衣服自己走吧。”他毫不吝惜地用眼神赞美了一下对方,可是实际行动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完全不顾身后人发出的娇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六点二十五分,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俊挺身影,陈敏之终于松了口气。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快步迎上去。
  “可以开始了吗?”倒是姗姗来迟的周子衡率先问道。
  衣冠楚楚,神采飞扬。看到老板的状态不错,陈敏之选择对刚才的失踪事件闭口不提,只是以公式化地语气应道:“大家都等着呢。”
  “陈助理,今天可以放松一点。”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周子衡特意停顿了一下,那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里泛着轻淡的笑意,微微低下视线看她:“祝你一会儿能抽中头奖。”
  “谢谢周总。”陈敏之一边跟着走向酒会的中心,一边心想,抽不抽得中奖倒真无所谓,这时候周子衡总算准时现身,才是对她最大的奖励。
  这是G&N集团一年一度的酒会,基于近几年的传统,举办地点依照惯例设在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菜品丰盛,奖品更是大手笔的诱人,因此,酒会结束的时候所有人尽兴而归。
  周子衡坐上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智清明,便问:“周总,去哪里?”
  他想了想,“车钥匙留给我,我自己开回去。”
  司机走后,周子衡却并没有立即将车开回住所,而是停在路边打了个电话。等了许久对方才接起来,他发现自己今晚心情不错,竟然难得的如此有耐心,语带笑意地问对方:“回家没有?”
  “刚到。”听筒里回应他的是一个慵懒迷人的女声。
  他说:“我正好在附近,你出来吧。”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点冷淡,声音里带着一丝低哑,懒懒地回绝他:“改天吧,我很累。”
  线路里仅仅静默了一秒钟,紧接着,坐在车里的男人便波澜不惊地开口了:“那好,再联络。”
  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周子衡没有半秒停滞地迅速启动了车子。
  时值隆冬,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车厢里充足的暖气将醺得人恹恹欲睡。其实今天晚上他喝得并不多,但此时却莫名有些躁热,像是酒气尽数从胸口涌上来,无处纾解,引得两边太阳穴都在隐隐跳痛。
  周子衡扯掉领带,似乎仍觉得不够,又一边开车一边解开领口的两粒纽扣。前面是辆别客厢型车,慢悠悠地占据着左边的车道。他突然觉得不耐,按了两声喇叭,也不等前头司机回应便转了方向盘。油门轰地一下,车身紧贴着对方从右侧迅疾而过,不足两三秒就将那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以前刚拿到驾照那会儿,几乎没人愿意坐他的车。周家老幺,也就是他的弟弟周子扬有一次中肯地评价说:“哥,你这车开得太情绪化了。心情好和心情坏的时候,都可以考虑参加F1。”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也逐渐收敛了脾性,像今夜这样的情况,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最后车子驶进市区内某高档别墅区,周子衡在下车之前再次拿起手机,这回也不等对方出声,刚一接通他便冷笑道:“舒昀,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第二章
  昨晚的那一通电话并没有对舒昀的睡眠造成多大影响。
  事实上,她当时正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自己似乎惹怒了电话里的那个人。可是因为实在太累,只听他说了两句,她便握着手机睡着了。
  等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手机还搁在耳边。舒昀想了想,到底还是回拨过去,但很显然号码被呼叫转移了,接听的那个女声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周总正在开会……”
  其实她和周子衡身边的人都不熟,他的公司那么大,名声在外,可她一次都没踏进去过。秘书不认得她,照例询问:“请问您是哪位?”
  “算了。”舒昀坐在床上想了想,“没有重要的事,你不必特意告诉他。谢谢你,再见。”
  这边电话刚挂断,下一秒Nicole就打进来,告诉她:“下午的录音临时取消了,改成晚上八点。”
  “为什么?”舒昀一边打开电视一边问。
  “徐佩佩也要用那个棚,我们只好让一让了。” Nicole的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这是她心情不好的征兆。
  舒昀不置可否的挑起眉毛,没再说什么,只是“噢”一声表示明白。
  谁让人家是一姐,正如日中天呢?其实她倒无所谓,作为一枚小角色,吃这点亏根本不算什么。但就怕Nicole这回心里又会犯堵了,毕竟也曾是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人,如今却不得不带她这种新人,连带着也要处处受气。
  预约的工作被取消了,舒昀反倒有点开心。
  近两周过于忙碌的工作状态令她着实感觉吃不消,可是在人前偏偏还要时刻保持精神饱满,露出一点点疲态都有可能被训斥。于是也只有回到家,卸掉厚重的妆才能在私底下看见自己青黑的眼圈。
  她给自己叫了一客午饭,又趁着下午的空闲利用了一下新烤箱,照着网上下载的食谱试着烤蛋挞。
  烤箱和整套工具都是搬新家的时候郭林送的。
  “知道你没有厨艺,就当是个摆设吧,厨房空着也不好看。”当时郭林这样说。
  蛋挞出炉,果然只能算是失败的作品。舒昀对着那一盘焦黄的小东西看了许久,拈起一只来咬了一口,心里就在纳闷,明明是按照详细步骤说明做的,怎么就不成功呢?
  或许,这世上真有天赋二字可言的。比如说,她就没有厨艺天赋。
  她会的,只是唱歌。
  当初舒昀签下这间唱片公司的过程一点也不曲折,也根本不像许多大明星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是陪朋友面试结果阴错阳差自己被录用了”。她的经历不够戏剧化,但胜在够走运。
  当莫莫将她的录音带寄出去的时候,她根本一无所知。直到两个月后收到唱片公司的回复,莫莫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她,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走上这一条路。
  “谁说我想当歌星了?”相较于莫莫的激动,舒昀则显得兴趣缺乏。
  “歌星耶!当大明星不好吗?”莫莫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反问。
  “但也有可能一辈子出不了头啊。”
  “不去试怎么知道?你嗓子这么好,不去可惜了!”
  她有点为难:“可是我又不爱唱歌。”
  “亲爱的,你忘了自己正失业吗?现在就有一份工作摆在面前,为什么不要呢?况且还是那么风光的职业,以后可能会有很多粉丝的啊!”莫莫继续努力地游说:“这就是工作,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有什么爱不爱的!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的?”
  最后一句话倒是有点道理,而且正好击中舒昀的死穴。
  对,她刚刚没了工作,而银行里的那点存款支撑不了多久。
  “每天寄去唱片公司的自荐信和录音带那么多,你的没被直接丢进垃圾桶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在正式签约的当天,莫莫如是说。
  舒昀笑笑,挽住她的手臂:“是啊是啊,你就是我的幸运女神,用一卷读书时录着好玩的磁带帮我找到新工作,真是感谢万分。走,我请你吃拉面去!”
  她没让莫莫看出她内心里的忐忑——进入那个圈子,直觉感到将会有许多不好的事情等着她。
  果然,公司首先给她安排了一位名叫Nicole的经纪人。接触几天下来,舒昀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虽说是经纪人,但这Nicole的脾气和架子似乎比明星还要大,整天板着一副冰冷的面孔,说话永远简洁明了,所以听起来多半像是在发号施令。
  在Nicole这里一点情面都不能讲,初入行的舒昀不懂规矩,时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某天在公司厕所里听到八卦,这才知道原来Nicole曾经也是辉煌一时,巅峰时期手上同时带着几位如今歌坛最当红的男女明星。
  如今却只能负责她这种级别的新人,换作谁心里都会不平衡吧。舒昀这样一想,对于Nicole平时的犀利言行也就慢慢释怀了。
  所幸舒昀并不笨,平时也极努力,等到过渡期一过,互相摸清了性子,她和Nicole竟然也能和平相处了。
  录音时间安排在晚上八点,舒昀提早了半个小时到达现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直到助理提醒她:“时间到了。”
  她抬起头,可是录音棚的灯还亮着,显然里面的人还在继续使用。
  “怎么办?”助理小乔看了看手表,已经超时七分钟了。
  “再等等吧。”舒昀反过来安抚她。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小时。等到徐佩佩终于出来,舒昀这才收起手机站起身。香风从身侧飘过,大明星戴着墨镜,和平时镜头前笑靥如花的亲切模样判若两人,被几个助理保镖簇拥着,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离开。
  小乔似乎不服气,又似乎有些羡慕,眼巴巴地望着一群人离去的背影。舒昀见了好笑,忍不住拿歌词本拍了拍她的手臂,“走啦!”
  小乔回过神,笑嘻嘻地问:“小舒姐,你什么时候也像她一样?”
  “不知道。”
  “等咱们也红了,就不用再处处受欺负了。”
  舒昀停下来微笑:“怎么,觉得委屈了?”
  “总有一点吧。”小乔抿了抿嘴唇,目光诚恳:“小舒姐你唱歌这么好听,我感觉比徐佩佩还好,不红都没道理呀!”
  “多谢赞美。”舒昀仍是笑,心里却想,大不了不干了,反正她的兴趣也不在这里。何必与人争得头破血流,还要冒着可能被潜规则的风险呢?
  录完音已是深夜,坐上车舒昀取出手机一看,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
  当然,周子衡是从来不会发短信的。他的私生活可以很丰富多彩,每天每夜都充斥着夜香鬓影软玉温香,但在某些方面却又简单得可怕。
  比如说,任何事情他都习惯用一通电话来解决,哪怕他和对方只需要说一句话。曾经有几次见她捧着手机发短信,他会质疑:“你这样不嫌麻烦?”
  “活动拇指可以锻炼大脑。”她和他相反,认为收发短信是一种乐趣。
  而自从昨夜之后,他连电话都不给她打了。
  其实对此她倒一点也不吃惊,她知道他生气了。
  周总裁的脾气如何,恐怕她是这世上少数深有体会的人之一。昨天要见面的要求被她拒绝,然后她又在他怒火中烧的关键时刻睡着了,以周子衡那样骄傲自大的性格,倘若还会主动联系她,那才叫做天方夜谭。
  计程车趁着夜色在褚红的独栋别墅前停下来。舒昀拉了拉帽子,小跑着上前去按门铃,足足坚持了三五分钟,显然一副不进门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终于有人来开门。
  她双手插在运动衣的兜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眨眨眼睛:“你在家呀。”
  面前的男人不答腔,目光冷淡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好冷啊,进去再说……”也不等对方同意,她便用肩膀顶住门板,仗着自己身形纤瘦硬是挤了进去。
  室内暖气充足,就连地板上都是温热的。
  舒昀踢掉鞋子,又把外套脱了,然后才笑意盎然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其实周子衡也只穿着休闲的单衣单裤,头发有些微的凌乱,但完全不显得邋遢,反倒有一种风流不羁的雅致。他神情慵懒地瞟她一眼,兀自坐进沙发里,架起两条长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舒昀果然依言走过去,这个时候的她与昨晚迥然不同,是十足乖巧的。
  谁知屁股刚挨到沙发,她的脖子便被周子衡勾住,一把搂了过去。
  他毫不怜香惜玉,她吃痛,微微唤了声:“哎哟……”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过去。
  周子衡的胸膛结实温暖,只隔着一层棉质衣料,她的脸紧贴着他,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下那强而有力的跳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嗯?”英俊的男人明显不悦,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危险的味道,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张未施脂粉的脸颊上来回划弄。
  “什么什么意思啊?”舒昀颇为费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动着无辜的光。
  只见周子衡不讲话,只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她这才识实务地解释说:“最近真的太累了,每天都不够睡。”

  第三章
  或许是角度和灯光的问题,那一双眼睛下面的青色显露无遗。看样子是真的累,连带着皮肤状态也不好了,向来光滑的额角冒出两粒浅红色的痘痘。
  周子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然这么辛苦,不如离开那里。”
  “那可不行。”舒昀趁机换了个姿势,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不那么扭曲,然而还是没能脱离掌控。
  “为什么?”
  “我想出名啊。”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抛出相同的答案。
  “假话。”周子衡哂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穿她,却也不再追问。
  其实每次都是这样,这个话题谈过不止一次,但从来没有深入过。她偶尔会在他的面前抱怨工作辛苦,而他也会好心地提出建议,却并不坚持。明知道她的理由是假的,拆穿归拆穿,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好奇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就像听说她累,他并不会真的心疼一样。
  她和他之间,或许本来就不应该涉及到这些纯私人的感受,比如独自的喜悦和悲伤,又比如一个人的轻松和痛苦。
  他们的关系从开始到现在似乎只被一种东西维持着。或者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被某种有趣的运动维系着。
  这一夜,舒昀为昨天的嚣张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周子衡的体力好得惊人,但她并不相信这是他几周以来清心寡欲养精蓄锐的结果。相反,她发觉他的花样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多,极有可能是从别处开发累积得来的。
  但她不怎么在乎这些。
  早在最初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了某种无需言喻的默契。她是他的情人,却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他是她闲暇解闷的对象,而她也绝对不可能会爱上他。
  既然不存在爱情,便自然不会产生可怕的占有欲。
  舒昀只知道,自己愿意与周子衡维持这样的关系,全因为他是天生的情场高手。
  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才会给予某些人太多的优势。
  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他英俊桀骜、生性风流不羁,懂得如何哄人开心,但又不会过度纵容……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满足你许多无理的要求,但你永远不会误以为他是任由旁人予取予求的角色。相反,在他的身上,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某些时候甚至强势到近乎专制。
  这些听起来很矛盾,但也正是这样的矛盾气质,使得多数女人欲罢不能。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舒昀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令她满意的情人,在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在单调的生活里加入这么一个角色,对她来讲并没有任何处坏。于是她就这样和他不痛不痒地继续了下去,直到现在。
  第二天早上难得出了太阳,穿过薄雾的光线从遥远的云端照射过来,温和得犹如浅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气中细碎转动。
  舒昀懒懒地蜷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愿动一下。她醒来有一会儿了,周子衡却还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这样冷的天气,他居然只披了一件晨袍,身姿挺拔地背对着她,整个人都陷在朦胧的雾气中。
  因为隔着一层玻璃门,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语气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向来都有起床气,也不晓得今天是谁不知死活,这样早就来自找晦气。
  最后看他终于收了手机,她才翻了个身,将自己从头到脚重新埋进被子里。
  周子衡刚将电话那头的下属训了一顿,转过头便看见床上隆起的那一块。他走过去,脚步并没有刻意放轻,可是手伸到枕边,到底还是停了停。
  他轻巧地将被子掀开一点,只看见舒昀背对着他,双眼紧闭睡得正熟。她的头发长且浓密,最近又烫成了波浪卷,此刻凌乱地铺散开来,衬得脸蛋和□的肩背越发白皙通透。
  周子衡弯下腰去,先用自己冰凉的嘴唇碰了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然后一声不响,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下去。
  “……哎!”舒昀吃痛,忍不住瑟缩着叫出来。
  周子衡微微眯起眼睛,脸上似笑非笑地:“让你装睡。”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舒昀嘟囔了一声,拿惺忪的眼角瞟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低哑的诱惑,“要不要陪我再睡一会儿?”
  周子衡反倒不急,他就着床沿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陪你有什么好处?”
  舒昀的眼睛早已经重新闭上,听他这样问,她只是微微一愣,继而便抿着嘴唇哼道:“干嘛告诉你!”
  虽是这样说,但她的脸上带着娇笑,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刷子,轻轻颤动,一下一下竟像是挠在周子衡的心头,麻麻痒痒的,让他的神思都微微停滞。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舒昀晨起时的样子。有一点迷糊,又有几分娇媚,尤其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与他调笑的时候,那样清纯的脸上却经常透出极至诱惑的气息。每当这时候,床上躺着的仿佛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他豢养着的小动物,而且,是一只精明灵动的小狐狸。
  舒昀半蜷着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突然没了动静,这才奇怪地睁开眼睛去看。结果正好对上周子衡莫名专注的视线,她呆了一下,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周子衡表情轻佻地俯下身体,紧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舒昀再次抿起嘴角笑骂:“流氓。”
  “我看你就喜欢流氓。”周子衡低笑着扯下晨袍,修长健硕的身体覆上去,轻而易举地将身下的人压制住,顺利开始新一轮的床上运动。
  等到正式起床已是过了中午,由于这里没有保留她的衣物,舒昀只能穿着男式衬衣在屋里走动。
  她好奇:“你今天没有事做?”
  周子衡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头也不抬地反问:“你呢?”
  “单曲终于录完了,可以休息两天。午饭吃什么?”
  “你决定吧。”
  舒昀低头去翻手机里的电话簿,“……周子衡,附近送餐酒店的电话是多少?太久没用,都忘记了。”
  “打去查号台问。”沙发上的男人声调平淡,显然没兴趣帮她。
  其实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共同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却极少。她不搭他的车,更加尽量不和他外出吃饭。
  有一回周子衡似乎是喝多了,深夜直接去了她的住处,仿佛是不满,他倒在床上皱着眉头,看了她良久,忽然问:“……你就这么希望和我划清界线?”
  她也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忽然挑起唇角,笑了笑:“地下情很刺激是吗?……舒昀,你的表现十分合格。”
  这样喜怒无常,她却无法认真计较,因为他很快就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最后舒昀从手机里找到一家西餐厅的电话,打过去,要了一客芝士焗饭,然后回头问周子衡:“你吃什么?”
  周子衡扫她一眼,“你拿主意。”
  舒昀心下有些奇怪,她对他的喜好实在了解不多,只能替他做主点了一份海鲜炒饭。挂掉电话才发现周子衡不知何时早已丢开杂志,只是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怎么了?”
  “没什么。”周子衡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目光扫过男式衬衣下那两条光洁修长的腿,“我回房间打个电话。你,等下把衣服穿好才可以去开门。”
  结果等到午餐送过来,他却连坐都没有坐下,只轻飘飘地瞟了一眼便宣布道:“我对海鲜过敏。”
  舒昀拿着银匙不由得愣住,那他刚才为什么不说?
  而他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扬起眉角,表情里带着调侃,又似乎还有几分嘲讽,笑了一声:“看来你对我真是一无所知。”
  这叫什么话?
  舒昀忍不住困惑地皱起眉,撇开身份关系不谈,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原本也不多。而他现在却好像是在指责她?
  周子衡居高临下,讲话的同时因为轻微俯身的动作而气息迫近,那双深黑的眼眸眯起来,仿佛对她的表现真有些不满。
  而她亦不甘示弱,停了片刻便半笑着反问道:“有那个必要吗?”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室内的空气被短暂的沉寂充斥了。
  其实周子衡的神色在她的眼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不太确定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的反诘是否触犯到了这位心高气傲的男人。
  没人会这样跟他讲话吧?舒昀直觉猜测应该是个异类。但她向来底气够足,只因为她并不亏欠他什么,甚至连一块钱都没有伸手拿过他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单纯,没有牵扯到利益或感情,所以无需小心翼翼地伺候对方。
  不过,很显然她刚才的揣测是多余的,周子衡并没有因为她的实话实说而动怒,那副英俊的眉眼之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见他点了点头,淡笑着赞成:“你说得很对。”语调轻缓,目光再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其实有的时候,他笑起来比生气更加可怕。舒昀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葛下去,于是好心地提议:“要不,我的这份和你换吧。”
  “不用了。”周子衡从茶几上捞起车钥匙,冷淡地交待:“正好我还有事要出去,你慢慢吃。我们改天再联系。”
  “哦,那好吧。”舒昀并无太多异议。这时候走了倒好,刚才已经有了不愉快的先兆,再相处下去很有可能最后不欢而散。趁着主人走出大门之前,她又补充道:“我离开的时候会帮你把门锁好的。”
  “多谢。”俊挺的背影半秒没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第四章
  上了车,周子衡拨通叶永昭的电话。
  对方那里似乎热闹非常,一把熟悉的声音提高音量嚷道:“我们都在一块儿喝酒呢,赶紧来。……你小子,刚才还说有事出不来,怎么这会儿又有时间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到了再说。”周子衡丢开手机,车子在油门轰响中迅速离开了住处。
  推门而入的时候,叶永昭正在给旁边的新女伴布菜。他在这个朋友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细心体贴,出手又阔绰,所以即便最后分了手,每一任前女友却都还对他念念不忘,从没听谁有过半句怨恨的言辞。
  周子衡与他认识十几年,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此时环顾了一下包厢环境,笑着说:“品味见长啊。这装修风格还不错,你把设计公司的电话给我,改天酒店翻新,也省得我再去找别人。”
  “没问题。”叶永昭笑眯眯地给他倒满酒,“这是昨晚从我家老头儿酒柜里拿的,好东西。”
  因为周子衡的加入,包厢里的气氛更显热闹。
  液晶背投里正播着广告,席间有人发表评论:“这妞长得真不赖。”
  是徐佩佩在给某香港珠宝做代言,镜头前面姿态优雅,笑容甜美得犹如芭比娃娃。
  叶永昭看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来:“我倒有个哥们儿和她关系不错。你们谁有兴趣,改天让他把她约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呗!”
  先前那人乐道:“好啊。”
  结果另一个人接腔:“就怕是大明星,架子也大,轻易不肯出来吧。”可是立刻就被旁人反驳了:“得了,你也把这些人想得太清高。有钱还怕她不来?香港那么多女明星,不都明码标价么,陪吃一顿饭给多少。这年头,进入这个圈子的多半是为了名和利。所谓的架子,估计也就是摆给那些粉丝们看看的……”
  桌上本就是男多女少,正好闲来无事,这一讨论犹如石子投入湖水中,话题纷纷转移到这上面来。
  大家谈得热烈,唯有周子衡一言不发。徐佩佩的那条广告早已结束,都说她漂亮,可周子衡平日并不怎么关注这些,所以广告一过,他连这个当红女星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其实他对娱乐圈并没有特别的喜恶,但或是许出于巧合,所有自己熟识的女人当中,只有舒昀是从事这个行业的。
  想起那个女人,他的眼中忽然浮现出几分讥诮来。不知道应该说她单纯,抑或是太有心机——维持了近一年的地下关系,她似乎害怕被别人知道,总是不遗余力地在公开场合同他划清界线。
  她也从不接受来自于他的任何馈赠,仿佛嫌他的钱是脏的。
  当然,他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钱,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可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明明很需要钱,但在他面前却绝口不提半个字。这不合常理,这与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忍不住去揣测她的心态和动机。
  包括,她对他的态度。
  这个时而乖巧时而冷漠的女人,将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相当好。所以他一边暗暗观察她,一边又不得不承认,生活里有了她,不失为一项新鲜的乐趣。
  而且,这项乐趣只属于他一个人,就连叶永昭这样的发小死党,都不知道舒昀的存在。就像是小时候得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具,于是私藏起来,虽然少了分享的快乐,但同时却又有着另一种隐秘的喜悦。
  舒昀从别墅里出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车。逼近零度的冷空气让她有点怀念早晨窝在被子里的感觉,那时候不单有暖气,还有周子衡的体温。
  坐进车里,她觉得头有些痛,或许是吹风吹的,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最近,她与周子衡之间的摩擦好像比以前多了,不算今天和前天晚上的,再上一次见面,他们也是因为一点小事而闹得不太愉快,然后她忙着要录单曲,正好以此为借口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其实在不见面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他,尤其有时半夜醒过来,竟会习惯有人从背后抱着自己一同入眠,可是手伸过去,触到的只是另一半冰凉的床榻。
  昨晚却不同。
  她凌晨起来想喝水,结果一回身,借着微弱的夜光恰好看到周子衡的脸。他面向着她睡得很熟,仍是她所熟悉的眉眼,那张薄唇仍旧微抿着,可是神情是那样的安宁平静,有别于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或者冷峻犀利。
  她半坐半跪在床边,一时也忘了去倒水,只是看着他,心中莫名被牵动了一下。
  仿佛是久违的场景,可正是因为隔得太久远,让她几乎已经忘了那个最初记忆中的周子衡是什么样子的。
  而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和他上床之后,自从明确定位了二人的关系之后,那些曾经有关于他的记忆就像是借着雾气写在玻璃窗上的字,随着分秒的流逝,印迹也在淡化,到了现在,早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他如今的模样,是他常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和那双又黑又深、让人永远无法看穿其真实情绪的眼睛。
  记记中的,和现实里的,究竟哪个周子衡才是真实的?其实舒昀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了,反正说好听一点,他们是地下情,倘若说得不好听,恐怕他们连情人关系都算不上。
  晚上吃饭见到莫莫,被问及新歌一事:“什么时候能在电台听到你的歌?”
  “过段时间吧,还要等后期制作。”
  “会不会有点兴奋?这次的词曲作者好像还挺有名的吧,看来你们公司对你还蛮用心的。”
  “还好。”舒昀没兴趣多谈,绕过这个话题随便扯了点别的,又问莫莫:“上次相亲见面的对象怎么样?”
  “别提了。我最近不是忙吗,他隔两分钟就发条短信过来,我哪里有空条条都去回复?结果让人家误以为我摆高姿态,反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呗。”
  “最近在忙什么?”
  “我们公司刚接了一个珠宝品牌新品发布会的策划工作,我负责现场布置和协调。对了,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就在下周。我们公司有嘉宾名额,帮你弄个好位置应该没问题的。”
  原本只是跟着莫莫去凑个热闹,结果舒昀没想到,竟会在发布会结束之后碰见周子衡。
  他的身边跟着一群人,如众星拱月般恰好迎面走过来,不可能假装看不到。况且,他确实醒目,就连最简单的西装衬衣,也能被他穿得这样好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玉树临风。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
  目光在她的身上扫过一圈之后,最终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定格两秒,沉稳平静,没有半点讶异。而她迎着他看过去,却在那双眼睛里隐约看见了某种异样的光芒,仿佛是在迅速思索着什么,又仿佛动了戏谑的念头,随后,那道光微微一闪就消逝不见了。
  舒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产生不好的预感。她宁愿怀疑是头顶的灯光在作祟,也不想去猜想周子衡此刻在打什么主意。
  所幸这个时候有人上前与周子衡攀谈,暂时将他阻了阻,舒昀淡然地收回视线,脚步未停地向大门口走去。
  今天这种情况,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碰上。她处理起来没有多少经验,只想着装做不认识迅速离开就好。可是等她堪堪经过那些人身边的时候,那位众人之中的焦点人物却突然舍弃了交谈的对象,转头瞥向她,仿佛不经意地开腔:“这位小姐我看着似乎十分眼熟。”
  一句话成功阻止了舒昀的步伐,她本能地一怔,却只听见对方又慢悠悠地问:“胡总监,她是您邀请的嘉宾?不妨替我介绍一下。”

  第五章
  一时之间,几乎周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比头顶那无数的射灯还要灼人,舒昀只觉得进退两难。而那位胡总监正是方才前来迎接周子衡的人,想必也是发布会的举办方,此时他朝她看了又看,脸上没露什么痕迹,只是笑着回答:“具体负责嘉宾名单的不是我。”他上前两步,朝舒昀伸出右手,客气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XX珠宝集团的营销总监。请问小姐贵姓?”
  舒昀无法,只能与他相握,硬着头皮介绍:“我姓舒,舒昀。”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对方终于露出些许茫然。
  舒昀只是哭笑不得,正在考虑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是如何拿到入场券的,结果这场好戏的始作俑者却再度适时地开口:“原来是舒小姐。”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恍然,他看着她,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来,蓄了一点笑意:“上周我们一起吃过饭,当时还有陈总。”
  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陈总。舒昀瞪着眼前的男人,十分怀疑所谓陈总也只是他随口捏造出来的人物。而上周,她和他只吃过一次饭,地点分明就在他的别墅里。
  可是既然周子衡这样说了,旁人自然不会有疑心。于是胡总监以主人的身份客气地问:“酒会才刚开始,舒小姐这就要走了吗?”
  舒昀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当着主办方的面,她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承认。
  周子衡亦是笑,却是对着她:“正好我今天没带女伴,既然这么巧,不知道舒小姐愿不愿意赏脸和我一道进去呢?”
  再一次,他成功地令舒昀成为旁人注视的对象。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应,因为周子衡在等,而周子衡不举步,他们全都无法进场。
  最后,舒昀暗自吸了口气,缓缓地点点头,看着周子衡只差一字一顿地说:“我很荣幸。”
  酒会上宾客云集,多半是企业家、公司老总和时尚界明星之类的人物。因为很少出席这种场合,舒昀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干脆保持沉默,只是听着周子衡说。
  她是他的女伴,于是理应紧跟在他身边。
  原来他这样会交际。她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地看他与不同的人谈笑风声,说着各式各样的话题。
  其实她有些吃惊。
  难道这就是他的另一面?从容,圆滑,脸上永远带着轻淡的笑容,可是眼神里却有不一样的东西,近似于内敛的锋芒,让人不能逼视。
  她这才知道,收起平时的玩世不恭和慵懒,他的身上仿佛会产生强大的气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睹目的焦点。
  这样的周子衡对她来讲,近乎完全陌生。
  “在想什么?”忽然耳边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她回过神,皱着眉侧过头去反问:“你到底想干嘛?”
  她的语气不好,可是周子衡似乎并不在意。
  她怀疑道:“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那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无辜地扬眉。
  “我哪知道!可是显然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她看着这个热闹奢华的环境,不想再陪着他玩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开,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不要动手动脚,让别人看见不好。”她几乎气急败坏地低吼,可是挣脱不开,幸好附近没有旁人。
  结果这一回,周子衡终于沉下脸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怒极反笑:“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丢人吗?”
  她怔了怔:“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我也不懂,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周子衡做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如果今天不是我叫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装作不认识我,一走了之?”他冷笑一下,眸光冰凉清冽,“或许刚开始我会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但是时间久了我玩腻了。”
  他很少这样跟她发脾气,更何况是在这种的场合。舒昀已经感觉到有人注视过来,她不想成为明天八卦话题的女主角,而且她刚才发现徐佩佩正在宴会厅的另一头。
  她顿了顿,只好说:“有话我们去外面谈,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软下来,周子衡看了看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拉住她的手直接往外走。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结果他二话不讲拉开车门,半强迫似的将她塞了进去。
  因为没有点火,车内冰冷,连光都没有,只能借着外面的路灯,她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半边侧脸,心想,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怒。
  可是,为什么?
  “如果我今天的做法刺激到了你周大少爷的自尊心,那么我表示抱歉。”最终还是她率先开口说,然后便调转了视线,一双眼睛直视着车子前方那尊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巨大喷泉,仿佛有点出神,但语速未减,继续道:“可是我们很早之前就协议过的,不会把这段关系公开。不是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说完之后等了片刻,才听见周子衡冷冷地问:“现在这样,你能得到什么?”
  舒昀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早已了然于胸。
  “轻松自在。”她说,“大家在一起开心,不用受到外界的影响,也没有负担和压力,这样对我来讲再好不过了。”
  “是么。”周子衡的眼角仿佛盛着一丝嘲讽,睨着她:“难道没有想过,对现在的关系做一些变动,或许你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脑筋转得飞快,她反笑着回应他:“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为了得到某些人的羡慕吗?”她毫不客气地摇摇头,忍不住哂笑道:“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认为这值得被羡慕。我不想被别人看作是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哪怕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愿意被人这样看。”
  她伸手去拉车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在她即将跨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驾驶座那侧的车窗降了下来,昏暗中火苗轻轻一闪。
  周子衡燃了一支烟,却并没有抽,只放在嘴唇边含了一会儿又拿下来,夹着烟的那只手横亘在车窗外,由着青白的烟雾袅袅飘开。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头一次有了某种复杂的色彩。
  他交往过的女人不算少,有比她漂亮的,更有比她温柔体贴的,但是从没有谁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此时她坐在那里,细致清秀的眉眼显得格外平静,似乎在等待他开口,但是并不急切焦虑,甚至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观点是否会让对方难堪。
  他仔细地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通通审视了一遍,陡然之间却有些恍惚。
  她和当年相比,显然已经有些不大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发生了变化,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至少有一点周子衡倒是可以肯定的。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既然这样,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继续维持原状。”昏暗中,他好像又恢复了平日惯有的神态,声音不再冷肃,而是漫不经心地宣布答案。
  舒昀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

  第六章
  然而,直到两人分开几个小时之后,她躺在家中的浴缸里,才突然开始意识到,最差的结局不过分手罢了,可为什么自己竟然还会紧张他的决定?
  隔天在公司遇见徐佩佩的时候,舒昀本不欲与她打招呼,结果反倒是这位当红大明星纡尊降贵,反常地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早上好。”舒昀只好露出笑脸。
  可是徐佩佩不作声,又或者根本不愿和她讲话,只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隐约带着轻蔑和得意。
  舒昀只觉得奇怪,一时没来得及多想,助理小乔正好从旁边办公室探出头来,招呼她:“小舒姐,Nicole姐找。”
  Nicole是个三十五岁的女强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严谨的态度。她在办公桌后看了舒昀一眼,便问:“昨晚是怎么回事?”
  舒昀不解。
  “你去参加珠宝品牌的发布会,怎么没有事先告知我?”
  “……可是,我不知道……”舒昀有点吃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Nicole打断:“和公司签订的合同你没仔细看过吗?条款上清楚规定着,艺人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的活动,尤其是会有媒体到场的场合,都必须经过公司的批准。”见舒昀哑然,Nicole顿了顿,才撑着眉角说:“你昨天的举动,会令我很难做。”
  语气虽然严厉,但她其实并没有责骂舒昀的意思。相处这么久,她知道舒昀没什么心机,想必这次也是一时疏忽。毕竟还是个新人,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都不是太懂,所以才会被某些人抓住把柄,不失时机地往老板那里告上一状。
  见Nicole似乎真的头疼的样子,舒昀着实感到有些抱歉,抿了抿嘴唇,问:“那现在怎么办?”
  Nicole看她一眼,最终还是草草地摆了摆手,“下次注意点。”意思是这回就不追究了。
  舒昀嘻嘻一笑:“谢谢。”又说: “其实不红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昨天完全没有媒体认识我,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给公司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你还敢说。” Nicole瞪去一眼,“今晚‘城市星空’电台会在新歌分享秀栏目里播你的第一支单曲,有空的话可以去听一下。公司还是很看好你的,接下来会在各大电台电视台音乐节目里打榜,我期待你能有上佳表现。”
  “城市星空”是C市最著名的音乐类电台,舒昀还记得当年在寄宿制中学里念书,宿舍里一群女孩子就是靠着这档栏目度过无数个夜晚。
  她通知了莫莫,结果莫莫比她还要兴奋,早早就拎了大袋零食和饮料,准备晚上和她一起享用。
  “你的歌在什么时段播?”调好了频道,莫莫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舒昀兀自低头修指甲。
  “告诉郭林那小子没有?早知道叫他一起来了,三个人还可以凑着玩两局斗地主。”
  “他去日本出差。”
  “咦,难道朋友圈中,你只通知了我吗?还有没有人知道今晚的事?”
  舒昀想了想,“好像没有了。”
  结果正说着,手机响起来。
  “那天你在我家,有没有看见一支黑色钢笔?”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得极具磁性,慢悠悠地传过来。
  她觉得疑惑,但还是说:“没有。”
  “那么,手表呢?我记得放在茶几上,后来也找不到了。”
  奇怪,这些事为什么要来问她?自从那天过后,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去过他家了。
  她皱了皱眉,建议道:“或许你该去问问钟点工。”
  莫莫在一旁敏感地投来关注的一瞥,她轻轻咳了声,仿佛有点做贼心虚:“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急什么?”偏偏周子衡不肯轻易放过她,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个时间点上,难道赶着去约会?”
  她不想让莫莫知道周子衡的存在,只好咬起牙站起身快点躲进卧室里,压低了嗓音说:“没有。你今晚是不是很闲?”
  “你怎么知道?”
  “换作平时你哪里会打电话给我?”
  电话那头只安静了一秒钟,紧接着便传来真真切切的笑声,听起来周子衡的心情似乎不错:“难道你是在怪我平时忽略你了?”
  “绝对没有。”
  电台节目即将开始,莫莫在外面催,舒昀几乎快要抓狂,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要干嘛?”
  “旁边似乎还有别人?”
  “对,一个朋友来家里玩。”她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解释给他听,一心只想着快点打发了他,于是索性告诉他:“等一会儿我的新歌会在电台里播,现在实在没空跟你讲。”
  “哪个台?”停顿了一下,周子衡问。
  “城市星空。就这样了,拜拜。”她二话不说挂掉电话,这才吁了口气走出去。
  听着电话里传来短促的忙音,周子衡却发现自己糟糕了一整晚的心情居然有了一点好转的迹象。车子正缓缓驶下拥堵的交流道,他在后座吩咐司机:“把收音机打开,听城市星空。”
  其实他很少在车里听东西,有他在的时候,车厢内永远都是绝对安静的。所以今天晚上司机感到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依言调出正确的频率。
  女主持人娓娓的声音滑出来,亲切而热情向听众们打着招呼。舒昀的歌被排在第一位,颇有隆重推介的味道,因为溢美之词十分明显。
  莫莫啧了两声,问:“这些话你事先听过吗?”
  “没有。”其实舒昀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此刻收音机里被评论的主角并不是自己。她终究还是没有适应这个角色,踏进娱乐圈或许根本就是个错误。
  这是周子衡第一次听见舒昀唱歌。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平时听惯了的声音在经过了数道音频转换工具之后,呈现的是这样一种效果。
  温暖,慵懒,带着一点点不经意的低哑,明明是在婉转吟唱,却又更像是在幽幽诉说着一个故事。
  舒昀的声音里,好似有一种直指人心的魔力,尤其是在静谧的夜晚,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抵御这样的侵袭。
  短短的四分多钟,周子衡始终保持着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只是靠在椅背里,侧头望着窗外的夜景,霓虹划过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也仿佛将眼底深处映得璀然一亮。
  直到音乐声停下来,他才说:“关掉吧。”
  声音戛然而止,车厢里恢复一片宁静。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来一眼,他知道只要去过周家大宅之后,老板的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这已经成了许久以来的惯例。所以他问得很谨慎:“周总,您现在想去哪?”
  周子衡向后靠着,捏了捏微微聚拢的眉心,终于显露出几分疲惫来,简短地道:“回家。”然后又打电话给陈敏之,吩咐她替自己取消原订的约会。
  “可是白小姐的秘书已经与我们约过好几次了,这回答应了人家又突然不去,会不会惹恼她?”陈敏之还在办公室加班,调出PDA里的日程簿查看。
  “你处理。”
  电话嗒地一声就挂断了,陈敏之早已见惯不怪,只是头疼要怎么去应付那位脾气大得吓人的白欣薇。
  果然,尽管她准备了足够充分的理由,但还是难免触怒对方。
  白欣薇冷笑一声:“周总架子真大。你替我转告他,下次G&N再想与我们公司合作,那便要看我的心情了。”
  陈敏之只得硬着头皮连声赔礼道歉,然而收效甚微,她甚至怀疑,周子衡此次的举动会不会令公司最终失去这个颇有价值的合作伙伴?
  这边白欣薇刚刚挂掉电话,只听见旁边有人淡淡地说:“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
  她兀自沉着脸,看着车子前方,随口问:“那又怎样?”
  对方没有作声。
  她等了片刻才忍不住拿眼角睨过去,唇边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看来我的坏脾气让你记忆犹新。”
  “一般。”还是这样言简意赅,仿佛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
  白欣薇不由得侧头多看了一眼。
  几年的岁月并没有在裴成云的身上刻下太多印记,除了气质比当初更显成熟内敛之外,他还是他,面目英俊而冷淡,眉眼之间永远透着疏离,就连说话也是,哪怕是对着她。
  可是,在裴成云的眼里,她其实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白欣薇恍若自嘲般地在心底笑了笑,很快地抛开思绪,将车稳稳地在酒店门口停下。
  “多谢你抽空去机场接我。”裴成云下了车,拎着简便的行李对她说。
  身后是灯火辉煌的酒店,为了和她说话,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搭在车底。即使只隔着短短的几十公分,他的面孔却在背光之中显得模糊不清。
  白欣薇轻松地笑道:“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裴成云微微点头:“那么改天再联络。”
  他转身要走,从白欣薇的角度只能透过车窗看见他的大半个背影。他穿着深灰色的立领风衣,头发微短,站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仿佛就要融入到夜色中,背影越发显得修长而清瘦。
  她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当日某些场景,忽然有些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开,于是推开车门,扬声便叫了句:“成云。”
  前面的男人停下来回头看她,面色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她却突然不敢与他对视,方才那一瞬间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
  时隔多年,当她再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就连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她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的语气显得更自然:“我现在恰好没事了,能不能陪我喝点东西?”说完自己先觉得可笑。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是习惯凡事征求他的意见,凡事都由他来掌控着主动权和决定权。
  可是,被拒绝的次数居多。
  这次也不例外。
  裴成云短暂的静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疏淡有礼,就像拒绝一位普通朋友:“对不起,恐怕今天不行。”
  “没关系。”她微笑着重新钻进车里,在踩下油门扬长而去之前,居然还能好风度地向他挥手道别。

  第七章
  “没关系。”她微笑着重新钻进车里,在踩下油门扬长而去之前,居然还能好风度地向他挥手道别。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她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还是不会照顾对方的情绪,哪怕她主动放低姿态,哪怕她一再委曲求全。
  可是,裴成云还是那个伤她至深的裴成云。
  火红的双门轿跑车汇入拥堵的主干道,前方是一片灯的海洋,远远地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白欣薇陷在车水马龙之中,思绪却仿佛越飘越远。
  她是白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可是一向自视甚高的她,唯独对着裴成云才肯心甘情愿地放低了姿态。曾经她那样百般讨好他,尽自己最大努力去顺从他,甚至为他收敛了大小姐的脾气。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对白欣薇来讲就像是在地狱与天堂之间徘徊,痛苦和欢乐并存着,让她倍受煎熬却又舍不得放弃。
  那个时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贴近裴成云的阶段,却始终没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夜夜睡在一起,但她仍旧感到无比的寒冷和悲哀。
  她有足够的钱,可以在异乡过充裕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从来不必委屈自己,然而她最需要的却是她永远得不到的。
  她需要裴成云爱她。
  直到车子后方接二连三响起催促的喇叭声,白欣薇才注意到前面红灯换绿灯了。她有些恼火,明明已经好几年不见,怎么这个人刚一出现,便又开始搅乱她的情绪?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车里的广播一直开着,节目已经接近尾声,电台主持人低低地向大家道晚安。
  这是什么节目,白欣薇根本不知道。适才她与裴成云同处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她不想气氛太沉闷,于是随手点开了收音机。
  结果从音箱里飘出一个女人的歌声,低吟婉转,竟然出奇的好听。她便正好找了个话题打破冗长的沉默:“这首歌还不错,不知道是谁唱的。”
  可是裴成云没有接话。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看,他却仿佛神情微怔,清俊的眉间隐约皱起来。
  起先她还有些困惑,结果等到一曲结束,只听见主持人说:“这就是DMI公司的新秀舒昀为了我们带来的……”
  她的心便突然犹如从半空中跌落,就像以前在国外玩蹦极双腿离开地面那一刻的感觉,一时之间竟然恍惚得辨认不清方向。
  舒昀……
  舒昀。
  下意识地想要扭过头去看裴成云,可是最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她只是将方向盘捏得又牢又紧,双眼专注地盯着前方那一片灯光。然而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模糊,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必须投入更多的注意力,一刻小差都不能开……她要专心地开车。
  她不想去看他的表情。
  她更不愿知道那两个字对他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窗外光影交错,扑打在她的脸上。白欣薇想,曾经一度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以为总有一天她与裴成云的世界里将不会再出现那个名字。可是后来事实证明她错了,她无力阻止舒昀的出现,因为舒昀一直都在裴成云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今晚,仅仅是在裴成云回国的第一天,她和他又再一次共同听到了那个名字。舒昀这两个字,对她来讲仿佛魔咒,牢牢依附着她让她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所以在接到周子衡的助理打来电话时,她才会大发雷霆。结果没想到,这样反而收到向来寡言的裴成云的一句评价。
  其实她多么想问他,自己在他的面前还不够乖巧、不够努力吗?那种恨不得掏出心肺来给一个人的冲动,无论在他之前还是之后,她都再也没有过。
  裴成云这一次是回国来工作的,短期内不打算再离开了。窗外是深浓的夜色,犹如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远处的灯光正零落熄灭,整个城市即将睡去。
  他站在窗边给远在日本的郭林打了个电话。那边和国内有一个小时的时差,郭林刚刚睡下,迷迷糊糊地骂了句粗口,然后问:“你回去了?”
  “嗯。”裴成云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半晌才淡淡地开口:“舒昀去当歌手了?”
  郭林停了一下,说:“是的。”然后打起精神,好心提议:“需不需要把她的联络方式告诉你?”
  “不用。”说出这两个字,其实裴成云终究还是有点犹豫的,只不过向来平淡的语气将他的情绪掩盖得很好,没有流露出半分来。
  果然,郭林长叹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裴成云这边已经先道了再见。
  在车里意外地听到舒昀的歌,这是自从他出国以来第一次这样正式地知晓她的消息。以前也不是没有辗转从别人口中获取一些,可是终归离得远,然而今晚不同。明明隔着遥远无形的电波,他却感觉与她如此贴近。
  他和她,终于再一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就如同多年以前一样。
  其实这么久以来,他刻意地不去回忆她,总以为漫长的时光和忙碌的生活终究会将心里的某些印象打磨得模糊不清,不管是人或是事,也不管是甜蜜的或者痛苦的。
  可是当今夜再次想起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记忆力竟然这样好,因为他仍能清楚地记得那个留着一头碎发、笑起来比阳光还要灿烂明媚的女生。
  或许她现在已然有了成熟的风情,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始终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又或者更早一些,早到彼此还未真正长成,早到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刻。
  裴成云不太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说法,所以当皮球穿过小半个球场,从自己的脚下直直飞向舒昀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将会发生些什么。
  高一开学之后那么久,作为同班同学,他与她讲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那个小小的少女背着书包,有点愤怒地瞪向他,想必肩头一定很疼,白色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块惹眼的灰印。
  同伴在远处呼唤,他抱歉地说了那三个字,然后迅速跑开了。
  而直到数年之后,她去机场送他,临别之前他避开了那双伸向自己的手。他移开目光,视线从她的发顶掠过,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
  随着队伍登上飞机,才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午后……他与她之间,怎样开始,便怎样结束,无论中间隔着多少纠缠,伊始与结尾却是这般惊人的相似。

  第八章
  “这首歌想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莫莫窝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问。
  舒昀想了想,用两个字简要概括:“暧昧。”
  其实她不太满意自己的演绎。不知道为什么,录音的时候状态并不好,始终游离在作词人想要营造的气氛之外。
  她关了收音机,走进厨房冲咖啡,不多会儿莫莫也跟进来,站在她的身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问:“你和裴成云还有联系吗?”
  执着杯子的手十分稳当,褐色的咖啡粉刷地一下滑了进去。
  “没有。”舒昀平声静气地回答。
  “我倒是听郭林提起……”下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莫莫仔细观察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好像回国了。”
  “什么时候?”
  “就这一两天吧。听说找了份新工作,暂时不会走了。”
  将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舒昀这才回过身来,扬一扬眉:“那等郭林回来了,大家一起吃餐饭。”
  咖啡的香气飘散开来,她递给莫莫一杯,自己则低头吹着热气,边往客厅走边说:“不过裴成云的性格那么古怪,会不会愿意和老同学见面也不一定呢。”
  “你真这么认为?”
  “有什么不对么?我以前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沟通障碍症,脾气坏得要死。”舒昀迎着莫莫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下,这样刻薄的评价很好的冲淡了心里那丝异样的不适,虽然有失风度,但她一个女人要风度干嘛?现在她只觉得十分解气,这就已经足够了。
  莫莫撇了撇嘴角,果然对她的表现很不以为然,像是打定主意跟她唱对台戏似的:“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偏就和你关系匪浅呢?”
  那口咖啡喝得太猛,差点就将舌头烫起水泡。舒昀匆匆地咽下去,喉咙里滑过一阵灼热,仿佛一直烧到心口,半晌后才缓过来继续冷哼:“你讲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早就忘记了。”脸色却隐约沉下来,她瞪着不知好歹的死党:“有吃有喝你就专心享用好不好?话这么多,小心我把你的秘密告诉郭林,看你怎么办!”
  “啊……不许!”话还没说完,莫莫已经尖叫一声扑上来,满脸悔恨地讨好道:“我错了,你不能那样对我!”
  “那就乖乖听话,多吃东西少开口。”舒昀见好就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弯弯的,映在灯下仿佛两座漂亮的小桥。
  其实她高中时的外号就叫“小桥”,还是郭林最先叫出来的。当时舒昀很是纳闷,结果郭林说:“你对着镜子笑一下看看自己的眼睛,简直像极了。”
  舒昀记得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对,倒是同桌的莫莫先说话了:“那还不如叫‘月芽儿’呢,都是弯弯的,总比路啊桥啊的好听。”她给后座的郭林丢去一个白眼,仿佛有点鄙视,声音脆脆的:“男生就是男生,真没艺术细胞。”
  “谁说的,我觉得小桥挺可爱的,又形象。”为了寻找同盟军,郭林用手肘捅了捅隔壁座位的男生:“你说对吧?”
  “……唔。”对方只是含糊地应了声,仍旧垂着视线看书,并不热衷于这场无聊的讨论。
  郭林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同桌向来就是这副脾气,沉默寡言得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后来在他的带动下,加上那时候的男女生本来就有互相起外号的风气,不知不觉中舒昀发现自己的大名渐渐地都没人叫了。甚至有别的班的男生路过,偶尔会来打听:“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叫小乔?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啊,介绍认识一下可以不?”
  她知道后啼笑皆非。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呀?
  班上有三十四个男生,唯独只有裴成云从开学直到毕业为止,都正正经经地直呼她的名字。她和他当了整整三年的前后座,可是似乎永远都熟络不起来,当莫莫和郭林开始称兄道弟的时候,裴成云向她借块橡皮还会客气地说声谢谢。
  他好像不太喜欢她,样子总是冷冰冰的,讲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眼神交流的机率更是几乎为零。偶尔她的马尾辫不小心扫到他的书桌,他会毫不怜香惜玉地拿笔捅她的后背,提醒她远离自己的地界。
  然而就这样,她却不禁对他产生了某种近似于好奇的感觉。因为与同龄人相比,他异常的冷漠、嚣张,在班上似乎没有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从没见过他和谁特别亲近。但他又偏偏长得十分英俊,身材也好,瘦削而挺拔,她替别的女生转过许多封情书给他。
  那些书信最终是如何被处理掉的,舒昀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裴成云在面对女孩子的时候,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当年灌篮高手的风潮正流行,她听无数女生在私底下讨论着他,都说他像流川枫。流川枫吗?她暗暗地想,他的篮球也能打得那样好吗?
  她只知道他会踢足球,可是踢的并不多,包括其他的运动,他似乎也不怎么参加。只是有一次,高一开学之后没多久,她曾被他脚下的皮球砸中,肩膀因此疼了好久。
  而他只跟她说了三个字,简简单单的,道完歉就离开了,仿佛压根没意识到他们是同班同学,并且她就坐在他的前排。
  直到许久以后,当他们都已经离开了那所校园,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涯,他和她反倒渐渐熟稔起来。
  是如何开始的,早已无从追溯。
  虽然大多数时间他仍旧维持着冷傲的坏脾气,但她和他之间一下子却亲近了许多。
  当她再度提起当年的事,他竟然笑一笑,手掌在她的肩头停留了两秒,然后轻轻掠过,问:“有没有内伤?”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
  而且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十分迷人。
  夜色下,他笑意轻浅,如同在身侧徘徊的风,柔和、温暖、泛着初夏融融的迷人气息,仿佛还带着青草味。她却觉得有点凉,肩上被他碰过的地方凉凉的,说不出的滋味,并不难受,即使他的手早已经移开,她却还是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上头,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

  第九章
  拜莫莫所赐,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人一连几天出现在梦里,舒昀醒来的时候不禁气场低迷。其实她已经快要想不起裴成云的样子了,所以梦境里尽是模糊大致的轮廓,甚至偶尔几个近景的形象竟会被另一个男人所取代。
  周子衡。
  想到这个人,无所事事的舒昀突然冲动了一下,连牙也没顾上刷,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她很少主动找他,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淡淡的讶异。她说:“我昨晚梦到你。”
  “哦?”周子衡笑了一声:“真难得。”
  她接下去说:“不过,我梦见的只是你的样子,其实那个人并不是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个代替品?”
  “算是吧。”窗外阳光明媚,她突然就觉得心情好转起来了。
  周子衡不说话。
  她笑嘻嘻地问:“听到这个消息,有没有影响到你?”
  “不会。”身后门内是一屋子等待开晨会的人,站在会议室外的男人极有风度地回应:“即便如此,这仍是我的荣幸。”
  “那好吧。”舒昀站在阳台上,对着清新冷冽的空气深深地吸了一口,嘴边呼出大团白气:“你先忙,不打扰了。”
  “怎么,难得早上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周子衡截住了她。其实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她还是隐约听出一丝笑意。
  于是仿佛不自觉地,她也跟着心情愉悦地笑:“否则还能有什么事?”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
  她想了想:“好,六点我去你家。”这是惯例。
  然而对方却不置可否,只是简单明了的吩咐:“下午等我电话。”
  结果到了傍晚时分,舒昀刚刚走到自家楼下,便只见一辆颇为熟悉的轿车停在路边。
  她有点吃惊地看着那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从车里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下一刻就以干脆利落的手法将她塞进了副驾座。
  “……你怎么这么野蛮?”她揉着胳膊,忍不住怒目而视。
  周子衡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瞟去一眼:“只怕我的动作稍慢一点,你会不肯合作上车。”
  她愣了愣,才指出事实:“明明是你犯规了。”
  “什么规矩,谁定的?”薄薄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带着轻浅的笑意,周子衡慢悠悠地说:“放轻松一点,好不好?偶尔坐我的车一两次,并不会让人联想到我们有特殊关系。”
  他蛮不在乎的态度让她有些鄙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其实车子早已启动,她现在是骑虎难下,说再多无非也只是发泄而已。果然,她越是生气,他似乎就越幸灾乐祸,纯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干嘛?”她不禁气鼓鼓地问,车内热烘烘的暖气将一双眼眸醺得亮晶晶,仿佛折射出暮色里五光十色的流彩。
  前方正好是红灯,数列长龙般的车阵陆续停下来。周子衡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指尖触到她的脸,在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忽然捏了捏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什么?”她疑惑地眨眨眼睛,显然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他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着前方说:“没事。”
  其实除去在床上的时间,他和她之间极少有这样亲昵自然的举动。而他刚才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只是觉得她说话时样子可爱,于是头一次不带任何□色彩的,下意识地便想要去伸手触碰她。
  恰好她的脸近在咫尺,由于刚刚上车,被暖气吹出隐约的红晕来,浮现在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此刻就犹如一只半熟的蜜桃,由里到外都仿佛散发出诱人的甜美气息。
  可是动作做到一半,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这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更加从未做出过这样的举动,无论是对哪个女人。
  然而今天,他却像是中了邪。
  他在暗自心惊诧异的同时,不得不做些别的来掩饰。所以,他选择象征性地捏住她的脸颊,然后随便说了句话将自己最原始的意图蒙混过去。
  其实她不胖,一点也不胖,前一阵子兴许工作太忙了,整张脸更是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叫他看了没来由的不舒服,心想,好歹也是他周子衡的女人,她怎么就能把自己弄得这样可怜?
  然而,车上的这一幕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周子衡向来都是控制现场气氛的高手,因此在舒昀疑惑渐生之前,他又换了个轻松愉快的话题,刚才刹那间的冲动恰如旁边车道一闪而过的车灯,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晚餐是在外面吃的,一间新开张的会所。
  尽管舒昀对于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似乎只要周子衡愿意,他便可以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至少今晚的包厢订得十分隐蔽,用餐期间除了一位固定的服务生替他们服务之外,中途并没有再碰见其他人。
  仿佛了解她的心思,吃过饭后周子衡问:“这样的晚餐没有让你为难吧?”
  她看着他的表情,分不清他是真心询问还是故意调侃,于是索性装傻,只是点点头说:“菜的味道还不错。”
  他在她旁边淡淡一笑,停了一下突然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
  她闻言吃惊:“真的吗?”
  其实他也吃惊,干嘛跟她说这个?但还是点头。
  “怎么不早说呢,”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懊恼,“我都没有准备礼物。”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住处。周子衡在沙发里坐下,一副十足悠闲慵懒的表情:“我允许你补送。”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忽地璀然一笑,三两步走过去跨坐在他的身上,嘴唇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他的唇上。
  “就这样?”他挑了挑眉,眼里传递出怀疑的讯息。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暂时就这么多。”
  “真小气。”
  “因为实在想不出你需要什么。”
  “你通常会送什么生日礼物给男性朋友?”
  她仍旧坐在他的腿上,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从没送过礼物给异性。”
  他果然不相信,大手圈上她的腰,微一用力,隐隐带着胁迫的意味,狭长黑亮的眼睛里却浮动着轻笑:“真的?”
  “骗你干嘛。”她抿了抿嘴角,反问:“你今天收到多少份礼物?”
  “一份都没有。”
  她笑起来:“难道你的那些女朋友们也都像我一样小气?”
  “你不是小气。”他看她一眼,嘴唇贴在她的颈脖边,嗓音微沉着半真半假的说:“你只是不屑于讨好我。”

  第十章
  温热暧昧的气息拂过颈侧,屋内灯火通明,明明没开暖气,舒昀却觉得身体里有些躁热,而更多的则是不安。周子衡的眼光向来犀利,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相信他是了解她的,可他如今说得这样直接,反倒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在这种日子,在这样的气氛下,承认就等于破坏感情。于是她扬起嘴角笑了笑,使出在他面前最常用的招术,低低地否认:“哪有?”
  婉转的腔调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娇嗔意味,她深知这一套十分管用。在这段关系中,舒昀始终牢记着自己的角色,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撒娇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她是他的情人,所以在自己不难过的前提下,她有义务让周子衡感到称心如意。
  果然,只听见颈边传来极低的一声淡笑,紧接着她的耳垂便被轻轻的含住。她怕痒,那里又是敏感地带,只能嘻嘻笑着去躲,一边在心里想,刚才那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总算是如愿结束了。
  两人在沙发上闹了一阵,周子衡的手顺势伸进她的衣服里,微凉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按压到电视机的摇控器。
  巨大的液晶屏亮起来,里面传来新闻主持人一本正经的播报。两个人均停顿了一下,兴致被打断,舒昀索性翻身起来找东西喝,结果发现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便是啤酒。她说:“下次让钟点工买些饮料放在家里吧。”
  “想喝什么,写张单子留在茶几上。”周子衡点了根烟,注意力集中在新闻上,吸了两口才慢条斯礼地用手势召唤她过来。
  她连鞋都没穿,拎着一瓶矿泉水踮着脚尖顺从地走回沙发边。
  他的手臂从脖子后面圈过来,就着她的手喝水。两人的脸贴得近,她仿佛闻到他唇边淡淡的烟草味,随口就说:“公司把旗下艺人们的嗓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下禁令不准吃这个不准吃那个,你倒好,经常让我抽二手烟。”
  周子衡侧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在掐灭烟头前他又最后吸了两口,却突然转过来扳住她的脸,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上去。
  她习惯了他的亲吻,所以没有防备。冷冽的烟味猛地渡过来,其实并不算呛人,她只是愣了一下,那双深黑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带着不怀好意的轻笑。
  她的嘴唇被肆意蹂躏了一番才得到解放,烟味在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纠缠,周子衡仿佛终于满意了:“现在就不是二手烟了。”
  她怔了片刻才愤懑地瞪过去:“变态。”边说边趴下去在他的腿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便不再起来,顺势枕着看电视。
  他的腿修长结实,其实脑袋搁在上面很舒服。舒昀越躺越懒,最后找了个最好的姿势,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
  “这么早就睡觉?”头顶上适时飘来声音。
  她含糊地应道:“……嗯。否则要做什么?”
  电视近乎无声,头顶上灯光犹如璀璨水银倾泄而下。
  她蜷在他的身边,黑发安静地伏地白瓷般修长漂亮的颈脖边,半睡半醒之间竟隐约有种娴静温柔的味道。
  这个夜晚有点特殊,因为周子衡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与人安静地相处了。其实除了周家人和几个亲近发小,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而他也从不庆祝。
  可是就在今晚,他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并且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腿上睡觉。而他,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副场景倘若被叶永昭他们瞧见,恐怕连眼珠子都会吃惊得掉下来。
  他兀自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缠上那一缕黑发。
  柔软,垂顺,贴在指间有种冰凉舒心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多绕了几圈,结果冷不防听见“哎哟”一声痛呼。
  原来是舒昀翻了个身,没想到正好牵动头皮,猝不及防的痛感令朦胧的睡意瞬间消失了七分分。
  她清醒过来,抬起眼睛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气氛与平时俩人相处的状态相去甚远。她和他之间,应当永远是以□为先的,无论是在床上的调逗抑或是激烈的亲吻,最终指向的都应该只有一个单一的目的。然而现在的画面却过于温存暧昧了……暧昧到让她忽然惧怕去看他的眼睛,唯恐心思堕落进那两道幽潭般的深渊里去,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他有怎样的魅力,她不是不清楚。然而一段关系维持得是否长久,分寸的掌握至关重要,尤其是跟周子衡这样的男人相处。所以,赶在自己心里那道防线出现细小缺口之前,舒昀果断地坐起身来。
  她笑盈盈地望向周子衡,黑白分明的眼里仿佛盛着潋滟波光,诱惑而动人,与方才困倦安静的状态大相径庭。
  “还有一份生日大礼,要不要亲手拆开?”
  脱下外套,曲线玲珑的身体被伏贴柔软的布料包裹,肩膀处正好是由两根蕾丝带子系住,漂亮的蝴蝶结倒真与礼物丝带有几分相似。
  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如一只小猫般半跪半坐在他的面前,发出性感的邀请。
  周子衡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直扫向雪白细腻的领口。她一如往常地在等待着他,虽然不出声,但发出的信号已经十分明显,前一刻那令人略感不安的暧昧早已在她的娇笑之间荡然无存。
  她在等,她以为他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她狠狠压倒,又或者直接把她腾空抱起,然后丢到大床上好好折腾一番。然而,这一回她却猜错了。
  曾的那么短暂的一瞬,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分明闪过□的光芒,如同跃起的火焰,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照耀得危险又迷人。可是随即那簇火苗便噗地一下被压了下来。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好东西要留到深夜慢慢享用。”
  她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眨眨眼睛:“那么现在呢?”
  “现在……”英俊慵懒的男人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隔着袅袅烟雾,他的声音仿佛有点模糊:“或者你可以陪我聊聊天。”
  直到很久以后舒昀回想起这一晚,都忍不住会在心里懊悔一番。好好的聊什么天?一对以肉体欢爱为最高目标的男女,怎么会有聊天谈心的必要?
  可是当周子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她猜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只因为这一刻他似乎收敛了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夹着烟的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眉眼间露出难得的疲惫和一丝淡漠。
  所以她就中了邪,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意识到,交心这种举动是属于精神交流范畴的,大大超越了他们这段关系的底线。
  她坐在一旁看他,有点恍惚。他此刻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多年之前也曾有一个人,和现在的周子衡很有几分相似。
  其实他们一直都很相像吧,她想。
  虽然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一共同点的,虽然周子衡在她面前更多时候都是意气风发风流不羁的。但她始终能够通过他,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多么神奇。
  像是察觉到来自对方目不转睛的注视,原本沉默着的男人倾身弹了弹烟灰,重新靠回到沙发里,狭长的眼角带着似邪似正的一抹笑意,目光斜过去问:“看什么看到发呆?”
  舒昀兀自笑笑,不回答。
  他的视线低垂,似乎在研究指间那一点猩红色的火光,轻描淡写地评价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舒昀愣了一下:“……以前?”
  他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语气却是不动声色:“在丽江的时候。”

  第十一章
  丽江。
  曾经的舒昀不知道自己对那个地方憧憬过多少次。或许打从听说起,她便动了心思,总想着一定要去看一看。高中的时候没办法,等到了大学,她参加美术社团,倒是组织过几次户外活动,但多半只是近郊写生。那时候她就开始撺掇莫莫同她一道旅游,莫莫却总是长叹一声:“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穷学生,寸步难行啊……”
  其实这根本不是理由,莫莫只是宅。她是标准的宅女,没上课的时候可以待在宿舍里三天三夜不出门。
  舒昀没办法,只得另觅对象。把身边好友都问了个遍,最后才轮到裴成云。结果裴成云听了,在电话里冷酷刻薄地提醒:“那种地方应该单独一个人去,方便艳遇。”
  “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生吗?”她没好气地质疑。
  “那我也没空,”他说,“寒暑假我有别的安排。”
  她不免深深失望,连最后一个人选都泡汤了。其实她本来就不指望裴成云会答应,像他这样生性冷淡的男生,能对女生假以辞色就已经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至于陪游?下辈子或许还有可能!
  可是没过两个礼拜,某天她经过球场,恰巧看见他坐在场边看球。他似乎热衷体育,但却极少见他自己上场参与。
  她走过去问:“光看不练有意思吗?”
  他的表情有点阴沉,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态度十分不好,仅仅拿眼角瞟了瞟她,压根就不打算回应。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因为他常常都是这副死脾气,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似的。
  他冲她招了招手,趁她俯身过来的时候顺手拿了她手上刚刚打开的矿泉水,喝了好几口。
  她急忙叫:“那是我喝过的。”却来不及抢回来。
  “怎么这么小气?”他面带鄙夷地斜她一眼,“连瓶水都舍不得,就这样还指望我陪你去丽江玩。”
  “说了也白说,你又不会去。”
  “如果我改变主意了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他已经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还有事,改天有空再商量。”只丢给她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很可惜,那个暑假的丽江计划终究没能成行,因为当年4月份突然爆发了非典,各处封锁,进出十分不易。她和裴成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失去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以至于后来,当她一个人去到那个灵山秀水的地方,一路上忍不住在想,她和他,是否真的没有缘份?
  舒昀是在大四那年独自背包前去旅行的。丽江真的一如想像中那样美,她挎着相机戴了顶路边小摊上买来的草帽,游荡在每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几乎不想再离开。
  她不想走,不想回到C市,因为那里少了一个人。他跟她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他好像只跟她说过两次对不起。在机场里,那么多人,她的眼泪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而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有点不耐烦。所以她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哭,只是微微仰头望着他,同样若无其事地反问:“为什么说这个?”
  在那一霎那,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他的笑容似乎有点涩,像是世间最烈最苦的酒从喉间划过,一直落到她心上。
  他选择离开,走得那么突然。她与他之间仿佛一直有着某种最隐秘的纠葛,旁人看不懂他们的关系,甚至连她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那时候她不急,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继续挥霍。可是结果,她却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
  他要远行,而她后知后觉。
  其实两个人并不是没有亲密的举动。就在他离开的数天之前,他们牵了手,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舒昀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江风低拂,十指纠缠,两人聊着最寻常的话题,气氛难得美好,柔和得就像天上模糊的月光。最后他将她送到家门口,要分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在那一刻,本该发生点什么的。他垂下脸,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只剩下她的倒影。她有点紧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错过了他心里隐藏最深的挣扎。
  两人靠得更近了些,他似乎是想吻她,又似乎不是,总之在最后的时刻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感应灯亮起来,惊退了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缱绻。
  他趁势后退两步,淡淡地笑道:“回去吧,晚安。”
  再见面,便是在机场。面对同去送机的同学,她实在没办法将满心的疑问问出口。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不懂。
  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让她拒绝承认这两天自己心里曾有过怎样的幻想。当她在做着美梦的时候,他却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
  那么,那天晚上又算什么?
  裴成云的离去对舒昀来说仿佛病去时抽丝,没有铺天盖地的忧伤和不舍,但却远比那个更加折磨人,一点一点的,在每一个细小的时刻侵蚀着她。至此,她才知道这些年的时光,自己在一个男生的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
  都是看似不经意的,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他的选择相当于拒绝,偏偏还是在该死的暧昧之后,不啻于温柔过后致命的一刀。他就这样对她,忽冷忽热,有时蛮横有时柔情,就在她怦然心动的时刻,他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却连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狠的人?
  她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裴成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于是索性一个人跑去丽江。他没能陪她去的地方,她要一个人去。
  在那里碰上周子衡,纯属一个意外。
  那是舒昀在丽江的倒数第二天,有限的假期即将结束。她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趁着暮色在古街上闲逛,而并没有像众多游客那样涌向声名在外的酒吧寻找艳遇。
  结果,她却真的有了一场艳遇。
  对方是个身材修长匀称的男性,从她的角度恰好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十分年轻英俊,即使隔着沉重深浓的暮气,他仍有着令人惊叹的完美五官和轮廓。
  他穿着黑色衬衣,袖子随意卷到手肘上,在这样的天气里未免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身形清俊挺拔,站在水汽逼人的石桥上,与身后众多面目模糊的游人形成鲜明对比。
  舒昀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些,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他正在讲电话。
  但凡这个时节来丽江的,通常都是寻找身心放松的人,而这样一个男人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虽然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捏着手机分明眉心微拢,没有半分悠闲自在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结束通话,脸上神情却没能好转,沉郁的目光投向远处,周身多了几分冷肃漠然的气息。
  四周尽是明艳的灯火和流动的人群,只有那一处仿佛静止着。
  舒昀看着他,不禁呼吸微微一滞。
  这样一个陌生人,竟让她有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他像谁。刚才那一刻,她从他的身上好像看到另一重影子。
  ……
  她想了想,举起相机对准焦聚,调成夜光模式,按动快门。
  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可是没想到对方竟会那样敏锐。隔着一定的距离,他居然像是有感应一般立刻转过脸来,所以几乎就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隔着镜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愣了两秒,远处的他已经迈开脚步,双手抄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仿佛并不怕她转头跑掉。
  “为什么拍我?”
  站到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矮了他大半个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生出的压迫感令她有些不安。
  “你是从事摄影的?”陌生英俊的男人问。
  “不是。”
  “来旅游?”
  “嗯。”她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侵犯了你的肖像权……”
  “给我看看。”他突然扬了扬下巴。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到手里的相机,屏幕还定格在刚才那一幕,她依言递过去。
  这个英俊又有点冷淡的男人并没有伸手来接,而是垂下视线扫了一眼,然后看向她,又重新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拍我?”
  她抿着嘴角回答不出来,只能微仰起脸,用一双眼睛坦荡地盯着他,表明自己并没有任何不轨意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舒昀还是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于被拍照这件事似乎十分敏感。她不想冒犯任何人,不过,即便站得这样近,近到几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隔岸灯火的倒影,然而她却无法从中看出他究竟是喜还是怒。
  或许他生气了,可是在他的眼神或表情里,没有透露分毫。
  最后舒昀有点熬不住了。这个人,远远站着的时候淡漠清冷,真的和裴成云很像。可是距离近了才发现,在他的身上多了许多复杂的内容——有不动声色的强势和压迫,也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与犀利。
  可他看起来明明还这样年轻,不会比她大几岁。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圆满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周子衡。”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忽然笑了一下,“你的拍照技术还不错。”
  他有一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隔着沉沉暮霭,浅淡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立刻便将方才冷峻的气息化于无形。
  他扬了扬眉,语调随意但又不失诚恳地邀请:“这里的酒吧很出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在点头答应之前,看着周子衡脸上洒脱不羁的笑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升上舒昀的心间——会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裴成云的影子,大约只是刹那的错觉罢了。

  第十二章
  那个晚上舒昀喝得有点高。
  没想到看似寻常的鸡尾酒竟会那样烈,后劲十足,而她在周遭气氛带动下,将五颜六色的酒精饮料混合着满腹委屈心事尽数吞进肚里。入喉时略涩,食道有轻微灼烧的刺激感,可是三五杯之后,她开始感到轻松,大脑仿佛被清空了,沉重的思绪越飘越远,她很庆幸,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再想别的,于是端着杯子的手越发停不下来。
  最后走出酒吧,走路都有些踉跄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幸好旁边有双手扶着她,她斜着眼睛看过去,视线模糊,嘻嘻笑道:“我们去哪?”
  其实她有点路痴,清醒的时候尚且需要依靠地图费力地寻找方向,更何况现在?
  她被带到一栋房子里,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床边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可她看不清他的样子,越想努力睁开眼睛便越是觉得头晕脑胀。最后她颓然放弃,哀哀地呻吟了一声,紧紧闭上双眼。
  多么像他,多么像啊……可是她不敢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一段没能开始便已夭折的感情,他带走的,其实是她的信任。
  她是那样的相信他,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全身心地投入,曾经以为全世界都可以对她不好,就只有他不会。即使做不成情侣,彼此也会是对方最忠实的知己。
  结果偏偏是他,让她发现原来自己错得这么离谱。
  舒昀有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借着酒意,在身体的深处横冲直撞急于倾泄。她忘记自己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又或者就这样安静混沌地睡着了。
  直到半夜时分醒过来,她才陡然一惊。
  浅绿色的纱帘静悄悄地垂在窗边,月色漏进来,地板上是朦胧的光影。而这里,分明是个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揪着衣领赤脚走出去,一眼便看见沙发上躺着的男人。
  月光下,他有一张极为英俊的侧脸,额发垂下来,仿佛睡得沉静安宁,与傍晚初遇时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
  然而就在舒昀放下心来,开始努力回想酒吧里发生的一切时,男人却突然醒了过来。那双深秀的眼睛里映着幽幽月光,似乎十分清醒。两人在昏暗中对视片刻,周子衡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打开电灯开关。
  光线在瞬间大炽。
  在这个传说中的艳遇胜地,醉酒之后被初次见面的男士带到陌生的住处,即使如今衣衫完整,舒昀仍旧不免觉得尴尬。她本不是随便的人,处理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多少经验。最后,她只能僵硬地倚在门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朝他摆了摆手:“嗨!”
  “睡不着?”周子衡的样子平静,语气十分自然,对她的尴尬失措视若无睹。
  这让她稍稍镇定了一点,声音却仍低微喏喏:“头有一点痛。”
  “喝多了是这样的。”听起来他倒是很有经验。
  可这是她第一次醉酒,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血脉仿佛快要爆裂开来。她微微苦了脸:“大概我需要解酒。”
  或许是她露的一点孩子气让周子衡觉得有趣,只见他轻笑了一下,指了指另一张单人沙发:“不要站在那里,坐下来会好一点。”
  等她乖乖地依言坐稳,他才又说:“既然睡不着,那就随便聊点什么吧。”语气轻淡,可奇怪的是,分明只是个提议,却又仿佛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舒昀一直记得,那个晚上他们就这样坐着聊了两三个小时。其实她本来就不是内向的人,而周子衡的身上更是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能力,只要他愿意维持,气氛便永远不会陷入尴尬的僵局。
  不过,他似乎并不爱说话,多半时候只是当一个耐心而沉默的倾听者,听她讲这连日来的见闻和趣事。
  一个女孩子单独旅行,即使遇到难处,过后也会化为一段难忘的记忆,拿出来与朋友分享的时候格外珍贵。
  可是,那个时候她和他根本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只是萍水相逢,过了明天大家便各奔东西,也许此生再也不会遇见。所以后来就连舒昀自己都暗自觉得奇怪,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在他无声的引导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打开话匣,然后收也收不住,聊得异乎寻常的轻松随意。
  在相处的短短数个小时之间,倒好像真心以对了似的。
  最后还是她扛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她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不禁好奇道:“凌晨四点,怎么你的精神还是这样好?”
  周子衡没答话,只是说:“你可以进房间再睡一会儿。”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问出来之后,她才觉得似乎不妥。
  他却没有在意,语气平静:“我来这里是为了找点东西,应该还要多待两天。”
  她“哦”了一声,这回注意了点,并没有再冒失地询问不该由自己过问的事。
  她起身回房,中途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周子衡仍旧坐在沙发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目光则停在不知名的某处。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缘故,又或者是太困了所以眼花,她只觉得他的眼里一片幽深晦暗,犹如沉寂的古潭,就连屋顶那样明亮的灯光都被隔绝在外,无法倒映分毫。
  “……如果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记了。”好不容易才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舒昀仿佛有点唏嘘,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绪之后才问:“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周子衡瞥她一眼。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的眼神深沉似海,令她有点发毛。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周子衡打开金口,语气揶揄:“现在更成熟。”
  她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他心中的答案根本不是这个,却也不去戳破,只是顺水推舟地笑道:“都过去好几年了,如果还是那样幼稚该多可笑?”
  周子衡不置可否再度斜瞥向她,神情间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她避开他的目光。直觉认为周子衡今晚有些不同寻常,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只能暂时聪明地选择沉默。
  其实后来当他们在C市再度相遇,谁都没有刻意去提起曾经的那一段经历。她认出了他,他似乎也记得她,仅此而已。
  后来舒昀也曾想过,又或许是根本没时间让他们去奢侈地回忆在丽江的那一个晚上,因为重遇不久她便上了他的床,尔后他们的关系就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当两个人之间划下了这样明晰的界限时,当她连他的车都不肯坐的时候,那些回忆就自然变得没有重新提及的必要了。

  第十三章
  过了两天同莫莫逛街,经过男装区的时候舒昀停了一下。莫莫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打探:“要买衣服送给谁?”
  舒昀脸色一正:“随便乱看,谁说要买了。”目光从一件男士衬衣上移开。
  周子衡的衣服太多,被钟点工分门别类收拾得十分整齐。她曾有幸见过他的衣帽间,里面光是黑白灰色的各式衬衣就足足有几十件。她想,生日礼物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什么也不缺。
  这家大型购物中心是城中新开的,隶属某国际知名财团,格局宏大,无论装修还是设施均属一流水平。
  两人足足逛了三个多小时,也才不过浏览过半。最后莫莫实在坚持不住说:“咱们上楼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脚都快断了。”
  因为不是周末,加上购物中心内部的空间足够宽敞,放眼望过去竟然见不到几个人。而人少的好处就是乘坐电梯的时候不会拥挤,其实舒昀有中度的幽闭恐惧症,通常情况下宁愿站在扶手电梯上一层一层地绕,也尽量不去选择厢式电梯。
  可是今天实在太累了。莫莫穿了双新鞋,脚后跟硬生生地磨出两个大水泡来。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舒昀只得跟着进了观光电梯。
  金属双门在这一层打开,里面只有一对年轻情侣。舒昀走进去,即使三面高高的玻璃墙通透明亮,视觉空间在无形中被放大许多了,可当门被合上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一跳。
  电梯徐徐上行,从三层到十层,她不自觉地抬头数着液晶板上跳动数字。莫莫见了,在一旁开玩笑:“不要怕啦,要不然站过来往外面看看嘛,反正你也不恐高。”
  舒昀也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过份紧张的情绪,可是嘴唇方才一动,下一刻只感到脚下地板猛烈地颤动几下。根本来不及多想,猝然的失重使人失去平衡,不得不撑住墙壁才勉强站住……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然后便停了下来,包括厢顶的白灯也在忽闪之后,无声地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那对情侣中的女生紧紧抓着男友,显然惊魂未定。
  舒昀倚着玻璃墙,下意识地向外看去——然后,一股强烈的压抑感从心底倏地一下升起来,很快便将她吞没。
  电梯停住了,她们被卡在了半空中。
  随即就听见年轻的女孩子发出短促的一声尖叫,慌乱无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位男性,到底还是比女人冷静一些,在发现这个事实后,他果断地按下了控制板上的呼救铃,然后转回来安慰女友。
  “别担心,工作人员很快会来的……不用等多久,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年轻,其实听得出来自己也带着焦急,但好歹终于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女友。扰乱人心的叫声消失了,舒昀心怀感激地看去一眼。她想说话,但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被堵住,就堵在胸腔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莫莫也已经靠过来,伸手碰了碰她:“没事吧?”
  她的脸色一定白得像鬼,因为莫莫的表情担忧极了。她勉强点了点头,可是刚一动,便忍不住想要呕吐。
  舒昀不愿去想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大脑却在不受控制地疯狂转动,好像有个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一直在她的耳边说:我被困住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困住了。
  那个声音不断重复,毫不留情地侵袭着本就紧绷的神经。舒昀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有种溺水的感觉将她牢牢包围住,从外向内越缚越紧,让她无力挣脱。
  “舒昀!”看着她越发惨白的神情,莫莫不禁开始担心,“不要乱想。”她伸手试图抱住她,可是舒昀已经顺着墙壁慢慢滑到地上,紧张得嘴唇发白。
  旁边的小情侣好像也发现了异状,注意力渐渐都被舒昀吸引,站在旁边一时之间竟也忘了惊慌。
  莫莫只好抬头解释:“她不习惯呆在狭小的空间里。”
  那对情侣点点头,表示了解,可是目光仍旧无法从舒昀身上移开。
  莫莫没办法,只得继续安慰好友,“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很快就来了。”
  舒昀看看她,抿了抿泛白干涩的嘴唇,算是回应。
  其实工作人员的动作十分迅速,按铃之后不过十分钟便带着工具赶到了现场。电梯恰好卡在五六两层之前,和六层地面的距离更近一些,他们从外面把门顶开,在确定被困人员安然无恙后,立刻将人依次拉上来。
  几分钟的时间对于舒昀来讲却是度秒如年。她像溺水的人终于找到救生的浮木,逃命似地攀回地面。脱困之后也无暇顾及其他,兀自退到一边,环抱双臂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问:“小姐,您没事吧?”
  舒昀还没从方才的失措中恢复过来,不免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主管模样的男人,摇了摇头,表情很是勉强。
  “我朋友有幽闭恐惧症,你们的设施怎么这……”跟着上来的莫莫原本是想替舒昀解释的,然而目光一转,最后几个字便被硬生生地掐住了。
  莫莫微张着嘴唇,不禁上前扯了扯舒昀的衣角,小声叫了一句。
  这才仿佛回过神来,舒昀抬眼看去。视线很自然地越过主管的肩头,穿过聚集过来围观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正大步朝这个方向走来的另一个身影上。
  主管真诚地致歉:“这是我们的失误,给各位带来了麻烦,实在是万分抱歉……”身后那人转眼已经来到跟前,于是他侧了侧身,给这四位被困的顾客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购物中心行政部负责人,裴总监。”
  特意赶来的年轻男子刚刚站定,在开口说话之前迅速观察了一下现场状况,镇定沉着的目光从还悬在半空中的电梯移到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身上,眉头不易观察地微微皱了一下。然而他什么都没表示,最后才看向这次事故的当事人——一对情侣,和两位女性。
  这个时候,一向稳定的眼神却陡然起了波澜,轻微一震,停在某个方向便再也没有移开。
  主管并未察觉到这一细小的异样,只是贴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恪尽职守地第一时间传达方才收到的信息。
  舒昀站在靠墙的位置,一动不动,只是牢牢看着对方。
  她的手臂仍旧紧紧环在胸前,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不再颤抖一般,手指不自觉地绞扭着衣袖。其实她已经不害怕了,脱离了那个狭小的玻璃箱子,回到宽敞明亮的空间里,那份压抑感正在慢慢消退。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大脑却突然出现短暂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唯一会做的,也只是这样盯着眼前这个久违了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
  最后,她听见他开口说:“这次事故是由于电梯突发故障所致……”声音还和记忆中一样,带着清冷的犹如冰泉般的质感,但同时又多了几分成熟和沉稳。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尤其是给你们四位在身体和心理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们商场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他的视线再次在舒昀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环视围观的顾客,语气稳定而又不失说服力:“经过这次事件,我们一定会吸取教训,立即敦促有关部门加强设施的维护和管理,同时也欢迎大家日后对我们进行监督。”

  第十四章
  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又见几位当事人似乎没有追究的打算,围观者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下渐渐散开了。
  在裴成云的示意下,舒昀等人被领至旁边临时空出的一个小房间内,商讨后续处理事宜。商场方面主动提出愿意对被困顾客提供适当的精神补偿,并很快给出了预想方案,倘若在座四位没有异议的话,便都将被升级为商场的VIP顾客,在今后的购物中享有特定优惠。
  若按常规想要得到这家商场的VIP权限,累计消费的金额不是一笔小数目。那对情侣对此方案显得比较满意,但在点头之前还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另外两位同伴的意见。
  舒昀一言不发。事实上,自从裴成云出现之后,她就再没有开过口。莫莫在一旁观察良久,竟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最后只得代为表态:“那就这样办吧。”
  主管暗自松了口气。在这行干了七八年,怎样刁钻强势的顾客他都见过。当然,他也知道幽闭恐惧症是什么意思,原本还担心这次的问题无法顺利解决。所以裴成云刚露面,他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一情况。结果没想到,局面竟然出乎意料的缓和,对方不但没有提出严苛的补偿条件,甚至连一句话不说。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服务中心登记个人资料。一行人走出门口时,平静略带着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舒昀。”
  落在最后的身影稍稍一怔,终于还是应声回过头。
  她的脸色很不好,或许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人仿佛气色萎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唇闭得紧紧的,乌黑的眼睛里透出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绪。
  她似乎有点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回望他。
  裴成云只觉得心口微微一窒,手指在口袋中痉挛了一下,当着下属的面,他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刚才有没有被吓到?”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舒昀回答,他递出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修长的手指捻着薄薄的卡片伸到面前,倒有点像许多年前每次考试过后,他就用水笔顶顶她的肩,然后将后排的考卷传给她。因为哥哥舒天的关系,早在那个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后座的男生有一双极好看的手,十分适合同哥哥一样去学钢琴。
  细小如丝线般的回忆萦萦缠绕上来,令舒昀一阵恍惚。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包括主管在内的所有协调人员都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下意识地接过名片,然后拉着莫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服务中心在一楼,VIP顾客的资料需要填写许多内容。舒昀看着手里的单子,突然改了主意:“不填了。”
  她丢下笔就走,莫莫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舒昀一路走一路想:多傻!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困在电梯里吓得半死,再然后被领来这里填什么破资料。什么VIP?VIP有什么了不起?能弥补她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所遭受的一切刺激吗?
  这只不过是商场为了息事宁人给的一点甜头,这只不过是姓裴的施以的小恩小惠,而她凭什么就要顺他的意,欢天喜地欣然接受一张轻得像纸一样的磁卡!
  那对情侣办卡的时候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一般,可她却越想越气恼。消失了几年的裴成云突然出现,恰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他居然妄想用这点补偿就将她打发了?
  他补偿不了,永远也不可能。
  走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正下着细雨,寒风里夹杂着冰冷的水汽朝脸上侵袭而来,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舒昀等了一会儿,莫莫仍旧没有出来,她只好自己钻进出租车里。
  “小姐,去哪?”司机放下保温杯问,车里空调老化,比外面温暖不了多少。
  舒昀拢了拢围巾,报出地址。
  雨刮器在玻璃上磨擦出单调的噪音,司机还没来得及启动,只见侧方有人快步迎上来。
  来人绕过车头,弯下腰敲了敲副驾座的车窗。
  隔着满窗的细小水珠,俊挺完美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雨丝无声而绵密,浸润了乌黑的短发,也使对方肩头迅速湿成一片。
  舒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降下车窗。
  “你现在有没有空?”裴成云站在外面俯低身体问。
  咖啡厅里香气悠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十层楼以下的街景一览无遗。这是最繁华的地带,各式灯光汇流成河。在雨里无声地移动。
  舒昀手捧着马克杯,眼见着细滑的奶精慢慢融解在褐色液体中。她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沉默,因为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轻易答应了裴成云的要求。
  他想和她坐下聊一聊。可是,聊什么呢?
  她抬起头,光线还不算太暗,可是坐在对面的男人却让她感到有点陌生。
  四年多不见,期间甚至连一次电话都没有通过。曾经那样频繁的联系,结果从他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便一夜之间全部断掉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他还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去的那段岁月早就该像一阵风,吹过就消逝了。至少,她是这样希望的。
  良久的静默之后,裴成云靠在沙发椅背里,语气仿佛十分随意:“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俗套的开场白,单调而乏味。舒昀在心里评价,忍不住暗暗哂笑。以前可不会这样的。以前他们之间就连斗嘴都能愉快地持续好几个小时。
  “我很好。”她礼尚往来地反问:“你呢?”
  “还不错。”
  她想,这样的气氛太奇怪,简直就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和定力。
  但她把焦躁隐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咖啡。
  裴成云想了想,说:“我都不知道你有幽闭空间恐惧症。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静默了一下:“在学校的时候确实没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似乎是真的在关心。可她却突然感到不适应,只是简单地回答:“有些不愉快的经历,没什么好讲的。”
  原来已经这样生疏。
  裴成云一时不再作声。她的面容并没有太多改变,可是面对着他,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出过。仿佛有一层坚硬的壳将她罩住,而她从头到尾就隔着硬壳冷淡地看着他。
  其实他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微弯,牙齿雪白整齐得像细小的贝壳,左边嘴角有个轻浅的梨涡,十分清纯可爱。过去的她很爱笑,常常说着说着便笑逐颜开,喜悦的神情间有某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当年或许正是被这种力量感染了,他才会和她越来越亲密。
  任凭那些回忆如何在心里翻江倒海,裴成云的眉宇未动分毫。看出舒昀对自己的刻意防备,他指了指桌上的餐点,“多吃点东西。”
  舒昀从善如流,干脆埋下头不再出声。
  最后走出咖啡厅,舒昀想,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像今晚这样了,吃东西的时候怀揣着心事,估计会消化不良吧。又走了两步,她才突然意识这句话是周子衡说的过。
  那是在多久以前?
  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她因为刚刚丢了工作不开心,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后来下了楼,才看见周子衡套着睡袍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桌上则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
  周子衡向来有极高的品味,从日常穿着到房子的装修风格,无处不彰显着令人叹服的格调。她站在楼梯上向下看去,丝质的睡衣,慵懒优雅的男人,外加欧式长餐桌和精致的早午餐,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半个厅堂——舒昀意外地发现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常见的情景,美妙无比。
  可是很快,她的电影梦境就被打破了,只因为桌边的人极煞风景地抬眼睨向她,毫不留情地评判道:“你发呆的样子真傻。”
  幻象破灭,她无奈地撇动嘴角下楼。多么真可惜,在布景堪称完美的同时,周子衡却注定不会是电影里优雅绅士的男主角。虽然,他有着不逊于任何一个男明星的外表。
  后来她坐下来吃东西,心里一边盘算着工作的事。吐司烤得恰到火候,太阳蛋也煎得漂亮完美,她对食物的要求一向颇高,可是如今却明显心不在焉。囫囵吞枣地吃了几口,就听见一旁传来幽幽的叹气声。
  她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周子衡微挑了眼角,神情似笑非笑:“味道如何?”
  “呃……”她咽下嘴里的东西,稀里糊涂地点头:“还可以。”
  “那么多的椒盐和蕃茄酱搭配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他的语气真诚,似乎是在认真请教。她愣了一下才恍然,目光在残留着酱汁的盘子和他的表情之间徘徊,一时无语。
  他抖了一下手中的报纸,翻过新的一页,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读一边闲闲地说:“吃东西的时候心事重重,很容易消化不良。”
  她将手边的调料瓶一一归位,嘴里又酸又咸,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板着脸一字一句地回应:“谢谢提醒。”
  “不客气。”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谢意”,并且一眼都不再看她,仿佛新闻的吸引力远比她大得多。
  说来也奇怪,只是一件小事,况且还是很久以前的,舒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这样清楚。
  下楼之后,她婉拒了裴成云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自己坐计程车回到住处。窗外雨势渐大,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十分恼人。她躺在床上悲哀地预见到,今晚注定无法安然入眠。

  第十五章
  Nicole结束了上午的会议,甫一进办公室就见到手下爱将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新一期的娱乐周刊,封面人物恰恰是最近如日中天的徐佩佩。
  Nicole伸手一把抽走杂志,连同自己的文件夹一道丢在桌上,手臂环在胸前挑起细细的眉毛质疑道:“你还有闲工夫看八卦?”
  她说话向来带着点盛气凌人的味道,所幸舒昀早就习惯了。平时两人逛街,哪怕是评价一件衣服漂亮与否,Nicole也是这般气势,挑剔而苛刻,并且不允许旁人反驳,十足的女王做派。
  舒昀做了个鬼脸:“等你等得太无聊了。怎么,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她微仰着脸庞,素面朝天的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未脱。Nicole推了推眼镜,心中不免感叹,干这行的不可能永远保持天真无邪,若想出名想上位,那就必须世故老成起来。可是在这方面,目前的舒昀显然还没有太多的自觉,与徐佩佩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Nicole?”
  舒昀的声音让这位曾经的金牌经纪人暂时收回了心思,翻开方才的会议记录浏览确认了一遍,Nicole说:“首支单曲推出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成绩?”
  舒昀想都没想便乖巧地顺着她的意思问:“成绩好吗?”
  “还算不错。”Nicole低头看着资料,“各项数据的排名都比较靠前,而且本周还有上升趋势。刚才开会也提到这件事,老板还是很满意的。”
  “所以呢?”
  “所以,”Nicole停了停,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舒昀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算坏:“接下来公司会正式着手为你打造一张个人专辑。现在是年底,你的一切宣传活动都将赶在明年开春进行。过两天会有个具体的计划书出来,你自己也要多努力,争取明年可以发展得更好。”
  事实上,不用等到几个月之后,公司对舒昀的先期宣传很快就启动了。她开始陆续在各种镜头前露脸,虽然还不是主角,但已经让她累得够呛,似乎直到这时才开始真正体会到当艺人的辛苦。
  “你瘦得就快赶上非洲难民了。”郭林回国之后刻薄地评价道。
  舒昀无奈:“某天化妆的时候造型师说我有婴儿肥,于是第二天立马被Nicole逼着减重。现在要控制饮食,许多东西不能吃,还要天天运动”
  “这样注重形象,难道你要走偶像路线?”
  “不知道,听安排。”
  “我简直无法想像你会真的成为明星。”郭林作势仔细打量她,配合着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看起来一点潜质都没有吗?”
  “至少我看不出来。”损友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向来都是这样,贬低嘲讽她的时候不遗余力,舒昀很怀疑这是不是已经成为他生活乐趣的一部分了。所以她也不跟他计较,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就奔赴健身房。
  用Nicole的话说就是:……永远别想着偷懒。我承认你天生条件不错,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这么年轻就被自己毁掉。
  一边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舒昀一边纳闷,难道过去这二十多年里,在被Nicole重新“塑造”之前,她一直都在过着自我毁灭的日子?
  而事实上,她却越来越发觉自己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
  当初是阴错阳差进入这一行,所以始终不能为自己找到真正适当的目标。自身没有奋斗的动力,周遭却又不断对她施压,如今舒昀以为自己就像这跑步机上的双脚一样,只是被动地跟着皮带一起移动罢了。
  包括莫莫在内,没有人知道,这个五光十色的圈子,无论在外人眼里它有多么神秘和风光,曾经一度她却是那样的厌恶它。
  慢跑一个半小时之后,舒昀终于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手机显示有数个未接来电,她心里一慌,飞快地回拨过去。
  刘阿姨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小昀啊你快来,珊珊进医院了。”
  B市与C市相邻,车程不过四十多分钟。舒昀匆匆赶到B市的中心医院,很快在急救室外找到刘阿姨。
  “下午就说不舒服,给她服了药,吃了晚饭又让她睡了一会儿,谁知道刚才突然就发作了。”刘阿姨说,“看她疼成那样子,小脸都紫了,真是心疼死我……”
  “医生怎么说?”舒昀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
  “还没出来。”刘阿姨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哟,要让这样的小孩子遭这种罪!”
  舒昀说不出话来。带大一个先天心肺功能不全的孩子是件太辛苦的事,才两三个月不见,眼前的妇人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医生摘掉口罩出来,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安排她们进去看望病人。
  “珊珊最近老说想你。”刘阿姨坐在床边,拨了拨孩子额前的头发。
  孩子还没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因为常年生病的原因,脸色远不及同龄人健康红润。
  舒昀有点心酸,半天才说:“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傻姑娘,干嘛道歉。”刘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刘叔还在一楼办手续,我去看看他,你陪着珊珊吧。”
  “好。”舒昀把手袋放下来,弯腰去摸珊珊的小脸。
  吹弹可破的皮肤,因为苍白更显得无比脆弱,像是阳光下的雪,仿佛稍稍一碰就会化掉。舒昀不自觉地笑了笑,因为想到珊珊刚出生的时候,她将她抱在怀里,当真像是对待一件宝贝。那么小那么软,她抱着他,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那时候大哥舒天笑她:“自己都还是个小丫头呢,居然还有母爱。”
  她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小宝贝,只觉得生命真是神奇,这样一个小东西多年后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儿。
  可是很快医生就告知他们一个坏消息,也许珊珊长不到那么大了。先天的心肺缺陷将会伴随她的一生,并且时刻折磨着她与她周围所有的亲人。
  这么痛苦,舒昀看着病床上的人想,这么痛苦的人生并不是珊珊选择的,却要由她自己来承受,没有人可以替她分担。这是否太荒谬太不公平了一点?
  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担心吵到孩子,舒昀避到走廊上去接。
  周子衡那边声音十分嘈杂,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她报了位置。隔了一会儿,电话的杂音渐渐小下来,想必是走到了清静的地方,周子衡仿佛有点吃惊:“你病了?”
  “不是我。”她恹恹地靠在墙边,不想多说。
  可是她忘记了他向来敏锐得可怕,即使隔得这样远,他依旧立刻察觉出异样:“出了什么事?”
  电话里那么安静,她才听出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些许酒意,估计刚刚应酬完,所以才会有空找她。
  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只担心珊珊会随时醒过来。
  “真的没事。”她想挂掉电话。
  他却淡淡地说:“舒昀,就当是普通朋友关心你,你也不该这样敷衍吧。”
  她有过几次类似的经验,知道周子衡喝过酒之后十分难缠,有时候就像男孩与男人的结合体,既固执又霸道,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况且他的指责让她有一点点良心上的愧疚,最后只好屈服:“有个小朋友心脏病住院,我在这边陪着。其余的你就别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没问题。”周子衡答应得很轻松,接着又说:“我在那个医院恰好有熟人,是心脏病方面的专家……”
  “真的吗?”舒昀心中一动,直接打断他。
  兴许是这样的反应平时实在少见,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才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真的。你需要我的帮忙?”
  舒昀想了想,“是的。”
  其实B市中心医院在心脏病学领域的医疗水平一直是国内最为顶尖的,一些大名鼎鼎的专家们也都集中在这里。虽然珊珊会做定期检查,但是听见周子衡提起,舒昀突然想,如果能为珊珊做一次专家会诊,应该会对目前病情的掌握更有帮助。
  她把想法说给周子衡听,希望他能帮忙。
  “改天安排个时间让你们先见面,到时候再具体商量。”他说。
  “好。”她停了停,“谢谢。”
  “你要怎么感谢我?”他半真半假的问。
  这时恰好有护士从走廊那头过来,舒昀说:“病房区不准用电话,改天再讲啊。”
  在挂断之前她听见他问:“今晚不回来?”
  “嗯。”
  她收起手机,回到沉睡的珊珊身边。
  孩子是在两小时后醒的,其实只清醒了一小会儿,但见到舒昀十分开心,一时不肯再睡觉。
  刘阿姨在一旁故意唬起脸:“再不听话,回家外婆不给你烧好吃的。”
  珊珊向来害怕外婆,可怜兮兮地转向舒昀求助。
  舒昀摸摸光洁的小脑门,笑道:“姑姑晚上不走,明天还来陪你。怎么样?睡好觉,明天才有精神玩哦!”
  她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但说来奇怪,珊珊从小便格外听她的话。最后或许是太过疲倦,嘴上说不想睡觉,但很快就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刘阿姨跟舒昀说:“你回家里睡吧,这边有你刘叔陪着。”
  “还是我留下来。”舒昀坚持,至少要为小侄女尽点义务。
  她将刘家夫妇送到医院楼下,等到他们离开之后,不远处突然射来明亮刺眼的车灯,径直朝着她的方向忽闪了几下。
  舒昀诧异地停下脚步,然后便看见从车里跨出的身影。
  周子衡站在车边,狭长深秀的眼眸似笑非笑,仿佛十分欣赏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十六章
  他做事向来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刚才在电话里居然也没事先通知一下。舒昀惊讶了半天才找回语言:“你怎么会来?”
  周子衡不理会她,只是环顾了一下,问:“晚上就睡在这里?”
  “嗯,随便凑合一夜。”
  他想了想,点头说:“也行。”
  “没办法,总得有人守着……”一语未歇,她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回味着他方才勉强屈就的语气,不禁皱起眉问:“也行是什么意思?”
  他侧头看她一眼,傲慢的表情流露在俊美的脸上居然显得出奇自然:“虽然这里条件差一点,但有温香软玉在怀,我应该可以睡得着。”
  她却惊讶道:“你不要开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在走廊边的休息椅里坐下,然后理所应当地要求:“过来坐,仰着头说话很累。”
  她没法子,依言坐在旁边,只觉得有点头疼:“你到底想干嘛?”
  他看了看她,俊眉微扬,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讥嘲:“舒昀,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没良心?能让我主动留在这种地方陪着过夜的人没几个,为什么你反倒一副惹到麻烦的样子?”
  确实是麻烦,舒昀咬着嘴唇想。这个男人只凭自己心意做事,好坏无常,让她无法揣测他的真实想法或目的。
  而她,讨厌这种感觉。
  或许这才是他们始终若即若离的原因。她猜不透他,所以干脆保持距离,免得一步踏错后悔无门。
  因为在医院里,她实在没法做过多的纠缠,只得由着他。
  周子衡问了一下珊珊的病情,她如实说了,期间只是隐掉一些无关紧要的背景。安静空旷的休息区里,她低着头大致地叙述了一番,包括近几次的发病情况。最后她问:“能不能尽快替我安排一下与专家见面?”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暂时没了下文。
  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正半闭着眼睛,清俊的侧脸上隐生疲惫。
  她停了停,小声问:“你累了?”
  周子衡睁开眼睛看看她,手指捏了捏眉心,才说:“晚上酒喝得有点多。”
  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酒气与诱惑性感的古龙水香味交织混合,脸色虽然还算正常,然而声音却微微低哑,泄露了几分疲态。不知怎么的,舒昀心中陡然松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语调却已先行软了下来:“司机还在外面车里对吗?你还是回家去休息吧。”
  周子衡闻言斜睨着她,笑了笑并不说话。
  “听到没有啊?”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不禁加重了声音。
  “听到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微阖上眼睛宣布:“不过,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因为医院规定不准陪床,所以想要留下来的家属只能申请睡在专设的休息室里。条件当然不能算好,床也窄,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晚这间休息室里并没有其他家属。
  周子衡上床之后很快便睡着了。其实他已经整整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公司正在组织一次大型并购,越是临近关键时刻就越是争分夺秒,他领着一帮得力下属连续熬了几天几夜,晚上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一个重要饭局,光是洋酒都喝掉三四瓶,饭局结束时倘能保持清醒就连他自己都感到神奇。
  两年前周子扬还在国外念书,曾趁着圣诞假期来公司实习,在亲眼见过他的工作状态之后,稚气未脱的周子扬咋舌道:“大哥,你是机器人吗?”
  可是,机器人也有需要别人的时候。
  比如今晚,周子衡就发现,自己抱着这具身体才能睡得舒服。
  第二天权威专家就与舒昀见了面,在看过病历之后,院方着手安排给珊珊会诊。
  从医院里出来,周子衡说:“这下可以稍微安心了?”
  舒昀露出从昨晚起的第一个笑容:“效率可真够高的。”
  周子衡说:“暂时也只能帮到这里,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
  她送他到车边,临告别时又说了一遍:“谢谢。”
  晨雾中,那副眉眼有种醒目逼人的英俊,他薄唇微扬,笑得有点邪:“我先记下了,看你怎么报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希望能令人满意。”
  当着司机的面,居然也能这样不正经。舒昀闭着嘴巴不接话,心情却因此而忽然轻松了许多。
  其实舒昀自己也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只在医院呆了半天就匆匆返回C市。临走时刘阿姨表示会随时将珊珊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安心工作。
  珊珊舍不得她,拽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开,小嘴扁扁的:“姑姑什么时候再来?”
  她应承:“一有空就来,好不好?”
  珊珊又问:“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舒昀笑道:“他们忙呀,特别的忙,但是他们也很想念珊珊哦!”
  在回程的途中,舒昀回想起小侄女可怜兮兮的脸蛋,突然开始怀疑她与刘叔叔刘阿姨当初做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关于珊珊父母的事,到底还能瞒多久呢?
  陈敏之跟着老板一连熬了几个通宵,今天终于有点撑不住了,不得不躲在茶水间的小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可也仅仅只有一会儿罢了,很快她就被人叫醒。睁开眼,费威一脸正经地通知她:“老板开完会了,在找你。”
  暗叫一声命苦,陈敏之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才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谁知道里面坐着的除了周子衡之外,居然还有周子扬。
  他怎么来了?陈敏之心里犯嘀咕,脸上却不动声色,礼貌地问了声好,然后等着老板吩咐。
  周子衡靠在高大的转椅里,仿佛在思索什么事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上回得罪了白欣薇,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突然,根本不符合他一贯强势凌厉的作风。虽然白家企业规模不小,但考虑到它与G&N在实力水平和在业界影响力等各方面的差距,即使真的惹恼了白欣薇继而影响到合作,对于G&N来说也并不会有太大损失。所以,陈敏之讶异于周子衡的提问,只觉得这不应该是他会担心的问题。
  因为一时摸不清大老板的真实想法,她斟酌了一下,给出自己的分析:“我们与白氏的合作关系向来良好。这个白欣薇最近才从分公司锻炼完调回总部任职,又是白氏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将来的继承人,性格上比较难对付。之前我们爽了她的约,让她下不了台,不管她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我猜想那多半只是气话,毕竟在白氏当家作主的还是她的父亲。白董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应该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中断与我们的继续合作。”
  她停了停,见周子衡没表态,而是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只好又善意地提议:“不过,既然白欣薇三番两次表示诚意,之前我们对她也确实有所疏忽。为了在两家原有的基础上建立更友好的关系,我的建议是,如果周总您有空,改天主动约她出来坐一坐。”说完之后她想,自己刚才分析的这些,明明就应该是公关部的职责才对。莫非是周子衡发现她在偷懒睡觉,所以随便出个题目抓她回来继续工作?
  周子衡听了之后点点头,似乎还在评估这段分析的可行性,坐在沙发上的周子扬倒先开了口,笑着说:“大哥,如果你真的要约白欣薇,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
  “哦?”
  “我和她是国外一起念书的同学,关系嘛也还不错。”
  “这样……”周子衡瞟了弟弟一眼,“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又对陈敏之说:“陈助理,分析得很好,你先回去工作吧。”
  直到精明干练的女助理出去之后,周子衡才冷淡地说:“假借我的名义把人家叫进来看一眼,你是不是闲得慌?”
  周子扬不以为然,“我确实很喜欢她,精明能干,而且还漂亮。”
  “喜欢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一直都是这方面的高手,自己理解去。”周子扬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其实他的长相与周子衡有七八分相像,有一双天生能勾魂的桃花眼,深黑明亮。只不过因为年轻几岁,气质倒比周子衡更加张扬风流。早从少年时代开始,惹来的情债就数不胜数。
  正是如此,周子衡才不得不出言警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陈敏之是我身边的人才,你少打她主意。”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周子扬嘴上抗议,撑着扶手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白欣薇的事你等我电话吧。”

  第十七章
  陈敏之坐在外间的电脑前,听见门锁响动,有人从里面缓步踱出来。
  看清来人之后,她很快站起来,垂着手站立在桌边。
  年轻英俊的男子停在她面前,眯起眼睛笑:“不至于这么急着送客吧?”
  纤长的眼睫轻轻震动,陈敏之只是低垂下视线,嘴上回应:“这是礼貌。”
  “我还以为替我倒杯茶,请我坐一会儿才是礼貌呢。”周子扬慢条斯礼地说。
  “你想喝什么?”陈敏之愣了愣才问。
  “都可以。”
  “那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她在转身去茶水间之前,特意先将自己的转椅推到周子扬面前。
  “怎么,”周子扬轻笑一声,目光停留在这张明秀的脸上,语气有些难测:“还怕我连这两步路都走不了?又或者,你招待所有人都这么周到?”
  陈敏之怔了一下,习惯性地避开他的眼睛回答道:“不是的。”
  “这么说来,我还是比较特殊的了?”
  面对这样隐晦的调侃,也不知怎么的,处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的陈助理居然有点应付不来。此时她只能维持着端正的神态,眼观口口观心,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尽量保持着语调的正常,避过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先坐,我去倒茶。”然后快步离开,就连自己都感觉像是落荒而逃。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陈敏之好歹能够静下来喘口气了。
  真是没用啊,她暗暗斥骂自己。为什么每回遇到周子扬,她都会表现得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吭声的小媳妇?
  哦,不对,其实更像是高中的纯情少女看见自己暗恋的对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他有好感,而与他外型相像的周子衡,在她的眼里却永远只是单纯的上级和老板。
  不不不,她想,她不应该喜欢上一个花花公子的。这样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他偏偏也喜欢来招惹她,时不时就来公司晃悠一圈,让她想要忽视他都很困难。
  周子扬只喝了小半杯毛尖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陈敏之起身要送,他摆摆手,毫不在意:“没事。”
  陈敏之只得笔直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微跛着走进电梯下楼去。
  听说那条左腿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滑雪中意外受伤的,伤得很重,因此留下了后遗症,连走路都受了影响。加上最近天气不好,行动比上次见面时似乎更加困难了一些。
  站在桌边呆立了一会儿,陈敏之才慢慢收回心神坐下来,打开电脑继续整理关于此次并购的相关资料。她跟在周子衡身边的日子不短,所以深知他的脾性,周子衡在公事上的严苛要求简直与平时那副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令她丝毫不敢马虎。
  正当陈敏之集中精神做事的时候,旁边沉重的柚木双门开了,周子衡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临离开之间将一张便笺摆在办公桌上,简单地吩咐:“下周一下午四点,替我送束花。”
  白色的便笺纸上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女性人名。
  陈敏之依照惯例确认了一下:“送红玫瑰吗?”
  周子衡说:“玫瑰俗气。换一种,你亲自去一趟花店。”
  陈敏之不由得愣了一下。送花送礼物这样的事向来都是她做主,周子衡从未过问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前所未有。
  她留了个心,于是又问:“只送花就可以了?”
  周子衡本来转身欲走,闻言却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确实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神色如常地说:“只送花,但是不需要留卡片。”
  电梯门缓缓合拢之后,陈敏之才重新低头看了一眼便笺上的内容。
  舒昀。
  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她很确定这个名字自己从未听说过。而在给花店打电话的时候,陈敏之这才忽然想起来,老板好像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叫她给哪位女士送过礼物或鲜花了。
  即使是再精干的职业女性,也难免有着八卦的本能,这时陈敏之不禁默默地猜想,这个舒昀究竟是周子衡的又一位新欢,还是他风流史的终结者?
  收到花束的时候,电视台的活动刚刚结束,舒昀正在化妆间里卸妆。刚才她唱了一首歌,许是发挥一般,站在台下的Nicole脸色不大好看。
  助理小乔替她把那一大捧醒目的粉紫色郁金香拿进来,整张脸都被挡在后面,笑嘻嘻地说:“小舒姐,给你的!”
  “不错啊,这么快就有粉丝了。”旁边有人笑着凑过来围观。
  “或许是男朋友呢!”
  “不会吧,要是男朋友就该送玫瑰了。对吧,舒昀?”
  舒昀放下卸妆棉,眼圈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眼影,浓墨重彩的两圈,被几乎完全素净的脸庞衬得有些突兀。
  她纳闷地接了花,却不知道是谁送的。
  “看来真的是神秘粉丝。”小乔喜滋滋地分析。
  “不会吧。”舒昀不相信。
  “那会是谁呢?”小乔的眼睛里放出星星点点的光,一副十足动漫人物的表情,双手合十摆在胸前:“难道是追求者?”
  低头端详着那束花,舒昀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面色一正,连连摆手否定这个揣测。
  结果一行人刚刚坐上公司的车,她的手机就响起来。
  “你现在有没有空?”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平静。
  这个声音却让舒昀有点发愣,那束声势夺目的鲜花静静地摆在身旁的座椅上,她无意识地拿手指绕住细长的丝带,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出声,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见面再说,可以吗?”
  明明只是一句极其普通的问话,可是舒昀却仿佛产生了某种错觉,只觉得这是印象中从未出现过的谦卑的口吻,隐藏着的那份小心翼翼更是令人感到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海里竟会再次浮现出曾经那个神情嚣张冷酷、又有点傲慢的少年的身影。
  其实本应当开口拒绝的,可是身体与思维仿佛并不同步,她的心在刹那间柔软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下来。
  抵达约定的地点已是半个多小时后。
  高中母校门外的小吃街上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灯光通明油烟四起,各式烧烤煎煮的香味吸引着长期住校的学生,这副热闹的场景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昀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走近。她几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裴成云,他穿着挺括的深灰色风衣,修长清瘦,站在肮脏油腻的马路边,与小摊小贩以及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们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舒昀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即使是在他们读书的那会儿,他也是鹤立鸡群的。
  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孤高清冷,尽管有时脾气恶劣,但他沉默的时候整个人就仿佛一棵雪松,让人无法将他与任何喧嚣脏乱的环境联系到一起。
  而事实上,当年她与莫莫郭林等人厮混成一团,课间或放学后成群结伴地出来瞎逛时,也从没在这样的地方碰见过裴成云。
  反倒是多年后的今天,没想到他竟然会将她约来这里。
  一路踩过脏兮兮的路面,舒昀的脚下还是做节目时穿的鱼嘴缎面高跟鞋,她担心弄脏了,于是低着头尤其小心,避过每一处低洼的潮湿和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废弃蔬果,最后终于来到裴成云的面前。
  他见了她便问:“穿这么少,不冷?”
  她垂头看看自己,确实时尚有余却稍嫌单薄。但她并不觉得冷,或者说这一路过来,自己的思绪根本就没有放在这上面。
  她摇了摇头,只是问:“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裴成云说:“今天不是你的农历生日么,我请你吃东西。”

  第十八章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语速不急不缓,好像不是在表达自己的迫切心愿,而是在陈述一个不能被改变的事实。
  夜里寒冷的气息包围着全身。舒昀动了动嘴唇,这样的感觉有点陌生,令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变了。
  其实隔了这么多年,有关于裴成云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当年那段时光里,仿佛那架远赴大洋彼岸的飞机腾空而起的一瞬间,所有她和他的记忆便都随之被封存了起来。
  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突然发现他变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拥有异常平静的眼神和稳定的语气,他高大、成熟,他已经由一个男生成为了一个男人。其实他与周子衡不同,他的气质并不强势,然而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同样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几年之后再重见,他仍旧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掌控了二人之间的主导权。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其实他约她出来,原本她也是可以拒绝的,可事实上恰恰相反。
  只因为她心软了。当一个曾经那么高傲、甚至有些霸道的人用征询的语气同她说话的时候,她实在没办法狠心地拒绝他。
  然而现在,舒昀却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下只是错觉罢了,或许自己应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两人找了路边的一家饭馆。隔了这么久,这一路上的大部分招牌都已经换了不知几番了,老板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那位。舒昀浏览着简易的菜单,随便点了几样菜。她确实有点饿了,录节目的时候要时刻保持精力充沛的模样,实在是件很耗体能的活儿。
  小店里上菜很快,裴成云举杯的时候说:“谢谢你今天愿意出来。”
  这样生份,从前的他们是根本不需要说那两个字的。
  舒昀心里不大好受,但还是笑笑:“是我该感谢你,竟然还记得我的生日。”
  浮现在她唇边的那抹轻淡的笑意让裴成云觉得有些刺眼,他停了一下才说:“不会忘。”说完仰头,很快便饮尽了杯中的酒。
  店里面积不算宽敞,他们就坐在进门的位置,其他几桌全都被学生占着。说来也巧,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在为其中某人庆生,大家热闹开怀,于是更加衬得舒昀这边的冷场。
  厨师的手艺不错,可这餐饭吃得食不知味,最后结账的时候舒昀主动拿出钱包,裴成云只拿眼角瞟了瞟她,直接将手中的钱递了出去。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脸色沉下来,全世界都知道他不高兴。
  舒昀的手指在桌下紧了紧,脸上却还是扬起笑容:“其实应该我请你的,你回国我都还没请你吃饭呢。”
  这样生疏的客套也不知有没有刺痛到他,裴成云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说:“来日方长。”
  舒昀没再接话。
  他站在店门口问:“想不想在附近逛一下?”
  旁边就是母校,其实舒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这里了,说起来心中确实有些莫名的想念。然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改天吧,我有点累了。”
  “好。”他也不勉强她,只是换了个话题:“工作很辛苦?”
  “还好。”
  “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即使我是所谓的圈外人,也明白你这个圈子不好混。”
  “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呗。”她挑起漂亮的眉毛笑了笑,看似十分轻松:“有天赋不利用,那是傻瓜。”
  其实这句话是Nicole经常用来训诫她的,但是被她这样说出来,却带着几分肆意的傲慢和势利。
  果然,裴成云侧过脸来,神色微讶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临下车之前,舒昀轻声道谢。
  “你非要这样客气吗?”当她去拉门把手的时候,裴成云终于缓缓地开口问。
  她转过来,花圃里莹莹的灯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仿佛古老的泛黄胶片,光阴交叠,将表情凝结得似虚非实。她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开门离去。
  他没有追出来。
  她一路快步走向大门,身后是一片寂静,既没有开关车门的声音,也听不见发动机的声响。她紧咬着嘴唇不再回头,直接在安保面板上输了密码走进公寓里。
  这接连两次的见面,场面都算不上融洽。也许有些东西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管记忆多么深刻,如今再期望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用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因为最近受到Nicole几次三番严厉的教导,舒昀终于开始注重个人隐私,即使不在家也会将窗帘拉得紧紧的,外头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她觉得累,身心俱疲,踢掉高跟鞋,连灯都没开就直接摸进卧室去。地板微凉,她踮着脚就往床上扑倒,结果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床上有人!
  她尖叫出声的同时,床头灯“啪”地一声打开了。
  室内骤亮。
  英俊的男人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半躺在床上不怀好意地关怀:“吓着你了?”
  简直是明知故问!
  舒昀抚着胸口,好半天才把提到嗓子眼里的一口气咽下去,不禁怒目而视:“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周子衡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你去哪了?我在这里等得快睡着了。还有,我送的花呢?”
  “放在公司车上忘了拿下来。”舒昀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看来你已经猜到是我送的。”
  “除了你,没人会做这种事了。”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只是累了。”
  “我又没说是因为别有原因。”他停下来,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
  舒昀感到有些不在自,毕竟说谎不是她的强项。她说:“我要去洗澡。你呢?”
  “哦?这是在邀请吗?”周子衡笑了笑,“你倒是很少这样主动热情。”
  她停下拿睡衣的动作,撇动嘴角,露出鄙夷而又恼怒的神色:“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满脑子□思想!”
  “谁说我要走?” 私闯民宅的不速之客占据着屋里唯一一张大床,理所当然地宣布道:“今晚我睡在这里。”
  事实上,舒昀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给周子衡一把备用钥匙了。或许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她糊涂,常常丢三落四,担心某天进不了家门。可是现在,那把钥匙却成了引狼入室的工具。
  第二天一早,一遍又一遍的电话震铃声惊扰着美梦。
  舒昀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看一眼时间,才六点半,估计天都还没亮呢。可是身侧的人已经起来了,接了个简短的电话之后对她说:“我先走。”
  “去哪?”她睡意未消,不免有些茫然。
  “公司。”周子衡穿好衣服才又说:“早上有份合约要签,你再睡会儿。”
  他没告诉她,历时几个月的并购行动终于到了尾声,今天一切都将尘埃落定,而他昨晚过来找她,只是为了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其实周子衡向来都有轻微的神经衰弱,但他近来发现,只要抱着她,再大的压力都会统统化为无形,漫长的黑夜似乎变得极其好打发。
  他很快就收拾妥当,临出门时又不忘折回来,捏了捏她的脸,吩咐道:“下回你去买副剃须刀放在家里,随时备用。”
  舒昀其实什么都没听清,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随便含糊地应了一声。
  “真乖。”周子衡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第十九章
  中午在公司吃饭,小乔指着电视里的财经新闻说:“快看,是G&N的老板耶!”
  舒昀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冷不防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她吃饭的动作没停,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问小乔:“怎么了?”
  小乔仰着脸,兴奋得两眼发光:“他可是这两年的风云人物啊!又帅又有能力,关键他还是单身哦,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啊!”
  “是呀。”舒昀放下筷子,眼神里突然多出了点儿认真的东西,她斟酌着问:“你不觉得,这样的男人离现实世界有点远吗?”
  小乔不解:“你指的现实世界是什么?他也是现实存在的呀。”
  “我们的世界,普通人的世界。”舒昀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小乔盯着屏幕想了想,点头表示赞成:“嗯,这样说来,这种男人在生活中确实不常见……”
  “所以说,和这种人在一起是不会有安全感的。”
  “谁叫他太优秀了呢!”小乔的视线仍旧胶着在那道卓然俊挺的身影上,语气间充满了幻想:“太优秀的男人总会让人感觉抓不牢的。”
  舒昀被噎了一下,忍不住要拿筷子敲醒这个小花痴,“我说的没有安全感和他优不优秀毫无关系。”她叹气。
  “嗯?那和什么有关呢?”
  “和……”
  舒昀突然说不下去了。
  就因为周子衡在电视里的现身,让她一时之间没有防备,下意识地竟然流露出太多的个人情感。她带着主观感受去评价他,直到说出口,她这才猛然发觉了长久以来深埋在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在周子衡的身上,找不到所谓的安全感。
  正如小乔说的,仿佛是一阵风,抓不牢也握不住,哪怕夜夜抱着一起睡觉,她仍旧不认为自己拥有了他。
  然而,这和优秀与否没有关系。她从不会被他优越的外在条件所震慑,即使在这样强大的气场下,她也没有压抑或者自卑过。她的不安,只是源于周子衡的性格。无论是高傲的、强势的,抑或是玩世不恭的、甚至懒散的,统统都只像是面具一般,将那份内在的真实性格覆盖得严严实实。他有一双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太深太黑,即使是在笑着,她也很少觉得那是真心的笑容。
  他让人猜不透,看不准,相处那么久,她仿佛从未见他对谁交付过真心。
  当然,对她也没有。
  可是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小乔因为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去相亲,结果却大受刺激,懊恼之余更是变本加厉地念叨起周子衡来,简直将个人崇拜精神发挥到了空前的极致。舒昀受不了这样的唠叨,每每听到那个名字,就不禁想起俩人晚上一起做过的那些极尽亲热而又隐秘的事,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感觉着实有些怪异。
  她有好几次忍不住制止小乔,故意板起脸来警告:“工作时间不可以谈私人事情。”然后又“好心”地提议:“你能不能换个更帅的男明星来YY?比如金城武。或者更有味道一点的,比如梁朝伟。”
  结果小乔连连摇头:“抱歉啊,小舒姐,我最近只对这个姓周的钻石王老五感兴趣。再说了,男明星不是更加不现实吗?就像你说的,也太过远离我们生活了吧……”
  舒昀几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最近也忙,在准备录制首张专辑的空隙,又有一首新曲发布。词曲作者仍是上次的老搭档,因为了解她的特质,再加上公司特别关照,新曲一经面世居然呈现出人意料的迅猛态势,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举攻进各大音乐排行榜的前三甲。
  媒体开始用横空出世来形容她,而她的声音也得到业内人士的高度赞赏,甚至有人提及某位已经过世的天后级女歌星,将她列为其接班人之一。总之一夕之间,仿佛一块瑰宝突然揭开了原本覆于其上的重重幕布,以一种令人惊艳的华丽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凭着自身的特殊音色,和一点不可否认的好运气,以及公司宣传策划的功劳,她开始迅速窜红。
  这样的成绩就连舒昀本人都始料未及,公司高层更是对她另眼相看,为此还特意举办了一个庆功宴。几乎就在一夜间,舒昀尝到了被人热捧的滋味,这与初进公司时的状况可谓是云泥之别。
  于是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公司方面显然希望趁热打铁,因此专辑的录制工作提前排上了议事日程。而舒昀出席音乐类活动的机会也明显增多了。最近走在公共场合,居然还会碰到歌迷请她签名。
  莫莫在电话里询问:“现在感觉如何?”
  “不如何。”
  “哎哎哎,你怎么还能这样淡定?”莫莫说:“知不知道,我们公司有好几个小姑娘最近都用你的歌作为手机铃声呢。”
  “不会吧!”舒昀听了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说实话,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有点奇怪。”
  “习惯习惯就好啦。”
  可是,真能习惯得了么?
  舒昀挂了电话,心不在焉地推着购物车走了两步,差点撞上超市转角的货架,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旁人看来应该是无比幸运的事业轨迹,她却丝毫提不起谈论的兴趣。最近在录音棚里她时常走神,那些歌曲都是当今颇有名气的词曲作者创作的,小乔听她哼过,连连称赞好听。
  然而,其实她曾经听过更加好听的歌,穿插在各大歌手的专辑中,首首都是难得的精品,而那个时候她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走进这一行。
  当大家都在称道某某某的才华时,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哥哥舒天。
  她想,他才是真正堪称惊才绝艳的人。
  曾经。
  小乔在收银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熟悉的身影推着车子来结账,她端详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小舒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么?”舒昀摸了摸脸颊,笑说:“能有什么事。”
  时值傍晚,两人原本是要相约回舒昀的住处,由小乔下厨做晚饭的,结果还没走出超市大门口,舒昀的手机便响起来。
  周子衡说:“我在地下停车场,你现在过来。”
  舒昀愣了愣,只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那头,周子衡似乎笑了声:“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舒昀没办法,总不能让小乔见到他,只好临时编了个借口与小乔在门口分道扬镳。
  地下停车场里空间压抑,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她还是很快就按照电话里指示的位置找到了周子衡的车。
  “买这么多东西,打算自己做饭吗?”身材颀长的男人正半倚在车边吸烟,英俊的面孔陷在阴影里,只从眼底透出一抹兴味。
  “原本是的,但被你打乱了计划。”
  后车厢悄无声息地弹开,舒昀将提袋放进去,上车后不忘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你?”周子衡微微扬了扬眉,在强劲的发动机声中用眼角瞥向她,仿佛听了个笑话,连唇角都向上抬起来:“虽说你最近开始走红,但应该还不至于红到那种程度。你说呢?”
  舒昀目不转睛地直视车前方,不置可否。原本就是开玩笑的,她当然不认为他会干出这样的事,这辈子为了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能。
  “那怎么会这么巧?”她问。
  “我开着车经过,正好看见你走进超市。”
  “然后你就一直等在这里?”这回她不禁瞪大眼睛,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先生,您是否太无聊了?”
  “你是指今天吗?确实比较闲。”周子衡一本正经地回应。
  说话间已经顺利出了停车场,周子衡直接车开到舒昀的公寓楼下。
  进屋之后,面对着地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两人沉默了一阵,最终舒昀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读懂了信息,忍不住连连摇头:“难道你在等我下厨晚饭?”
  “否则你买这些回来干嘛?”
  舒昀苦下脸:“就因为你的出现,厨师被我赶跑了。”
  “没关系。”周子衡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可以等,你慢慢来。”
  他开始坐进沙发里翻杂志,悠闲自得旁若无人,一副回到自己家里的样子。

  第二十章
  袋子里装着丰富的食材,原本出身厨师世家的小乔是要在这里大显身手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舒昀还幻想着晚餐可以好好享用一顿,谁知现在情形逆转,她面对着这些东西简直束手无策。
  她在门边呆立了一会儿,终于引起屋里另一个闲人的注意。
  “你还站在那里想什么?”周子衡瞥她一眼,似乎感到奇怪。
  她顿了顿,终于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会烧菜。”眼见着对方再度扬起俊眉,她索性又一字一句地补充:“对于厨艺,我一窍不通。”
  也不知道周子衡是怎么想的。……看着他由最初的诧异转为后来的怀疑,再到最终的沉默,舒昀从头到尾也只是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术业有专攻,她向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周子衡沉默不语的几十秒里,她突然感到了一丝窘迫。
  最后还是周子衡先开口:“我不相信有谁不会做菜,只有味道好坏之分。”他根本就不信她。他的眉宇间又恢复了一派平静,低下视线重新开始看杂志,就像刚刚进门时一样。嘴里淡淡地吩咐:“你只需要去把它们弄熟了就可以,至于口味方面,我今天会尽量少挑剔。”
  活鱼,鲜肉,鸡蛋,西红柿,空心菜……半个小时后,厨房里乱成一团仿佛龙卷风过境般的景象终于让周子衡认清了一个事实。
  “你是真的完全不懂?”
  “……是的!”舒昀咬着牙大声回答,在油烟中手忙脚乱地用锅铲翻动着焦黄泛黑的炒鸡蛋。
  她在这方面根本没有天赋,连最基本的时间和火候都掌握不好。最后将火关掉,她有些挫败地丢下锅铲,努了努嘴:“喏,看到了吧!”脸色阴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周子衡不动声色地看着锅里那堆惨不忍睹的物体,停了半晌才终于评价道:“你是女人中的异类。”之前他一直以为,厨艺是女性与生俱来的能力,最差的情况也只是欠缺经验罢了。
  谁知道竟然还有舒昀这样的?!
  此时此刻的她灰头土脸,怒气冲冲,与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周子衡从未想过谁会在厨房里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他忍了许久,最后到底还是有一抹笑意从眼角倾泄而出,仿佛止都止不住。
  他把她拉回客厅,慢悠悠地说:“做菜做到自己恼羞成怒的,恐怕你是第一个。”
  “都是被你逼的!”舒昀依旧沉着脸。她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眼角可恶的笑纹一把抹平。
  他却不以为意,“就算是吧。我请你出去吃饭,如何?”
  她本来还想硬气一点,可最终还是妥协给空虚的肠胃,只能板起脸宣布:“我要先洗个澡!”
  “需要我效劳吗?”
  “不需要。”她一字一顿,推开这个不安好心的大流氓,迅速钻进浴室里去。
  谁知过了几天,当她上午去公司例行报到的时候,Nicole甩给她一份报纸。
  满篇的娱乐新闻,舒昀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占着一块宝贵的位置。
  那上面有她和周子衡的照片,尽管模糊,但胜在是连拍,连贯的人物动作和场景简直就是一幅看图说话,旁边配的文字都显得多余。
  “这是怎么回事?” Nicole面无表情地问,“你认识周子衡?”
  舒昀放下报纸,愣了一下:“你也认识周子衡?”
  这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问题,至少在这种时候她应该第一时间先回答Nicole才对。果然,Nicole理都没理她,只是继续质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情侣?”
  舒昀再度瞟了一眼报纸,幸好外出的时候她一向注意,照片里的二人并没有过份亲密的举动,只是一起从某家知名的烤肉店里走出来,然后上了报道中所谓的“豪华座驾”。
  她斟酌了一下,抱着商量的态度:“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这是我的私人生活。”
  Nicole坐在转椅上看她,目光里仿佛没有什么情绪:“其实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兴趣,但是作为你的经纪人,我必须向公司还有大众交待。而你,同样有义务配合我完成这项工作。”她停了停,硬梆梆的语气仍旧没有缓下来:“你要如实汇报你的情况,这样我才知道如何应对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哦。”舒昀微微低下头。
  “说吧,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只是这么简单?”
  “嗯。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舒昀乖巧地低着头说。
  Nicole沉默片刻,手指习惯性地叩了叩桌面,“好吧。以后你要多加注意,公司不希望你现在传出绯闻。”
  “知道了。”
  在舒昀走出办公室前,Nicole 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新人,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我们为你打造的是清新健康的形象。这个时候和富商扯上关系,对你的前途肯定会有影响。你自己看着办吧。”
  而舒昀还是那句回答:“知道了。”她低眉顺目,很好地掩盖了眼底因为说谎而产生的愧疚情绪。
  一直以来,她都不希望自己和周子衡的关系被第三个人知晓,就连死党莫莫都被蒙在鼓里。可是没想到,今天的局面比她预想中的更加大张旗鼓,简直有点昭告天下的味道。
  为此,舒昀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周子衡见面的时候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而周子衡对于她这种地下党般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
  “你喜欢玩角色扮演吗?”他问。
  舒昀不理解。
  “每次都像地下党接头。一次两次还有点意思,但是如果次数太多了,”他凉凉地看着她,“抱歉,这样太无聊,我没兴趣一直陪你玩下去。”
  她怔了怔,这才想到如何反驳:“否则能怎么样呢?再让他们拍到,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情人?”
  “你似乎很喜欢那个词。或许说成女朋友会更好听一点?”周子衡说话的时候已经转移了视线,电视上的财经新闻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一回,舒昀停顿的时间更久了些。她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流露出某种异样微妙的诧异,之后才又恢复正常,扭过头去把一本无趣的时尚杂志翻得哗哗响,语调刻意平淡地说:“随便什么称呼吧,还不都一样么。”等了等,不见周子衡出声,她看着杂志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语气有点生硬,就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
  对方依然没有回音。
  客厅里的气氛似乎突然变得沉闷起来,即使有男主持人利落铿锵的新闻播报也起不了缓和的作用。
  全球经济陷入低谷,僵持低迷的状态和他们很像。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这个时候雨势渐小,但敲在落地玻璃上仍旧清脆有声。
  舒昀将杂志草草翻了一遍,发现自己对里面的内容实在不感兴趣。杂志是小乔买的,小姑娘薪水不算高,每个月在这方面的固定开销却不少。
  最后她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颈脖,放下杂志抬起头说:“我先去睡觉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终于顺带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子衡,后者无动于衷,只在嘴角边仿佛带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哂笑。
  她狐疑地关注了一下电视,里面正好在插播新闻间隙的第一则广告。她想不通,这么普通的广告里有什么内容是值得让他嘲笑的?
  这个晚上舒昀睡得有点冷。
  其实房间一直都是恒温的,但她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背上凉意侵袭。她想了半天都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直到翻了个身,才发现周子衡背对她入眠,两人各自占据着大床的一侧,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
  她这个时候仍有七八分是迷糊的,黑漆漆的房间里,她探手胡乱摸过去,试了好几下才终于摸到那条温暖的手臂。
  她微微用力,对方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挣脱了她。
  这一下,舒昀又清醒了两分。她只停顿了一会儿,便很干脆地自己挪过去,靠近那具修长结实的身体。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中间的缝隙没有了,果然觉得暖和了些。可是当她闭上眼睛,却发现似乎还有什么地方是不妥当的,以至于睡意正在自己的折腾中逐渐消退。
  她伸手推了推前面的男人。
  对方没动静,呼吸均匀。
  她加大力气,再度摇晃他。
  依旧没动静。
  最后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地爬起来,从他的腰间越过,在大床的另一侧躺下。
  如今,她重新依偎在他的怀里了,位置舒适。
  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正确的。舒昀安心地躺倒,抓住熟悉的手臂让它用熟悉的方式将自己环绕起来,然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十一章
  直到隔天早上起床,舒昀早已把半夜的插曲忘在脑后,而周子衡也没有对二人睡觉方位的改变提出什么疑问。
  一切如常。
  只是,舒昀很快便发现,早餐的时候明显是自己在唱独角戏。无论她说什么,周子衡的回应总是十分简洁,多半是单音字,从他性感的喉间逸出来,带着晨起时的低沉磁性。
  感受到对方的冷淡,她渐渐也觉得无趣,于是收了声,只是不时隔着餐桌悄悄观察一下。其实周子衡沉默的时候有点可怕,带着她所不熟悉的冷酷。她应付不来这种情况,她和他在一起,多半都是在锦上添花寻欢取乐,即使有时候使使小性子,他也不屑与她计较。所以偶尔像这样出现僵局便令她感到手足无措。
  这顿早餐吃得极为潦草。出门的时候,舒昀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和目的,竟然主动提出来:“你能不能送我一下?”
  这明明是她平时竭力避免的事,所以问完之后,她自己都有点吃惊。
  周子衡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平静地看着她,“被人看见可不太好。”他发动车子,下一刻便扬长而去。
  隆冬的早晨,空气异常凛冽。
  舒昀呆立在幽静的高档别墅区深处,嘴里呼出大团白气,鼻尖顷刻就被冻得发红。
  “……小气鬼,没风度!”她觉得丢脸透了,忍不住对着早已不见了踪影的轿车咒骂道。
  陈敏之最近正处于低气压暴风圈的中心,因此她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行事说话要小心谨慎。作为一名资深助理,竟然猜不透老板为何连日来心情欠佳,这不禁让她产生了一丝挫败感。
  曾经她自以为了解周子衡,可是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她竟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似乎越来越少了。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完全不合常理,也无从解释。
  所以此刻,她发愁地想,要不要进去提醒老板别忘了参加晚上的饭局呢。这个行为有点冒险,因为宴请的对象恰恰是老板私下里最反感的某官员。
  这时候,总裁室的第二助理费威走了进来。虽然同为助理,但两人的工作内容有区分,办公室也不在一起。
  费威还是那样的西装革履,脸上神情一本正经,简直万年不变。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微微点头:“陈助理。”声音严谨单调。
  其实陈敏之从心底里排斥这类人,这种腔调的男人是被严格地剔除出她的择偶榜单的。她也知道他不服气,自认为屈居于女性之下,某种程度上损害了他作为男性的尊严。
  有点可笑,她一贯这么想。
  但她脸上露出的笑容却很温和也很公式化,她问:“有文件要签?”
  “对,有份文件需要周总过目签字。”费威说。
  “周总在里面。”她朝旁边那扇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你快去吧,否则一会儿他又要出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敏之承认自己不怎么善良,心中甚至庆幸有人可以代替她去撞枪口了。她想,周子衡这几天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喜怒无常,也许让费威先去试探一下也好。
  果不其然,五六分钟之后,她的这位同僚从总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虽然身板依然挺得笔直,但神情明显微微沉郁,甚至忘了和她招呼一声便径直离开了。
  看来是挨骂了呢。陈敏之有点幸灾乐祸,她又在座位上等了等,这才收拾东西站起来,轻巧而有节奏地敲开了周子衡办公室的门。
  这一间名气很大的餐厅,昂贵的消费水平和它别出心裁的菜式一样,都是这里的特色。
  作为常客,白欣薇正坐在自己最常用的包厢里喝着餐后果茶。
  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她说:“今天周总约我出来,真的只是吃一餐饭这么简单?”
  周子衡坐在她的对面,一手执着玻璃茶壶,亲自为她续杯。
  “确实就是这么简单。”他说,“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赏光。”
  这句场面上常见的客套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绅士味十足,但却没有任何谦卑的感觉。白欣薇再度笑了笑,想起最初打交道时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傲慢的印象。
  她说:“不用这么客气。我和周子扬是多年的同学,更何况上回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经历很愉快。能和周总这样的人物单独相处,是我的荣幸。”
  “这么说来,我已经令你有所改观了?”周子衡淡淡地问。
  白欣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震动了一下,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种特殊的、锐利的能力,可以轻易看穿别人的思想。
  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语气温和而真诚:“我对你从来就没有恶感,改观从何谈起?”
  周子衡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是由衷地说:“比起原本约好的那个饭局,现在这个选择明显让人舒服多了。都说秀色可餐,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在情场上的丰富多彩就与G&N的业绩一样出名,白欣薇对此早有耳闻,只是直到今天才真正领教到,仿佛任何称赞的词句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表现得自然而又妥贴。
  幸好她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而她也看得出来,他只是礼貌性的赞美一下,根本没有其他的意图。
  她钟情的是另一类男人,一类似乎是和周子衡完全相反的男人。
  想到裴成云,白欣薇不禁开始走神。
  印象中他很少称赞她,哪怕是在那段关系最亲密的日子里,不管她打扮得多么光艳照人,抑或是□地呈现出年轻娇美的体态,他都很少说她美。
  那些属于情侣之间的爱语,那些能令女性心花怒放的形容词,到了裴成云那里便统统化成无声的沉默。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吸引力。可是,明明那是她最好的年华,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可是似乎只有他,不懂得欣赏她,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忽视她。
  晚餐的时候周子衡开了一瓶红酒,白欣薇分掉了三分之一。其实她的酒量并不差,可是今晚,她借着这一点酒意,突然有放任自己的冲动。
  从餐厅出来之后,她开着车直接到了一个自己不怎么熟悉的地方。那是裴成云的住处,之前她一次都没来过,所以当她按响门铃,着实上屋里的人吃了一惊。
  吟吟笑意浮现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她歪着脑袋说:“欢迎我进去坐一下吗?”
  这是纯男性的公寓,一点女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白欣薇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落回到那张英俊淡漠的脸上。迎着对方的目光,她觉得心口有一点灼烧的疼痛感,像是身体里的酒精都凝聚在那一处,浸泡着从没痊愈过的伤口。
  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开口却说:“……我想你。”
  裴成云说:“你喝酒了。”
  她点点头,眼眸亮晶晶的:“我知道你不喜欢。”
  裴成云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沙发,说:“我倒杯水给你。”
  他转身走向厨房。
  又是这个背影。
  他从来都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哪怕是在当年半夜醒来的时候。
  ……
  白欣薇想着,突然急速跟上去,一句话不说,只是从后面拖住了他的脚步。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裴成云的腰,这个动作做出来十分熟练,就和过去无数次一样。
  “欣薇。”伫立在客厅的中央,修长的身影轻轻一滞。
  “再叫一声。”
  “……”
  “再叫一声,”白欣薇将脸贴在那道微微消瘦的背脊上,阖上眼睛,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再叫一声,好不好?”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要求。当年他们分手,她那样骄傲,骄傲得连悲伤的表情都不肯显露在脸上,她只是笑着点头赞同他:可能我们做朋友会更适合。
  她说得很平静也很坚定,但她知道,那样坚定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朋友……只有朋友的关系才能将她与他长久地维系住。
  她不想永远失去他,于是只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可是今晚,欲望终于再一次战胜了理智。她想自己一定是醉了,才会让这种戏码上演。
  但她控制不住,哪怕心中早已将自己看低到尘泥里。
  她收紧了手指,指尖狠狠地掐进他的皮肉里。似乎酒意真的涌了上来,很快便找到唯一的出口,她的眼睛仍旧紧紧闭着,沁出湿意而不自知。
  近乎低喃的声音从唇边逸了出来,这是在心尖流转过千百回的念头:“我真的想你……”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无声。
  白欣薇侧着脸颊一动不动,她像是在等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等。
  这是早已预知的结果。
  这就是裴成云。
  最后,她觉得心尖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才慢慢抬起头。手指松开,她从后面看着他,然后,她看见裴成云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转身,墨黑的短发伏在颈后,将那一截□在外的皮肤衬出一丝异常的白。
  “你怎么了?”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白欣薇的声音微微一紧。
  这一回她彻底放开了他,很快地绕到前面。果然,那张脸上的血色也几乎已经失掉,映在灯光下显得异样苍白。
  裴成云紧抿着薄唇,目光低垂,右手覆在心脏的位置狠狠攒紧……

  第二十二章
  这样的情形白欣薇曾经亲眼见过一次,那时他们还在国外。
  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而眼前修长瘦削的身体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痛楚,如今终于到了极限,便在她的低呼声中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下去……
  舒昀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她回到中学时代,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教室里听课。教室的墙壁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数道黄黑不分的痕迹自天花板蜿蜒而下,桌椅老旧,傍晚的狂风将木头窗棂吹得摇摇欲坠。
  教室里没有开灯,黑板上隐约有白色的粉笔字迹,大片错落,似乎是数学公式,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看不清楚。
  她很焦急,手里捏着笔,本子上一片空白。她知道时间快到了,下课铃声就要响起来,她急得满头大汗,转身寻求帮助。可是偌大的教室,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莫莫和郭林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些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她只好又竭力朝前看去,感觉脖子抻得僵硬,眼睛瞪得又酸又疼,可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陡然松了口气,仿佛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用回头,焦躁的情绪便一下子退去了。她欣喜地说:借你的笔记看看!
  那人无声地将笔记本递给她,她背过手去接。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对方的手。
  只在刹那间,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便从那人的手指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仿佛吓了一跳,诧异地回过头去……窗外雷雨将至,突来的闪电划亮了阴沉的天空,恰好照在一张双目紧闭面如色灰的脸上,在她眼前一闪而逝,形如鬼魅。而那只冰冷的手不知何时竟已变成森森白骨,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挣脱不得,令她忍不住惊叫失声。
  惊醒的时候,舒昀发现自己的半条手臂从被子里滑出来搭在床沿,因为血脉不通又没开暖气的缘故,早已冻得麻木僵硬。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努力将梦境中的可怕影子挥出脑海,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三分,这原本就不是睡觉的最佳时段。
  可是她太累了。连日来工作缠身,早出晚归,今天傍晚好不容易提早回家,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爬上床好好睡上一觉。
  只可惜睡得并不安稳,被噩梦惊醒。
  舒昀抿着嘴唇平躺在床上,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着,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魂来。
  她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稀奇古怪的说法。可是现在却莫名的心神不宁,明明努力想要忘记,然而梦里的情景根植在大脑里挥之不去。其实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梦见过裴成云了,即使偶尔出现在梦里,他的形象也趋近于一个十分模糊的影像,面孔不甚清晰。不像今晚,他的每一个五官、他脸上的每一道线条,分明历历在目,近得触手可及。
  她呆在床上半晌,才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来。拨出那个电话的时候,舒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灯光倾泄而下,照在那人苍白沉静的面孔上。
  白欣薇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看过去。有一瞬间,她认为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在外国留学的日子里,她和他作伴的时间既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她始终没能毫无阻碍地真正接近过他的内心。
  像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她曾经经历过一次,也就仅仅一次而已。那时候她惊慌失措,连求救电话都不晓得打,最后还是裴成云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给她药丸的位置。她手忙脚乱地算是救了他一命,可是等他恢复之后,却闭口只字不肯提。
  就为这个,她和他大吵一架。那也是她的第一次爆发,在那之前,她一直将温顺的小女人角色扮演得很好,差一点连自己都骗过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你的身体有问题,却不肯跟我说?”当时她大声控诉,因为实在是被吓到了,事后仍旧心有余悸。
  可是裴成云的性格就是那样执拗,沉默起来谁也无法叫他开口说话。
  她简直气得半死,后来足足冷战了一个星期。利用那一周的时间,她默默地去查阅资料,基本确定他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而裴成云的生活一如既往,仿佛那次猝然发病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最后还是她妥协,主动同他说话,更加细心地照顾他的起居,并且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又多了一份近似于怜惜的情感,仿佛更是离不开他。
  大概这就是母性情怀吧,她自嘲地想。有时候面对着深潭古井般平静的他,她甚至变态地希望类似的情况能够重演一次,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露出极度脆弱的一面,而她才会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然而今天,当状况真正发生时,白欣薇却只是再度感到了深切的恐惧。当他脸色青白地倒在她的怀里,她吓得手脚发抖,几乎连药瓶都拿不住。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宁愿他冷漠疏离,宁愿继续跟在他的后面委屈讨好,也不愿再经历一次这样恐怖的情况。
  他的样子像是随便都会死掉,而她害怕极了。在他的痛楚褪去之前,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没有片刻安宁。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欣薇的神游。
  裴成云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尽管脸色依旧十分难看,但幽深漆黑的眼睛已经睁开,目光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宁静。只是身体似乎还有些脱力,所以声音微微低哑。
  “感觉怎么样?”她环抱着膝盖轻声问,似乎不敢碰他。
  他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没事。”
  白欣薇动了动嘴唇,仿佛有话要问,结果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只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只听见裴成云问:“是谁?”
  她看了看他,将手机递到他眼前。恰好在这个时候,震动停止了,很显然是对方很快便挂掉了电话。
  裴成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既不说话,也没伸手去接。她索性把手机放在他的手边,然后站起来说:“我倒杯水给你喝。”
  她是有意避开的。厨房与客厅之间有一道推拉门,她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将门关了起来。
  舒昀……她想,究竟只是一次巧合,还是他们经常会通电话?
  其实饮水机就在旁边,但白欣薇还是找到了开水壶,通上电,慢慢等待着。
  手机屏幕亮了一阵之后终于渐渐暗下去。
  近在咫尺,裴成云动了动手指,终究还是没有去拿。他只是将目光投向那道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门后是一道淡而模糊的身影,仿佛凝成一幅静默的剪影,站立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一动不动。
  其实是那样的熟悉,因为她曾经伴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
  裴成云皱了皱眉,下一刻便撑起身体。毕竟这个时候起身对他来讲还是有点勉强,坐起来的刹那,意料之中的眩晕向他袭来,紧跟着心口微微一紧。
  呵,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坐着歇息了片刻才扶着扶手站起身。呼吸吃力,所以他走得有些慢,最后终于挪到厨房外头,他停了停,一手撑住门框,一手轻轻打开门。
  白欣薇闻声回过头,灯下的男人神情疲倦,薄唇不见一丝血色。
  “起来干嘛?”她下意识地快步迎上去,握住他微凉的手。
  修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开,但最终还是没有动。裴成云只是垂下眼睛,深晦的目光仿佛没有星月的无垠夜空,他看着她,唇边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自嘲般的微笑:“你这样值得吗?”
  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伴随着滚滚沸腾的声音,开关自动断掉。“咔”地一声,那么轻微,却又似乎恰巧击在白欣薇的心上,沉重地的一下,引来莫名的一阵疼痛。
  她垂敛着神情,将目光移开去,嘴唇微微颤动正想说话。
  结果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郭林进屋后连鞋都没顾上换,只是打量了一下裴成云,问:“你小子没事吧?”
  “是我通知他的。”白欣薇跟裴成云解释道。其实她是没办法。在他昏睡的时候,她没办法独自面对那种巨大的恐慌,于是只好寻求帮助。
  她拎起自己的手袋,平声静气地说:“时间不早,我要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轻轻掩门离去。
  直到下了楼,迎着深夜凛冽的空气,白欣薇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双腿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冷的,又像是被灌了沉重的铅,她越走越慢,明明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但她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再也走不动。
  她就这样慢慢停下来,恰好停在风口的位置。寒风毫不留情地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她紧紧拽着衣领,可还是觉得冷。然而除了这个动作之外,她好像想不起自己还应该干些什么。
  不值得……
  ……这样子,不值得。
  那句话,他说出口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叹息。而他其实很少会叹息,他的语气要么波澜不惊,缺少感情,要么便是带着强烈的不耐烦,一副旁人难近的模样。
  可是今天,他居然叹气了。
  她拽住衣领,顶着风重新开始向前走。她突然有点想哭。
  其实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在异国他乡互相为伴的那些日子里,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到底值不值得?
  她拥有旁人所羡慕的一切,本不应该这样。
  可是没办法。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就像是她上辈子欠了他,所以这辈子注定要挖心掏肺地来偿还。
  哪怕连他都说不值得,可她还是没办法放手。
  车内温暖如春,之前强行凝固住的泪意仿佛终于被融化了,瞬间化成液体涌出来。
  音响声大作,白欣薇趴在方向盘上任由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场。她哭得那么用力,哭声混杂在巨大的歌声中,几乎撕心裂肺。而那栋十余米开外的楼上,某个亮着灯光的房间里,他就在里面,可是却永远听不到她有多伤心……
  最后她终于停歇下来,抬起头仔细地擦干眼泪,踩下油门呼啸而去。

  第二十三章
  云翳遮蔽了本就十分微弱的天光,深浓的夜色笼罩下来,只隔着一层玻璃,房间里却是光线炽亮,让裴成云脸上的疲倦苍白无处掩饰。
  郭林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仔细瞧了瞧,浓眉皱起来:“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不需要。”裴成云喝了水便开始下逐客令:“你也回家去吧。”
  郭林一挑眉:“难道白欣薇就是被你这样赶走的?”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抿紧嘴唇,似乎懒得回答。
  “我以为你跟她早断了。”
  “我和她现在只是朋友关系。”
  “那为什么今晚她会出现在这里?”郭林笑了笑:“说什么只是朋友,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吧。又或者,连你自己都在欺骗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给自己找了罐饮料喝,一副并不打算很快离开的样子。
  裴成云没理他,伸手按着胸口,指节微白,又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郭林实在看不下去,耐住性子提议:“我看你还是趁早上床躺着吧。”
  裴成云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郭林不禁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颇不正经地笑道:“如果换作是白欣薇呢?其实我都后悔过来了,你看,我一来,倒把人家给赶跑了。你小子心里指不定是不是正在恨我呢!”
  仿佛被他的话刺激到,裴成云微微皱眉,咳嗽声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郭林见状二话不说,上前想要扶他起身回卧室,却被他缓缓推开。隔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咳喘,裴成云才微阖上眼睛,声音低哑平静:“以后少拿她来开玩笑。”
  “你也知道我是随便乱讲的,干嘛还这么激动。”郭林停了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来的路上我差一点就告诉舒昀了。”
  “告诉她什么?”裴成云突然睁开眼睛。
  “你生病的事。但又考虑到白欣薇在这里,怕万一她俩碰上了场面尴尬。”
  苍白沉默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极短暂的沉思里,过了一会儿才从嘴唇里碰出一句话来:“不要告诉她。”其实他在想,就算舒昀真的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深夜来看他。如今的她,客气疏远得还不如关系最普通的朋友,他早就不奢望会从她那里得到一如从前的关注和关心了。
  看着好友灰败难看的气色,郭林只好放弃坚持:“好吧,一切都随你的便,想瞒谁就瞒谁。倒是你的病,”收起玩笑,他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上次发作是因为工作太忙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裴成云抬眼看了看他,用一种异常平淡地语气说:“并不是每一次发作都需要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郭林显得有些惊讶。
  “最近的次数好像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是因为累,有时候却是很突然的,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提前准备。所以,既然以前都没告诉舒昀,现在就更加没有必要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正在描述的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他停了一下,忽然低笑道:“也许我随时都会死,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
  其实在很早之前,裴成云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越来越糟。这是家族性的遗传,母亲在他六岁那年猝死于心脏病。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亡,离得那样近,一辈子都忘不了。而那,很有可能也是他的命运。
  为了尽量避免情绪激动,长年累月中他养成了冷淡的性格,也正因为这样,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尤其是处在青少年时代,很少有人愿意与冷酷高傲的人做朋友。所以后来能和舒昀发展成那样,就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她清新健康,充满活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驱散晨雾的朝阳,有一种蓬勃的、光芒四射的美丽。跟她在一起,他仿佛也受到感染,话和笑容都在不知不觉变得多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后来他终于动心。在那个年纪,他很自然地对这样一个女生动了心。他牵了她的手,还差一点吻到她,倘若没有被那晚楼道里突如其来的灯光和脚步声打断的话。
  他习惯了掩饰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他还有一点少年特有的矜持,所以他松开手笑着目送她上楼,心想,下次总还有机会。
  结果就在那天半夜,他的身体再一次被熟悉的钝痛击中,不得不进入医院抢救。
  原来有些事就是这样巧,病发得不早不晚,就在他终于想要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等他清醒过来之后,父亲再一次提起出国留学兼治疗的事。
  “你知道的,姑姑在国外当医生,能给你最妥善的关照。手续也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同意。现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其实在那一瞬间,他只是想到那张犹如朝阳般明媚的笑脸。
  她的人生生动而富有活力,她总是精力无限,她曾提出要去丽江享受山水之乐。
  病房里的四面墙壁,雪白得近乎刺目,透过窗户极目望出去,也只能看见有限的风景。
  监护器中发出单调的声音。
  ……
  这是他长久以来竭力对外隐瞒的真实生活。
  他想了许久,终于冷静地说:“我同意出国。”
  不清楚这算是放弃还是成全,他只是庆幸,幸好一切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
  专辑的录制过程十分顺利,各方人马配合得宜,因此进展迅速。
  今晚在录最后一首歌,结果却偏偏出现了卡壳,舒昀的声音状态有些不佳,反复试了好几遍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偏巧今晚是Nicole亲自盯场,隔着那扇透明玻璃,舒昀只瞧见Nicole大部分时间都板着脸,每当她不得不停下重新来过的时候,Nicole的眉心便微微皱一下。
  两三个小时转眼就过,最后还是舒昀自己摘下耳机放弃了。她满含歉意地对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感冒。”
  “明天继续吧。” Nicole看了看手表说。
  辛苦了一晚上,大家都没有异意,陆续准备收工回家。
  Nicole将舒昀带到一旁,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吃过药没有?”
  舒昀点点头:“吃了。”她心虚,所以态度异常积极主动:“谢谢关心,我会争取尽快调整好状态。”
  Nicole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
  舒昀这才叹了口气。其实她并没有感冒,只是最近几天睡得不好,躺下去便做噩梦,有时还会惊呼着醒来。于是嗓子的状态也跟着低迷不振,刚才唱到高音时竟然还屡次出现破音,令人大跌眼镜。
  手机响起来,助理小乔帮忙递给她。她看了看号码,犹豫一下才躲到角落去接。
  对方却是个陌生的声音,连她的姓都叫不出,倒是很有礼貌:“小姐,您能不能过来一趟接您的朋友回去。”
  这是周子衡的电话,自从上次毫无风度地将她抛在路边之后,他一次都没和她联系过。
  她狐疑地问:“请问你是谁?”
  “哦,我是酒吧的服务生。周先生醉了,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原本要坐公司的车回去,这下舒昀只能硬着头皮去跟Nicole打招呼。她随口编了个理由,顺便发现这已经是自己为了周子衡第二次撒谎了。
  她很快乘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并且找到周子衡。
  之前电话里那个服务生解释说:“是周先生自己报出的号码,所以我才找到您。”
  醉了倒还记得她的手机号,她是否应该感到荣幸?
  舒昀无奈地弯下身子,推了推半躺在包厢沙发里的男人,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可是周子衡似乎真的已经不省人事,竟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最后舒昀没办法,只得在服务生的帮助下将他半架半搀着扶进车里。
  深夜的交通异常畅通,用不了多久便抵达舒昀的住处。她多给了司机一百块钱,这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周子衡弄进屋里。最后她气喘吁吁,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咬牙说:“明明朋友那么多,怎么遇上这种事就偏偏想起我?”她边嘀咕边去浴室绞了条热毛巾,在那张极为英俊的脸上胡乱抹了两下。似乎是为了泄愤,她故意多用了几分力,结果周子衡仿佛感受到了,终于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哼了声以示不满。
  她停下来,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其实她从没见过他醉得这样厉害。以前也有几次,但至多也只是他借着淡淡酒意胡搅蛮缠,不请自来地挤上她的床,又或者野蛮地剥掉她的衣服,在她半推半不的情况下做些少儿不宜的激烈运动。
  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头一次。
  舒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感到陌生。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周子衡,更何况,她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站在沙发边呆立了一会儿,她才想到明天还有工作,自己应该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因为不肯定周子衡半夜醒来会不会吐,她只好又先去拿了个垃圾桶摆在一边,然后才准备离开。
  结果,舒昀走出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呓语。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那人依旧昏睡,只是眉心微微聚拢,又仿佛睡得并不安稳。那句话既简短又模糊,她没能听清,所以只得重新返回去,俯在他身前问:“你说什么?”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需要,可是等了半晌,就在她终于打算放弃的时候,那张薄唇才轻轻动了一下。
  她凝神屏气,以为他要说话,可是下一刻,那双深黑幽远的眼睛缓慢地睁开了。
  周子衡的视线并不清明,落在她的脸上,似乎缺少焦点,又似乎透过她正在看着别的什么事物。
  他的目光就这样迷茫地停留了片刻,他的声音那么低,低得仿佛自语,可是这一次舒昀却真切地听清楚了。
  他低喃地叫着一个名字:“小曼……”语气中竟似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缱绻与请求。
  她怔忡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干什么。她没再理他,只是很快地站起来,转身走进浴室里。

  第二十四章
  睡到下半夜的时候,舒昀突然醒了过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连日来的噩梦。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在黑暗里仍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只微凉的手沿着锁骨,一路滑向她的胸口和腰腹。那是熟悉的触感,同时有酒味混合着温热的呼吸萦绕在颈边,她不禁闭住气息,当那只手最终滑到最为敏感幽秘的地带时,她才忍不住瑟动了一下。
  耳后响起低沉而极具诱惑力的声音:“醒了?”
  她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便被对方扳着换了个方向,换成对方最中意的平躺睡姿。
  她还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而周子衡也并没有立刻翻身压上来,他的酒似乎已经醒了,此时正兴致极高地用灵巧的手指在她身上探索。
  他的指腹沿着她身体的每一道曲线游移,充满耐心和兴趣,仿佛是最认真的雕塑家在欣赏自己大功告成的杰作。舒昀一声不出,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身体几乎完□露在外,她只是感觉有点冷,双手摆在身体两边,安静地揪住床单。
  她将这种死尸般的状态维持了很久,直到周子衡分开她的双腿侵入的那一刻,她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压在身上的男人低下来吻了吻她的嘴唇,“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睡呢。”
  她皱了皱眉,渡过那一瞬间的不适之后,她说:“我是真的很困。”
  “睁开眼睛。”他仿佛没听见,半是要求半是命令道。
  浓密的眼睫在黑暗里轻轻颤动,她轻声问:“为什么?”
  “这个时候我喜欢你看着我。”他说:“把眼睛睁开。”
  他已经开始动起来,舒昀的眉心再一次微微聚拢,她让自己的双手扶上他的腰,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并最终依周子衡所言,睁开眼睛看着他在黑暗中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直到结束。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出门去了,走的时候周子衡还在睡觉,她连手机都没带,在公司待了一整天。接下来一连几日,舒昀将生活安排得十分充实,一方面做着专辑录制的扫尾工作,另一方面则认真研究接下来公司安排的宣传计划。
  直到某天傍晚,她才又接到周子衡的电话。
  “我有一张很重要的名片落在你那里了,你现在能不能帮我送过来?”
  她正打算去附近超市采购,于是拒绝:“现在没空。”但还是在他上次睡过的沙发上找了找,真的从扶手缝隙里摸出一张名片来,也不知是怎么掉的。
  “确实很重要,我有急用。”周子衡那边似乎有点吵,隐约听见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而他语气郑重,令她不禁开始迟疑。
  猜不准他在做什么,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妥协给自己强大的责任心,问:“你在哪里?”
  周子衡所在的位置离她的住处不算远,但是因为他在电话里的说词,舒昀下楼便拦了辆出租车,以至于当她报出地名的时候,出租车司机目光怪异地瞟了她一眼。她抿了抿嘴角,解释说:“我有要紧的事。”
  后来证明她的选择大错特错了。傍晚时分正值交通高峰期,坐车的时间倒比徒步抄近路花的时间还要长,而且由于堵车的关系,车资还超出了起步价。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位司机师傅说:“慢走。”
  舒昀尴尬地笑笑:“谢谢。”
  口袋里揣着那张据说极为重要的名片,舒昀由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领班模样的男士带进会所,并顺利找到三楼的某间包厢。领班敲了敲门,在里面的人将门打开的同时朝她恭敬地比了个手势,请她进去,然后人就退开了。
  满室缭绕的烟雾很快便迎面飘了出来,舒昀的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周子衡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嘴里叼着香烟,见到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朝她勾勾手:“进来吧。”然后重新低下视线,推倒面前的麻将,说:“清一色。”
  一瞬间,包厢里的气氛又上升到新的□。与他同桌的另外三位男士之中有人不甘心地笑骂道:“你今天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都到最后了还是你胡牌!”也有人直接拉开抽屉,一张张地数了红色钞票丢到桌上。而陪坐在他们身旁的几位年轻女士则不约而同地拍着手娇声叫好,依照惯例抽取花红,个个喜笑颜开。谁输谁赢她们根本不在乎,图的就是一个热闹。
  见到这副意料之外的场景,舒昀站在门口似乎愣住了,直到周子衡再一次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怎么还站在那儿?”他这回连手都懒得抬了,只用声音召唤道:“过来。”
  她这才回过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名片放在周子衡的面前。
  “是这个吧?”
  她确认了一下转身就要走,却被周子衡一把拉住:“哎,急什么?”他慢悠悠地问。
  她看了看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反问道:“还有别的事么?”
  他们的牌局已经结束,其余的人陆续站起来,这时候其中一位男士开口说话了。这男人皮肤白净,五官端正,看起来十分斯文,就连声音都温文尔雅,带着某种能令女性心动的温柔:“这是哪位,你不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先看了舒昀一眼,继而朝周子衡一扬眉。
  “她姓舒。”周子衡回答得很简洁。
  “哦,舒小姐。”斯文男人冲着舒昀伸出右手,面带微笑道:“我是叶永昭。很高兴认识你。”
  明明是句客套话,却被他说得煞有介事,似乎十分真诚,舒昀不禁心生佩服。可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却犹豫了一下。虽然此人看似温和有礼,但显然是周子衡的朋友,她向来避犹不及,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和他握手认识的理由。
  幸好,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想法。
  周子衡在下一刻便插了进来,冷淡地问:“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个问题在舒昀看来实在很有冷幽默的效果,她低咳一声以便掩饰自己嘴角忍不住扬起来的弧度。结果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不过反应倒很快,笑容范围在白净的脸上进一步扩大:“能够认识年轻漂亮的女性,一向都能让我心情愉快。”接着又重新转向舒昀,邀请道:“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怎么样?”
  “叶永昭,收起你的那一套。”周子衡漫声警告,同时虚揽住舒昀的腰,很快地将她领出包厢。
  走到外面,他才停下来说:“一块儿吃饭。”
  舒昀想都没想就拒绝。她侧身避开他的手,说:“我该走了。”
  “难道你另有约会?”
  “那倒没有。”
  “那就留下来。”周子衡用一个看似很充分的理由劝诱她:“楼下的川菜是全市做得最好的,值得尝一尝。”
  舒昀不由得抿了一下嘴唇,他明知道她嗜辣如命。
  “下次我可以自己来吃。”可她还是坚持原则地说。
  “你怕什么?只是朋友吃餐饭而已。”周子衡笑了一声,其实倒更像是冷笑或者嘲笑,大概是在嘲笑她的谨小慎微,“这里不会有娱乐记者,即使有,也不允许拍照。至于我的那几个朋友,你放心好了,他们都没有热爱音乐到追星的地步,所以没人会认出你的身份。”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确实算得上足够安全,至少不用害怕旧事重演再度被人偷拍。可是舒昀连半分迟疑都没有,还是摇头:“不要。”
  莫莫曾经不无忿忿地对她说过,你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真要活活被你气死!
  可是周子衡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看她一眼,说:“好吧,随便你。”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舒昀便趁着包厢里的大队人马出来之前转身离开。
  结果才走出几步远,又忽然被叫住。
  “那天我喝醉了,对你说过什么?”
  外头天色已暗,走廊上挂着精巧的宫灯,灯光亮起来,橘黄错落地拉长了本就修长的身影。周子衡站在墙边,低头点了支烟才又抬起眼睛看向她。他的神色极为平淡,嘴唇微抿出一道安静的、薄薄的弧线,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问过。只有那一抹猩红细小的火光在白色烟雾中忽闪,却仿佛映进他的眼睛里,在深幽的黑暗中明灭。
  舒昀好像有点走神,又好像是在确认刚才他是否开口说过话,而他只是望着她,脸上是她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我不记得了,应该没说过什么。”
  “是么。”周子衡的眼底似乎轻微闪动了一下,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容背后的含义却让人捉摸不透。
  她看着他,静静地,几秒之后才转头走开。
  似乎忽然失去了逛超市的兴趣,从会所出来之后,舒昀竟然想不起自己原本需要去买些什么。马路边上恰好有家必胜客,她进去点了一只九寸庄的海鲜PIZZA和小吃若干,在服务员微露诧异的眼神下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她的食量一向都不大,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吃得格外多。最后终于将桌面上的食物全部解决掉,舒昀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走出大门的时候,身后服务员热情地说“欢迎下次光临”,她迎着室外冰凉的空气深深呼吸,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然而睡到半夜,从胃部袭来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把她给惊醒了。
  舒昀挣扎着起来打开灯,翻出药箱才发现里面的储备资源少得可怜。她吃掉仅剩的最后一颗吗叮琳,躺回床上静待了一会儿,结果发现那药完全不奏效,该痛的地方依旧在绞痛,并有逐步扩大蔓延的趋势,然后她才意识到,或许光吃胃药已经不够了。
  她试图站起来穿衣服,可是没能成功,身体唯有弓成虾米状才能让痛意稍减一些。最后她没办法,只得摸出手机来求助。
  在这样的三更半夜,在这样的剧烈疼痛之下,其实她已经有点迷糊了,只隐约记得手机中最近的那个联系人是谁,但在她还来不及做出思考和选择之前,手指已经先一步摁了出去。
  周子衡到来的时候,舒昀正蜷着身体躲在被窝里。她本来有点后悔为什么会找他,可是听到门口的响动,她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能够稍微安慰自己的理由——周子衡是唯一有钥匙的人,至少不用她在这种情况下挣扎着下床去给他开门了。
  见到她这副情形,周子衡二话不说就给她套上衣服,将她背下楼送进车里。她本来还有点抗拒,可是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于是也就随他摆弄。她只是在车上的时候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打扰你睡觉了。”
  周子衡冷冷地哼了一声,用眼眼余光瞥向她,车子开得飞快。

  第二十五章
  到了医院挂急诊,医生诊断说是急性肠胃炎,开了几瓶消炎的水。因为没带司机,周子衡亲自去拿药,她就坐在走廊上等。半夜两点多,医院里静得可怕,值班护士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四周空荡荡的,随便一点声响仿佛都能造成很大的回音。走廊里沿着一路灯光惨白,照得人心里发慌。
  她觉得自己孤零零地等了许久,又或许其实只有几分钟,但看到周子衡重新出现的时候,她竟然莫名地松了口气。
  针头刺进手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她躺在输液室的床上,睁着大眼睛看他:“你不走吧?”
  问完才发觉这个问题有点傻,结果周子衡似乎也被她逗笑了,沉了一路的脸色终于舒展了一些,唇角动了动,说:“不走。”
  她低低地“哦”一声,大概是觉得丢脸,又仿佛是在反省自己刚才一时的失态,总之别过脸去沉默。
  只听见周子衡在旁边说:“困了就睡会儿。”
  她摇摇头:“不困。”
  “怎么,还真怕我丢下你自己走掉?”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轻微的调侃,就像往常那样嘲笑她。
  她咬住嘴唇,不由得板起脸,沉着声音回答:“随便。”说完便真的闭上眼睛不再作声。
  其实她并没有睡着,而且她知道他一直都没动,就安静地坐在旁边。
  整个输液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白幽幽的灯光打在她的眼皮上,浓密漂亮的睫毛不住地轻轻颤动,像两片风雨中的黑色羽翼。
  他知道她醒着,过了片刻,周子衡倾身在她挂着点滴的那只手上摸了一下:“不冷?”
  舒昀闭着眼睛只是摇头,同时默默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你到底怎么回事?”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他淡淡地发问。
  她动了动嘴唇:“什么意思?”
  “这几天你一直刻意在疏远我?”
  尾音微微上扬,向来都是他心情不快的前兆。可是她这次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继续不怕死地装傻否认:“没有。”
  “撒谎一向不是你的强项。说吧,这回到底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没有就是没有。”这一刻,舒昀由衷觉得自己有当革命党的潜质。她睁开眼睛先发制人,面上露出一点不耐烦来:“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要问?”
  她撇着唇角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恼火了,可是落在周子衡的眼里并没有丝毫威慑力。这一刻,他反倒觉得她像极了小孩子,就连眼眶下面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隐约的淡青色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也在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他从不在乎别人刻意的疏远或者亲近,因为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精力不被容许放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面。可是唯独对舒昀,他竟然也会在意这样的事。
  他明知道她别扭、固执,在很多问题上,她搪塞敷衍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因为她不愿意说真话,而他也一向由着她胡扯。
  那么,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一直追问着一个自己曾经以为很无聊的问题。
  因为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很快就沦为一片可怕的寂静。输液室的墙上挂着一只钟,秒针跳动的声音仿佛都能隐约听得见。单调枯燥的环境在无形中延长了每分每秒的正常进度。周子衡的视线在四周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又收回来,最后重新落到除他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个生命体上。他想,一定是因为三更半夜,又在这种地方,倘若不找点话题他会觉得更加无趣的。
  他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适合又合理的理由,于是心里便很快地释然了。
  舒昀通过眼角的余光扫到周子衡此刻的表情,不由一阵狐疑。她怀疑他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才会这样专注地看着她,而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心情十分舒畅。
  可是她实在不想再和他说话,所以轻易不去冒险挑起新的话题。尽管心里奇怪得很,但她还是选择眼不见为净,干脆扭过头去装睡。谁知道因为确实有些困倦,胃部的疼痛得到缓解之后,她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最后还是周子衡拍醒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她听见他说:“回家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有这样好的精神,在医院里耗了许久,回去的途中还能将车开得又快又稳,最后又揽着她进到屋里,把医生开的药统统放在床头。
  一切准备妥当,她已经钻进被子里,躺得笔直,并且一副准备目送他离开的样子。
  周子衡见状抬腕看了看手表:“你打算让我现在走?”与一侧嘴角微微扬起的弧线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冷淡的声音,于是连带着让舒昀觉得他嘴边的笑容也变得莫名恐怖起来。
  “不然呢?”她开始有点佩服自己,不怕死的精神简直在今晚发扬到了极致。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不禁在被子里缩了一下。或许是出于自保的本能,身体并没有精神那样顽固,她最终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高大的男人让出更多位置。
  周子衡脱了衣服上床来,手臂很自然地伸向她的颈脖下面。她刚想做些举动以示排斥,结果却被牢牢按住,耳边继续响起不冷不热的警告声:“我很困,你最好别乱动打扰我。有话天亮再说!”
  她愣了一下,身体便被完全圈住,再想挣扎也不容易了。
  枕侧很快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天色仍旧黑暗,舒昀睁大眼睛看着模糊的天花板,许久之后,她清醒地翻了个身,像是蓄谋已久一般,朝着对方结实有力的肩膀狠狠咬下一口。
  “……干嘛?”周子衡仿佛被突然惊醒,声音还有点惺忪,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脸,隔了一会儿又低低地哄她:“别闹,乖。”他似乎真的困倦极了,说完便又没了声音。他熟睡的样子带着几分稚气,毫无攻击性,与白天完全不同,就连声音都异乎寻常的柔软。
  舒昀不吭气,半晌之后才收回心神,抿了抿残留在嘴唇上的口水,像是连着几天以来终于解气了一般,心满意足地背过身睡过去。
  天亮之后,周子衡起床穿衣服,看到镜中自己的肩膀,他指着上面的牙印问:“你昨天晚上发什么疯?”
  他的皮肤敏感,那一圈浅色红印尚未完全消褪。
  “没什么。”舒昀慵懒地蜷在被窝里,笑嘻嘻地:“突然想咬就咬一口喽。”
  周子衡扬了扬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只是从镜中看着她,“我明天要出差,估计年后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过年?”舒昀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翻看日历,语气微微苦恼:“下周啊……我居然忘了这事了,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看来我们两个人的重点不同。”
  “你是重点是什么?”她好奇而又无辜地眨眨眼睛。
  “算了。”已经穿戴整齐的男人一边拿起手表扣在手腕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就当是渡个假,你觉得怎么样?”下周才过年,估计将有十来天不能见面,想到这里,周子衡突然怀疑自己或许会感到寂寞。
  可是显然有人并不领他的情,也不肯让他如意。
  “我可走不开,最近工作安排得满满的。”偏偏回拒的时候看不出半点惋惜之情。
  周子衡朝舒昀看去一眼,点点头,嘴唇微弯,似乎笑了一下才说:“那么,祝你工作愉快。”
  “为什么我感觉你的语气缺少诚意?”
  “有吗?”
  这回轮到舒昀重重地点头。她趴在床上冲他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怎么?”
  周子衡依言走过去,刚弯下腰,她便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露出小猫一般的笑容,“也祝你出差顺利。”
  “多谢。”周子衡道谢,在她听来却依旧毫无诚意。
  大门被阖上,舒昀在床上翻滚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起来洗漱。
  她满意地想,这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模式,一切似乎终于又重新回到轨道上了。而那个什么小曼,应该就和周子衡的其他女伴一样,其实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更加没必要为此纠结伤了和气。
  至于渡假旅游嘛,她要是有空的话宁可选择跟旅行团一起去,好歹还更加热闹一些。
  C市很快便迎来了整个隆冬里最寒冷的一天,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窗户上的雾气似乎已经凝成了冰花,路面潮湿,即使隔着靴底仍能感受到刺骨寒意。
  陈敏之拖着旅行箱站在路边不停地跺脚,她万万没想到今天早上竟会这样倒霉,用了近一刻钟仍旧没能成功坐上出租车。现在的她后悔万分,为什么昨天要婉拒周子衡的提议,不让公司派车接她去机场?
  眼看就要迟到了,远处终于有灯光隔着朦胧的雾气向这边忽闪而来,她像看到了救星,迅速抬起快要麻木的手。
  结果计程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后座的人降下车窗,却结结实实让她吓了一跳。
  那人冲她扬了扬下巴,声音中带着几分醒人的笑意:“这么巧?上车。”
  “你和大哥一起出差,为什么不让他来接你?”车子重新启动后,周子扬笑眯眯地问。
  “周总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办,我们分头走,到机场再汇合。”
  “哦,于是你就这样在路边等了多久?”
  “十来分钟。”
  “今天天气不好。如果不是我恰巧经过,或许你还会赶不上飞机呢。”
  陈敏之在心里低叹一声,眼睛看住膝上的手指,平静地说:“我原本正打算给公司的司机打电话。”
  “非工作时间,你也一定要这么拘谨吗?”
  “……什么?”她有点诧异,这才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邻座男人的身上。
  这是她上车之后第一次正眼看他,似乎有点不自在,眼神不禁微微闪动了一下。可是尽管如此,她却还是看清了他嘴角边的笑意。
  这样寒冷的清晨,他身侧的车窗上蒙挂着一片朦胧的白色雾气。而他正看着她,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轻快愉悦,衬得那张脸愈加俊美逼人。
  她不懂他在高兴什么,愣了片刻便重新移开了目光。
  无所适从,她想,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她都只能显得这样无措?
  结果,只听见周子扬问:“你在紧张吗?”他似乎很好奇,但声音里分明同样带着笑。
  其实有的时候陈敏之会产生某种错觉,总觉得每一次见面,他都喜欢找点理由看看她窘迫的模样。但这似乎又说不过去,他与她根本从无深交,关系也并未好到那种地步。
  她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耸耸肩膀,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反问道:“不会。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骗过对方,只见周子扬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看似还算满意的表情:“那就好,否则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每次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可我明明并不是你的老板。”他停了停,看着她微笑:“那种感觉很不好。”
  “嗯,或许是你和周总长得太像的缘故。”陈敏之无言以对,只好胡乱扯了个借口,然后迅速转移话题:“送我去机场,不耽误你吗?”
  “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我只是自己不能开车,又不想用家里的司机,所以提早了一点出门,随便转转。”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摩挲着左腿膝盖。
  陈敏之的目光跟过去,但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直到顺利抵达机场,她婉拒了周子扬下车相送,而后者显然也不打算客套,隔着车窗冲她潇洒地挥了挥手,然后便嘱咐司机驶离送客车道。

  第二十六章
  周子扬的目的地其实距离机场并不远,同样是在市郊,甚至比起机场的位置更加僻静。
  他在墓园门口下了车,没用多久时间便来到周小曼的墓前。白色大理石碑上有逝者的照片,十分年轻的面孔,笑容无比鲜活,眼睛清澈得仿佛会随时漾出水来。
  他把准备好的花束摆在石阶前,与另一束稚菊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才兀自笑了一下,对着照片说:“每年大哥都比我来得早,也难怪你从小更爱粘着他。”
  他在墓地逗留了一会儿才返回,那辆计程车还等在原地,司机师傅见他出来,好心地想要上前搭一把手。路面湿滑,又是在半山上,难免行走不便。周子扬笑着道了声谢,坐进车里说:“我们回市区里转一圈,怎么样?”
  “您包的车,您说了算。”司机师傅憨憨地笑着答应。
  市区的马路街边已经扬溢着过年前的热闹气氛,繁华地段商业建筑林立,大大小小的商店卖场全都换上新的广告宣传牌吸引顾客。
  车子被堵在半路,周子扬才想起来今天恰逢周末,街上全是采办年货的人。他也不急,悠闲地坐在后排,侧头向窗外望出去。
  十字路口的红灯特别久,车又多,从东向西行驶的三条车道已经堵了老长一段。司机师傅有点不耐烦,扭开收音机,有几个台似乎收讯不好,从喇叭里传出啦啦杂杂的一阵噪音。
  司机很有职业道德,扭头征询客人的意见:“您喜欢听什么节目?”
  周子扬不答话。
  他仿佛正在出神,眼睛盯着马路边上的某一点,静静地不说话,向来舒展的神情却少见地凝结起来。
  那里有一个年轻女人,与他的车隔了不足十余米的距离,她刚刚结束了蹲在地上系鞋带的动作,此刻已经直起身体,正迎着他的目光走过来,只不过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天空灰蒙蒙的,完全不像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仿佛有雨雪将至。周子扬伸手再一次抹去玻璃上浮动的雾气,目光随着那个女人的脚步一点一点地移动。
  其实他原本注意不到她。
  街上行人如织,任何一张面孔都随时会被淹没在拥挤的人群里。他的视线只是随意扫过去,结果偏偏那么多人之中,就只有一个人戴着又黑又大的墨镜。
  那个女人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衫,但丝毫掩盖不了其匀称玲珑的身段。出于男性本能,他下意识地多注意了两眼。结果恰好在这个时候,她的鞋带松开了。
  或许是天气环境不适合,又或许是她根本还不习惯戴墨镜,所以在她蹲下之前,似乎仅仅犹豫了一下便摘掉了鼻梁上碍事的物体。
  原本百无聊赖的周子扬却突然愣住了。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和喧闹人群,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是仅仅一眼过后,他便又清醒过来了。那个女人,其实与小曼并不太相像,可是两人眉宇间的某种神韵却又仿佛契合到了极点。与多数行人一样,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然而周子扬盯着她,竟然感觉到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个年轻女人的步子很快,与悠闲逛街的路人形成鲜明对比,似乎正要赶着去某个地方。眼看着她就要从视线里消失掉,周子扬立刻打开车门。司机师傅被突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过身在后头连连叫道:“喂,你这样危险……”
  其实周子扬也不清楚,就算追上了,自己又要做些什么。所以他最终也只是一手扶着车门,沉默地看着那道陌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抱歉,我来晚了。”舒昀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有些气喘,坐进沙发里歇了口气后才解释说:“路上塞车,我只好半途中下车走过来。”
  “迟到了二十三分钟。”Nicole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提醒她。
  “工作之外,不用算得这么精确吧。”她眨眨眼睛,仔细端详了Nicole一会儿,点头说:“这套婚纱真漂亮,很衬你。”
  正在替准新娘整理礼服的店员闻言抿着嘴笑:“大家的眼光都差不多呢,我也觉得这件比刚才那件更好。这件的设计更加突出颈部和肩膀的线条,显得顾小姐的锁骨非常性感。”
  她口中的顾小姐正是Nicole。听到自己被赞美,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Nicole难得露出笑脸,对着镜子转了个身,却又皱起眉头征求舒昀的意见:“背部的开叉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不会。”舒昀接话道:“其实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身材原来这么好。”
  结果话音刚落便被Nicole瞪了一眼,对方半是警告地交待她:“回到公司不许乱说。”俨然又是一副平常管教她的模样。
  舒昀捧着一次性纸杯,忍着笑意,做出唯唯诺诺的表情连连点头。
  试完婚纱正好一起吃午饭,舒昀有幸见到Nicole的真命天子。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看起来十分有教养,性子不急不徐,与Nicole的雷厉风行反差极大。可是二人的相处却又十分和谐,举手投足间尽显默契。
  事后和莫莫通电话的时候,舒昀忍不住感叹:“我是头一次遇上这么般配的一对夫妻。”
  “羡慕了,那你也早点结婚。”莫莫兴致勃勃:“过两天郭林在家开PARTY,你来了正好,介绍几个单身有为的青年给你发展一下。”
  结果到了那一天,舒昀果真精心打扮了一下,当她出现的时候,郭林明显呆了呆才让她进门。“你想勾引谁?”他问。
  “你呗。”
  “真可惜,本人恐怕无福消受。”
  “听说今晚有帅哥,在哪儿?”
  “谁告诉你的……”
  郭林的话还没说完,之前卧室虚掩着的门就打开了。那个修长清俊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视线正对上舒昀的笑颜。
  两人似乎都有些吃惊,最后还是裴成云先开口同她打招呼:“你来了。”
  她才笑了一下:“是啊。”
  她今天化了淡妆,因为是提前庆祝新年,所以特意选了条红色的吊带V领小礼服,盘在脑后的头发用白色绒质的发圈束着,配了同款的羽毛耳坠,出门之前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装束真是喜气洋洋。可是现在,她只感到有些局促,迎着裴成云的目光,身上这条原本不失性感的裙子一下子好像变成了一种刑具,胸前的肌肤明明有一块□在外,可也不知是不是暖气太盛的缘故,她却陡然热起来,那种血液上涌急窜的感觉,就连客厅都仿佛突然变得狭□人,让她无所适从。
  她很少以这种性感的形象示人,更别提是在他的面前了。而且距离这样近,她似乎有点尴尬,又或者是不自在,抬起手臂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然后就问:“莫莫怎么还没来?”
  “来了,在厨房里洗水果呢。”郭林顺手从桌上拿了罐饮料递给她。
  她接过来,铝质的外壳上还有冰凉的水汽,紧贴在手心里。她说:“我去看看。”然后转身快步走进厨房。
  其实是她来早了,在厨房里和莫莫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听见外面陆陆续续不停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等到她们端着果盘走出去,客厅里已经多了六七个年轻男女。
  郭林一一介绍,全是平时玩得不错的同事,莫莫笑了声,凑到郭林身边说:“你们公司美女真多呀。”
  “优秀男青年也不少,你趁今晚赶紧挑一个下手。”郭林同样压低声音怂恿,换来的却是莫莫不屑的白眼。
  郭林的女同事们一下子就认出舒昀来,于是都好奇地站在她身边,兴致勃勃地打听一些圈内事。
  只听见有人问:“徐佩佩跟那个谁谁谁是不是真的在交往?”
  可惜舒昀一来入行时间尚短,二来自己并不热衷于八卦,就像这件事,她竟然还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说。
  最后看出她们的失望之情,她难免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好笑,不由得向大家保证:“以后我会关注一下,下次再告诉你们。”
  郭林家虽然不大,但娱乐设备齐全,一群人喝酒吃东西,吵吵嚷嚷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舒昀有些熬不住,提前回家睡觉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郭林说,“找个人送你吧。”
  在场倒有两位男士主动扮演护花使者,反而是舒昀不愿意,结果互相客气推让之间,另一个身影已经站到了门边,说:“我也要走,正好一起。”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同意。
  深夜寒风呼啸而过,隐约记得气象预报里说明后天会有降雪,舒昀仰头看了看天空,其实上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拢紧了大衣衣领,迎着风说:“其实你不必送我,这里离我家也不远。”
  她的声音有些低,被风一吹竟显得断断续续。
  她以为对方没听清,因为等了好半天,裴成云都没有回答。
  最后一直走到车边,裴成云才停下来说:“我让你很不自在吗?”
  她抿了一下嘴唇,他如此直接,她不知道该怎么作声。
  裴成云停了停,他垂下眼眸,仿佛是在注视着她,又仿佛不是,只是脸上的神情有点怪,像在隐忍,又像是在犹豫。最后他才说:“舒昀,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
  凛冽的夜风仿佛锋锐刀片,在身侧一轮轮掠过,刺得皮肤生出剧烈的疼意。
  她的嘴唇越发抿紧,只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完完整整说出来。其实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也许让你觉得……”他停了一下,眉头皱起来,仿佛连自己都不愿意说出口,“也许让你觉得,受到羞辱。”

  第二十七章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完完整整说出来。其实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也许让你觉得……”他停了一下,眉头皱起来,仿佛连自己都不愿意说出口,“也许让你觉得,受到羞辱。”
  这个词像是一根刺,这么突然地朝舒昀扎过来,让她的心倏然颤抖了一下。手指还护在衣领处,其实已经渐渐冻得冰冷,但她仿佛没有在意,只是勉力笑笑:“你说什么呢?什么羞辱?”
  他摇摇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解释。”
  这是怎样的一种冲动,就连裴成云自己也说不清。
  他本该继续瞒着她的,不是么?就像许多年前一样。那个关于自己的秘密,自他懂事以来便不欲让人知晓,尤其是她。
  所以当年出了国,却没有给她留下一言片语。曾经那么靠近的距离那么亲密的关系,是被他亲手扯散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都是为了她着想,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没什么可后悔的。然而那么多年过去,当他们意外重遇,当他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只是那一眼的瞬间,他就发现其实自己做错了。
  他当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在那样的年纪里,他给自己背上了过于沉重的思想枷锁,却忽视了她的情感。
  那个曾经笑靥温暖明媚的女孩子,其实也拥有纤细敏感的心,其实她和众多同龄少女一样,会动情,所以也会受伤。
  然而他似乎却忘记了这一点。
  他用自以为无私伟大的理由,颠覆了她对他的全心信任和投入。
  等他意识到这是一种伤害时,她已经变成客气疏离。单独相处的时候,她甚至连呼吸都是谨慎而小心的,笑容和言语更是少得可怜。
  时光已经改变了一切。
  所以他忍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他终于还是想要告诉她。
  他只想让她知道,其实自己是有苦衷的。
  冷酷,坏脾气,拒绝,甚至伤害,统统只是他用来掩饰秘密的手段。
  他把她的感情放在珍而重之的位置上,也曾希望可以用心呵护。只不过他用错了方法,最后伤到了她。
  直到今日,裴成云才知道什么叫做事与愿违。深沉料峭的夜色里,他低头看着她,而她的目光却特意游移开去,仿佛并不愿意与他触碰。
  时间仿佛筑起一道墙,将曾经那梦幻般的亲昵甜蜜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心口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窒痛感,他的呼吸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两秒,幸而她似乎并没发觉。等到好不容易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头,终于低声说出实情:“舒昀,其实我……”
  周围大楼里的灯光渐少,逐户逐户地熄暗下去,时间如沙漏般缓慢流逝。
  接近凌晨,其实室外的气温已经逼近零度,寒意刺骨。可是这一刻,舒昀却似乎忘记了寒冷。等到裴成云的声音慢慢停歇下来,她也只是一动不动伫足在原地,她终于肯看他,而且是牢牢地盯住他,眼睛里闪过极度讶异的神色。等了很久,最后她才张启几乎麻木的嘴唇,语调微涩地重复道:“心脏病?”
  “嗯。”裴成云的表情又恢复成她所熟悉的那副淡漠,然而她并不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却仿佛突然松了一下。这么多年,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就因为对她的坦白反而意外地松开了。他这时才忽然觉得累,似乎疲倦至极。
  他压抑住胸口窒痛的感觉,看着她,嘴角边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一直不想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可是我发现,相比起这个来,我们之间的隔阂更加令人难受。”
  “是么。”舒昀神情怔忡,显然一时之间还没能回过神来,她说:“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这种病,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话……”
  裴成云打断她:“很严重。”
  所以当初那样离开,是为了她好。这样的话不需要说出口,他相信她会懂。
  舒昀的嘴唇维持着微微开启的姿势,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会有多严重?
  她不由得想起了珊珊,那个从小就被心肺疾病纠缠着的小姑娘,那样的生活辛苦而难熬,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旁人,都是一种折磨。
  那么,裴成云呢?
  这么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吗?甚至现在仍在继续。
  不知道为什么,舒昀突然就回忆前些日子的那个极端诡异的梦境,梦里的他面如死灰,一双手变成森森白骨,阴冷恐怖。
  像是被那段可怕的预感般的记忆再一次吓到,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却只见裴成云满不在乎地笑道:“别怕,我不会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的。”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在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却不由咯噔一声,脸色微微有些不好了:“别乱说。”
  他果然没再继续,只是缓缓收了笑意,再度认真地凝视她,语气也是同样的认真:“那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当年做过的事?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我们重新像过去一样就可以了。”
  他指的是像过去一样的友谊,而非那段无疾而终的暧昧。舒昀自然是懂的,只是她现在着实有点混乱。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时隔几年之后再一次给她带来了一个冲击。
  原来一切事出有因,他怀揣着自己的理由,从她的身边抽离。
  他想留给她更加广阔自由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病隐瞒得那么好,曾经相交数年,她居然从来没有觉察出任何问题。
  她还能说什么呢?
  舒昀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咬着嘴唇,眉头微锁,嘴边呼出小团小团的白气:“先上车吧,怪冷的。”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虽然沉默,但相较前两次,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到了家门口,临下车的时候舒昀才回过身来,声音低低的:“时间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她迟疑了一下,才又补上一句:“太疲劳了不好。”
  裴成云看了看他,沉默地点头。
  她也不再多言,推开门下去。
  纤细玲珑的背影被路灯蒙上一层细弱的光晕,大衣边缘露出的红色裙摆犹如一团温暖的火焰,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跳动摇摆,隔着沉郁浓重的夜色,仿佛一直映到裴成云的眼睛深处。
  这个夜晚好像突然温暖起来……
  他就这样沉默地目送着她越走越远,一贯清冷的眸色也似乎染上了几分暖意。最后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片刻,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后来莫莫知道了,不由感叹一声:“他这样算不算忍辱负重?亏他当时小小年纪,怎么能那样大义凛然!”
  舒昀没什么心思跟她开玩笑。
  过了一会儿,莫莫又摆正神色,正经地问:“那么以后呢,你和他还有可能吗?”
  舒昀还是不说话。
  其实自从知道裴成云有病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她对他的怨恨就少了许多。她甚至开始奇怪,为什么当年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秘密,而那个时候,她分明和他那么近,她还自以为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
  她终于明白那一年的机场里,他的道歉隐含了怎样的艰涩和无奈。只可惜,硬生生晚了这么多年。晚了这么多年才真相大白。
  而这些年里,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变了。
  况且,还有一个周子衡。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居然经常能够与裴成云碰上。
  年关将近,同学聚会增多,有时候又是结伴一起回母校探访老师,所以总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见面。
  舒昀的态度稍微改变了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冷冰冰。从母校出来之后,有同学提议去聚餐,裴成云正好走在她旁边,她便主动问了句:“你去吗?”
  他看看时间,说:“晚上还要加班,就不去了。你呢?”
  “我也还有别的事。”
  于是两人与大家分道扬镳。
  回去正好有一段是顺路,裴成云今天没有开车来,天气冷得出奇,每一口呼吸都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他看她冷得缩起脖子,紧抿嘴唇的样子十分可爱,不由笑道:“在国外那几年,我常怀念中国的冬天。相比起来,这里暖和多了。”
  她想了想,问:“那边的生活还好么?”
  “可以习惯,但终究不是我喜欢的。”
  “所以就回归祖国的怀抱了?”
  “嗯,这里毕竟有熟悉的朋友。”他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其实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点后悔了。”
  她笑了笑:“但是你也说了,那边的医疗更先进。当年不也正是冲着这个去的么?”见他一时没作声,她又问:“你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他亲口说过很严重,但是在她看来,表面上似乎并没有太大问题。
  然而裴成云却好像不愿意过多的讨论这个,他沉默了一下,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她:“不用担心。”
  其实她确实有点担心,哪怕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更何况,珊珊的生活她看了几年,也参与了几年,难免对这种疾病心生畏惧。
  马路对面便是目的地,舒昀有点走神,穿过斑马线的时候几乎没注意到交通灯的变换。她一脚踏出去,脑子里还在想着那晚裴成云的话,结果冷不防听见近处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她吓了一跳,抬头的同时已经被人从旁边拉住。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车子带着快速涌动的气流从她身前擦过……
  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才发现自己被人牢牢拢在怀里。隔着厚厚的衣料,那人的体温和气息传递到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抽离,只是拿一双手揪住他腰侧的衣角,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
  她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对方似乎也停顿了许久,这才放开她,随即便皱着眉训斥:
  “这种时候居然走神,你不要命了?”
  其实她的身上仿佛有种香甜温暖的味道,像是某种亚热带水果,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显得那么诱人,令他几乎舍不得放手。他暗自平复了一下自己胸中紊乱的气息,低头只见她脸色苍白,显然也是惊魂未定,于是便又低声安慰:“没事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好像彻底惊醒了她。舒昀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偏过头,有些尴尬地退开来。
  她说:“谢谢。”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些什么,在某个瞬间,好像灵魂出了窍,唯一触动她的只有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
  其实两人从来不曾贴得这样近,哪怕是在青春年少最暧昧的时候。而她方才被他抱着,刹那间涌上来的竟然是一种近乎奇妙的亲密感和幸福感。
  那是她曾经无比接近却又最终擦肩而过的感觉,是她曾经最渴望收获的感觉,所以她克制不住,如同贪恋一般,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忘了抽离。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的身体,他的怀抱,还有他胸膛的气息,原来是这样的。
  舒昀的尴尬和无措统统落入裴成云的眼里,其实她现在的样子竟与当年的青涩很有几分相似。裴成云心中微动,语气不禁柔软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欣喜:“跟我客气什么,下次过马路注意力要集中。”
  她牵动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却仍旧别开目光,只是一径盯住数字跳动的红绿灯。
  最后他们一同过了马路。临分手时,裴成云问:“今年在哪里过年?”
  “B市吧。”舒昀想了一下,又解释:“那边有亲戚,我和他们一起过。”
  “你哥哥呢?我记得他也在本市工作。”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舒昀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黯淡下来:“……他去世好几年了。”
  裴成云吃了一惊,很快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回给他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时候你还在国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虽然她的表情轻松,但他还是看出她的难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话题,所以尽管裴成云心里有着太多的惊讶和疑问,却还是选择闭口不言,只是交待她:“你出发之前告诉我一声。”
  “好。”她答应下来,冲他摆手,目送他离开。
  可是坏心情却从此一直跟着舒昀,就连晚饭都没好好吃,结果偏偏半夜周子衡打电话来。她好不容易才睡着,此时被铃声吵醒着实恼火,只听见电话那头声色喧嚣,周子衡的声音夹杂在隐隐的说笑声中,问她:“睡了?”
  她没好气,随便应了一声。
  他又语气暧昧地半开玩笑:“最近一个人睡觉,有没有想我?”

  第二十八章
  自从他出差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
  这段时间各忙各的,既然无法见面,那么确实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她并没有将他完全抛在脑后,事实上偶尔也会想起他,但通常却只容许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脑袋里停留那样短暂的几秒钟,然后便果断地挥开。
  当然,这件事是不可能告诉他的。她只是冷哼一声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要么就是遇上意外被人绑架了。”
  结果他却笑得更开心:“其实你可以主动找我。”
  “我很忙,没空。而且现在要睡觉了,请问你到底有何贵干?”
  “一定要有事才能打电话?”他突然换上一副正经语气:“刚才看见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什么人?”她问。
  他似乎有点为难,犹豫着告诉她:“陪酒的。”
  她躺在床上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咬牙骂他:“你故意的是吧。懒得和你讲,一边去!”
  他笑了两声,似乎今晚兴致颇高:“真的,不骗你。”
  “那你继续玩去吧,我要睡了。”说完她真的挂了电话。
  包厢的门打开,有人探出身来,看见周子衡站在外面,便立刻过来拉他:“周总,快快,里面的人可都还等着您呢。”
  “我今晚喝多了,再这样喝下去,估计明天会上不了飞机。”虽然是这样讲,周子衡到底还是一边笑一边收起手机,跟着走回房间。
  这次出差的行程有变动,因为事情解决得出奇顺利,所以明天就能返回C市,比原计划提前了好几天。这才是他打电话给舒昀的真正目的。
  包厢里歌声笑声吵成一片,他坐下去之后,那个与舒昀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孩正在陪另一位客人喝酒。他只略微朝那边看了一眼,旁边已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几句场面话之后,他看着对方,含笑将杯里的酒饮掉。
  第二天早上,舒昀头痛着醒过来,拜半夜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所赐,害得她整晚都没有再睡好。先是梦见哥哥舒天,再然后又是周子衡。其实她已经回忆不起这两个人谁在梦里出现的时间更长了,早晨出门之前,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想着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可是很快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让舒昀没想到的是,从这天开始一直到过完年,她都没法再联系上周子衡。
  他的手机始终处于畅通状态,却又无人接听。就连大年三十晚上的拜年电话,他都没有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舒昀待在刘阿姨家里专心陪着珊珊玩,偶尔想起周子衡来,却根本没办法找到他。开始她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这样诡异的状况一连持续了许多天,终于让她隐约有些担心。后来连珊珊都看出来了,拽着她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姑姑,你怎么了?”
  刘阿姨正在包饺子,也笑着看她:“小昀你有心事?今天一个上午已经发呆好几次了。”
  她连忙否认。
  刘阿姨问:“是不是恋爱了?如果有男朋友了,改天带到家里来,让我和你刘叔也看看。”
  “哪有。”舒昀跟着笑:“我现在工作忙,都没时间想这些。”
  “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也该找一个了。想当初你嫂子跟你哥结婚的时候,也才24岁。”提起早逝的女儿和女婿,老太太难免又伤心了一下,停下包饺子的动作,看着珊珊叹气:“唉……时间过得真快,珊珊转眼也都六岁了。”
  怕老太太勾起往事,舒昀连忙打断她:“阿姨,别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现在只要你们身体健康,珊珊能够平安长大,其他的都不重要,不是吗?”她笑着站到桌边,帮忙擀面皮:“等我找到合适的结婚人选,第一时间带回来给你们鉴定,好不好?”
  刘阿姨被逗得重新笑起来:“瞧你这丫头,还鉴什么定啊。最多我们只是帮你参考参考,这种人生大事最终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她也笑,乖巧地答应:“知道了。”
  在B市逗留到初四,初五一早舒昀才乘车返回。春运期间,即使城际班车每隔半个小时便发出一班,但每趟的车票仍旧很快销售一空。
  路程并不算太远,只是市区内交通拥堵。回到C市已经接近中午,舒昀刚出车站,便感到包里手机在强烈震动。她避到人流量较少的地方,掏出手机看也没看便接起来。
  对方那里倒是似乎极其安静,低低的嗓音传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突然狂跳了两下,然后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刻意冷淡地问:“有事?”
  她打了那么多个电话,直到今天才有回音。本来都没觉得怎样,可是现在联系上了,却反倒怒不可遏起来。
  周子衡停了停才问:“你在哪里?”
  “与你无关。”
  “又在生什么气?”
  他装得这样若无其事,她怒极反笑:“周先生你是不是终于闲下来了,才有空给我回电话?”
  可是那边沉默了两秒,他似乎并不知情:“你找过我?”
  “装得倒挺像。”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又仿佛充斥着倦意,与平日大相径庭。隔了一会儿,才告诉她:“年前遇上交通意外,我刚刚才出院。”
  舒昀赶到别墅的时候,给她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士。
  对方介绍说自己是周子衡的助理,姓陈。她让舒昀进了屋,又指指楼上:“周总在房间,我明天再来。”言简意赅,丝毫没有打探的意思。
  舒昀点点头,可是在上楼之前又不免提前确认:“他在电话里面没有说清楚。请问,他现在没什么事了吧?”
  陈敏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暂时没有大碍,但是需要有人照顾。”她用眼神告诉她,这个职责从此刻起就由她来接替了。
  陈敏之走后,整栋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舒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推开二楼卧房的门。
  只见周子衡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不确定,所以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等到靠近床边,才发现他果真闭着眼睛。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明显的伤处,只是一条手臂垂在床沿,手机还被他捏在手里。这样的睡姿应该很别扭,因为他的眉心都微微皱起来。她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想要将手机抽出来,结果才一碰到他,他便醒了。
  周子衡的眼睛睁开来,眉头却锁得更紧。
  她仅仅怔了一下,便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他的目光投往她的方向,似乎失了焦距,而那双深邃如寒星的眼睛,此刻却一反常态,仿佛被铺天盖地的乌云遮蔽,透不进丝毫光亮。
  他望向她,可是明显并没有看着她。
  舒昀就这样呆滞在了原地。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莫名一凉,喉咙却变得焦躁干渴,犹如硬生生吞了一把火炭,火焰正炽烤着她的嗓子和五脏六腑。
  她听见他问:“……是谁?”
  如此熟悉的声音,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迟疑和警觉。
  她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才犹豫着开口:“你的眼睛怎么了?”
  辨认出是她,周子衡的表情明显地松了松。他自己靠着床头坐起来,神情倒显得比舒昀更加淡定。“暂时看不见东西。”他说,又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过来。”
  穿着睡衣,他的样子似乎比离开之前清瘦了些。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也被剃得很短,看起来有些不习惯,但是一点儿也不难看,反倒更衬得五官有一种近乎犀利的英俊。
  她还是有点怔忡,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副情形。他在之前的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刚才陈助理也没有明讲,所以她根本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嗡嗡的,只记得那个可怕的关键词。
  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看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迟疑了片刻,她终于握住他的手。
  她的声音很小心,动作也同样轻缓,和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这倒让周子衡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你怕什么?”
  “什么?”她呆呆地跟着重复。
  他解释说:“去机场的时候出了个车祸,医生说有瘀血压住视神经,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视力。”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他顺着摸到她的脸,又半开玩笑地惋惜道:“你平时经常不肯给我好脸色看,以至于现在我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你生气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不知道还有多人会像他这样,暂时失明了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来。舒昀抿着嘴唇,看了他好半晌才说:“好吧,以前算我错了。”
  要是换作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所以就连周子衡都愣了愣,眉峰很快地微微一扬:“你在可怜我?”
  她不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只是面对这样的他,她实在没办法也没心思再像平时那样争辩或抗争。
  “这是同情心作祟还是母性泛滥的表现?”周子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停了一会儿才又忽然半笑道:“不过这样也不错,难得你会这么温顺乖巧。”
  他放开她的手,开始下达第一个要求:“我有点饿,能不能去弄点吃的来?”
  舒昀根本没多想便点头答应:“那我下楼去看看。”
  可是事实证明,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罢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周子衡充分利用她的心理弱点,吩咐她做这做那,使唤起来居然十分顺手。
  “你出事后还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人怎么会放心?”她问。
  周子衡一边喝茶一边回答她:“我告诉他们我雇了个称职的保姆,而且物美价廉。”
  她强忍住把茶杯夺过来泼向他的冲动,又说:“可我也有忙的时候,如果不能每天都来,到时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是还有助理吗?”
  助理有什么用?舒昀在心里暗自怀疑他的话。这几天每回她过来,都没有再看到那位陈小姐的身影。事实上,她估计周子衡心理阴暗,只想奴役她一个人而已,所以压根不肯召唤其他人。
  但她到底难免担心他,尤其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极不方便,就连起身走两步路都只能靠缓慢的摸索。
  起初她也没有在意,因为从来都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尤其是他这种情况的。直到某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滑倒,腰侧恰好撞到洗脸台上,乌青了一大块。
  她当时吓了一跳,因为他连脸色都发白了,趴在床上半天动弹不得。从那以后,她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去洗澡,甚至只要她在家里,就一定要紧紧跟在他身边。
  而他仿佛也突然开始依赖她。
  哪怕仍旧是往日那副慵懒随意的神态,嘴巴上也一如既往地随时占着她的便宜,可他在生活上却完全依赖于她的照顾。
  他嫌她的厨艺糟糕,但还是会皱着眉头将东西吃完。
  坐在沙发里听新闻的时候一定要抓着她的手。
  虽然将她比作保姆,但倘若她去超市去得久了,他甚至还会大发雷霆。
  ……
  舒昀觉得,他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很难伺候,却又无法狠得下心来不去管他。
  照顾他,好像是她的责任。好像她本就该这么做的,责无旁贷。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一直提醒自己牢记的二人之间的关系。
  那种本应当只单纯涉及身体的关系。
  婚后的Nicole脾气稍微有了一点改变,虽然还不至于温柔和蔼,但显然比以前通人情了。舒昀这段时间公司家里两头跑,她并没有过多的干涉过问,反倒是在舒昀反映出困难后,她在平时的日程安排上做了细微但有效的调整,替舒昀挤出更多的空闲时间。为此舒昀十分感激,Nicole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我现在对你宽容,只是希望日后得以更多更好的回报。”
  “我会努力的。”这是舒昀第一次这样主动积极的表态。
  由于下午没有安排工作,舒昀中午就外面买了些食物带回去,每天用自己的厨艺虐待周子衡的胃,其实她也觉得过意不去。
  结果没想到,那位陈助理今天居然也在,抱了一大堆文件放在阳台的圆桌上,正逐份念给周子衡听。
  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周子衡闭目靠坐在软榻里。他只穿着家常便服,然而气质优雅高贵,英俊沉静的侧面仿佛被镀着柔和的金边。
  倘若他不开口,一定像极了童话书里的王子。但是偏偏他的声音那样的稳定有力,总是在适当的地方打断陈助理,然后说出自己的结论和决策。
  他的语气就像他的决定一样,快速、果断,不容置疑和更改。
  舒昀在卧室门口停住脚步,面对这样的场景,她突然有点恍惚。其实手里还拎着外卖,原本是打算与周子衡一起吃午饭的,可是现在她却忽然在想,自己在做什么?
  在周子衡失明的这段时间里,她和他俨然成了一对正规情侣,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开始过上了普通同居情侣都在过着的生活。
  因为他依赖并需要她,于是她暂时忘记了他是周子衡。她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可是,其实并非如此……
  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文件夹、陈助理干练的套装和背影,还有那个男人精准明晰的话语,好像一下子让舒昀有点清醒过来了。
  她站在门口一时没了动静,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周子衡突然转过头来。他本来听得认真,此时却朝着门口的方向叫了声:“舒昀?”
  陈敏之应声回过头,这才发现舒昀的存在。她有点惊讶于周子衡的敏锐,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提出离开。
  周子衡点点头:“剩下的文件下午再处理。”
  陈敏之走到舒昀面前,打了个招呼,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舒昀:“这里有周总明天复诊的医生电话。”
  舒昀接了过来,只听见周子衡在阳台那边淡笑道:“你不提,我倒还忘了。”
  “明天我陪你去。”舒昀说。
  第二天周子衡在医生的诊室里呆了许久,出来之后便脸色阴沉。
  其实舒昀当时也在旁边,按照医生的说法,他恢复的情况并不如预期中那样理想。血块太大所以短期之内难以散开,用来辅助的药物也收效甚微。
  回到家之后她提议:“你要不要考虑搬去和你家人同住?”
  其实她只是出于好意,觉得自己并不能很好的照顾到他,哪怕就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无法达到他的要求。
  可是话音刚落,便听见周子衡“哼”了一声,仿佛是冷笑,神情比在医院时更加冷峻:“你要是忙,大可以不必天天过来这里。”说完便径自从沙发里起身,摸索着上楼去了。
  这一次的别扭一直闹到晚上都没有平复。
  吃晚饭的时候,舒昀端着东西上楼,结果发现卧室门被反锁起来。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最后只能找来备用钥匙开门。
  玻璃窗大开,周子衡就站在窗边,冷风掀动白色纱帘像波浪般不住翻滚,而他挺直的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
  她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就这样从后面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过去她总觉得他无所不能,无论是戏谑的或是冷酷的,在他的身上都有一种能够随时常控全局的气质。
  不像今天。
  她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冷肃而清孤,此时周身散发的气息竟让她感到那样的陌生。
  其实他瘦了许多,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塑。她站在那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压下想要过去抱一抱他的冲动。
  风在房门与窗户之间横穿对流,呼啸而过。似乎沉默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说:“吃饭了。”
  他没回答,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她又说:“其实我只是觉得自己照顾不好你。你看,我厨艺那么糟糕。如果你不愿意搬,那我们至少请一个煮饭的阿姨吧。”
  其实进门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要这样向他解释自己的初衷。所以说完之后,她便重新沉默了下来。
  周子衡扶着窗台转过身。
  他看不见她,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某个虚无的点上。她以为他要说话,可是最终他也只是微抿着薄唇皱了皱眉而已。
  这天夜里,舒昀一直没能入睡。她怕吵着周子衡,所以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不敢轻易翻身。自从失明之后,周子衡的其他感官就变得尤为灵敏,常常一点响动便会让他醒过来。
  舒昀在黑暗里紧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清醒得一塌糊涂。
  熟悉的男性气息就在身后,他喜欢从后面抱着她睡觉,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怕白天有些不愉快,上床的时候各睡各的,但是到了半夜还是很自然地贴上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主动,只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彼此身体紧靠,曲线密合。
  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气场缠绕在二人之间。
  也似乎,在身体和思维最无防备的时候,她和他正变得越来越融洽。
  对于这样的情形,舒昀隐约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又没办法辙离。
  她不能走。
  其实她不是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但这样的念头每次又都十分迅速地被打消了。
  她想,如果换作从前,哪怕是十天半个月之前,自己也不会这样犹豫不决。可是今天傍晚,看着周子衡立在窗边的背影,她竟然觉得难受。
  她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仿佛心口某处被倏忽揪紧,像是心悸,又带着前所未有的软弱与担忧。
  她从未这样牵挂过谁,他是第一个。

  第三十章
  此刻三更半夜,他在她身后,呼吸匀停。她的腰身被环绕住,手臂压在身侧有些发麻,最后实在忍不住移了移。结果她刚动,他便醒了。又或许根本就没睡,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十分清醒:“要去哪里?”
  “呃……没有。”她吓了一跳连忙轻声回答,然后又翻过身。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的脸上,挺直的鼻梁内侧被画下浓重的阴影。
  其实经纪公司里不乏帅哥型男,但舒昀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即使如今视力受了影响,但还是不妨碍他外表的美感。有好几次,她见他在家中摸索着走路或者吃东西,却依旧风度翩翩举止优雅。
  有一回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从小接受怎样高端的教育?”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得到她的夸奖之后,他才慢悠悠地说:“除了学校不一样之外,我的教育经历应该与你没什么不同。”然后又神色真诚地提议:“你也可以试着闭上眼睛,或许就会发现,其实避免狼狈也不是难事。”
  结果她真傻,居然听信了他。闭着眼睛很快便打翻了桌上的一只骨碟,而他听着她手忙脚乱的声音,竟笑得十分开怀。
  “我吵醒你了?”隔了一会儿,舒昀低声问。
  “没有。”
  果然,他也没睡。
  她下意识地又动了动几乎麻木的胳膊,目光继续停留在周子衡的脸上:“要不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吧,有助睡眠的。”
  “我不喝。”不出意料的,只见周子衡皱了皱眉。
  她知道,他向来不碰这种饮品,有时早餐被硬逼着喝下去,眉头皱得就像现在一样。每当这个时候,舒昀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露出这样喜恶分明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你再不睡,信不信我捏着你的鼻子灌下去?”
  结果话音一落,她的手便被他牢牢握住,仿佛真怕她有所行动似的,他轻易地制住她,然后也淡笑:“换一种方式或许我会考虑同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哪种方式?”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脸颊,然后很快找到她的唇瓣,语调平静而自然:“这种。”
  她一愣,不由得哧笑出声。
  从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将任何挑逗性的话语说得就像谈论天气一样流畅。
  她向他靠近了一些,唇角在他的下巴上流连,低喃得几近耳语:“喂你?让我想想……”动作语气如此暧昧,即便此时看不见她的表情,周子衡也照样能够感受到她的暗示。
  他微微睁着眼睛,因为靠得太近,他能闻到她颈脖处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似乎是奶香,却并不甜腻,反倒让他十分喜欢。
  “舒昀……”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而她的手指已经灵活地窜进了他的领口。
  其实自从出事以来,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很少会有过份亲密的举动。
  可是今夜不一样。
  她难得这样主动。
  幽静香甜的气息不断侵袭着周子衡的神经,他在黑暗中开始摸索她的额头、脸颊、颈脖和锁骨。
  一路往下……手掌所过之处曲线玲珑、细腻柔滑,却又犹如燃起炽热火焰,很快便令他不能自已。
  他坐起来,凭着感觉去脱她的衣服。
  舒昀这时才从短暂的情迷中清醒过来。她有些后悔了,因为她今天偏偏穿了件带纽扣的睡衣,对于周子衡来讲,解起来十分麻烦。她抿着嘴唇在床上安静地等待了片刻,最后还是捉住了那双一直胡乱摸索的手,趁着周子衡耐心耗尽之前主动引导他将扣子一一解掉。
  “麻烦。”他果然抱怨。
  她若无其事地笑:“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没再答她,只是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胸口。
  他的唇仿佛带着无限魔力,让她瞬间便轻轻颤栗起来。
  其实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一点点急切的粗暴,可是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兴奋和喜悦,似乎正有轻微的快感从手心脚心里蔓延出来,延着皮肤下的血管与神经,迅速奔流涌动到身体的每一个最深的角落,燃起愈演愈烈的渴望。
  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抱住他的肩膀。
  “舒昀。”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却只能低而含糊地应一声。
  片刻之后他从她的胸前离开。依照以往的习惯,她知道他接着就会上来吻她的脖子和嘴唇,所以她下意识地微微仰起头,喘着气等待着爱抚与流连。
  可是两秒之后,他的头顶重重撞上了她的下巴。
  就像是敲碎美梦的一把铁锤,下巴上传来的猝不及防的剧痛让舒昀一下子从意乱情迷中抽离出来。她吃痛忍不住叫出声,而周子衡也仿佛呆滞了一下。
  ……
  所有的动作便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他只是翻过身,从她的身上离开。
  舒昀打开床头灯,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但是这对她身旁的男人来说没有半点分别。周子衡只是微闭着眼睛,面容沉默得叫人觉得可怕。
  舒昀犹豫了一下才叫他。她的声音有些轻,像是害怕会惊动什么,又或者只是害怕会触碰到某个她不愿意讨论的话题。
  她叫了一声,周子衡没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笑说:“你的头疼不疼?”撞得那么重,害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想必他也好不到哪去。
  周子衡依旧不作声。
  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顶。这一回,他终于有了动作,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手掌。
  他突然沉声开口说:“如果我以后都看不见怎么办?”
  她愣住,任由他掐住她的手,心里只是猛地一悸。
  这个话题,她刻意避了一整天,现在终于还是被提及。
  她低下头看着他的脸,那副英俊完美的五官上如今仿佛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雪,又更像是一张面具,将他的心思都给遮盖起来了。
  她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就像一贯的那样,她总是不了解他,总是看不透他。刚刚出事的那会儿,她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失明。
  可是现在,她好像突然有所觉悟。
  是她错了。他并不是不在乎,或许,他比任何人都要更着急。
  只是他隐藏得好。
  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将他的担忧说出口,然而脸上的神情依旧冷静得近乎坚硬。
  他问她怎么办。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静静地呆坐着,一动不动。
  灯光如水般流泄在周子衡的脸上。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明明那样冷漠刚硬,可是却让她觉得他其实脆弱无比。
  而这,仿佛终于击中了她心里那块早已摇摇欲坠的松动。
  她下意识地反握住周子衡的手,几乎来不及细想什么,便已经脱口说了出来:“那也没有关系,我会陪着你。”她想,她一定是中邪了,才会立下这样的承诺。
  可是没有办法。
  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她终于还是对这个男人动了心,哪怕这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尽力避免发生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随后的日子过得如流水般平静温和。
  陈敏之照例隔几天便来汇报一次工作,如果碰上舒昀正好在家,两个人也会坐下来闲聊两句。
  女性与女性之间话题颇多,若想成为好朋友,其实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接触几次之后,舒昀发现,这位女助理心思细腻,语言谨慎,对待工作更是一丝不苟。
  她是真心喜欢她。
  恰好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她拿公司的首映票给陈敏之,陈敏之道谢却不肯接,有点遗憾:“最近事情太多,每晚都要加班,恐怕没有时间去。”
  “你这样拼命,男朋友没有怨言吗?”
  “我还是单身。”陈敏之云淡风轻地回答。
  事后舒昀将这事说给周子衡听。
  “你手下员工的个人问题,你从来都不关心吗?”
  “陈助理很优秀,我不担心她嫁不出去。”
  她慢慢喝了两口上好的冻顶乌龙,这才放下杯子轻飘飘地说:“除了工作优秀,是不是还包办周总您的私人事情,比如安排约会时间,或者给各个女性朋友挑选并赠送礼物?”
  周子衡在一旁扬了扬眉:“这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猜的。”她有些得意。
  其实倒真是她瞎猜的。陈敏之即便真的做了这些事,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只是那天看见她买了本菜谱在认真研究,陈敏之忽然说:“我看周总最近心情很好,应该是因为你的关系。”
  “是吗?我倒没看出来。”
  “确实。我替他工作了这么久,最近他连笑容都多了。”
  “我怎么觉得和以前差不多呢。你应该知道的,有时候明明是在生气,可他还能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来,那副表情倒比不笑更加恐怖。”
  对此陈敏之似乎深有同感,于是抿着嘴角默认。
  舒昀低头继续研究菜谱,随口问:“周子衡这段时间连门都不出,他的那些女朋友们找不到他,你是不是也要替他应付?”
  “你想套我的话。”陈敏之反应敏捷,微笑着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根本没有发生过。”
  但是舒昀坚信这只是陈敏之守口如瓶的托辞。G&N的周子衡究竟有多少风流史,她却是早有耳闻的。
  所以她笑眯眯地质疑:“有这么一位得力助手,而你又那么的知人善用,一定会将她的能力发挥到各个领域。对不对?”
  周子衡忽然觉得头疼起来,连新闻也不听了,捏着额角说:“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谈论这种话题的。”
  “因为今天恰好比较闲啊。”
  语气故作正常,其实舒昀却在暗自心惊。或许是自己的心态正在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所以才会在这种问题上在意纠结。
  片刻之后,周子衡突然提议:“如果没事做的话,可以出去逛逛。”
  “去哪?”
  “随便。超市,或者商场。”
  “你需要买什么东西吗?”
  “没有。但我觉得,这是阻止你继续提出无聊问题的唯一方法。” 周子衡轻描淡写地说。
  舒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几乎气结地瞪了这个男人两眼之后,当真换上衣服出门去了。
  是谁总结的,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首先坦露情感的那个人注定是要居于下风的?
  此刻她觉得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她错就错在不该一时心软,对他说出那句近乎于承诺的话来。以至于从那晚之后,她就感觉自己被周子衡压制住了。
  其实周子衡的一贯风格倒是没有丝毫改变,变的人是她。
  有时候被气急了,也想要像以前那样对他置之不理,但是一会儿之后她又仍旧不自觉地协助他做这做那,仿佛这已经成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了份内事一般。
  在外头逛了将近一个下午才返回,计程车在别墅区的大门外被照例阻拦了下来不被允许入内。舒昀下车后恰好碰上一位邻居,那位三十岁出头的贵妇坐在红色跑车里冲她摁了摁喇叭,伸出头来笑说:“舒小姐,这么巧,上车吧。”
  舒昀道了谢,并没有推辞,因为从这里走进去实在还有很长一段路。
  这里是整个C市最奢贵的住宅区,依傍着一座极大的人工湖而建。每栋别墅之间的间距异常开阔,绿化做得也好,充分考虑到了季节的更替,一年四季都不会见到萧条的景象。
  现在已值初春,湖边垂柳萌出嫩芽,夕阳从远山一角斜射过来,橘色的光与影倒映在澄碧的水面上,景色恍如一副油画。
  贵妇邻居开着车,娴熟地穿绕过一路的绿树繁花,一边同舒昀闲聊。
  其实他们只有数面之缘,那几次都是舒昀陪着周子衡散步,结果恰好遇见她。舒昀只知道她姓蒋,第一次在房子外面碰上的时候,分辨出她的声音后,周子衡便、叫她“蒋小姐”。
  已经这样的年龄,却是小姐,而非太太或者女士。
  后来回到家里周子衡才解释:“那位蒋小姐和我的一个生意伙伴关系不错,算起来也有好多年了。”
  他的说法比较含蓄,但舒昀仔细一琢磨,还是听懂了。
  难怪有钱又有闲,而且哪怕是离开家门才几步远,也会打扮得光彩艳丽,如同出席正式宴会。
  不过撇开身份不谈,这位蒋小姐倒是十分和善。隔日便端了自己烤的美味点心来与舒昀分享,而今天又主动停下车载她一起进来。
  舒昀觉得,她一定是太寂寞了。这样大而注重私密的地方,出入全都靠车子,邻居之间几乎没有走动。而周子衡的那位生意伙伴,反正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从来都没看到过。
  蒋小姐十分善谈,关心了一下周子衡的眼睛后,又邀请舒昀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来家里坐坐。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认识的人却不超过三个。说实话,倒还不如小时候住的筒子楼好,虽然又小又旧的,但进进出出都是人,很热闹的。”
  舒昀笑了笑表示赞同,蒋小姐显得兴致很高:“不如我改天下厨,你和周先生一起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当然不会。”蒋小姐态度诚恳:“我那屋子,巴不得你们过来添点人气才好呢。”
  看样子她确实希望结交朋友,舒昀反倒不好再客气推辞了,于是初步约定下个礼拜天,到时候她与周子衡一道去做客。
  站在台阶上目送火红的跑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之后,舒昀这才摸出钥匙准备进门。结果手刚刚伸过去,门板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来开门的当然不会是周子衡。他现在简直就像古时候的皇帝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得高高在上,并且偶尔以调侃捉弄她取乐,曾经那张颇有绅士风度的假面具已经随着他的视力一起成功地消失了。
  所以,看见门后面的那个人,舒昀不禁猛地愣了一下。
  周子扬也是一怔。
  是她?!
  他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那天在街边偶尔瞥到的女人,此时居然又出现在这里!
  他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钥匙,眉心不由得微微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似乎是在为她让路。
  可是舒昀却没动。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目光掠过这张与周子衡肖似的脸孔,其实心里早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所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周家的任何一个人相遇。
  她甚至根本还不想去见周子衡的家人或朋友。
  因为她什么还都不确定,包括周子衡的态度。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他对她的所有依赖和亲密都仿佛是个脆弱的气泡,当重新遇见光亮的时候,便极有可能消然爆裂,一切归零。
  他现在极度像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而她就是他的手杖。
  可也仅限于此,这一刻并不代表永远。
  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他终究还是从前的那个周子衡。
  舒昀有点尴尬,拿着钥匙进退两难,有一瞬间真的想就这样调头走掉。结果周子扬先开口问:“……你是我大哥的朋友?”
  “算是。”舒昀的回答十分保守。
  周子扬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并不容易被察觉。然后他才镇定地说:“先进来吧。”目光忍不住再一次落到那把钥匙上面,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好像头一次忘记了应有的礼仪,将初次见面的女士抛在身后,自己则一言不发地重新往二楼走去。
  他原本正打算离开,可是现在,却因为舒昀的出现而突然改变了念头。
  周子扬沿着楼梯一路走一路想,他想知道大哥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个与周小曼十分神似的女人,就连刚才站在门口发愣的样子都是那么的相象。而更要命的是,她的声音,她的腔调,还有她说话时候的神态,竟似十足的小曼的翻版。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
  巧合得令他忍不住吃惊。
  他想知道,周子衡将她留在身边,到底是在干什么?

  第三十二章
  舒昀独自在楼下等了许久,也不见楼上有任何动静。最后天色渐渐沉暮下来,她才记起要去做饭。尽管厨艺一直遭到周子衡的嫌弃,但家里始终都没有请保姆或钟点工,她只能忍辱负重慢慢摸索。
  直到有一次陈敏之留下来吃了一餐饭,竟然夸她做的牛柳美味。她惊喜地确认再三,才肯勉强接受自己已经自学成材的喜讯。
  事实就是这样,因为没有天分,所以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自信可言。
  更何况,周子衡从来都只会打击她,想想就更令人沮丧。
  简单的四菜一汤摆上桌后,舒昀站在楼梯口踌躇了一会儿,结果很快便听见二楼那边传来的响动。
  周子扬一个人下楼来,似乎不太愉快,那副时常挂在脸上的玩事不恭的笑容早就不见了。他看到舒昀,表情不由自主地再度怔忡了一下。
  舒昀微微敛眉,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稍加犹豫之后才说:“留下来吃饭?”
  说完便觉得不妥,仿佛她以女主人自居似的。于是又补充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钥匙就放在茶几上了。”
  她急于撇清关系,所以早早就准备妥当,连外出的风衣都穿好了。
  周子扬一时没有接话。
  其实他有一阵恍惚。
  站在眼前的,仿佛是一位至亲至熟的故人,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她两眼。那副陌生的眉宇之间,有着那样熟悉的神韵和气息,像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旋涡,一直吸引拉扯着他的目光和思绪,让他没办法轻易移开注意力。
  可是,她们明明就是两个个体。
  虽然从头到尾只打了两个照面,但周子扬很轻易地便发觉了舒昀眼底的那层防备。或许是他自己过于敏锐了,又或许是因为舒昀根本无心掩饰。似乎从刚刚在门口意外碰上的瞬间开始,她就在刻意地疏离和戒备,现在更是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态度,倒不像是在惺惺作态。
  她在防什么?他不懂。只知道她好像并不愿意与他面对面。在她的身上仿佛树着一道不厚不薄的屏障,哪怕是和声细气地讲着话,其实也并不容易让人接近。
  这才是她与小曼最大的区别。
  周小曼,那个从小被抱养到周家,却受尽周家人呵护宠爱的女孩,就像明珠一样时刻都在熠熠闪耀。在周子扬的记忆中,她永远都是一派天真烂漫,哪怕是最初刚进周家大门的时候也不认生。长大之后,更是对待任何人都温柔得像一泉清水。
  就连周老爷子都说,小曼是最有亲和力的。要知道,老爷子在官商场里浸淫几十年,眼光像刀一样利,对晚辈的评价从来没有出过错。
  到底是两个人。
  小曼早已经死了。无论别人多么像她,始终还是不一样。
  周子扬慢慢收回神,表情也放松了些,说:“我不在这里吃。这桌菜的卖相这么好,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尝一尝。”说完他冲她点了点头,微微欠身,然后便举步离开了屋子。
  大门开启又合上,客厅里又只剩下舒昀一个人。
  她向来都不迟钝,周子扬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其实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接触过。
  应该就在不久前,可惜一时想不起来了。
  独自纠结了一阵,她才上楼去找周子衡,不轻不重地抱怨:“你应该提早通知我这里还有别人在。”
  “他是我弟弟,不是什么别人。”周子衡的表情很淡,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后的靠背椅里。在她上来之前,他似乎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昀皱了皱眉,显然觉得他没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
  “就因为他是你家人,所以才更应该提早告诉我。”
  “为什么?”
  “你觉得呢?”
  “抱歉,我不懂。”他的语气还是平静无痕,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她却觉得他现在是在故意挑衅。
  他分明是懂的。
  他应该懂的。
  她拒绝接触他的圈子,今天并非是第一天。
  哪怕如今情况有了些许改变,她也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更何况,现在的一切都只是种假相,如蔽日浮云般,随时都会散的。
  周子衡这样的态度让舒昀莫名的有点生气,她索性再不多说一句话,转头就下楼去了。
  最后她破天荒地一个人吃掉了晚餐,收拾碗筷的时候楼上依旧没有动静。不过她也无所谓,只是自顾自地将自来水开得哗哗响,用力洗刷着细腻洁白的瓷盘,仿佛想让坏情绪随着流水一道被冲走似的。
  其实她更生自己的气。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明知道不理智,可她到底还是一头栽了下去。偏偏栽了之后,却还是像过去一样,没有把握。
  她对他没有把握。
  对他们的未来更加毫无信心。
  而她恨透了这样的不安定。
  充满变数的感情,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喜欢。
  弧线优美的270度落地窗敞开了一半,微风掀动着百叶窗帘,正从无数个细小的缝隙里溜进二楼书房。
  周子衡在桌边坐了很久,最后摸到手边的桌式时钟,摁下某个键听了听报时。
  差五分钟二十一点。
  看样子,舒昀与他冷战已经接近三个小时了。
  他闭着眼睛,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有点疲惫地站起来。在原地凝神片刻之后,他才朝着身侧那片极为模糊细微的光源慢慢走过去。很快,手指便沿着墙壁顺利摸到了开关,玻璃窗在机掣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地缓慢合拢。
  其实就在这一两天,他似乎突然恢复了一点光感。当然,还是极其微弱的感觉,时有时无,绝大多数时候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但是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动机,他并没有立刻让舒昀知道。
  就像昨天晚上,他照例在舒昀的帮助下洗完澡,出来之后她又将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后念当天报纸上的财经新闻给他听。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如此。
  近在颈边的气息犹如春风般温和轻徐,带着一丝浴后清淡的幽香,加之声音婉转流畅,他心情很好,难得称赞她:“就算不唱歌,去当播音员也能合格了。”
  她笑嘻嘻地回应:“得到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念了另一段新闻报道之后,忽然又停下来问:“你听过我的歌么?”
  其实是听过的,还不错。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又不是你的粉丝,况且我也不爱好音乐。”
  “但是这次的专辑里有好几首真的挺不错。正好我有试听碟,要不你先听,听完了给点评价?”
  “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找我?”
  他扬着眉故意质疑,她显然稍微迟疑了一下,尔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心,叹气道:“好吧,我必须承认,你在某些方面还是十分有品味的,所以想听听你的感受。”
  她果然放下报纸去拿碟片,在包里翻找了一通,然后走回床边递给他:“明天在家听。”
  他微微眯着眼睛,眼前有极其模糊的光和影,她的轮廓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着,只有一道朦胧而纤细的影子。
  他看不清她的手在哪里,然而即便如此,凭着模糊的光感,他的手却能够准备无误地伸向她的方向了。
  舒昀将碟片交到他手里,然后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惊呼:“……你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摸索到床头柜,将碟片慢慢放上去,然后才冷静地反问:“我的眼睛怎么了?”视线茫然地落在地板上。
  “没什么。”她的语气好像有些低落:“……刚才那一下还以为你能看见了呢。”
  他兀自微微抬起嘴角,半笑着试探:“似乎你比我还要着急。”
  她不回答,停了一会儿才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吃了药睡觉吧。”
  她径自去准备温水和药片,然后握住他的手,逐一交给他。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十分娴熟,动作温柔得要命,与过去那个任性的、捉摸不定的叛逆形象判若两人。
  事实上,自从他受伤需要人照顾以来,她就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时候她扶着他出门散步,一路上叮嘱他小心这个小心那个,那样细致体贴,虽然罗嗦,但他并不觉得烦。他牵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所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清新的早春空气。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这是头一回闻到空气里的青草味,有一点凉涩,但混合着她发顶传来的幽香却刚刚好,居然是那样的沁人心脾。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他生来就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年纪轻轻便拥有令人艳羡的金钱和地位,生色犬马纸醉金迷,无论美酒或是美色,几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却让他突生留恋。
  而在这段不错的生活中,时刻都有一双手、一个女人参与着。
  其实他有些心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习惯了舒昀的那双手?
  他牵着她就不想放开。
  他不想拿任何消息来打扰这段生活。
  甚至这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没有觉得身边时刻跟着一个女人是件麻烦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出版公告(无内容)

  第三十四章
  关了窗户之后,周子衡独自走回卧室。他在门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床边才传来闷闷的回应声,很简单,只一个“嗯”字,而且看样子极不情愿。
  这哪里会像小曼?
  在他的印象中,小曼从来没有和他生过气,她甚至不会和任何人闹别扭。
  周子衡对舒昀的态度未置可否,睡觉之前才告诉她:“明天我父亲可能会亲自过来一趟。”
  “来看你吗?”
  “还有别的事。”
  “好吧。”舒昀沉默了一下,主动提出来:“正好这几天公司帮我安排得也很满,我想搬回自己那里去住,更方便一些。”
  周子衡没有阻止她,只是第二天一早派司机送她回家。
  这一次舒昀没有矫情地拒绝。因为之前陪周子衡去医院的时候,也是这位司机负责接送。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做事却是少有的严谨认真,开车的时候聚精会神,而且话少得可怜,有好几次坐在后座上,她都有种无人驾驶的错觉。舒昀甚至怀疑他可能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过。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他是周子衡身边的人,她的心理障碍都会少一点。
  回到公司里,助理小乔很快便把接下来几天的通告安排交给她看。看样子高层果然是下了决心,有意力捧她,首张专辑推出在即,宣传攻势一日比一日密急。
  舒昀去找Nicole,指着安排表上的某项日程确认:“专辑发布会的地点改了?我记得这和上次讨论的结果不一样。”
  “对。”Nicole的回答言简意赅,从办公桌后抬起眼睛瞟了瞟舒昀:“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舒昀捏着安排表默默地走出去。
  只是这意味着,她将在裴成云的眼皮底下开始迈出自己事业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几天之后,作为活动场地的提供方,裴成云倒是主动打电话向她表示祝贺。
  “发布会还没开始呢,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一连上了几个通告,这让舒昀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成功是可以预期的。倘若不提前庆祝,只怕到时候也轮不上我了。”
  “喂喂,我是那种人吗?”舒昀佯作不满地抗议。
  裴成云似乎在手机那头轻笑:“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会越来越忙,要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可真没有别的意思。”
  “照你这样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聚聚?以免日后我成名了,想抽空都抽不出来。”她待在空旷安静换衣间里,所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那就现在吧,怎么样?”裴成云想了想之后提议。
  “没问题,叫上莫莫和郭林一起,大家好久没见了。”
  结果莫莫和郭林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来到事先约好的地点,舒昀忍不住抱怨:“这两个人在搞什么,从没见他们这么默契过。”
  裴成云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挑眉:“那么,现在呢?”
  “我想吃点东西。”
  “饿了?”
  “没。”舒昀摇头,“录影棚里热死了,我想去吃冰淇淋。”
  她四下环顾,很快便看到街对面的一家麦当劳。“走吧,我请你。”她笑眯眯地同他一起过马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往来车灯映照得闪闪发亮,仿佛是一对水晶葡萄,嵌在黑夜里,四周都是暗的,只有这一处流光溢彩。
  裴成云看着她,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
  “其实你变了许多。”舒昀突然说。
  “哪里变了?”
  闪烁的交通灯催促着行人,他们加快步子穿过斑马线。
  “笑容多了。”她想了想,“以前的你太冷酷了。”
  这个词让裴成云微微一愣,继而再度失笑,“那个时候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因为不懂怎么和人打交道。”他淡淡地解释。
  “可是我们的关系却一直都不错啊。”她随口说。
  他却没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将钱递进窗口,替她买了支草莓味的甜筒。
  “我没记错吧?”他说。
  “没有。”舒昀轻轻摇着头,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一动。
  原来他还记得。
  她酷爱一切与草莓有关的食物。这样的小事,隔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忘。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是假装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去瞟裴成云的侧脸,只见他神色如常,也似乎并不打算再说什么,她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你不买一支吗?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她说。
  “一个大男人在路上吃这个,才叫不好意思吧。”他看她一眼,“这么晚了还吃甜食,为什么还是胖不了?”
  其实她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瘦,脸几乎小了一圈,于是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清亮,望着他笑的时候,盈盈的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水来。这样的她,眼波流转,清灵剔透,立在夜色灯火之中,整个人都似乎会发光。
  可他却更希望她能够再胖一点。
  记得有一年大学寒假,她的体重升了上去,终于突破百斤大关。开学之后她十分苦恼,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女生一样赌咒发誓戒甜食,周末坐在KFC里详述自己的减肥计划。他将一杯圣代摆在她面前,她十分坚决的摇头抵制,然后指着脸蛋说:“你看看,这么多肉。就别再害我啦!”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那杯草莓圣代推开。也许是暖气加上灯光的缘故,她的肤色看起来白里透粉,令他一下子联想起某种新鲜多汁的水果。清甜,细滑,倘若尝上一口,应该会比这世上任何冰淇淋都要甜
  他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下,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她产生异样的冲动。
  后来她真的减重成功,直到现在,当年脸上的婴儿肥早就不见了。
  舒昀自己倒蛮不在乎:“体质问题吧,而且最近挺忙的。”
  “工作辛苦?”
  她愣了一下,才点头:“嗯。”周子衡向来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世界中。
  裴成云看了看她,淡淡地叮嘱:“自己一个人要注意身体。”
  她笑起来:“我把这句话原样奉还给你。”
  裴成云微微一愣,然后才说:“我很好。”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可她却似乎较真了。停下脚步仔细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眉心轻轻聚拢,显得有点懊悔:“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其实不该让你这么晚还出门的。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吧。”她将剩下的小半个甜筒三两口吃完,准备打道回府。
  面对这样的关心,裴成云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他只是突然后悔了,或许不该把真相告诉她。他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拖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转头往回走。
  “你的车停在那边啊。”舒昀指了指后头的方向,还以为他忘了。
  他却说:“我可没同意现在回家。”
  “那你想去哪儿?”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话,但很快便又停住了。
  她的唇边沾着一点冰淇淋的痕迹,乳白色的印子印在红润的嘴唇上。他没来得及细想,手就已经伸了出去。
  舒昀却仿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男人修长的手指就这么停留在了半空中,微微凝滞了一下。舒昀有些尴尬地问:“怎么了?”一边顺着他的目光去摸自己的嘴角,这才恍然大悟。
  裴成云点了点头:“可以了。”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裤袋中,停了停才又突然说:“发布会活动当天,我可能不在C市,所以没办法去现场了。”
  “你要去哪?”
  “出差。”
  “哦。”因为刚才的举动,舒昀退得有点远,这时候不免重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真心诚意地说:“先祝你一路顺风吧。”
  听到裴成云耳里,却是那样的客套疏远。他的神色不由又冷淡了一点——
  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东西,究竟需要花上多少时间来挽回呢?
  而他所剩下的时间,还够不够?

  第三十五章
  作为公司本年力推的首张专辑,发布会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地点设在全城最大的购物中心一层中庭,当天十数家媒体被邀请来到现场,公司多位高层也亲自参加,为舒昀造势打气。这样的风头气势很轻易地便让舒昀从近年来的众多新人之中脱颖而出,公司的态度十分明显,俨然一副力捧的样子,惹人艳羡。
  因为公司与媒体的关系一向良好,再加上舒昀之前几支单曲的影响力和好评度,现场的采访热烈而不失友好。根据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舒昀一一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进退有度,谦虚平和,全程保持面带微笑,末了还招呼娱记朋友们留下来,参加公司稍后举办的简餐会。
  这个极为重要的一天过得十分顺利。等到活动结束后,小乔在化妆间里竖起大拇指,连连感叹:“小舒姐,你真棒!”
  舒昀却有点心不在焉,隔了一会儿突然问:“小乔,你刚才一直都在现场吗?”
  “没有啊,中途Nicole姐有别的事派我去做。轮到你接受采访的时候,我正好离开了。”小乔奇怪地看看她,又问:“怎么了,小舒姐?”
  “没什么。”舒昀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走进换衣间。
  刚才某家媒体记者的提问,是她听错了吗?
  应该没有。虽然当时情况有些混乱,无数闪光灯噼呖啪啦对着她一通猛闪,而且各种问题让她应接不暇,但她应该没有听错。
  夹杂在那片混乱中,有人忽然问道:“舒昀小姐,XX老师称赞你的声线很特别,声音特质与已故的金牌词曲人楚天舒的风格十分契合。对于这一点,你是怎么看的呢?没有和他合作过,会不会感到遗憾?……”
  大哥用的化名“楚天舒”曾经在圈子里名噪一时,在他如日中天的时期,无数歌星以能约到他的作品为荣。
  这个问题企宣事先没有帮她准备到,乍一听,舒昀不禁怔忡了一下。
  幸好当时手里捧着七八支话筒,旁边还挤了一堆娱记,那人的问题还没问完,便已经有别人□话来,无意中替她解了围。
  于是她假装没听见,笑盈盈地将头转到另一边去。
  其实她早该有所准备的。既然进了这个圈子,便难免会与那段她不愿意再想起的痛苦经历扯上关系。舒天的死,对她打击沉重,她甚至连回想一下都觉得可怕。然而在这里没人管她的感受,即便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亲兄妹,但也并不妨碍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舒天。
  毕竟他曾经那么红,是金牌中的金牌,是各大公司争抢的摇钱树。
  而他过去经常让她试唱他的曲子,偶尔几次,竟会用那样惊艳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现在想来,大概舒天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她的特质与自己契合。可是娱乐圈多么辛苦,他将唯一的小妹当作掌中珍宝,又哪里舍得她淌进这潭浑水里来?
  但是他死了,并且是她眼睁睁目睹的。
  那样可怕的场景,曾经每日每夜毫无休止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从那一刻起,即便曾经是个公主,也只能脱离庇护,迅速成长。她无数次地坐在床上抱着肩膀发抖,睡觉的时候连灯都不敢关,甚至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在她经历这些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莫莫和郭林去了外地实习,裴成云更是早一步远离了她的生活,半点消息也没有。其实她还是会想他,但却硬生生地克制住自己,倔强地将关于他的一切都摒弃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那个时候她靠不了任何人,连生活来源都成了问题。舒天留下的存款她取出一部份应急,然后开始四处投简历。她选了很多公司企业,简历像撒网般扔出去,收到的回报却完全不成正比。
  再后来,她与周子衡重遇了。
  离开了丽江,周子衡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商界,挟着那样呼风唤雨的身份地位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意气风发,真正的众星拱月,令她几乎要怀疑丽江一行只是一场梦。
  而她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刚刚找到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却是与专业毫不搭界的销售经理助理。美其名曰助理,其实就是公关应酬。那晚她被客户拿红酒灌醉,自家经理也同样醉得快要不省人事。散场之后,她脚步踉跄地走出包厢,结果就在走廊上撞到一个男人。
  她几乎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然后嗅到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那是烟草与古龙水混合起来的香味,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仿佛是某种在冬季生长的神秘植物。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迷蒙的眼睛,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子,便已经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她吐了他一身,胃里犹自翻江倒海。眩晕中听到许多响动,似乎是有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说了些什么,一阵忙乱。然后便听见一道淡而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飘过来:“没事。”
  有人递给她温热的白手巾,她按着嘴巴缓了口气,这才想起道歉。
  “没关系。”还是那个声音,从对方的薄唇中逸出来,平淡得缺少情绪,却又偏偏绅士得很,“需要帮忙吗?”他问。
  她有点迷糊,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胡乱地点了点头,晕乎乎地说:“我想回家。”
  结果她真的被送到车上。车后座那么温暖舒适,车里还有好闻的味道,比经理的那辆车好了不知多少倍。红酒的后劲太可怕,她很快就睡着了,中途没有听见半点声音。直到下车才被弄醒,她极不情愿,连眼睛都不肯睁开,借着酒劲放任自己耍赖。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自从大哥死后,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撒娇的人都没有了。
  在那个夜晚,脑子里乱得像团浆糊,她不知道对方要将她带到哪里过夜,她根本都不在乎。她只是将他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脸颊死死贴在他的胸前,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还是很久之后的某天,周子衡不经意地问起来:“你当时哭什么?”
  她愣了愣,随便找了个说法搪塞过去。
  她不愿说,其实只是孤独压抑了太久,而他的出现刚刚好,在酒精的强力作用下,让她突然觉得又有了依靠。
  那是一种错觉。
  可她当时宁愿沉浸在这种错觉中,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在酒店高级套房里度过的那一夜,让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落到床沿上,她终于清醒地睁开眼睛去看枕边的那个男人。
  先是惊讶,而后慢慢释然,最后她仿佛不可思议般地笑了笑。
  这么巧……
  原来是他!
  身体还有些不适,可是她并没有捶胸顿足的后悔。昨天半夜,虽然他的唇落在每一寸肌肤上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却清楚记得自己在他的怀里是怎样安心地睡去。
  这个曾在遥远的丽江遇见过一次的男人,这个到现在为止尚且堪称陌生的男人,竟然治好了她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失眠。和他睡在一起,她头一次没有再畏惧黑暗。
  她想,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吧。之前一个人苦撑的日子太辛苦,尤其是在尝到甜头之后,她十分害怕再被打回原型。而他,让她终于有了一个好眠的夜晚。
  所以她不想离开。
  所以她想,也许就这样继续下去会更好。
  白欣薇走出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有一个很重要饭局,不得不立刻赶去酒店。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向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低低的:“这两天想吃什么,我让保姆给你送过来。”
  “不用。”答案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说:“我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为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知道的事,应该很少能瞒住你。”
  她愣了愣,突然笑起来,漂亮的杏眼里仿佛也跟着染上一层光:“裴成云,说到底你还是了解我的。”她又往回走了两步,安静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嘴角仍微微向上翘着:“我现在这个男朋友跟你可没法比,我的心思他一点都猜不透,有时候简直迟钝得要死。”
  “你交男朋友了?”裴成云终于抬起眼睛看她,语气却十分平静,近乎残酷。
  反正他向来如此,她早就习惯了。早知道他不是个好男人,他对待她,残忍得就像是时刻执着一把隐形利刃,迅速而毫不留情割扯着她的感情。
  她笑笑:“是的。可是你一点都不在乎,对吗?”眼睛牢牢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你甚至会觉得庆幸,因为我终于找了别人了。”
  脸色苍白的男人闭了闭眼睛,仿佛有些疲惫,并不回答她。
  他的身上还连着监测仪器,花花绿绿的管子从被子里面伸出来,错综复杂。她停了一下,慢慢移开目光,然后才又叹气:“算了,你这两天在做检查,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该跟你讲这些的。”纤长秀气的手指掠过额前的刘海,她蛮不在乎地说:“我先走了,明天有空再来。”
  她将门轻轻带上,然后才加快脚步迅速乘电梯下楼。
  白欣薇的步子很快,其实是因为她讨厌医院,从小就对这个地方有强烈的排斥感。所以当家中的老司机得知她今天的目的地时,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讶异。
  是的,她破例了。平时哪怕是自己生病,她也不愿意轻易到这里来,可是今天为了另一个男人,她破天荒地主动踏进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压抑的环境里。
  住院部与门诊部相通,门诊大厅更是人满为患。她屏住呼吸快步往门口走,结果正巧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叫了声:“周总。”
  背影挺拔的男人闻声转过身。
  傍晚时分,又是室内,他却戴了副墨镜,遮住了那双深邃明秀的眼睛。
  白欣薇迟疑地说:“你……”
  周子衡冲她点点头:“白小姐,这么巧。”
  周子衡车祸受伤的事被隐瞒得极好,对外界半点风声都不露,所以白欣薇并不知道他暂时失明。虽然方才见他这副装扮有些怪异,但很快这种怪异的感觉便随着他若无其事的表情而烟消云散了。她只笑笑说:“刚刚探望完一位朋友,现在该走了。”似乎无意对周子衡作任何打探,然后便施施然地告辞离开。

  第三十六章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中心主干道上,行路边灯光璀璨,各式商业霓虹将夜间点缀得缤纷琳琅,仿佛数条五彩珠链,纵横贯穿整个城市。经过某大型购物中心门口时,白欣薇不经意地朝窗外瞟了一眼,奇怪道:“今天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她旁边坐着私人助理,回答她:“似乎是在举办活动。我有个朋友是做娱乐记者的,现在也在这里。”
  “是么。”白欣薇随口应了一句,随即便又移开了视线。
  专辑的首轮宣传开了一个顺利的好头,接下来整整一周安排了一系列的后续活动,同时静候市场方面的反映。
  这天活动结束后,舒昀回到家时已经天黑了。
  她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周子衡的住处。这些天她刻意减少了与他的联系,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居然也都过得相安无事。所以她想,看,这样也挺好的。说到底,谁离了谁都活得了。不是么?
  之前她留着一套别墅的钥匙,开门进屋,才发现周子衡不在家。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捏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掂了一会之后,她又将它丢开了。不知道周子衡去了哪儿,但她也并不打算问。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也不担心他会出任何意外。
  周子衡永远不愁没人照顾。而她,才不要傻乎乎地牵挂他呢!
  她径直上了二楼,去找之前留在这里两套运动服。
  过几天有个通告,需要打扮得轻便运动一些,好配合整个节目的风格和主题。在卧室收拾完衣服,舒昀直起身,转头就看见那张KIINGSIZE的大床。周子衡向来会享受,对起居饮食的要求颇高,就连卧具的规格也不例外。她严重怀疑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也被他养刁了,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才发现,她的床远远不如他的舒服。
  忙了一整天,她其实累得要死。床上软被堆叠如云,室内光线又暧昧,对她这种嗜睡如命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反正他还没回来,舒昀想着,便心满意足地埋头栽倒下去。
  可是,还来不及在这样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翻滚上几个来回,楼下便转来声响。她一下子弹起来,连头发都还来不及整理,只是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周子衡回来了,而且,是他独自一个人。
  站在楼梯口,看着他脱下外套和鞋子,舒昀只觉得眼前这副场景有些奇怪。她呆了足足有几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张着嘴巴惊呼出声:“你的眼睛好了?”
  周子衡抬眼看看她,她已经迅速跑下楼梯。仿佛还是不太相信一般,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周子衡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墨镜丢在茶几上,这才漫不经心地问:“来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难道事事都需要向你汇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他对视。确实是好了,他又看得见了,这双深邃的眼睛终于重新找回了焦点。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她熟悉的样子。这样的目光,从狭长深秀的眼晴里透出来,在顶灯的映照下仿佛是暗夜下的幽幽深海。
  她替他高兴,可旋即便又觉得十分可气,“眼睛复明了,为什么你都没跟我说?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完全好了吗?”
  “我以为你没什么兴趣知道。”他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拉到近前,没有回答那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在笑意中带了一丝讥讽:“这几天在忙什么,竟然忙到音讯全无?”
  舒昀不禁哑然。
  她是故意的,所以难免有些理亏。可是她很快便又大胆地直视他,拿出看家本领来,无辜地恶人先告状:“你不也没有主动联系我吗,凭什么摆出一副吃亏的样子呢?”
  周子衡看着她,停了停才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我从来不干那种事。”
  哪种?主动联系女人吗?
  他骄傲得很,也确实不需要。
  可是舒昀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气氛似乎又退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默默的不再出声,只是将手腕从他手里挣开。
  “你刚才在楼上干什么?”周子衡问。
  装衣服的袋子还落在卧室里,舒昀的表情冷下来:“过来收拾两件衣服,马上就走。”说完便一扭头,转身往上楼走。
  因为活动需要,她换了个新发型,蜷曲灵动的发尾随着步子在肩头跳跃,仿佛一丛黑色神秘的火焰。周子衡从后面看着她那漂亮的后脑勺,忍不住勾起唇角,随后也迈步跟了上去。
  衣服早已经收好,舒昀拎了袋子就要走,冷着脸对堵在门口的人说:“让让。”
  “为什么又这么冷淡?”英俊的眉眼微微敛起,看不出喜怒,只是垂下视线看着她。
  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习惯了,如今他的眼睛突然复明,反倒让舒昀觉得有些别扭。只感觉灼灼目光掠过她的面颊,明明那样漫不经心,可是自己的每一个小心思都仿佛会被他轻易看穿一般。
  “哪里冷淡了?”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矢口否认:“我看是你太敏感。”她伸手推开他,“我要走了。”
  “今晚留下来住。”周子衡说。
  她的脚步没有稍作停留,“不了。”
  “理由?”
  “没理由。”
  她的话音刚落,周子衡便一把拽住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终于露出点不悦来:“你的情绪很有问题。说吧,怎么回事?”
  她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他,半晌才平静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确实。”周子衡停了停,似乎是在审视她,语气半真半假地道:“但我更喜欢前阵子的你。”
  “那是什么样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眨着眼睛,“哧”地一声笑出来:“那是特殊时期,当然需要特殊对待啦。可是,现在一切又恢复正常了,不是吗?”
  “所以,你又要开始浑身带刺,动不动就和我剑拔弩张?”
  “习惯了。”她仍旧面带微笑,语气无辜:“我以为你也习惯了。”
  周子衡不作声,只是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峰。他的目光出奇的平静,看了她一会儿才松开手,一边转身往楼下走一边淡淡地问:“书房里还有你拿来的几本书,要不要一起带走?”
  舒昀还站在原地,眼睁睁见他自顾自地留个背影先行离开了,走得倒比她还快。她不禁愣住,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心里赌气,几乎立刻便扭头冲进书房。
  在这里连续住过一段时间,但其实她进书房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周子衡提到的书,是她之前从Nicole那里借来打发时间的杂志。她记得有一次周子衡还问起来,因为她光顾着自己看书,将他忽略在一旁好久,这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满。
  “就是普通的时尚杂志。”当时她这么答复他。
  结果某人竟然开始教育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浮浅?”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去找本财经杂志看。”
  “我看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她蛮不在乎地反问,随即才又恍然:“其实你是想让我念给你听吧?”
  也正是从那次起,她有了每天读报纸的习惯,暂时充当起他的眼睛来。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了。
  用力甩掉那些注定已经成为过去的镜头,舒昀气鼓鼓地在书架上找到那几本时尚杂志。
  这间书房的空间极为宽敞,除了一张办公桌之外,两面墙壁上都是高大的嵌入式书橱。她一向觉得夸张,因为这里至少有上百本书,而书脊的摆放并不整齐,显然不是拿来做做样子充当摆设的。
  抽出杂志的时候,舒昀一时大意,将旁边的另一本书一同带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别的东西,挽救不及,只听见“啪”地一声,沉重的书册掉在地板上,封面顺势翻开来。
  舒昀弯腰去捡,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本佛经,扉页微微泛黄,似乎很旧了。她不禁感到好奇,因为从来不知道周子衡信佛,她还以为他是标准的无神论者。
  她一时来了兴趣,背靠着书架随意翻了两页,很快便确定这确实不是周子衡的物品。书上被人拿蓝黑色的墨水笔做了批注,有些地方记得密密码码,似乎是心情感悟,但字体是十分秀丽端正的楷书,一笔一划都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笔迹。
  这是谁的书,又为什么会摆在周子衡的书橱里?而且,它虽然有些旧了,但封面和边角都被爱护得极好,一点褶痕都没有。
  舒昀忍不住一边猜测一边去仔细辨认那些小字的内容,结果不经意之间,有张相片从书中轻飘飘地滑落下来……
  周子衡在一楼客厅里给助理费威打了个电话,向他交待了一些重要事项,包括安排明天召开全体中高层员工会议。收了线,他面朝着落地窗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舒昀下楼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玻璃上看见她的倒影,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最后居然在半途中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
  窗外被黑夜笼罩,花丛里的矮灯射出橘黄色的光。暖春已经到来了,灯边围绕着几只不知名的飞虫,小小的虫子被天性驱驶着向往光明,留连在温暖的灯罩外不肯离去。
  “小曼是谁?”仿佛隔了半晌,舒昀的声音终于飘过来,
  周子衡的眼神似乎不自觉地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她。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东西。”她遥遥倚着楼梯扶手,手指间捻着照片朝他晃了晃:“不小心看到的。”
  照片上是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真正的青春蓬勃朝气逼人。她站在一片黄澄澄的花海中央,明媚的阳光将她勾勒得仿佛一位绝美的精灵,纤巧、灵动,翘起的嘴角拥有极为美好的弧度,即使印在照片上,似乎依旧可以看见眼波流转,光彩耀人。而那片花海无边无际,远远地连绵延伸,一直接往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幅如画般的场景勾起了舒昀心里某些遥远的记忆。其实要回想起来并怎么不费力,因为这样多这样美的油菜花,盛开得竟比阳光还要灿烂的花海,她也只见过一次。
  在丽江。
  在这张照片的背后简短地写着:小曼,于2004年春。字迹刚劲挺拔,舒昀对它并不陌生——这是出自周子衡之手。
  “你想知道什么?”高大的男人背靠落地玻璃窗,目光落在照片上,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她是谁?”
  “这很重要么?”
  “我想知道。”舒昀笑笑,扬着眉稍,仿佛蛮不在乎地说:“我猜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至少曾经很好。对吧?”
  周子衡并不回应她,目光却悄无声息地沉下来,唇角的弧度说明他不太高兴了,但她根本不在乎,反倒继续说下去:“如果感情不好,又怎么会让你一直保存她的照片到今天呢?”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照片上的日期。2004年……呵,真够久远的。为什么她却一直没看出周子衡是个长情的男人呢?
  然而,其实还有另一件事,那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那个夜晚,他喝醉了躺在沙发上,拉住她,嘴里叫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小曼……
  其实她的记忆力一向不算太好,可是很奇怪,这个名字她却一直记了这么久。甚至当她刚才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立刻便想起那天的情形了。
  有一点揪心,她承认。即使隔了这么久,想起来心里还是不舒服。
  所以她也不想让他好受。
  “这个小曼,她现在在哪儿?”
  “不在了。”周子衡终于开口说话,脸上第一次对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可是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吩咐她:“把照片放回去。”
  ……死了吗?!这个答案倒是完全超乎舒昀的预料。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难得乖巧地点头说:“好。”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从高处俯视着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以同样平静的语气问:“但她一直活在你的心里,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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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别墅出来之后,舒昀才开始鄙视自己。
  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要和一个已逝的人计较?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周子衡生气,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可是那个小曼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却因为自己不痛快,便用小曼来刺痛周子衡,想要将他带给自己的不愉快加倍奉还。还真是变态!舒昀想,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
  夜晚的社区十分安静,所以当舒昀经过某处突然听到声音的时候,几乎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她以为撞到了鬼,捂着胸口转头望过去,只见旁边那栋房子的一扇窗户开着,有人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对她讲:“你可算来啦!”
  原来竟是那位蒋小姐,今晚她把乌黑的长发盘起来,照例妆容精致。
  舒昀还没明白过来,她又接着说:“大门在这边呢,你从花坛前面绕过来吧。”
  她的话没头没脑十分奇怪,舒昀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而蒋小姐似乎也很快发觉了,愣了愣才是说:“约好今天来我家吃晚饭,你不会忘记了吧?……咦,周先生呢?说好一道来的。”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周子衡的身影,这才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你果然是忘记了。”
  经她一提醒,舒昀立刻想起之前的约定。她有点儿尴尬,工作这么忙,又与周子衡闹了点儿不愉快,所以早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不起。”她说。
  蒋小姐似乎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说:“算了。不过你现在要是没是,能不能进来陪我坐坐?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面对再一次的邀请,舒昀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进了屋,只见菜式十分丰盛,看样子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只是只是配上这样大而冷清的房子,越发显得主人孤单可伶。
  舒昀心中恻然,便不禁笑着称赞,“光看起来就很好吃。你真能干,可比我强多了。”
  我原来会做的事情更多呢。这两年反倒不大动手了,也只剩下做菜这一样,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餐具早己摆上桌,蒋小姐拉开椅子招呼舒昀坐下,“不管你吃过晚饭没有,多少尝一下我的手艺。”
  其实刚才与周子衡耗了这么久,舒昀早就觉得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她闲笑着说。
  就当自己家好了。”蒋小姐在她旁边坐下来。
  最后舒昀吃了一碗饭,蒋小姐又给她成汤,把汤碗端给她的时候,才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多谢有你在。”
  为什么不早说?”舒昀吃惊地睁大眼睛,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至少我应该带书画来的。”
  “不用了。”蒋小姐指了指客厅中央的茶几,“看,那么大一束,我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其实舒昀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样华丽的香槟色玫瑰,市面上并不多见。她大概了解这方面的行情,知道价格不菲,并且运输过程肯定不会轻松。她猜测必然是那个男人送来的,只是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他却为何没有陪在蒋小姐的身边?
  果然,只见蒋小姐神色恹恹,毫无炫耀之意,一会儿更是语气略带讥嘲地苦笑道:“次次都拿花和礼物打发我。谁稀罕?”
  她似乎死在自言自语,舒昀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结果蒋小姐只见反倒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解释,“我不是再说你啊,别误会。”
  我知道。”舒昀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饭后收拾碗筷的时候,蒋小姐突然问:“你是不是和周先生吵架了?”
  舒昀停了停才含糊地回应。“为什么这样说?’
  刚才看你走在路上,不太高兴的样子。”
  舒昀笑道:“隔了那么远呢,你视力真好。”
  我辞职之前是做人事工作的。”
  当年也算是标准白领,可惜现在,几乎要和社会脱节了。对了,你是做什么的?”
  “……唱歌。”舒昀用两个字简单地概括自己的职业。
  “歌星?”蒋小姐眼睛微微一亮,不禁笑起来,“你瞧瞧,我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连看娱乐节目的兴趣都没有了。”
  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舒昀突然觉得,她的生活一定极其枯燥。独居这样大的房子,又没有朋友,一天二十四小时如何熬过呢?
  看新闻,做瑜伽,或者逛街。”蒋小姐兀自笑道,“是不是很乏味?”
  舒昀没有正面回答,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重新找份工作呢?或许不缺钱,但能打发时间也最好的。”
  说起这个,蒋小姐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在家休息太久了,再也习惯不了以前朝九晚五的生活。”她想了想,才又说,“其实轻松自由的工作不是没有,我也曾经去试过一阵,但始终觉得没趣。”
  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舒昀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体会。或许,只有当精神极度空虚与厌倦的时候,才会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吧,结果却恶性循环,情况越来越糟。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蒋小姐的手机响起来她。似乎是故意的,任由铃声一直响了很久才接听。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怨愤。舒昀猜出对方是谁,想要立刻告辞,可又不好打断人家,于是只得从沙发上随便拣了本杂志,佯装认真翻阅的姿态。
  蒋小姐和对方讲了两句,然后便沉默下来,脸色越发难看,将手机贴在耳边,既不做声,也不挂断。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说,抑或是她暂时忽略了舒昀的存在,总之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这样一来,舒昀想走都走不了了。结果偏偏这通电话的时间真长,期间还隐约听到蒋小姐的声音,有些尖厉,仿佛歇斯底里地在争吵。舒昀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耐心等候,所幸吵了几句之后楼上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她凝神仔细去听,很安静,似乎争吵终于结束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将一本杂志草草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估计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蒋小姐仍旧没有下楼来。最后实在没办法,舒昀只能冒昧地自己上去找她道别。
  这栋别墅与周子衡那里差不多,格局也很相像。不确定蒋小姐在哪个房间里,舒昀便一间一间轻轻敲过去,最后才在走廊顶头的房门口停下来。
  只有这间屋子的门虚掩着,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应。从门缝中看进去,似乎这间正是主卧。她想立刻告辞走人,此时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一边叫道:“……蒋小姐?”
  卧室布置豪华,但是没有人。她觉得万分奇怪,这女主人到哪里去了?
  这里毕竟是隐私空间,既然主人不在,舒昀也不欲多作停留。她正想掩门离开,却突然听到一阵响动。
  是乐曲声,她站在门口辨认了片刻,才认出那正是蒋小姐的手机铃声。于是她便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过去,最后停在浴室门口。
  这门做得很有创意,整面的磨砂玻璃上描刻那副十分着名的画作《泉》,少女丰腴曼妙的裸体体态栩栩如生,十分应景。
  手机还在继续响着,舒昀敲了敲门,也不见有人回应。她这才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了,不禁隔着玻璃高声说:“蒋小姐,你在不在里面?”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你再不回答,我就进去了。”
  她在外面停了一下,心中莫名发慌,终于还是顾不得礼数,擅自伸出手去。
  推拉式的玻璃门并没有落锁,因为心焦,舒昀的力道稍稍大了一些,刷的一下,玻璃下沿滑过地槽,在她的面前大大敞开来。
  面色灰白的女人躺在没有水在浴缸里,双眼紧闭,一只纤细的手腕垂落下来,血液在原本洁净的地砖上肆意滴落流淌,触目惊心。
  那只红色的手机还摆在洗手台上,兀自不休地震动着。
  浴室中满溢着一片死寂的气息,与沉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叫人嘴不上气来。
  舒昀惊呆在门口,目光慌乱的闪烁不定。……这样相似的场景,那些她拼了命想要忘掉的记忆,在瞬间重新塞进脑海。
  还来不及迈步,她只感觉两腿发软,紧接着扑通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她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摊未干的血迹,禁不住开始浑身轻颤。

  第十三章 心底的伤
  当周子衡赶到的时候,别墅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黄线。他只朝灯火通明的房子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警车边,找到了坐里面的舒昀。
  舒昀身上披着条毛毯,正双手捂着一杯热水。可是杯子只堪堪递到唇边,并不见她喝水。周子衡见她目光呆滞,不由得俯下身问:“没事吧?”
  仅是这样一点儿响声,却似乎让她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神很明显地颤了一下,然后才转过来看他,嘴唇微微嚅动,却没发出声音。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神色惊慌,而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周子衡眉头一皱,随即直起身来,找到现场的负责人询问情况。
  尸体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公安方面的头儿正忙于指挥,回答得很简单:“这是命案,舒小姐必须跟我们回去做笔录。”
  周子衡说:“她现在这种状态,恐怕不适合。”
  那位负责人终于转过头来,眼睛朝着周子衡上下瞟了瞟,语气已有些不好,“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又问,“你是她的家人还是朋友?”
  周子衡没有答话,只是走到旁边拨了个电话。刘局长与周家是世交,很快就打到现场负责人的手机上。片刻,那位负责人走到周子衡身旁,给他递了支烟,并笑着说:“原来是刘局的朋友啊。刘局刚才交代了,既然证人现在情绪不稳定,你可以先带她回去休息一下。不过,一定要留在本市内随时等候我们的通知。”
  “嗯,那么多谢了。”周子衡回头去找舒昀,将她从现场带走。
  他什么也没问,回到家只是帮她脱掉外面的衣服。而她似乎真的吓坏了,情绪十分不对劲儿,从头到尾只是呆呆地站着,仿佛是个人偶,任由他摆布,这样温顺乖巧,从来没有过,可是周子衡发现自己并不喜欢。
  “我知道你被吓到了。”他说,“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去想这件事。你要做的只是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知道蒋小姐是在浴室里自杀的,所以他刻意避忌,并没有让她去洗澡,而是直接将她带到床边,说:“睡吧。”
  可是舒昀似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坐下半响,突然抬起头看他,“……他们说是我报警的,可是……为什么我根本记不起来了?”
  这双一向清澈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蒙着一层迷雾,那样茫然无措,又似乎还处在惶惑不安的状态里。薄唇不禁微微抿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道:“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让她躺下睡觉,可是她却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我害怕……”最后她终于说。
  他不做声。这是第一次吧,她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脆弱怯懦的样子。刺猬好像突然收起了所有防人又扎手的刺,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小白兔。
  舒昀的目光晃动了一下,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迟疑着问:“你还要不要出去?”
  “这么晚了,哪里也不去。”
  “哦。”她似乎稍稍放了下,可是手指依旧贴在他的皮肤上。
  她的指尖透着凉意,居然还在轻微发抖。周子衡不禁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便起身脱掉自己的衣服,在她身边躺下来。
  “这样可以了吗?”他问。
  烟草的味道,还有古龙水的香味,混合交织在一起……他的气息那样温暖。为什么以前她从没发觉?舒昀抬起眼睛看了他良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恐怖的场景就跳出来,就像一只恶魔的手,毫不留情地紧紧扼住她的呼吸。她是真的害怕,因为想起了舒天。
  舒天死的时候,也是在她的面前,那个时候他已经疯了,精神早已崩溃,甚至连她都不认识。他似乎将她当做了其他人,他把她反锁在小小的房间里,关了整整两天一夜,并且抓着她的肩膀反复说:“Mandy,不要离开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谁是Mandy?她根本不认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并不是嫂子的英文名。于是禁不住暗暗心惊,看样子大哥爱上别的女人,甚至为之癫狂,而她这个亲妹妹,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
  在那梦魔般的几十个小时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舒天的情绪在焦躁与悲伤中来回交替他,看看他语无伦次眼神迷茫。她想哄他吃药,药片却被他恶狠狠的通通扔到窗外去,每当这时,他都会对她摆出无比愤怒的姿态,大声吼叫:“我没有病!”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独自坐着冥想出神,抑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抓着头发喃喃自语。
  她感到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心酸。
  她的哥哥,曾经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了呢?或许是因为那个Mandy,抑或是因为别的事,他的崩溃是从抑郁开始,精神被一点儿一点儿地蚕食掉,最后谁也挽救不了。
  疗养院那边估计已经找到翻天覆地,而她被囚禁着,什么办法也没有。最后一个凌晨,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她实在忍不住打了个盹儿,舒天就在她的睡梦中结束了生命。
  用的是刀片,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上藏了这种东西。
  “睡不着吗?”黑暗里,周子衡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
  “嗯。”舒昀的手指在被子里动了动,这才发现身体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几乎已经僵硬了。那么他又是怎么发觉她没睡着的?
  “我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她突然说。
  “明天我来安排。”
  “……谢谢。”她翻过身,后背抵在他的胸前。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周子衡的唇贴在她的头顶。这个无声的吻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作用,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低声说:“睡吧。”
  第二天上午,最着名的心理医生便被安排到位。
  舒昀被带去做咨询,耗了整整三个小时。返回的途中,她问:“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今天是周子衡亲自开车。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道路上,说:“已经去过了。”
  她有点儿吃惊,“什么时候?”
  “你和医生单独说话的时候。”
  “哦,效率真高。”
  她跟他有问有答,是不是说明心理治疗见效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比昨晚的状态好多了,对此,周子衡感到满意。其实这位医生十分大牌,他不得不动用父亲的关系才约到他。为了舒昀这位病人,医生改签了今天去夏威夷度假的机票。并在私底下特意交代他,“轻松良好的环境更利于病人心理康复,这个时候尤其要避免过大的压力,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上的。”
  车子开到某餐厅,周子衡一边停车一边问:“你喜欢哪个国家?”
  “什么意思?”
  “带你出去散散心。”
  舒昀愣了一下,才说:“哪有时间呢?最近还有很多事要做。”
  “请假。”他言简意赅。
  舒昀还是摇头,“恐怕不行。”
  他看了看她,微一扬眉,“难道要我去帮你请?”
  那更加不行。”舒昀立刻反对。
  那么你就自己去公司说。”他的态度根本不容拒绝,“其他的手续我会交代别人办好,你只需要和我一起去机场就行了。”
  “不讲理。”她小声嘀咕,跟着下车。
  “你说什么?”他在前面突然回过头来问。
  “没有。”她垂下眼睛。
  “无所谓。反正不识好人心是你一贯的特点。”他漫不经心地不再看她,只是拥住她的腰,一同进餐厅吃饭。
  结果舒昀还来不及请假,第二天某娱乐报纸上便刊登了她与周子衡一起进出心理治疗机构的照片。
  她被急召回公司,当面接受Nicol的质疑。
  “……这是怎么回事?”
  nic丢开报纸,又去打开网站,用鼠标滑过相关新闻,她几乎都懒得点开,头疼地问:“你去那种地方干吗?”
  舒昀的目光落在那些文字报道上,但很快又转移开来。那些记者怎么拍到照片、怎么描述这件事,她并不是很在乎。她低声说:“其实……我想请假。”
  “请假?当真出了什么事吗?”nicole重新拾起报纸,把这段自己已经反复看过两三遍的文字配图片再扫了一次,抬头问,“你去做了心理咨询?”
  “恩。”
  “因为工作压力大?”她又倾身去翻桌上的日程表,皱眉道,“现在工作还不算太满,以后肯定会更忙。说吧,你的压力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因为工作。”舒昀想了想才告诉她。
  “哦?那么……”nicole刻意看了一眼照片里的男子,冷淡地说,“那就是因为感情了?”
  舒昀知道nicol早就表过态,不希望她与周子衡的接触被媒体发现。她摇头否认,“……也不是。”完了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nic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前天才发专辑,场面隆重,公司高层也特意到场以示支持。结果今天就曝出这样的事来,地点和男主角都是敏感话题,不清楚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公司在自行炒作呢。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她才问:“请假要去哪儿?”
  “去国外散心吧。”舒昀实话实说,“其实还没决定。”
  “和他一起?”
  nic的手指点在照片上,舒昀默认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nicole语调冰冷地说,“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是走了,整个团队的计划都会被你打乱。”
  “我知道。”舒昀抿了抿嘴唇,努力挥开舒天死前的影子,“可是,我现在的状态恐怕真的不适合继续工作。”
  “那就把你的情况原原本本说清楚,不然要让公司怎么相信你?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个艺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任何一个公司都没有。就算父母去世也要忍痛上工,前阵子XXX的新闻你没看到吗?人家当红明星,远比你大牌得多。”停了一下,nicol从桌后站起来,两手按住桌面直视着舒昀,软硬兼施,微微放缓了语气提出要求,“你跟我说实话,我再看情况帮你争取假期,如何?”
  哪料舒昀宁肯继续工作,也死死咬住不肯松口。这样硬的脾气,nicol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她被气得沉默了好久,这才挥挥手说:“那你出去吧。”
  直到舒昀走到门边,她才又补充了一句,“进了这一行就没什么隐私可言。要想别人不干预你的私事,那么以后就只能自己小心点儿。你应该知道,现在的狗仔队很厉害,你好自为之。”
  “我明白。”舒昀没有回头,答应之后就走了出去。
  她没有继续留在公司,任凭小乔在身后大呼小叫,她只是迈开大步飞快地离开。
  这个地方,这群人,甚至这个行业,通通都与舒天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趁早逃离。
  明知道这样没什么用,她却只想早一点儿忘记。
  哪怕他他是她最亲最爱的哥哥,她也只是想永远忘掉那些可怕的回忆。
  她曾经最爱的人,从小相依为命的人,却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浓重而血腥的一笔,抹不去,也冲刷不掉,那是一辈子都磨灭不了的印记。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大哥已经神志不清。但是,偶尔她还是会恨他。恨他的沉沦,恨他的失控。曾经那样优秀的一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心让自己的才华和灵魂如同被魔鬼吞噬一般早早逝去,到最后甚至连最疼爱的小妹都认不出?
  罪魁祸首或许就是那个mandy。出于女性特有的直觉,舒昀这样猜测。
  但是当年她没有心思去追究这种事情。舒天死后,她要操办后事,而且又在读书,实习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一切都是那么的紧促和狼狈,她在一夕之间失去最重要的人,于是整个生活都被颠覆了。很多事情令她应接不暇,渐渐地,mandy便只成了一个单纯的名字,留在她有意封存的记忆中。
  马路边突然传来两声悠长响亮的喇叭声,舒昀回过神,下意识只见离自己不远处正停了辆车,车里的人伸出头来,冲她笑着打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她莫名其妙,只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索性推开车门走出来,姿态潇洒地半倚在车边,仍旧笑嘻嘻地说:“叶永昭,周子衡的朋友。”
  舒昀这才恍然,上次他们在某会所里打牌的时候见过一面。
  她有点儿歉然道:“不要意思,我不太会记人。”
  看来是我长相太普通,没能给你留下印象。”叶永昭看着她,又问,“去哪儿?我送送你吧。”
  她连忙说:“不用了。”
  “客气什么。能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你就当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可以吗?”
  舒昀还想拒绝,结果他沉下表情说:“你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是刚才我叫住你,你就直接闯红灯过马路了。这样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走掉啊,万一真出什么事儿,我岂不是间接犯罪了?”
  叶永昭说话一套一套的,直接说她反驳不了。最后没办法,舒昀只得上了他的车。
  他似乎心情不错,问:“去哪儿?”
  她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奇怪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有点儿憔悴,是不是没睡好?”
  本来这种话题不适合与才见过两次面的人讨论,但是他说的时候,竟然十分自然顺畅,半点儿生疏感都没有。舒昀没有否认,只是低低地“嗯”了声。
  叶永昭手握方向盘,想了一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问:“哪里?”
  他哈哈一笑,“好地方。反正你放心,不会把你卖了就行。”
  舒昀被带到一家装修豪华气派的养生会所,门口的接待员见了叶永昭,笑意盈盈地鞠躬齐声道:“叶先生,下午好。”
  叶永昭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亲自给舒昀安排好房间后,又吩咐工作人员说:“你们自己配制的那种镇定定安神的花茶,给舒小姐端一杯过去。”
  “好的。”工作人员应下来。
  舒昀有点儿讶异,“你说的地方,就是指这里?”
  叶永昭笑道:“我帮你点了这儿最好的按摩师傅,她会帮助你好好睡一觉的。”似乎怕她又要拒绝,他干脆边走边说,“一会儿大厅见,不见不散。”
  说完便自行走进男宾部里去了。
  舒昀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专门负责为她服务的工作人员温和地说:“小姐,您这边请。”
  她没办法,只好跟着进去。
  叶永昭说的果真没错,给她推拿按摩的那位女师傅手艺竟然相当好,加上房间温度宜人,角落里还点着安神的香薰,那恨之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仿佛终于撑到极限,她趴在床上居然真的睡着了。
  最后走出来,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情气爽。她表示感谢,叶永昭毫不在意,只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知何时,暮霭已经悄然降临c市,舒昀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睡这么久。她说:“不麻烦你了。”
  “我说过,不用客气。”叶永昭也不再勉强,只是将他载到她要去的地方。临下车的时候,舒昀再次道谢,他故意叹了口气,俊眉微锁,“第一次碰到你这么见外的人。”
  “是吗?”
  “其实你真的不必在意,”他笑起,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对女生向来都很照顾,不分老幼。”
  “这是一个好品质。”舒昀选择用赞美来报答他下午的款待。
  叶永昭笑得眼角飞扬,神采奕奕,“但愿这是真心话。”
  送走舒昀,叶永昭打电话与几位朋友联络,很快便敲定了饭局。因为市区里堵车堵得厉害,等他抵达的时候,菜都已经上了一半了。
  刚坐下就有人问:“听说你下午带了个女人上我那儿去,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叶永昭一边往自家杯里倒红酒,一边笑嘻嘻地打太极,“你那店里的员工都是搞情报工作的?才过了几个小时,消息传得倒挺快。”
  那人说:“谁叫你三天两头就往我那儿跑,但是带女人一起去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上回是什么时候?大半年前吧,我记得。”
  “那又怎么样?”叶永昭仍是笑。
  “不怎么样啊,也就是好奇呗。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大家瞧瞧。我听说还是个大美女,没错吧?”
  叶永昭这回没再接话,只是拿酒杯和对方碰了碰,神秘兮兮地说:“少说少错,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
  “真想看美女?”叶永昭估计长叹一声,又往正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坏笑,“那你可得征得他的同意了。”
  坐在桌对面的周子衡抬起眼睛,闲闲地开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永昭说:“我今天可是头一次这么无私,完全是在替你照顾女朋友。”他笑道,“纯义务的。大家都是哥们儿,我也不用你道谢了。况且你那女朋友今天对我说谢谢两个字至少说了十几遍,还真是客气得不行。”
  你在说谁?”周子衡微微皱眉。
  “和你一块儿登上娱乐报纸的那个呗。”叶永昭想了想,“……舒昀,是叫这个名字吧?”
  “哪个舒昀?”还不等周子衡说话,同桌其他四五个人几乎一致表示出好奇,又有人笑他,“你可真闲,居然还天天关注娱乐八卦。”
  “早上我公司的前台小妹妹看报纸,正好被我瞄到了。”叶永昭笑眯眯地看着周子衡,语气了然,“你要是不默许,那组照片估计怎么也刊登不了,对吧?”
  周子衡却没理他,至少问:“你下午和她在一起?”
  叶永昭点点头,立马又解释,“纯属偶遇。”
  其实他早就看出舒昀的精神状态十分萎靡,整个人仿佛神不守舍,但他并不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告诉周子衡。
  听说对方是娱乐圈里的,在场的几个人立刻产生了兴趣。倒是稀罕明星,而是根据周子衡以往的历史,他似乎从来不碰娱乐圈的女人。
  可周子衡并不理会那群死党的疑问,稍稍沉默了一下便掐灭烟头,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包厢外面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舒昀正跪坐在地板上,面对着一堆陈年旧物。她歪着头夹住手机,一边翻翻拣拣,一边跟周子衡说:“我现在还有些事,晚点儿再联系吧。”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淡淡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自己家。”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那好。”周子衡说,“明天要去录口供,你准备好没有?”
  “基本可以吧。”其实心里十分没有底,她一整天都在想,前天傍晚踏进蒋小姐家的大门,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旧的影集、书信,还有一些音乐手稿都被她一一翻了出来,这些事舒天的遗物,她所能保存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舒天生前喜爱阅读,办完丧事之后,她就把书籍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至于舒天的旧衣物,则都跟着他的遗体一起,在火葬场化成了灰。
  有时候,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既具有选择性,也具有欺骗性。
  倘若不是重新打开相册,舒昀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和舒天照过那么多想相片。从小到大,每一个生日和节日,无一遗漏,全被舒天细心地保存着。他向来都是个细腻且极具文艺气息的男性,因此热衷于这种传统的留存记忆的方式。
  舒昀捧着沉重的相册,慢慢看下去。
  最开始,相片里还会出现父母们慈爱的影像,而从她十一岁那年起,就剩下她与大哥两个人了。然而,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们就在这方寸天地里留下成长的印记。
  舒天比她大七岁,那时候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亦兄亦父,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她十二岁生日的相片是在游乐园里拍的。
  站在巨大的摩天轮前面,她手里举着一支草莓甜筒,就想举着一支小小的火炬,大眼睛弯起来,笑靥如花。
  当时帮她照相的人是不是舒天?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她还记得那身衣服,白色底子红色圆点的连衣裙,领口袖口缀着漂亮的荷叶花边,是生日当天早上舒天送给她的礼物。
  她当时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箍住舒天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舒天,还是刚刚长成的少尿,面容斯文俊秀,下巴上却隐约有了细小的胡渣,一不小心就刺痛她的脸蛋。
  那天他们在游乐园里玩到很晚才回家。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们就寄住在舅舅那里,舅舅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个爱打麻将的舅妈,平时也不太管他们。站在舅舅家楼下,她耍赖,要求舒天背她上楼。
  “六楼呢,小丫头你想累死我,”舒天背着她爬楼,边说边宠溺地笑。
  “你说过,我是你最爱的人呀。背着最爱的人,怎么会累呢?”年纪尚小的她,反应和口才却出奇的好。
  “是是是!一点儿都不累,我很乐意为阿昀服务。”
  “那你还会这样背别人吗?”
  “恩……也许吧。”
  “为什么?”她不理解,又有点儿不高兴,好像最亲的哥哥此刻就被仍抢走了一般。
  “因为以后还会有另一个人,她也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嘛。”
  现在想来,这该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可她当时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趴在舒天的背上,伸长脖子去看他的侧脸,眨眨眼睛撅着嘴巴问:“比我还重要吗?”
  “不会,”舒天扭过头来笑着说,“最多和你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舒昀从回忆中醒来,低头看着手中这本厚厚地相册。这里面几乎记录了舒天过去的所有生活和记忆。
  而那个和她一样重要的女人呢?那个人肯定不是大嫂,因为结婚以后,舒天与她的关系总是很客气,所谓的相敬如宾,但缺少热情。
  舒昀的心漏跳了两拍。
  她开始迅速地一页一页往后翻,想要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
  可是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里面都没有她想找的东西。舒昀不禁有些颓然,呆坐在地上好久,然后又重新翻回那张十二岁的生日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天的记忆尤其深刻,或许是因为那条曾经很喜欢的裙子,抑或是舒天在楼梯上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想了想,就用指甲挑开薄薄地玻璃纸,把这张照片拿出来。
  她想自己保留它,然后将其余的遗物永远封存。
  然而刚刚抽到一半,她便愣住了。
  在它的背后,还夹着另一张照片。
  她飞快地拿出来细看,等到看清之后,眼睛却不禁倏地睁大。
  这是舒天与一个女孩子的合照,两人动作亲密,显然关系匪浅。
  而那个娇美的面容,眉目如画,清新灵动……舒昀咬住嘴唇,它当然不会忘记,就在前天,在周子衡的书房里,她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小曼。
  mand。
  她仿佛有点儿恍然,片刻才慢慢站起来。原来地上这么凉,她奇怪地想,明明都已经是春天了,居然还是这么凉,从脚底一直冷到心里去。而她似乎感冒了,因为头有点儿晕,身上涌起一阵一阵莫名地寒意,她光着脚在地上站了一会儿之后,才想到跑爬上床,用被子将身体紧紧地包裹起来,然后继续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开始在床边震动。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她似乎有点儿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起来。
  周子衡那边听着十分安静,大约是在车里。
  “你在哪儿?”他问。
  “家。”
  “我在你家楼下。”
  “哦。”她挂了电话,好半天才像是反应过来要下楼。
  临出门前,手指在口袋里紧了又紧,她摸着那张照片一角,踏进电梯。
  夜晚的空气里浮动着温暖而不知名的花香。
  周子衡在车泊在路灯下,人则站在车外抽烟。他只穿了见最简单的白衬衣,整个人却仿佛有着极致的诱惑力,细小的火光忽闪明灭在他的唇边和手指间,偶尔映照进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里。这样的诱惑似乎是专属于夜晚的,幽暗,神秘。一下子让舒昀联想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凛冽的,仿佛某种冬天生长的神秘植物的清新气味。
  她又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周子衡眼尖,一边灭掉香烟一边随口问:“你冷?”
  她垂下眼睛摇头。“没有。”
  上车之后,车子直接驶回别墅。
  这一路上,舒昀几乎没有再开口。直到进了门,她在上楼之前才被他叫住:“你刚才在自己公寓里做了些什么?”他问。
  她停下来,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头。为什么他竟能这样敏锐?哪怕她一言未发,他似乎也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原本她忍了又忍,只因为此时此刻,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头脑里就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她一时之间根本理不清,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分析。可是,现在她突然放弃了,就行像心中有道闸门,关了将近一个晚上,却被他的一个疑问轻松地打开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是凭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转过身面对他,一字一句地问:“那个小曼,她是谁?”
  旧事重提,而且只隔了短短几十个小时。尽管周子衡的表情再无动于衷,眼神里也难免流露出一丝厌烦来,“这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一再追问?”
  “有!”她突然大声说,并抽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将照片递出去,“这个人,是不是她?”
  她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因于过度用力竟然微微发抖。
  周子衡的目光落下来,原本散漫的神情却突然一凛。他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只是说:“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你先回答我。”
  “你怎么会有张照片?”他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连人带照片一起拖到自己身前,目光冷淡,声音亦是冷得像要结冰,“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回答我。”
  他从没这样凶神恶煞过,而她仿佛被他吓到,脸色白了白,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说着,他的手指再度一紧,宣告耐心即将用尽。
  她被迫着微微仰视他,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上面这人是我哥哥,”半响后,她终于还是告诉他,“我的亲哥哥,”半响后,她终于还是告诉他,“我的亲哥哥。”
  在那一瞬间,舒昀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一束极强烈的光焰,在对方在眼底倏然跳动了一下,继而又沉沉地熄灭了。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仿佛是暴风圈里的深海,目光里混杂了太多的东西,翻涌跳动,那样狂乱。可是片刻,这些情绪又通通如潮水般缓缓退下去,只余一片她看不懂的晦暗深沉。
  其实她承认,她一向都看不懂他。
  他看着她,头一次不带调侃、没有情欲,更无法奢望有丝毫的温暖。他的眼神中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传递出来,却令她无端端感到恐惧。
  他看着她的时候,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于是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那张几乎被扭曲的照片,心中渐渐生出一丝不安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怎么回事?”
  周子衡不做声,只是终于放开她的手。
  手腕上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她心惊地想,原来他也能这样狠。
  “你是不是认识我哥哥?”她沉默了一下猜测道。脑子似乎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因为他刚才问的并不是:这个男人是谁。
  他想要知道的,只是她得到这张照片的途径。
  “那么她呢?”舒昀又皱眉,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子,“书房里照片上的那个人和她是同一个人,没错吧?她和你又死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没理由示弱。
  “她已经不在了。”周子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淡地说,“她姓周,周小曼。” 

  第十四章 小曼其人
  早在二是多年前,当周小曼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整个周家的掌上明珠。
  周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对她照顾爱护得简直无微不至。尽管她只是抱养来的,但作为他们这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周小曼仿佛是个公主,无论是叔伯辈还是那些哥哥们,都将她保护得极好。过去周子衡时常怀疑,如果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那么这个女孩只会是小曼。
  就连他都洗好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厌烦一个小小的跟屁虫,可是每当周小曼在后头追着他甜甜地叫大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冷下脸来拒绝。
  他喜欢看她的笑容。那是一种奇异的温暖的表情,融融暖意仿佛顺着眉目流畅,总让他联想起某种绚烂金黄的花朵,大蓬大鹏地在眼前绽开,灿若艳阳。
  他宠她,就想哥哥妹妹一样,他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哪怕有时候那些要求是小女生的无理取闹,他也不在意。所有人都知道周子衡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并不是——他对她的感情,其实是那样隐秘,外人看见仅仅是最为肤浅的表象。
  在这么多年里,或许只有一个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毕竟是亲兄弟,当周子扬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隐瞒。而那个时候,周小曼正打算收拾行李去西南偏远落后地区做志愿者。
  他不允许,理由是:不安全。
  周小曼则笑嘻嘻地说:“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爸爸也同意了。你放心好不好?”然后又去央求二哥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
  周子扬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哥,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了?”
  当着周小曼地面,他这样口无遮拦,或许是无意的,抑或是在存心提醒。周子衡不作任何回应,可是最终还是抵不过周小曼的撒娇和坚持,只好点头同意她出发。
  后来有无数次他都在想,那是他一生之中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在那里,周小曼认识了一个男人,继而出来意外。
  从此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此,他失去了她。
  “周?”舒昀犹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你的家人?”其实她还是有点儿疑惑,或者应该说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从没见过周子衡这样反常,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周小曼。
  那个女孩该有多么特殊?她暗想。
  可是周子衡并不理她,只是看着她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哥哥。”
  “我知道。”谁知周子衡竟然冷冷地动了动嘴角回应她。
  她简直大吃一惊,“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知道?”
  周子衡的目光却再一次落到那张照片上,眼底淡漠异常,又仿佛带着某种讥嘲,之后才重新看向她,“他是搞音乐的,叫做楚舒天,真名舒天。”说着,那双挟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语气倏然变轻,透露出莫名的危险,“对了,你和他同姓,你也姓舒。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想到呢?”
  他的语气和表情让她突然感到惶惑不安起来。
  她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觉得似乎有种隐秘的纠葛,就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牵扯到舒天,也牵扯到周小曼。
  最后她却只能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疑问:“你认识我哥哥?”
  “不认识。”周子衡轻飘飘地回到她,唇边挂着一股淡漠的冷笑。
  她不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却不再答理她,甚至连看都不看那她一眼。只是上楼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张照片你想留就留着,但是,最好别再让我看见它。”
  “为什么?”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儿耐心,气息微弱地问。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算什么?舒昀不明白。
  她在楼下呆立了片刻,一扭头也跟着上楼去。急促的脚步在旋转楼梯上踩得过于沉重,她甚至好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是这样急这样重。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只是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紧了又紧,仿佛那是唯一的依托,只有靠着它,才能解开长久以来尘封在自己心中的那个谜团。
  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周子衡,今天竟然也会这样失态。
  或许也只有他知道,哥哥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最后她在书房里找到他。
  窗户大开,温暖的风灌进来,他在淡白缭绕的烟雾后面看了她一眼。
  她因为走得急,所以有些气喘吁吁,兀自镇定了一下才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双乌黑的眼靖闪闪发亮,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其实她倔犟执着的样子真的与周小曼一点儿也不像。可是他也不知怎么了,如今看到她,居然禁不住再一次想起小曼的脸。
  随后才又惊觉,究竟自己有多久没有怀念过小曼了?
  他深深吸了口烟,冷淡地开口说:“你不需要知道。”
  “可我有这个权利。”
  “权利?”她的话似乎触到了他的某个笑点,他扬了扬眉,竟然怒极反笑,“你跟我谈权利?”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便突然几步走上前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被告知的权利很重要吗?那么,和生存的权利相比呢香烟还夹在他修长的指间,与她的脸颊近在咫尺,猩红的火光在她眼角危险地闪烁。
  似乎是被呛到,又似乎是他力气太大,她咳了两下之后便挥手挣静脱,眸光盈然仿佛泛着一层透明的水汽。
  她也怒了:“周子衡,有什么就直说,我受够你这样了“那你就滚出去。”
  “你说什么?”她仿佛没听清。
  “受够了就滚。”冰冷漠然的词语像支利箭,穿透令人窒息的空气,深深刺向她。
  而他说完之后似乎似乎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转身重新走回窗边。
  从来没有谁对她说过这个字。
  从来没有。
  她只愣了一下便飞快地扑上去,抡去拳头恶狠狠地砸在那可恶高傲的脊背上。
  可她分明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一转身便轻松地钳住了她。
  “你凭什么威胁我?”她咬着牙,感觉自己像极了疯妇。
  可他不理她,干脆而野蛮地拽住她的双手将她往外拖。
  这样扫地出门的姿态终于彻底激怒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突然止住被迫向前的脚步,埋头就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是真的用了力,因为很快唇齿间便尝到血腥昧,心头不由得升起一阵莫名的而他却仅仅只是闷哼了一声。她犹不解恨,可是下一刻,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丢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毫不客气,显然也是气极了。
  背上和脑后传来的撞击后的疼痛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躺在床上晕眩了两秒,发丝散乱,气喘吁吁。最后她定睛看向他,那张英俊得近乎嚣张的脸俺压下来,薄唇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像是嘲讽,却一直凉到她心里去。
  想不到你也有撒泼的一面。”逆着光,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凛冽危险的声音贴近她的耳边,“看来你并不想走,反正我也突然改主意了,现在你只好留下来赎罪了。”
  “赎罪?……”她有点儿发懵,“赎什么罪?”
  “舒天害死了小曼。”他终于解开了她的疑惑。其实他的样子依旧冷淡.看不出多少伤感,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她却不由得睁大眼睛.仿佛真的吃了一惊,连愤怒都顾不上了。
  怎么会?
  她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嘴唇嗫嚅,还想问个究竟,可是周子衡却已经站了起来。修长的阴影覆盖住她的身体,他居高临下地再次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默不作声地大步离开房间。
  门板砰的一声关上,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周他记得很清楚,当小曼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自己正在外面应酬。那是当年年末与政府合作的一单大,席上觥筹交锚.推怀换盏,谈话进行得格外融洽顺利,他难得地有厂几分醉意。
  然后便是老爷子的秘书匆匆匆匆打来电话.请他无论如何尽快赶回家。那位秘书在周家服务多年,向来从容淡定,做起事来更是有条不紊,可是那一回,语气里曼斯仓皇悲切。
  后来他才知道,是小曼出事了。
  在那个西南偏远的小城镇,抢劫偷盗时有发生,穷山恶水,犯罪率更是居高不下,这也正是当时他不赞成小曼去做志愿者的原因。结果没想到,小曼居然真的出了意外,而且……过程不堪回忆。
  当时动用了周家的关系.案件的详细信息第一时间被传回C市。原来案发地点离小曼支教的地方还颇有一段距离,她与朋友傍晚外出采购,大概是在镇上耽搁得迟了,错过了最后一班返回村子的汽车。于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没多久,她便在镇郊遭遇了意外。
  现场的照片被传真过来,周子衡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瞳孔急剧紧缩。
  小曼。
  他的小曼。
  那个荚靥如花,甚至比鲜花更灿烂的生命,就那样毁在了肮脏不堪的手段下。
  一场愁云惨雾因为周小曼的离世而长期笼罩在周家上空。
  从那之后,他便整天整年地忙于工作,很少再回周家大宅去。其实他知道,事业并没有忙碌到让自己如此抽不开身的地步,其实只是因为那栋大宅院里有太多的回忆,而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竟也会自欺欺人,以为不去触碰,就可以渐渐忘怀。
  第二天做完笔录.舒昀被一位警察同志送到大门口。对方的态度十分和蔼,未了还客气地叮嘱她保重身体。
  她笑了笑,知道这全是周子衡的面子,否则自己哪里能得到这般礼遇?
  蒋小姐的事情到此总算告一段落。其实案情并不复杂,警方鉴定为自杀,只不过她在c市似乎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也不知道后事该如何料理。直到离开公安局’舒昀始终都没见到那位与蒋小姐关系密切的神秘男士出现。
  正值中午,太阳变得有点儿耀眼。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她突然感到一阵迷惘,不知道接下来该到哪儿去。
  她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拽了一下。
  那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清俊的眉心微皱了一下,语气严厉,“这是第几次,没看到红灯吗?”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让巧!“见他脸色不佳,她倒反过来提醒他,”你心脏不好,应该控制情绪,不要为这点儿小事皱眉头。”
  其实他这副样子,倒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也经常凶巴巴地对她,好像不耐烦,但又不会真的不管她。
  “你成天都在想什么?”裴成云松开手,不免有些担心地凝视着舒昀。几次见面,她似乎都并不快乐,或者说,她总是在佯装开心,总是装做着无其事的样,可是偏偏能被他一眼看穿。
  “什么。”舒昀微微笑道,“你出差回来了?”
  “嗯。”他确实刚刚出院,手背上还有吊针留下的青紫淤痕。将手收回裤子口袋中,裴成云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舒昀这才想起这是公安局门口,随即摇摇头,“办点儿事情。你呢?”
  受我父亲的委托,过来拜访一位当领导的长辈。”裴成云冲着身后那栋庄严的办公大楼示意道。
  “哦……”似乎想了一下,舒昀突然抬起头,阳光底下乌黑的瞳眸闪闪发亮,“如果你和这里的人熟悉,可不可以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在接下来等待消息的几天里,舒昀暂时从周子衡的视线里消失了。恰好工作也忙,接受公司的各种安排,她发现自己从没这样心甘情愿过。
  而周子衡也没再找她。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与他的生活,仿佛突然之间就被割断了,完全没有半点儿交集。
  她还记得那晚他看自己的眼神,有讶异,有恍然,也有厌憎……每一种情绪都像一根被烈火炙烤过的钢针,在她回忆起来的时候扎进心底,令她难受得连笑容都伪装不出来。
  他说,是哥哥舒天害死了周小曼。
  面对这样的事实,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
  偏偏这个时候,刘阿姨带着珊珊从B市来看望她。
  一段时间不见,珊珊似乎胖了一些,小脸蛋上隐约透出粉嫩的光泽,终于有了一点儿健康的气色。
  刘阿姨感激地说:“上回你那位朋友给我们介绍的专家医生实在太好了,最近犯病的几率也少了很多。这次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他出来,让我当面谢谢他。”
  提到周子衡,舒昀的神色不免微微一黯,继而却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推托道:“他可能比较忙,不一定有空,看看再说吧。”
  两个大人带着珊珊到公园玩,然后又去吃麦当劳。看到别的小朋友玩滑梯,珊珊也吵着要上去。刘阿姨护送她进了游乐池,自己在外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笑着叹了口气道:“别看她身体不好,其实可好动呢!也不知道像谁。”
  舒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阿姨,当年我哥和大嫂为什么要闹离婚?”
  这是陈年旧事,况且如今两个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猛地听舒昀这么提及,刘阿姨先是一愣,然后才说:“你那时候还在学校里,我们都当你是个孩子,所以这种事都不愿意跟你细说。直到后来……”
  “后来,其实都是我自私。”舒昀接过话题,神情愧疚地承认,“自从大哥去世以后,我总怕想起他的事,所以即便心里好奇,也一直忍住不问。”
  那么现在突然问起这个,又是为什么呢?”刘阿姨侧过头,眼角皱纹密集,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她不想对这位长辈说谎,可又不确定要不要把周小曼的事情透露出来,只好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刘阿姨自己叹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叔一直都在后悔,当初真不该让阿颖嫁给你哥哥。如果阿颖嫁的是别人,或许现在她会生活得很好。也不至于……”刘阿姨再也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便将目光转移到珊珊身上。那是女儿留给她的唯一寄托,在那场车祸之后,她和老伴几乎崩溃,可是为了照顾珊珊,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话题,勾起老人的伤心往事,舒昀心中不免歉意横生。
  其实她与大嫂的关系向来很好,当年在学校里接到噩耗,她立刻请假赶到B市,甚至比大哥舒天都要去得快。那个时候她只知道哥哥嫂子在闹矛盾,似乎是要离婚,但消息并不真切,抑或是大家都无意跟她提起,真的当她是不问世事的孩子。可是,最终这场婚姻以大嫂因车祸离世而突然告终。葬礼上,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反倒是刚刚失去了妻子的大哥,从头到尾只是沉默再沉默,眼睛里却鲜有悲伤。
  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比人吧?
  那个周小曼,在他精神崩溃之际仍旧活跃在他的思维里,如影随形,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哥哥才是真正薄情的人,而且薄情得那么可怕。他的爱情已经转嫁到了别处,而她那是居然还天真地以为,那是大悲大痛过后的极端麻木。
  或许那场离婚纠纷,也是因周小曼而起的吧。
  可是舒昀不敢在老人面前贸然确认此事,于是心底千回百转,偏偏表面上却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带着珊珊在外面玩了大半天才回家,结果在公寓楼下意外地看到裴成云的车。
  这个季节,花坛中已是繁花盛开。裴成云穿着一件灰白条纹的休闲衬衫。袖口挽起,清俊的身影背对着鲜红似血的夕阳。之前仿佛正在为某事微微出神。见到她出现,他才抬起视线说:“正想给你打电话。”
  逆着光,他的脸色有些疲倦苍白。
  “有消息了吗?”她一时激动,然后才想起刘阿姨还在旁边,便说:“你等我一会儿。”
  裴成云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她怀里的小朋友身上,什么都没问,只是说:“需要帮忙吗?”
  珊珊伏在舒昀的肩头睡得正香。虽然身体不好,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到底还是有几分重量的,舒昀平时又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抱了一路,确实手臂酸疼。她迟疑了一下,珊珊便在怀里动了动,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声奶气地叫:“姑姑。”
  舒昀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忙问:“怎么啦?”
  珊珊扭动身子不做声,只拿一对乌黑圆亮的眼睛盯着裴成云看,一眨都不眨,仿佛很有兴趣。
  刘阿姨在一旁笑道:“乖,说叔叔好。”
  “叔叔好。”珊珊声音甜甜的,同时却又伸出手去要求,“叔叔抱。”
  这一下,连舒昀都傻眼了。因为在她的印象中,珊珊向来都是极认生的,除了少数亲近的大人之外,她很少会主动向陌生人示好。
  这边刘阿姨也愣了愣,可是裴成云已经几步走到跟前,极自然地将珊珊接了过去。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他露出浅浅的笑容逗她。
  “舒予珊。”
  裴成云闻言看了舒昀一眼,舒昀只好解释,“是我侄女。”然后又哄着说:“珊珊,跟姑姑先上楼去,好不好?”
  珊珊显然不大情愿,小脑袋摇了摇,大眼睛眨啊眨,手臂倒是一直圈在裴成云的脖子上。
  最后没办法,还是裴成云亲自将珊珊抱上楼。进了屋,舒昀只得讪讪地笑道:“真奇怪,这孩子怎么会这么亲近你?”
  “或许这说明我有亲和力。”
  “会吗?可我记得小时候,你明明一副水火不侵的样子,冷酷得要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能那旧眼光看人。”裴成云微笑着纠正。
  又聊了几句,直到刘阿姨领着珊珊进卧室之后,舒昀这才问起正事来,“查到了吗?”
  “嗯。”
  “那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重新回到楼下,裴成云从车里拿出一只文件袋,在交给她之前,神色微凝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
  “理由有很多。”舒昀边说边将文件抽出来看,然后便陷入一阵极长的沉默。
  ……其实所谓的文件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不知道裴成云是通过什么方法弄到的,纸上简单而非正式地描述了当年周小曼发生意外之后的全部调差过程。
  原来,当时与周小曼在一起的人,正是舒天。他既是目击证人,又是报案人。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舒昀在学校里竟然一无所知。她唯一知晓地就是哥哥从云南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孤僻,不爱说话,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起初她以为他是在创作,可是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创作出任何作品来。
  再然后,他的精神终于崩溃,却没人知道原因。
  舒昀将那张纸紧紧地捏在手里,视线移动得极为缓慢。她想将每个字都仔细地看清楚,可是越看下去便越觉得残忍。
  周小曼在荒郊野外遭到三个男人非人性的对待,而自己的哥哥,则从头到尾被押在一旁观看。
  记录里载明,据报案人亲口证实,他与受害人是情侣关系,录口供的过程中曾因为报案人的情绪不稳定而不得不数次中断。
  情侣……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承受哪个画面吧——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那样对待,然后死去。全程经历,却未能营救,就那样任由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在眼前枯萎消逝。事到如今,舒昀总算明白了哥哥反常的真正原因,也终于可以理解周子衡的那句话——是舒天害死了小曼。
  他把周小曼的遭遇归咎于舒天的无能。究竟要有多深的感情,才会让这个向来冷静理智的男人做出这样偏执的论断?
  看完资料,舒昀靠在车边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裴成云把她手里的纸张抽走。“看完就算了,这个不能留。”他说。
  他看着他,似乎有点儿疑惑的样子,“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很傻?”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一无所知,现在看着这些,就像是在看一个故事。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开开心心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裴成云不做声。
  她忽又抬起头来,目光湛湛,充满了指责,“还有你。你不也一样吗?说走就走,把我蒙在鼓里。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我就活该一辈子不明真相?”
  “舒昀,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们谁又想过我的感受了?我哥结婚生子了,却爱上别的女人。他遭遇那样的意外,回来之后我眼看着他一步步崩溃,被送进医院,然后他又自己跑出来,把我和他锁在屋子里,最后让我亲眼……亲眼看着他……”仿佛突然说不下去,她停了一下,嘴角抿成一道悲伤地弧线,眼神里似乎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那时候的你呢?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你也不知道我当时其实想到了你。尽管我那么讨厌你,但是我还是在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帮我。那么多的朋友中,我偏偏首先想到你。可是你早就不在了,你走得干干脆脆,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就那样走了。即使现在回来了,那又怎么样?什么鬼真相,我根本不稀罕!说不定全是瞎编的借口!你们的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来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
  累积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终于借着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只知道完全停不下来,甚至开始口无遮拦。埋怨,失望,恐惧,伤痛,一切的一切都深藏压抑得太久,如果再不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憋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微颤抖的肩膀被人揽住,身体在外力的作用下呗半强迫着贴合到另一个胸口里。舒昀这才发觉,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了湿意。仅仅犹豫了一下,她便放弃了挣扎,反而将脸埋得更深,用来遮掩终于汹涌而出的伤感。
  手里揪紧他的衣角,她终于打破了封在自己身上的那层壳。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倾注过少女时代最纯洁无暇的情感,而且是唯一的情感。在他离开之后、在她成熟之前,她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哪怕是后来断了联系,哪怕她自觉被伤害了痛极生恨,却也不能抹杀掉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特殊感情。
  那不是爱,却仿佛比爱更持久。
  裴成云,就像是她青春里的一个永恒烙印,就连最强大的时光也无法将其遮盖掩埋。
  她被他拥在怀里,终于不再克制地、放纵自己放肆地宣泄。
  良久,头顶上传来清凉的嗓音,仿佛低声喟叹,“傻瓜,这也值得哭。”
  她没心思去注意他的措辞,只是倔犟地否认,“我没哭。”声音中却带着哽咽。
  “好吧。”他少有地温声纵容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难道不是吗?”
  “我都承认了呀。是我不好,应该早一点儿告诉你。”停了停,裴成云的眼眸不禁微微黯淡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发尾,久久不肯离去,他用一种似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你。”
  然而,这句表白却迟到了许多年,他又何尝不知道?曾经他做出的选择导致两人走上了不同的路,如今她与他之间,哪怕面对面,也同样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物是人非……况且,还有他的病。
  怀里的身体那样温暖柔软,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仿佛拥抱着的是一个从年少时代开始就存在的绮丽的梦,只怕稍一用力便会将这梦境揉碎,一切打回原形。所以他干脆不再做声,只是任由这个女人靠在自己怀里,发泄着忍耐了许久的怨怼与恐惧。
  他拥着她,心中悔意翻涌。
  原来他真的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而更令他懊悔的是她眼角的水光和颤抖的身体——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刻,自己竟然没有陪在她身边。
  知道小区的保安巡逻经过,舒昀才从裴成云的怀里起来。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肯重新面对他。
  看出她的尴尬,裴成云只是不动声色地劝慰道:“你哥哥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多想。”
  “我明白该怎么做。”
  “楼上那个小朋友,就是你哥哥的女儿?”
  “嗯,她的母亲也因为意外去世了,现在跟外婆一起生活。”
  “长得很可爱。”
  “她从小身体不好。”像是想起什么来,舒昀这才顾不得哭得微肿的眼睛,抬起头来看向他,“我认识几位不错的医生,也许可以介绍给你。”
  “我?”他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用笑声掩饰自己的情绪,继而摇了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她皱起眉。
  事实上,每一次见面,他的状态似乎都要比上一次更差一些。可她往往后知后觉,也不知是他掩饰得好,还是她太过粗心,抑或是因为之前的可以疏远所以才忽略了。
  最近比较忙。”裴成云淡淡地解释,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之前忽然又停下来问了一句,“现在,你算不算彻底原谅我了?”
  她有点儿愕然,随后才轻笑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你说呢?”
  原来他也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一时倒弄得她答不上话来。
  他不再说话,隔着车窗对她挥了一下手,然后便启动车子离开了。
  回到楼上,刘阿姨正从卧室里出来,告诉她:“珊珊睡了。”然后又微笑着说,“刚才那个男人喜欢你?”
  舒昀不禁诧异,愣了一下才反问:“您怎么知道?”
  “那么明显,哪会看不出来呢?怎么,你对我还需要隐瞒吗?”
  没有,我们只是好朋友。”舒昀很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说,“您也歇会儿吧,这一天够累的。”
  “我带珊珊都习惯了。倒是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没事,我去洗个脸,一会儿出来陪您聊天。”她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表情,匆匆走进浴室去。
  坐在浴缸边,舒昀脱力般向墙壁靠去。方才在楼下接收到的信息,此刻再一次被大脑分析过滤了一遍。
  其实总结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舒天发展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婚外情,结果又叫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孩被摧残着死去。可是世界这么小,偏偏让她后来遇上了周子衡。这一切,便如同静静生长纠缠着的藤蔓枝节,错综盘绕,把他们如今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舒昀觉得头有点儿痛。她向来是无神论者,也没有固定的信仰,可是这一刻,却突然开始怀疑是否真有宿命一说。

  第十五章 只是交易
  事到如今她已经有点儿分不清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刘阿姨带着珊珊在C市玩了两天,仿佛是为了补偿,其间舒昀对珊珊有求必应,连刘阿姨都忍不住嗔怪,“你太宠着她了,这样可不好。”
  “我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舒昀说。
  等到刘阿姨她们返回B市,前一阶段的唱片销量统计数据也恰好出炉。公司上下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某位高层还特意找舒昀去喝茶聊天,表达了一下公司对她寄予的厚望和支持,并希望她再接再厉。
  除掉硬性数据之外,其他来自各方面的评价也相当好。公司强大的公关关系自然功不可没,然而舒昀自身的好运气也不容忽视。前阵子某天王级的人物在机场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公开表示了对她的欣赏,并笑言自家小女儿已经成为舒昀的忠实粉丝。
  此言一出,相当于一股推动舒昀迅速蹿升的东风,经过媒体的大肆渲染,溢美之词铺天盖地而来。
  至此,要说舒昀已一夜蹿红也不为过。
  Nic满意地总结她的成绩,“你总算给我争了口气,最近就连徐佩佩的风头都不如你劲。”她放缓了强调,且气色不错,语气自然就变得和爱起来,还友好地邀请舒昀下班后一起吃饭。
  于是她们挑选了一家新开业的高级餐厅,由Nicol请客做东,算是庆祝舒昀的事业顺利起步。
  其实你的运气真的不错,要知道同行中有多少新人还在默默无闻地拼搏挣扎,又有多少人是各大公司下了血本去捧却始终红不起来的。”Nicole开了一瓶红酒,给舒昀倒了大半杯。
  “所以说这第一杯酒,我应该先敬老天爷了?”舒昀笑道。
  “敬他不如敬我。”
  “那当然,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我。”舒昀举起杯子,真心诚意地对这位冷面经纪人说,“感谢你。”
  晚餐进行到一半,舒昀的手机突然无声地震动起来。餐厅的小提琴手正在一旁敬业而沉醉地表演,她不欲打断这难得的美好的高雅时刻,所以反手伸进包里,默默地将电话切断了。
  然而没过多久,手机却再度开始震动,不依不饶,大有一副不接通不罢休的气势。最后淑云没办法,只得起身离座,走到化妆间门口才看清来电方是谁。
  听筒里头徐徐传来的声音正好是她最近痛苦的根源。
  周子衡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现在过来一趟。”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其实一向都是如此,但她还是不免打了个寒战,靠着门板忍了忍才答复,“我没空。”
  他继续不带情绪地说:“xx酒店,VIP1号包厢。”那是G&N旗下的五星级酒店,正宗的周子衡的地盘。
  “我说了我没空。”
  可是还没等她话音落下,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她盯着手机看了半晌,下意识地回拨过去。然而周子衡的派头太大,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他显然已经不再把她放在眼里。听筒里一直传来忙音,令她气得想摔手机。
  回到座位上,Nicol什么也没问,舒昀则继续保持神态如常,甚至还要求英俊的小提琴手给她们多拉奏了一支曲目。
  “你今晚兴致很高?”Nicole问。
  “还好。”舒昀心里想,这里有免费精致的晚餐,还可以欣赏专业表演,无论如何也比去找周子衡好多了。
  这餐饭悠哉地享用了近三个小时,之后周子衡的电话都没有再打来。对此舒昀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吃惊,因为这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呢。回到家洗完澡,她想了想便把手机关了,敷上免洗面膜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接下来还有更加密集的工作安排,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才行。
  结果好景不长,不出几天,一个消息在圈子里悄然而迅速地传开。
  当红新人舒昀与曾经的金牌词曲人楚天舒的兄妹关系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的最初来源没人知道,只不过,这是个永远没有秘密和隐私的行业,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被验证出真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就连舒昀的公司都措手不及,Nicol亲自拨打舒昀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而此时此刻,舒昀正孤身一人前往大名鼎鼎的G&N集团总部。
  过去她刻意与周子衡在公开场合划清界限,所以从没进过这栋大楼。本以为会遇到些阻碍,结果恰恰相反,这里的办公环境开放自由但井然有序。
  她顺利找到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姐很快便认出了她,惊喜之余终究没忘记自己的本分,照例询问:“舒小姐,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但她今天一定要见到周子衡才肯罢休,于是横下心说,“将我的名字报给周总,他应该会见我的。”
  前台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为她破了一回例。放下电话,漂亮可人的小姑娘笑容可掬,“周宗请您直接上去。”
  顶楼自然有人引导她进入周子衡的办公室。她第一次来,甚至还没看清这里的陈设,便径直走到那个男人面前质问:“我和我哥的事,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坐。”周子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头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文件说。
  我来不是找你聊天的。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看来我是你唯一的怀疑对象?”他终于看了她一眼,俊眉微挑,闲适地靠着转椅,不怒反笑,“就算是我,那又怎么样呢?”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没有坏处。”修长的手指随意敲击着座椅扶手,他继续欣赏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仿佛以此为乐,“这世上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天天都在发生。”
  这算是承认了吗?
  舒昀的眼神微微黯下来。
  其实从消息传开直到刚才,她都只是在推测。除了周子衡,她的确想不出第二个有条件有动机的人选。但她又不太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才来求证。
  结果现在……她凝视着他,似乎想从那张脸上找到真实答案。可是他太厉害,一向都这么厉害,无论是眼神抑或是神情,都是那样滴水不漏。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永远都能隐藏得那样好。
  倘若真是他在背后操纵,那么现在被揭露出来的就只是冰山一角了。接踵而来的,极有可能会是舒天临去世之前的精神病史被公之于众。
  她不敢想象这种情况的发生!
  事实上,当年舒天的状态一如不如一日,没有新鲜作品出炉,合同又恰好到期,他便很自然地退出了演艺圈,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在外人看来,他的离开似乎只是江郎才尽,除了扼腕叹息之外,并没有引起过多的猜想。
  他的病,包括后来的割腕去世,都被她与刘阿姨一家用尽方法和手段隐瞒了真相。在公众心里,只是一位曾经辉煌过的词曲天才骤然陨落了,至于更隐秘的东西,根本无人知晓。
  她这样做,是为了给哥哥保留最后一点儿尊严。她太了解他了,他那么骄傲,必然不允许被人议论甚或是嘲笑。
  他最后的那段日子并不光鲜,可她必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的声名,保护那个已经安息的灵魂。
  她看着周子衡,一时有些发愣。倘若事态照现在的速度发展下去,那么后果将会是她所担心的。
  她动了动嘴唇,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请你放过我哥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子衡平静地回应,稍后停了停,又放缓了腔调,“而且,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她面无表情,暗自咬牙道:“就算是吧。”
  他却仿佛失笑,“我给过你机会的。实话告诉你吧,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但我知道是谁,是那人挖掘出了一些内幕,恰好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你忘了吗?我找过你,可惜你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她回想了一下才醒悟,原来那通电话才是关键。
  看来,一切恶都是自己活该了?她故意忽略他的要求,他自然也没有义务替她遮掩。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他法,只好再度求助于他,“那个人是谁?我知道你有办法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对不对?”
  “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是在求我了。”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十指交叉与身前,轻松地姿态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变态”,却不敢再轻易激怒他。
  ……陈敏之处理完几通工作电话,又去茶水间冲了杯速溶咖啡,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她发现老板办公室里依然没什么动静。
  在周子衡失明静养的那段时间里,陈敏之对舒昀颇有些好感。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家老板的风流史,所以她更加认定舒昀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今天,当舒昀甫一出现时,她就发觉情况不对。察言观色是她的本能,舒昀的兴师问罪之势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当电脑和掌上PDA里设定好的闹钟同时响起时,陈敏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自作主张,没有进去打扰那二人的谈话。
  她准备了一下,然后匆匆下楼,准备迎接按照约定即将抵达的白欣薇。
  上午十一点,G&N与白氏企业就下半年的某项合作案正式签约。周子衡率先站起来,向合作方代表伸出右手,“祝一切顺利。”
  “我相信这将会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白欣薇微笑道。
  周子衡亲自送她下楼,两人单独乘了专用电梯,一行随行人员紧随其后。关在密闭的空间里,白欣薇突然问:“周总和舒昀认识?”似乎是觉得唐突,便笑着补充道,“刚才来的时候在楼下遇见,舒昀是我的中学同学。”
  “哦?这么巧。”周子衡同样面带笑容回应道,然而全部内容也仅限于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白欣薇是聪明人,立刻察觉到他无意多谈,于是也就闭口不再言语。
  其实方才在楼下,她与舒昀擦肩而过,连招呼都没打。她觉得舒昀应该没有注意到她,抑或这么多年没见了,即使看见她也未必能够立刻认出来。
  就像她,倘若不是因为裴成云的关系,又哪里会去关注一个交情浅薄的女同学呢?
  当天晚上,周子衡从公司回到别墅,很满意自己眼前的情景。
  宽大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电视还开着,或许是她等得太无聊,抑或是终于累了,居然手握着遥控器就这么睡着了。
  对于她以这样的姿态迎接自己,周子衡丝毫不以为意,相反,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半蹲在了沙发边。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她睡觉的样子他早已看过无数遍。
  柔和的灯光如水般倾泻在这张漂亮干净的脸上,几绺刘海垂在眼前,也被光线晕染成浅黄色,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她睡得那么沉,眉目平静得近乎美好,漂亮的嘴角微微翘着,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就连手中的遥控器被抽走都不知道。
  周子衡摁下开关,将电视关掉。这一刻,他看着她,别的声音似乎都是吵闹多余的。他从没有这般奇异微妙的感觉,她这样半蜷在沙发里的睡姿,竟让他头一次以为这套房子终于像是一个真正的家。
  所以他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把她叫醒。
  不过,很快舒昀便自行醒了过来。
  之前那么吵,她都能睡着。如今电视声音没有了,她反倒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她睁开眼睛,冷不防对上一双狭长深黑的眼眸,几乎吓了一跳,然后才坐起来缓了缓神,说:“你回来了。”
  “嗯。”周子衡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开始脱外套、摘手表、松开衬衫的袖扣和领口,并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她将双手抱在胸前,直勾勾地盯着他说。
  这个动作代表的潜意识是防卫吗?他看在眼里,面上却只是轻松一笑,“你只是按时来赴约了,接下来呢?别忘了,我们约定的可是三个月呢。”
  她咬了咬唇,霍地站起来,“洗澡吗?我去放水。”
  她还是那个习惯,赤脚踩在地上,今天穿了条及膝裙,露出光洁的小腿和莹润的脚踝,从他面前晃过去。
  “等一等。”他在她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出声。
  “还有什么吩咐?”
  “你似乎是在闹情绪。”
  “没有。”她否认,却扶着楼梯扶手,并不回头。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特赦,“那你去放水吧,好了叫我。”
  两人洗过澡,上床。
  她带着一身热气腾腾的水汽,连头发都还在滴着水。
  “不吹干?”
  “不了。”
  “这样子能睡觉?”
  “难道你打算现在睡觉吗?”她坐在床头望向他,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周子衡只当没看见,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床边,突然曲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向她伸出手,“过来。”
  两人靠得近了,他才稍一用力,将她彻底拉近自己怀里。
  他的胸膛精壮结实,再往下还有标准的六块腹肌,曾经这些都是她所迷恋的,可是今夜,她却有点儿抗拒触碰。
  你一向知道我的喜好。这样欲拒还迎,是为了挑逗我吗?”他刻意问得邪恶而又露骨,抓住她的一只手,微微用力捏下去。
  其实并不痛,可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抬起黑亮的眼睛提醒他,“别忘了白天答应我的事。”
  “这个时候谈条件,真是大煞风景。”
  “可是……”
  她还想再说下去,但是显然他已经没了耐心,抑或真的被她固执的不解风情给惹恼了,接下来的这个吻,带着强烈的掠夺和侵略意味,成功地将她的声音封在喉间。
  他一边与她唇舌纠缠,一边把她压在身下。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里,她几乎动弹不得,仿佛一只困兽,只能任人宰割。
  他心想,随便吧,又不是没做过。虽然今天的性质有些变味,但只要让她达到目的就好。
  保住哥哥的名声,保护珊珊和刘阿姨一家不被打扰,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关注和在乎的事。
  至于其他的,随便吧。
  包括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痛。
  睡衣很快便与身体分离,她不冷,却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他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睛里似乎反射着幽深而璀璨的一点儿光,从她的表情上扫过。
  “你怕?”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能一针见血。
  她不看他,索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于是,他也不再管她。揉捏,吸吮,啃噬……他在她的身体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暴雨,直到满足。
  最后终于结束,两人都是大汗淋漓。
  她气息尚未平复,心底已经开始鄙视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她知道自己抱他有多么紧,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支离破碎。
  伸手够到衣物搭在身上,掩耳盗铃般遮住关键部位,她依旧闭着眼睛,淡淡地问:“怎样?”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旁那人的声音传过来,“看来你真把这个当成交易了。”
  她既没承认也不否认,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以为首先提出交易的人是你。”
  “也许我是在耍你呢?”
  床微动,很显然是周子衡坐起身来了,她还来不及反问,就听见打火机的声音,他叼着香烟慢悠悠地笑道:“傻丫头,跟我这样的人做交易,就不怕自己血本无归吗?”
  实在听不出这是真心的提醒还是恶意地讽刺,她静了一下才睁开眼睛,余光扫到他脸前的烟雾,发现他正倚在床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儿晚了?”她挑起嘴角,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转向高高的天花板,“况且如果我真有别的办法,也不至于这么听你的话今天回到这里来。到底帮不帮,一句话!”
  倘若大哥泉下有知,知道她用自己的身体与一个男人做交易,去换回他与女儿珊珊往后的平静,他是否会赞成?
  可是舒昀管不了那么多,她付出之后便只等着看结果。幸而周子衡没有食言,有关舒天的传闻停止在他与她的兄妹关系上,仅此而已。大众的注意力并没有被人刻意地往更深的内幕上引导。
  周子衡的能量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有点儿分不清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在丽江初遇时的沉默友善,到后来的风流成性,再到现在,尽显冷漠无情的商人本色,仿佛任何东西在他的手里都是可以交换的。
  他温柔的时候是最优雅浪漫的情人,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可以摘下来送到眼前。可是邪恶起来又像是个十足的恶魔,快准狠地找到她的顾忌和弱点,而往日的那点儿情分就像他指间的烟灰,弹一弹就没了。
  舒昀想,现在的自己就像一条蛇,已经被他扼住了七寸。她甚至有种预感,这场交易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再往后,他又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折腾她呢?
  事实上,也容不得她多想,周子衡那边已然有了新的要求。
  抑或,这也不能算作要求。其实他只是在某天漫不经心地跟她提起,“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香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
  “去谈一笔生意,顺带参加两场酒会,需要女伴。”
  “现在公司对我的言行有限制,”她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拒绝理由,“而且经纪人早就提醒过我,尤其不能和你在一起。”
  对着这面挡箭牌,周子衡也只是微微扬眉笑了笑,并没有进一步的劝说。结果到了下月初,公司居然安排她去香港参加一场音乐盛典。
  出发之前,她问他:“又是你在背后做了小动作?”
  他人已经先行抵港,也用短信回她,“没必要。”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然后便再没回音。
  这样一来,倒像是她小人之心了。她捏着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承认他周子衡确实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费周章。
  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隆重而盛大,各路明星云集,大小奖项多达数十个。由于舒昀的专辑发行时间尚短,因此虽然成绩不错,但还是没能赶上这次的提名。
  她反倒乐得轻松,珍惜这次机会,在台下专心致志地过了一把粉丝瘾。期间收到助理小乔的短信,她便极有兴致地把现场天王天后的名字一一报给小乔听。
  盛典结束之后,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就在舒昀洗完澡准备睡下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声。
  这么晚……她有点儿诧异。可是隔着猫眼望出去,浓厚的睡衣立刻便被驱走了大半。
  门外,英俊优雅的男人挑眉,身上带着一点儿醺然的酒气,声音微沉,“怎么好像见到了鬼?”
  “你怎么来了?”
  他出现在这里,当真比鬼还吓人。顾不上别的,她下意识地一把将他拉进房间,迅速锁好门,这才有心情慢慢和他说话,“被人看见我就死定了。你来干吗?”
  “你怕什么。”周子衡不以为意,顺手扯下领带坐进沙发里,“有没有温开水?”
  洗澡之前刚烧了一壶,她一面倒水一面观察他的脸色,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他的样子似乎是少有地疲惫,靠在单人沙发里闭着眼睛,灯光在脸上打出浓淡不一的阴影,眉心还微微蹙着。
  她把水杯递给他,顺口问:“喝酒了?”
  “嗯。”他含糊地低应一声,喝了两口就不要了,眉头却依旧没有放松,“有胃药吗?”
  她微愕,“你胃疼?”
  有点儿,晚上喝多了。”
  可是我这里没有药。”她停了停,才又说,“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会胃疼。”
  因为你不关心我。”他微微张开眼睛觑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仿佛暂时忘记了夹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巨大的矛盾。
  她想,他果真是喝多了。
  可是这么晚了,酒店内部的便利超市早已下班,她对附近的路又不熟,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局。
  最后他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真是冒了天大的险,今晚这间酒店住了许多明星,而她居然与他同居一室。隔壁就是公司此次同行的其他员工,酒店外面更是架着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舒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鬼迷心窍,才没有把他立刻赶出去。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子衡的情况并不见好转,甚至发起了低烧。
  她为难道:“这下怎么办?”
  按照预定的行程,很快她就需要出发去机场了。果然没几分钟,外面就有同事按门铃。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应着声去开门。
  等到暂时打发走了同事,她返回来,只见周子衡已然起身。
  “你要干吗?”她皱着眉问。
  他穿衣服的动作有点儿迟缓,显然胃痛仍在继续,再加上发烧,其实气色极其不好。可是酒却醒了,而且似乎醒得十分彻底,昨晚那个主动前来找她并且会开玩笑的周子衡消失了,他重新换上一副平静冷淡的面孔,只看了她一眼,“我和别人还有约。”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关心道:“你这个样子还要出门?”
  “不用担心,”他从她身边越过,走到门边才又回过头说,“即使被人看见,我也不会让他们登出来。”
  简直是蠢透了!她咬着牙暗想。也只有像自己这么蠢的人,事到如今才会依旧在意对方的身体。而在他的眼中,恐怕她早已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吧。
  比以前的底下关系还不如。
  “怎么,你昨晚大驾光临,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手眼通天吗?”她的反应本就不差,此刻被人刻意曲解了一番好意,不禁又羞又怒,索性抱着双臂回击。
  右手停在门把手上,周子衡突然笑了一下,扬眉质疑,“难道你舍不得我?”
  “你觉得会吗?”
  “不然我该如何解读你对我的关心?”
  “和某些人不同,不管怎样,我总还是念点儿往日情分的。”
  “哦,是因为这个吗?我还以为你是在弥补你哥哥犯过的错呢。”
  “他犯了什么错?”她突然冷下脸反问。
  而他目光中有种极其复杂难辨的神色,在打开门的同时告诉她:“在我觉得够了之前,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偿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飞机刚刚落地,莫莫的电话就十万火急地打过来。舒昀甚至来不及回公司报道便直接赶到医院,莫莫在大门口等她,然后将她带到病房。
  裴成云刚刚睡着不久,郭林陪在床边,见到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外面说话。
  “我上次见他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他最近的情况一直不好,已经住院好几次了。”
  “可是……”
  “这次如果不是当着我的面发病,我也被他蒙在鼓里。”郭林打断舒昀的质疑,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两眼,“况且在你面前,他的伪装估计更成功。”
  舒昀一时哑然,莫莫接话道:“可他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随时会出大问题。”
  他那么倔,我倒是想押着他搬到我那里一起住,好歹可以照应一下。但是他绝对不会听话的。”郭林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三个人在走廊上商量了一会儿,直到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郭林才看了看手表,说:“我公司还有点儿急事,晚一点儿再过来吧。”
  莫莫跟着郭林一起离开,最后倒只剩下舒昀一个人。
  她进了病房,才发现裴成云已经醒了。
  她走上前冲他笑笑,“感觉好些了没有?”
  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她,裴成云愣了一下才微微闭上眼睛,语气不太好,“你怎么来了?”
  照顾你啊。”她答得自然,“他们临时有事都回去了,晚些才会过来。你这边总得有人看着吧。”
  裴成云没再说话,只是动了动手臂,似乎想要起身。
  她急忙拦住他,“现在还是别乱动了。”
  他抬眼看她,清俊的面容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兀自低嘲道:“我没有那么虚弱。”
  “我看够戗。”她到底还是阻止了他的动作,脸色一正,仿佛无奈又仿佛带着哀求,“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你就听话好不好?”
  他终于不再反驳,其实倒不是因为医生的叮嘱,而是为了她最后的语气。
  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还有点儿耀眼,闪烁这穿过高耸茂密的大树落在窗台上,光影斑驳,犹如碎金。
  大概是之前莫莫带来的花,整束插在窗前的花瓶里,洁白素雅开得正好。舒昀给花换了一回水,阳光恰好照上她的侧脸,弯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仿佛一道宁静美好的剪影。裴成云将目光游移开去,心口却是骤然一痛。
  她问他:“渴吗?”一边仔细兑了温水。
  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他就着她的手喝了水,略显疲惫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似乎不愿和她说话,整个下午惜字如金,甚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不过考虑到他在病中,情绪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也不同他计较,只是趁机劝说道:“其实在这方面郭林比我更强。你这样让我们都不放心,要不要考虑暂时搬去他那里,彼此有个照应?”
  “我没事。”他低咳两声,冷硬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吃饭的时候医生又来巡房,见到舒昀正在小心翼翼地替裴成云垫高枕头,不由得赞许道:“小姑娘手法还挺专业的嘛。”
  这位姓黄的医师是心外科的主任,头发已经花白了,笑起来神色和蔼,却又自有一股威严在。
  他给裴成云做了例行检查,又询问了下午的情况。裴成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老医生瞪了瞪眼睛,“怎么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你就没点儿新鲜的?”看样子两人早已十分熟稔。
  临走之前,老医生又交代,“先观察两天再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晚上建议有人陪床。”
  裴成云体力不济,抑或药物的作用,在饭后不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病房里一下子静下来,舒昀特意将手机调成无声,唯恐打扰到他。可是即便这样,他的呼吸仍旧带着紊乱和轻微的急促,薄唇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失血般的苍白。
  他的情况比珊珊要严重得多。
  然而,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发觉?
  或许真如郭林所说,是他隐藏得太好了。所以才让她更觉得害怕,看着床上瘦削的身影,她头一次担心他会突然消失掉,会永远离开自己的世界。
  临近睡前,再一次确认了裴成云的状况正常之后,舒昀这才敢安心地和衣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她其实也很累,昨晚没睡好,一早又和周子衡闹了一番不愉快,紧接着便是赶飞机,来医院,几乎马不停蹄,半分钟都没歇。
  结果睡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一阵动静惊醒。
  打开灯,她才发现裴成云正倚在洗手间的门边低喘,脸色白得吓人。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惊人的冰凉,她撑住他急剧压抑颤抖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用右手紧紧地抵在心口的位置,修长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
  呼叫铃在床头,药也在床头,她却不敢松手离开,因为他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急促痛楚的喘息声近在耳边。
  可他竟然还在避她。
  在这样慌乱的情形下,他避开她的意图依旧十分明显。
  “别……管我。”他吃力地低喘道。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手却没有放松,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神情仿佛有了缓和的迹象,心头不由得松了松。
  这只是一次小发作。待心口的钝痛感逐渐退去后,他再一次动了动薄唇,“……放手。”
  “……”
  “我说……放手……”
  她的手指攥得更紧,终于忍不住回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干吗?”
  他微垂着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浸湿,眉心仍旧聚拢在一起,语气却冰冷,“……我不希望你在这里。”
  “为什么?”她的疑惑冲口而出。
  他不再说话,缓了缓,似乎终于恢复了力气才直起身体,反手覆在她的手上。
  因为汗水的缘故,他的掌心凉意森森,清俊的侧脸苍白得仿佛窗台前那如水的月光。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问:“你对所有人都能照顾得这么尽心尽力吗?”
  她愣住,半晌后才摇头,“当然不是。”
  “所以,我是特殊的?”他低低地喘息了一会儿,声音越发冰凉,“我不希望这样。”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不经意地紧缩了一下,冷汗仿佛渗透到她的皮肤里。
  他推开她,“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你没必要对我太好。”
  你不喜欢接受我的照顾?”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对。”他的回答斩钉截铁,然后便一手按着胸口,缓慢地挪到床边半躺下去。
  其实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走得异常辛苦,上床之后兀自低喘了许久,脸色苍白如纸,更衬得一双眼眸深晦幽暗。
  他的情绪很不好,眉目之间满是倦怠。
  舒昀不禁呆了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也是第一次露出这般虚弱无助的模样。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还是先走到床头,问:“现在应该吃哪种药?”
  他不答她,复杂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她没办法,只得去按铃,却很快地被他阻止了。
  你还没听懂吗?”他看着她,即使声音低哑,却仍旧可以听出浓浓的不耐,“你根本不应该到这里来。”
  “为什么?”她也皱起眉头看向他,“作为朋友,来探望你不应该吗?难道只有你健康正常的时候我们才能相处?”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而且他今天一整天的反应都有别于往常,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懂的。”良久,裴成云的目光微微一黯,终于转向别处。
  确实。”她没好气地说,“就像我不懂为什么你总要在大家面前假装自己很好。”
  “不是大家。”
  “什么?”
  “我只在你面前假装而已。”讲完他竟然哂笑了一下,“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我只是不想被你看到自己快死的样子。”
  又提到这个字!
  舒昀莫名地心惊了一下。其实她不是迷信的人,可是偏偏听他提起,她总会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他再度瞥她一眼,脸上仍是那种讥诮的神情,突然说:“如果只是朋友,那么你只要尽到朋友的义务就行了,我不需要你特意留下来照顾我。”
  “可是……”
  “我累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否则我没法好好休息。”
  病房门被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夜半时分,空气里最后一丝专属于她的馨香终于淹没在了消毒水的味道里。
  裴成云按着胸口忍不住低低地咳起来,每一下用力都仿佛在挤压着心脏,牵动起再熟悉不过的痛楚。
  不该再有希望的。他想。
  之前自己竟然还奢想着要弥补过去犯下的错,期待他与她之间重续曾经擦肩而过的感情。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机会,哪怕能够快乐的时光并不长,他都愿意去努力去尝试。
  可是,终究还是自己想错了吧。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心口处的钝痛静静蔓延,然后自行消散在每一道神经里。就像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
  他根本没剩多少时间,越来越频繁的病痛终于让他清醒过来。其实越是与她接近,便越会给他带来希望。偏偏这样的希望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不啻于最深的打击。
  望着近在眼前的绿洲却喝不到水,这远比渴死在一望无际的空茫沙漠里更加可怕。
  她就是他的绿洲。
  而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永远无法走近她了。

  第十六章 我不玩了
  她只觉得之前一直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终于减轻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氢气的痛楚。
  接近午夜,街道变得异常清冷。
  舒昀站在路边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车,结果还被另一位病人家属抢了先。人家怀里抱着小孩,她理所当然地退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载着客人很快便开走了。她两手插在上衣口袋中,不经意间转过头,恰好一辆火红的跑车在离自己不远处停下。
  那车子的两个灯异常明亮耀眼,直直向她射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光。几秒之后,车子熄火,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被强光照过的眼睛还有些花,她一时适应不了,但明显感觉到对方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到了近前,她才真正看清来人的长相,不禁微微讶异地睁大眼睛,停顿了一下才防毒不可置信地叫道:“白欣薇?”
  许多年不见,白欣薇出落的越发漂亮,唯一不变的是留在舒昀记忆中的声音和强调,清脆中带着一点儿与生俱来的高傲,“舒昀,这些年还好吗?”看样子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
  其实撇开这些,舒昀对于白欣薇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虽然高中同窗三年,但是她们之间没有太深的交情。那时候的女生们也有自己的小集体,而舒昀和白欣薇,恰好不在同一个集体里。
  白欣薇家境好,人又长得漂亮,但是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而且学习认真成绩突出,简直占尽了所有的优势,很得男生们的追捧。但在舒昀的记忆里,白欣薇就像一只特别骄傲的孔雀,似乎对谁都不屑一顾,她曾经听郭林他们私下里叫她“冰山美人”。
  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就连后来的同学聚会白欣薇都没有参加过,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地方重逢。
  而且,是在这个时间。
  “你来这里是……”舒昀不免有点儿疑惑。
  “探望病人。”白欣薇收好车钥匙,又仰起头朝面前的住院大楼看了看,反过来问,“你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哦,以为朋友在这儿住院。”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舒昀说,“就是裴成云,你还记得吧?”
  白欣薇闻言扬了扬精致的眉梢,夜色下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轻笑,“当然。”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语气也怪,于是舒昀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难道你就是来看他的?”
  白欣薇默认了。
  舒昀说:“我忘了,似乎你们是在同一个国家留学,对吗?”这都是在前几次高中同学聚会中听来的消息。
  不过我比他要更早回国。”
  那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
  “……还行吧。”回答这句的时候,白欣薇的语气终于露出一点儿迟疑,不过她很快便又说,“我进去了,改天再聊。”
  其实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她转身走开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在这个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想要再次偶遇也不是意见易事。
  早已过了探病时间,不过这对白欣薇来讲根本就没有阻碍,她自由一套关系和手段,顺利地进了电梯。
  事实上,她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优越的出身和家境让她几乎没有机会去尝试被阻挡或被拒绝的滋味。所以她常想,是不是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对裴成云格外念念不忘?
  作为生命中唯一一个例外,他给她留下的记忆是那样的突出而深刻,哪怕有切肤之痛,她却仍旧舍不得放下。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整个病区似乎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来到裴成云的病房前,白欣薇突然停了下来。她把手搭在门上,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她只是透过门上的那方小小的玻璃,朝漆黑的室内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就像不曾来过一般。
  站在下行的电梯里,白欣薇突然感到有点儿累,整晚加班的后遗症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始显现。原本她应该回到家中泡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从收到消息开始,记挂了整整一天,终于闲下来之后她下意识便开着车来到医院。
  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在裴成云的身上,她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么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她真怀疑是她欠了他的,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她一定做了馈线他的事,所以这辈子来还债的。不管是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还是回到国内之后,她对他几乎倾尽所有,毫无保留,有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痴情个付出感动了、可是,没有用。
  裴成云的感情世界就仿佛深海,而她的努力就是个小石子,用力投下去,却连一点儿波澜都兴不起。
  多么令人沮丧!
  她想,总有一天,当自己沮丧够了,便会放弃吧。
  走出大门口,只见舒昀还等在路边,这个时候确实不好打车。白欣薇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开口道:“去哪里?我送你。”
  两个旧时同学,话题却不多。白欣薇开了音响,里头流泻出一个沧桑的外国男歌手的声音。舒昀有些惊喜地笑道:“你也喜欢他?”
  “不是。”白欣薇我这方向盘的手一紧,淡定地直视着前方说,“这是裴成云最爱的歌手。”
  “哦。”舒昀点点头,某个认知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呼之欲出。结果白欣薇突然转过来看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舒昀一愣,继而微笑,“看出来了。”
  “可他太难相处。”
  “好像是这样。”
  “他是个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经常让人觉得难堪,甚至难过。”
  “一向都是,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
  “可是我却忍受了他三年。”
  “但这不像你的风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也这么觉得。”
  白欣薇终于停下来,再次转头看了看舒昀,嘴角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不过说完之后竟然感觉好极了。谢谢你。”
  “谢什么?”舒昀也看向她,“这么私人的事情,你会和我说,我也觉得奇怪呢。”
  这一回,白欣薇没有再接腔。
  理由吗?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可是却是十分神奇,从医院出来之后便堵在胸口的那远郁结之气,这下子仿佛突然消失了不少。
  或许这么多年,她一直缺少一个倾诉对象,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最了解裴成云脾气的人非舒昀莫属了。
  知道车子开到舒昀家楼下,白欣薇才翻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想了想问:“可不可以留个电话给我,有空出来聚聚。”
  “当然。”
  彼此交换完手机号码,舒昀这才下车离开。
  结果几天之后,舒昀真的接到白欣薇的电话,约她出来喝茶。
  聊天的内容不外乎回忆中的旧事和现实里的生活,舒昀只是不懂,为何白欣薇突然就对自己亲近了起来。哪怕读书那会儿,她们说过的话恐怕也没有现在这样多。
  最后时间差不多了,这场约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白欣薇才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在国外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她停了停,目光从舒昀的脸上细细掠过,语速缓慢,“我想知道,你究竟哪里吸引裴成云了。”
  “啊?”舒昀不禁一怔。
  这是今天她们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之前的一两个小时里,白欣薇谈了许多往事,却偏偏只对裴成云只字不提。
  “难道你不晓得她喜欢你?”
  舒昀沉默了一阵,微微垂下眼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仍旧如此。”
  这我不清楚。”她的声音越发低了,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回避。
  白欣薇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轻笑出声,“看来你对他没意思。”
  看来是你仍旧对他有意思。”舒昀抬起眼睛,看向老同学,“今天约我,难道是为了试探?”
  “算不上吧。”白欣薇竟然十分坦诚,“王牌之师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小欣月罢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后悔,为什么高中三年没和你多接触,所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恐怕在就忘记你了。结果也正是因为他,我的生活里好像时时都会有你的存在。”
  白欣薇停下来喝了口茶,神色慢慢沉下来,仿佛真的沉浸道回忆里,“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可我现在只把裴成云当成朋友。”舒昀说。
  “无所谓,反正你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对你的感情。”
  “看起来你比谁都更加了解他。”
  白欣薇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舒昀不明白她的意思,结果她已经放下钞票站起身,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说:“我朋友来了,要不要一起走?”
  到了店外,舒昀才看清白欣薇的那位“朋友”。
  她不免怔了一下,对方显然也有些讶异。
  白欣薇问:“你们认识?”
  周子扬从车边凑过来,淡笑道:“见过一次,对吧?”他是在问舒昀,舒昀点了点头,心想,这世界还真小。
  于是白欣薇便随口提议道:“要不晚上一起吃饭?”
  眼前的男士扬了扬眉,未知可否。与兄长相比,他的眉目更加俊朗阳光,但终究脱离不了周子衡的影子,舒昀看着他,总有种不愉快的错觉。
  所以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谨慎的措辞推拒,“我看不用了吧,其实我们也不是太熟。”
  她以为这个理由完美无缺,下一步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转身告辞,可是没想到周子扬突然微笑着开口,成功地阻止了她,“其实我倒一直觉得你面熟得很。有几句话,不知道放不方便和你单独说?”虽是询问,但他根本就没给舒昀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冲白欣薇扬了扬眉,“白大小姐,你不介意吧?”
  “当然,你们慢慢聊。”白欣薇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径直走到车边,坐了进去。
  初夏的傍晚,空气微微有些燥热,参杂着交通高峰的汽车尾气和噪音,路边实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舒昀着实感到奇怪,“你想说什么?”
  面对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周子扬状似不经意般的抛出答案,“我妹妹和你很像。”说完视线停留在舒昀的脸上,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果然不出周子扬所料,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有些发懵,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眉心皱起来,显然还对这事一无所知。不过,很快她又让他感到少许的吃惊,因为她竟然说得出小曼的名字。
  “你的妹妹……是指周小曼?”舒昀不太确定地问。
  他的眸光加深,略一点头,“你知道她?”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告诉他,她知道的东西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因此他暂时停了下来,思考着如何继续下去。
  舒昀也同样不做声,雪白整齐的齿尖轻咬在嘴唇上,过了半晌才略带迟疑地问:“你说我和她像,是什么意思呢?”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让我想起了小曼。”周子扬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地说,“我想,换做其他人,应该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吧。”
  只见舒昀的眼神轻微一闪,他也只是继续说道:“你是怎么知道小曼的?是我大哥告诉你的吗?”
  “……算是吧。”那些复杂的纠葛,舒昀是在没有欲望再在别人面前重复一遍。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周子扬的意料之外了。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相爱又问:“那么,我大哥和小曼的感情有多好,他也告诉你了?”
  他们不是兄妹吗?”
  “小曼是抱养的。”周子扬淡淡地回答她,心想,终于,终于说到了最关键地部分了。
  “所以呢?”舒昀心头莫名一跳,费城迅速地作出反应。
  “所以……”周子扬看着她,神色正经得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由不得她不相信他接下来的话,“我大哥对小曼的感情十分特殊……至于是哪种特殊,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马路上似乎正遇到大拥堵,这个时间段,三个车道排满了车左转的交通灯终于由红变绿,车队长龙暂时没有前进的动静。终于有些车主不耐烦了,也顾不得这是禁鸣路段,接二连三地摁起喇叭,一时间声音嘈杂。
  良久,舒昀的身体才微微震了一下,仿佛是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又仿佛是刚刚还在走神,此刻忽然就被惊醒了。
看着周子扬的眼神变得有点儿茫然,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似的。
  “这是你们家的家事啊,”好半天,她终于开口了,语气中确实几位单纯的平静,几乎木然,“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周子扬默默地耸了耸肩,似乎无从答起。他的身高和周子衡差不多,此时面对着她微微垂下的目光,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领她极度不舒服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就这么安静得看着她。
  心里某处犹如被揪着生疼,她渐渐地冷下脸,“我不太明白,难道你就是特意要跟我说这些吗?”
  “是的。”
  “那么好吧。”她继续面无表情,“现在说完了。我还有事,该走了。”
  最后周子扬在她背后说:“拟合小曼很相像,这样和我大哥继续交往,我想不但是对我家里人,包括对你自己来讲,应该都不会开心。”
  他的话音刚落下,她的脚步却没半点儿停留,很快就走远了。
  其实她离开的时候,步伐有些仓促,纤细优美的背影融入灰蒙蒙的车水马龙之中,最后变得模糊不清。
  周子扬面朝着那个方向站了许久,才转身走回车里。
  他早就操刀舒昀不会是那种笨女人,但他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他相信她完全听懂了,尽管她方才的反应是那样的平静,可是他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以及隐藏在那些话背后的真正意图,其实她已经领会了。
  这样的真相应该很伤人吧,他略带愧意的想。
  其实他分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这是他头一次做这种事,此时不免对这个无辜的女人生出一点儿同情愧疚之情来。
  白欣薇还等在车里,见到他回来,她笑了一声,“你跟你哥哥的女人也有话可聊?而且还要求单独说话,玩什么神秘呢?”
  “你也知道她和我大哥的关系?”
  “之前是猜的,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猜测还算正确。”
  周子扬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突然有点儿后悔今天和你约在这里见面了,否则不至于碰上她。”
  “为什么?”
  “被人当枪使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得我云山雾罩的。”
  “我家老头呗。”周子扬将车开入主干道,趁着等红灯之际叹了口气,“我奉他之命,今天当了一回十足的恶人,现在心里正无比愧疚。”
  他的样子像是真的苦恼,白欣薇很快便反应过来,撑着额角斜看向他,扑哧一笑,“该不会是棒打鸳鸯吧?可是你大哥的风流史足以写成一本书了,为了个舒昀,倒值得让你家老头子这样重视?”
  “具体原因涉及周家隐私,恕我无可奉告。”周子扬很快就又露出招牌式笑容,顺便换了个话题,“男的出来一起吃饭,今晚想去哪儿吃?”
  “随便把,你拿主意。”白欣薇无所谓地说。
  于是,在周子扬的主张下,车子出了城,一路顺畅地网郊区某着名私房菜馆开去。
  一路上,周子扬都在想,倘若大哥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有会有何反应?不过他也是被逼无奈,谁会想到舒昀的存在竟然会被家里老友知道,而且,大哥最近的众多表现都在昭显着舒昀的特殊地位,这才引起家里的重视。
  结果偏偏有那样巧……其实多又热的顾虑都是一样的。过去无论大哥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家里都可以不闻不问,可是,唯独对舒昀不行。
  周家长子找了个感情的替身,并且似乎弄假成真了,这种仿佛乐在其中的状态持续时间过长,已经超过了他以往的任何一次记录。也难怪老头会担心他玩过火,于是决定出手干预。
  现在,周子扬只有期望大哥能够体谅自己架在中间是多么难做,同时祈祷今天的举动不会太快地替自己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舒昀的行动力,当天晚上,舒昀便出现在周子衡的别墅里。
  她一直留着别墅的一套备用钥匙,从前是为了进出方便,可是今天……她推开大门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周子衡不在家,这个点,大约正式外头声色犬马的开始。
  她上了楼,在卧室和淋浴间找到自己过去留下的那些私人物品,把它们一一装起来。
  其实除开周子衡手上在家休养的那段日子之外,她在这里面留宿的次数并不算太多,并且也曾可以避免留下过多属于自己的痕迹。
  只因为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带其他女人来这里,而作为一个十足合格的地下情人,她有义务恪守缪写不成文的潜在规则,比如,尽量不留下私人衣物,一面给屋主带来争风吃醋的麻烦,进而打搅道他与别人的好“兴致”。
  不过后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渐渐地也忽略了这些,于是,贴身内衣,洗漱用品,甚至包括一些脑残星专属物品,零零散散地出现在房间里,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知道今天收拾起来,就连她自己都心惊了一下。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第二个住所,生活必需品几乎一应俱全。
  犹豫零碎的小东西太多,为了避免遗漏,属于颇费了一番功夫来仔细地整理归纳。结果在浴室的置物柜边蹲的太久,起身的时候居然突发低血糖,眼睛一黑,差点儿站不住。
  她头晕眼花地伸手去抓支撑物,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胳膊。
  对方的手指有点儿凉,低沉慵懒的声音里还带着酒气,从她脖颈后吹拂而过,“你在干嘛?”
  她被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来。
  头顶射灯明亮,照的周子衡酒后的面孔有些发白,那双眼睛倒是更深更黑了,正沉沉地看着我她。
  这人走路居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怒从心起惊魂未定,挥开他的手,脸色极差地净值走了出去。
  周子衡不紧不慢地也跟出来,又问了一遍:“你在干嘛?”
  她不说话,只拿怒光最后一次扫过宽敞的起居空间,试图发现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最后她确定,该收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毕,于是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乐事人还没到门边,就被成功地阻拦了。
  周子衡喝了酒,动作倒还十分敏捷,而起脾气似乎不太好,最后一点儿耐心都耗尽了,扣着她的肩膀冷淡地说:“这样就打算走了?”
  “不然还要怎样?”
  她需要微微扬起脸才能与他对视,以前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护额的有些艰难,就连发出声音似乎都是困难的,气息更在喉咙,令她胸口发闷,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反问。
  “看来你对我地话记得不够清楚。”面前的男人脸色越发冷酷。
  “不用记了。”她拨开他的手,语气很平静,“我累了,我们不要再玩下去了,没意思。”
  这一次,她很顺利地下了楼,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快要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她有折返回来,将那套要是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从小区深处一路走出去,舒昀仿佛头一回uede路途竟是如此漫长。
  还记得又一次清晨,她被他丢在路边,而他自己开着车扬长而去,那个时候她还在心里毫不客气的咒骂他,盯着寒风独自走到外面去拦计程车,却也没有今天这样的难熬。
  脚下的这条路,被两旁的花丛绿树掩映着,七拐八弯,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好不容易,大门口的灯光遥遥在望,她不自觉地摇着嘴唇,加快了步伐。
  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见她走出来,礼貌地抄她点了点头,她亦扣除一个虚弱的微笑,结果对方愣了片刻,好心地询问:“您不舒服,啊?”
  她有点儿差异,难道现在自己的神色竟已经萎靡得如此明显?但还是摇头说:“没有啊。”
  “哦没事就好。您慢走、”
  “谢谢。”
  她拎着一个大袋子,走了没两步,图案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或许是夜晚过于安静,亦或是车子的车速的确太快,总之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夸张。设置她还来不及转过头,车子便已经到了身边。
  尖锐的刹车声过后,男人摔伤车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夹着异常迫人的其实,不由分说便将她掳上车。
  中控锁落下。
  有门重新轰响。
  她不禁叫道:“你做什么!”
  微光中,只能看见周子衡冷冰冰的侧脸,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转瞬间车子就启动绕上大路。
  她想他一定是疯了!喝了酒居然还开车,而且车速快的吓人,一哭狂飙,别墅区外的路段开网车辆较少,她都已经吓得够呛,等到开上高架,速度却依然未减。
  无数车辆从身边擦过,忽的一声,转眼就被抛得远远的,她不禁拉近安全带,握住门框上方的抓手,屏着气不时转头看他两眼。
  两侧的灯光飞快地扑打过来,闪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她看见他唇角紧抿,坚毅的下颚也紧绷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线条。这一路上他的目光否直视着前方,似乎及其专注,可是双手却只是十分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让她不禁担心自己的额小命一不小心便会在这样疯狂的速度中背无辜断送掉。
  最后周子衡把车开到沿江路上,才渐渐缓了下来,停靠在一旁。
  她终于可以正常呼吸,脸色却已不自觉被吓得发白,脸咒骂的力气都暂时消失了。
  而他也不说话,车门仍旧锁着,只是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点了支烟。
  车厢里瞬间飘荡起烟草的气味,她气息不匀,居然很不争气地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如此一来,她自觉其实又弱了几分,然而身侧的男人却连眼角都没飘过来。只是一只手夹了香烟搭在车窗边,慢悠悠地开口问:“什么叫做不玩了?嗯?我对你刚才的说法感到好奇。”所以就要开车追出来吗?
  她越来越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简直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无比清楚,通常这种时候,他表现的越是平静,其实就越是可怕。她深知这一点,索性紧闭嘴巴不做声。
  周子衡却继续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强调说:“如果你只是把这段关系当成一场游戏,那你就错了。索然之前我也没打算认真,可是现在不同了。你以为现在我还会青衣地放过你吗?再说,即便这是游戏,你也没有喊停的权利。”
  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似乎终于将舒昀激怒了。她不是没有脾气,之前一直都在隐忍,可是现在终于忍不住,不由得冷笑一声,“就算我哥哥志气啊欠了你家甚至欠了你的,我跟你这么久也算是还完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呢?”
  “这样说来,你跟我在一起难道一直都是备受折磨,从来都没有一丝半点儿的享受?”周子衡微微眯起眼睛,终于瞥向她,薄唇便却流露出邪恶的微笑,“可是我怎么记得,每一次你都叫得很卖力并且开心呢!”
  倘若手里有把利器,她一定会选择毫不迟疑地插在他身上,一组织这样恶毒的、近乎赤裸裸的羞辱。舒昀紧紧地握住拳,指甲陷进掌心里,目光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这个男人!究竟还有什么是他说不出或者做不出的?
  而她,曾经有段时间竟会鬼迷心窍,误把这个十足的恶魔当成绅士。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与周子衡的交锋,越是冲动就输的月快。因此任凭内心怒意如何翻滚汹涌,至少她在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平静。
  “怎么,不否认吗?”周子衡问。
  她不答。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带着点儿莫名的嘲讽般的意味书:“如今你这么急着要离开我,究竟是觉得腻了呢,还是又有了其他的选择?”
  她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微微皱眉。果然,他紧接着便又笑着说道:“和熟练情人相处甚欢,难道不是你想离开我的真正理由?”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值得是谁,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平时跟谁接触过?”她咬着牙,只觉得头脑发懵,仿佛不可置信,“……你找人查我?”
  “这种小事,连你都能做,对我来讲更是易如反掌了吧。”修长的手指搁在窗边弹了弹烟灰,他慢条斯理地提醒她,“你不是也调查过小曼的情况嘛?”
  小曼。
  又是小曼!
  为什么如今听他念叨这个名字,竟会让她觉得那么刺耳?
  “我查了她,多以你才来查我吗?”她终于抿着微微发白的嘴角笑了起来,别有深意地表示,“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么我确实感到无比荣幸。”
  之间周子衡的目光在暗处轻微一闪,这是今晚有一回,她觉得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快感。可是这种快感又仿佛来得太过尖锐,划得心口都在微微作疼。
  然而她却固执地选择继续说下去:“周小曼对你来说到死有多重要?就算是我哥哥害你永远失去了她,可是,我在你身边当了真么久地替身,难道还不够吗?你非要用折磨我的方式来显示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吗?你说这不是游戏,也对,因为它比游戏更变态更可恶更让我觉得恶心。你想继续用这种方式来怀念心上人没问题,但是你必须放过我,你去找别人吧。我想,这个世上总还会有另一个人和周小曼很相像。你隔壁盯着我不放呢?我对你的这种痴情演绎毫无兴趣!”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昏暗的车厢里。
  厌恶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可还残留着极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车内特有的真皮的香气,那种味道仿佛侵袭了舒昀的神经,让她有片刻的晕眩。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只觉得至亲啊一直压在胸口的额重量似乎减轻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痛楚。
  就在心上的某一个位置。
  正沿着血脉,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道手指尖和脚趾间,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替身……这个词在她的心里徘徊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血肉,如今她终于把它抛了出去,换的血肉模糊的轻松感。
  这样的真相,她可以再周子扬面前假装糊涂,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其实也是被周子衡逼的。他比他太紧了,让她连转身逃避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她只觉得难受,胸口发闷,于是开了自己这侧的车窗。
  两面对流,江边的凤居然这么大,忽的一下子灌进来。她猝不及防,仿佛被风吹迷了眼睛,只得急忙偏过头去。隔了一会儿,只听身侧终于响起低沉的嗓音,“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她不答,一手摁住被风吹乱的头发,依旧微微闭着眼。
  “周子扬?”
  “谁是说的有什么重要。”她开口说话,声音却仿佛被风吹碎了,居然不可控制地有些轻颤。他没有否认,她想,傻瓜都应该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确实不重要。”他声音平平地回应。说完便转头来看了看她。趋势也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截姣好的侧脸弧度,在路边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子衡伸手摁灭烟蒂,然后捏住舒昀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
  她与他对视,他的眸光深沉,犹如黑夜里的海洋,气息又是那样的熟悉,极具侵略性地向她迫近环绕而来,避无可避。
  “不管怎么样,别忘了之前为了摆平你哥哥的事,我们曾有过第三个月的约定。”他唇边的那抹笑意并没有蔓延到眼底,只是用哪种毫不在乎的腔调提醒她,“言而无信是会有报应的。等时限到了,你可以自由了,为了将来可以和某人长长久久得在一起,现在就暂且忍耐吧。”语气中充满恶意的威胁和嘲讽。

  第十七章 隐约温情
  生活中处处充满不如意,我们无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换个角度看待它。
  自从那晚从就从江边回来之后,舒昀的身体就开始陆续出现一些病症。
  现实感冒咳嗽了几天,紧接着又犯了胃肠炎,继而引起发烧,一连串的状况把她折磨得身心疲惫。Nicol以为是工作行程安排得太过金木,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于是大发善心,竟然主动给她放假,让她多多休息养好身体再说。助理小乔也叮嘱她,现在是感冒多发季节,一定要去医院看医生才行。
  可其实就连舒昀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倜然就这么病了一场呢?印象中上一次感冒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后只能归咎于那天和周子衡摊牌时在江边着了凉。
  可是她不明白,凭什么到头来只有她独自倒霉,而当时同在车里的另一个人却依旧好端端的。
  周子衡不但身体依然健康,而且还对她的胜利和心理实施一系列野蛮的暴力对待。
  比如不顾她这个病人的医院强行把她带到医院里,在各个科室之间来回不停地折腾她;比如当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他抱着双臂站在边上冷眼旁观,并且毫无人性地提醒护士说:
  “我还没吃晚饭,请把药水的流速调快一点儿一边早点结束……”又比如说,回到家里他常常把睡的昏昏沉沉的她弄醒,强行灌下各种药片和开水,动作毫无体贴和温柔可言。
  她还在病中,心理恨得紧,却是在没力气跟他计较。
  因为喉咙发炎所以吞咽困难,有时候药片在口中停留时间稍久,糖衣化开了,苦得她直皱眉头,而他的脸上往往会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可是气结归气结,她根本无力反抗。
  这天舒昀吃过药睡了一觉,仿佛做了一个十分悠长的梦,梦里她背着背包独自登山,山体并不陡峭,可是走得十分累,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体力,而山顶遥遥在望却始终达到不了。
  她气喘吁吁地不断向上,有时候甚至手脚并用,背上的负担越来越沉,最后竟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攀到顶峰。她满怀莫名的喜悦跑上去,果然有个人等在那里。那人抄她伸出双手,因为背光的缘故,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可她还是叫了声:“哥!”心里那么笃定,多以脚步飞快地奔过去,抱住他。
  他的身上果然有她所熟悉的味道。她倜然觉得累,累的想流泪,于是就真的哭了。
  “怎么了?”
  她听见头顶上传来淡淡的疑问。
  可是不对!
  这不是哥哥舒天的声音!
  她呆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
  身前那人提醒修长面容英俊,正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看着她,幽暗的目光深沉似海。
  她仿佛惊了一下,想要立刻向后退开。可是不知怎么,双脚犹如在地上生了根,被牢牢地叮嘱动弹不得。而且肩上那种沉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个背包里像是装着千斤巨石。
  山顶狂风凛冽,从身侧呼啸而过,打着卷瞟向深不见底的峡谷。
  她张了张嘴想发声,可是嘴唇像是被冷风冻住了,只有脸上留下泪痕的地方,惊奇一般地带着点儿暖意。仿佛是在被人用温热的指腹或嘴唇触碰着……从眼角一直到脸颊,沿着眼泪流淌过的轨迹,那种奇妙的暖意似乎正在蔓延。
  她还有点儿迷糊,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显示。就在这个时候,随眠突然光线大亮,不禁刺痛她的双眼,而在本能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他唇边的笑意,是那样熟悉的慵懒,同时也带着同样熟悉的残酷。
  几乎同一时间,他抓住她的双臂,微笑着将她推向了身侧的万丈深渊。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舒昀浑身是汗,胸口不由得剧烈起伏。她茫然地望着头顶明亮的灯光,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梦中那刺眼的光显示从何而来。
  周子衡果然站在床边,眉目平静得问:“做了什么梦?”
  她转动眼珠,视线在他的唇边停留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说:“忘了。”
  那就起来吃饭吧。”他又看了她两眼,但并没有再多加询问。显然还有比关心一个梦境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十分钟之后他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舒昀起床的时候,照例一清淡为主。折算时间她食不知味,刚刚生病的头几天吃的甚少。她隐约记得有好几次都是在床上被周子衡硬逼着吃饭的。可她那是是真的吃不下,偶尔吃一点儿还会吐。当她吐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他却说:“没想到我让你如此倒胃口。”
  她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结果他又说:“除了撑到约定时间,你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提前解脱。哪怕活活饿死自己。”
  她很想骂一句“神经病,”可惜嘴巴刚刚张开,盛着热粥的汤匙便被塞了进来,宿主她沙哑的声音。
  好在那段不堪的的经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舒昀在餐桌前坐下来不禁由衷地庆幸。自从她渐渐恢复以后,周子衡就不太关她了。疑惑是他前阵子恰好有点儿闲,又缺乏生活乐趣,所以才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折磨她。不然除此之外,她确实在想他为什么会把生病的自己弄来别墅,毕竟照顾一个病人是件十足麻烦的事。而他,从来就不是个主动招惹麻烦的人。
  她是真的怀疑他闲得发慌了,以至于最近折算时间只要她醒着,几乎就都能在家里看见周子衡的身影。而一旦失去了往日的和谐,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便带着莫名巨大的压迫力,让她对这种相处有气又无奈。简直有种快要被逼疯的感觉,难怪刚才噩梦里的额男主角也是由他来扮演。
  吃完晚饭,舒昀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彻底放松了一下。可是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仍旧只有她一个人。
  周子衡不会来,对她来讲其实是件好事。现在她有了经历,安眠重新想起周小曼的事。周子扬那天说过的话仿佛一根刺,牢牢地插在心里,时不时就会刺痛她,直到现在她才恍然,难怪有一次周子衡喝醉了,竟会随着她叫出周小曼的名字来。
  她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照片,其实并不觉得自己与那个女孩子有多么想象。至少无关不太像,最后她躺在床上克制了很久,终于掐算了再一次进书房照照片的荒唐念头。因为再看一次随自己不会有半点儿好处。她可不是个自虐的人,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心痛的那是大傻瓜!
  第二天上午舒昀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周子衡是早起离开了,还是彻夜未归。
  陈敏之十五分钟之后准时抵达,把东西交给她,“晚上会有车子在外面等你,接你去吃饭。”
  “周子衡呢?”舒昀翻了翻那些礼品袋,随口问。
  “在公司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得,陈敏之停了一下又笑道,“昨晚通宵,今天又安排了两个会议,估计要到傍晚才能结束。所以让司机过来接你,直接送你去酒店了。”
  舒昀假装没听见,只是关注陈敏之的黑眼圈,“我们公司有个助理岁护肤品挺有研究的,改天让她给你介绍一款好用的眼霜吧。”
  “那先多谢了。”
  陈敏之离开后,舒昀把那些做工精致的衣服、鞋子一一拿出来,然后发了条短信给Nicol。结果Nicol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我不知道拟合周子衡的私交有多好,公司也不会干预你的私生活。”Nicole说,“以前不希望你们被狗仔队偷拍,是担心会影响你的形象。不过现在不同了,既然G&N已经正式邀请你成为他们旗下珠宝品牌的新一季代言人,那么你和周子衡一起公开露面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私底下还是要注意的,公司不想到时候被人猜测你是靠其他途径取得代言机会的。你明白?”
  “代言?什么代言?”舒昀听得一头雾水。
  “你休病假的折算时间,G&N派人与我们接洽,表达了合作的意愿,怎么,你不知道吗?”Nicole显得有些意外,“你和周子衡的关系不是……”
  “我不知道。”极少见地,舒昀不顾礼貌打断她的话,接着确认,“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吗?”
  “目前还在协商具体条款,我也打算等你回来工作后就和你谈的。”
  “我明白了。”
  “那以后出席公开场合,你应该知道如何表现了吧?”Nicole犹自不放心地提醒。
  舒昀僵着声音答道:“……知道。”
  晚上舒昀被逮到某大型地地产集团举办的周年酒会上,她对这种活动提不起兴致,之所以会乖乖赴宴,完全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快见到周子衡。
  “代言的事情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站在他身边低声问。
  “这个问题难倒不该去问你们公司吗?或者你的经纪人吗?”
  周子衡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摆出无可挑剔的社交表情,跟她说话的周子衡同时还用目光和远处的某他打着招呼。
  舒昀板着脸,“如果我拒绝做代言人那?”
  “这个问题也同样和你们公司老板去商量。为什么问我?”
  她一时气结无语,他转过来看着她,“今天的妆太淡了,没能很好的遮住你的坏起色。”
  “我的病本来就还没好,是你选错女伴了。”
  “现在于公于私,你都是最佳选择。”他搂住她的腰,暗暗用力将她往前带,“走吧,那边有几位老朋友,一起过去聊两句。”
  对于这样的场合,舒昀是在是兴趣缺缺。陪着周子衡走了小半个灰常之后,她便找了个理由推倒一旁。就会上除了各式就睡之外,美食自然也不少。不过来这里地人多半都是抱着视角目的的,回型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观赏性似乎远超过适用性。
  舒昀选了一块芝士蛋糕,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本来肠胃炎才刚刚好转,不应该只这些东西的,不过她今晚心情不佳,十分需要一点儿甜食来缓解抑郁。
  “这么巧,你也在这里。”突然有人走过来遮住了她的光线。
  舒昀抬起头,之间白欣薇打扮得光彩照人,手里拿着一只香槟酒杯。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早点儿走。”舒昀笑笑说。
  白欣薇也坐下来,没有问她是跟谁一起来的,或许是猜到了,疑惑刚才就已经看到了。坐下之后,白欣薇继续小口地抿着香槟,而舒昀则安静得对付盘子里的蛋糕,两人皆是默不作声。
  最后蛋糕吃完了,舒昀站起来说:“我休息好了,你呢?”
  白欣薇似乎在为某件事走神,自是突然北京东,回过神来,扬了扬眉,“你先去吧。”
  等舒昀往前走了两步,她才又突然站起来,叫住她:“等一等,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舒昀问。
  “是关于‘他’的。”白欣薇的表情变得奇怪,仿佛带着点儿说不出口的怨恨,又仿佛是尴尬,总之对那个名字选择闭口不谈。
  舒昀很快便领悟到了,“裴成云吗?”
  “嗯。”
  “他怎么了?”
  “他需要尽快动手术。”白欣薇走过来,低头抚平丝质礼服裙上微小的褶皱,用某种毫不在乎的表情和语气说,“不过听说他不愿意,也许你可以圈圈他。”
  白欣薇说完便离开了,舒昀还没开的机笑话这条消息,手臂已经被人托住。
  周子衡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问:“你们在聊什么?”
  “叙旧。”她吓了一跳,借放下盘子的动作摆脱他的触碰。
  差点儿忘了,你和白欣薇也是高中同学。”
  “你对我的时这是了如指掌。”她冷笑。
  “否则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初恋情人回来了呢?”他的笑容同样虚假,无聊。”
  她转身欲走,可是周子衡阴魂不散,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就会上宾客众多,再加上来回穿梭的服务生,想要走的太快也不容易,而且他俩本来就是一对,不是有周子衡的熟人将他们拦下来打招呼。
  舒昀就这样忍到就会结束,坐上车子,她又旧话重提,“我不会接受这个代言的。估计别人哈一位我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拿到这个机会的。”
  “别人怎么看能有多重要?”周子衡砸死后座发出一声轻嗤。
  松开领带,他才露出一点儿疲态来,车厢里晦暗不明的光线将他的身影衬得犹如一幅神秘莫测的油画。
  她发现自己不太像个他交谈,于是兀自将头转向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白欣薇的话,等在心里盘算完了,她转过头一看,这才发现周子衡居然睡着了。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尔后才重新沉默地望向窗外。
  前一阵子舒昀看了一本书,那位外国作者的原话她记不清了,大意是:生活中处处充满不如意,我们无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换个角度看待它。后来她自己总结了一下,应该就是“从绝望中奋力找出点儿希望”的意思。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处在绝望之中,并且正在努力遵循那位作家的精神。
  三个月,其实还不需要三个月,过完之后她便摆脱了。而遵守这个当初立下的口头承诺固然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她心里十分清楚,不遵守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更惨。
  为了在可怕而平叵测的悠悠之口面前彻底遮盖大哥死前的那段经历,反正她都已经付出牺牲了,如今倘若功亏一篑也未免太不划算了、这是舒昀说服自己继续留在周子衡身边的最有利的理由。每当想到周子衡带给自己的伤害事,她都要提醒自己想一想珊珊,以及现在自己所期待的平静生活和正在蒸蒸日上的事业。没想到,一向不被她重视的这份工作,如今竟也成了一种动力,之称她熬过心底一次又一次抽痛般的折磨。
  好在周子衡平时忙,而她在身体康复之后也立刻会公司复工,其实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吧她以往了,因为尝试过一连两三个晚上她都呆在自己公寓里,而这期间她并没有来骚扰她,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所以舒昀又宽慰自己,接下来的几十天,应该也不会太难熬。
  现在唯独领她记挂在心上的是裴成云的问题。
  其实自大那日被人从医院变相赶出来之后,也就再没见过他了。曾经打过两回电话,但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然后她也没有再坚持,只因为裴成云的心事多少让她有些混乱。
  一以前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差变幻莫测,又在她情窦萌动的时候撇她而去,一度深深地打击了她。可是结果趋势,他对国王更加执着,一直没有抽身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有放下她。这让舒昀不知道改如何面对,唯恐给他的病情带来更坏的影响。
  于是她通过郭林打听,才知道裴成云之前坚持出了院,可是撒谎你个个礼拜又重新入院接受了一次急救,目前还处在不太稳定的状态。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问。
  可惜郭林也不是专家,只能大概转述专家的话,说是这种病除了器质性病变之外,心理因素也不容忽视。
  舒昀听完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再去医院一趟。
  可是她去的时候恰好过了探病时间,被保安阻拦在电梯外头,和她一起被拦住的还有两三位其他病人的家属,犹豫只迟了几分钟,家属们不甘心,仍在和保安商量,请他通融。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保安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坚持执行规章制度。
  舒昀眼见事情没有转机,只好离开。她出门时就戴了副墨镜,可还是接收到其中一位年轻女家属数次探询的目光,因为最近经常会在公共场所被人认出来,所以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加快步子往大门处走去。
  就在快要走出医院的时候,她似乎瞥到斜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因为大厅里人来人往,墨镜又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视野,等她准备凝神再看时,早已找不到那个人,于是她强烈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然而当天晚上,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的周子衡突然大驾光临。她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于是不禁怀疑下午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人确实就是他,同时也怀疑自己当时被他看见了。
  不过任凭她在心里揣测了半天,周子衡却什么都没提。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打算给自己主动找麻烦了。趁他去洗澡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把小说结尾的最后几页翻完了,然后盖上空调被装睡。
  大约十分钟后,就在她真的快要睡着之际,被子突然被人掀开。
  “包这么严,你不热吗?”男人的声音在她背后斜上方向。
  空调温度被某变态设定在19℃,正好一波冷风吹过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抢回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处,僵声说:“我很困。”
  “今天很忙?”
  “一般。”
  “都做了哪些事?”
  今时今日她对他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抱着质疑和警惕的态度,于是睁开眼睛微笑道:“你白天日理万机,晚上还要来关怀我,会不会太操劳?”
  他听出她的揶揄讽刺,也微笑道:“如果你真心体贴我,不如现在替我按摩一下,我头有点儿疼。”
  “头疼一定是因为用脑过度了,少算计一点儿应该就会好的。”他提出质疑亲昵的要求,让她觉得有点儿恶心,嘴上讨完便宜索性翻个身,裹牢被子不再理他。
  “这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他说话,伴随着轻微的书页翻动声,“这种书看多了没有好处。”
  她几乎是飞快地弹起来,转身把小说抢回来压在枕头下面。
  “男主角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他目光幽深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不是。”
  “那他是什么性格的人?”
  “自私,自大,没人性,伤害别人不遗余力,而且不知反省悔改。”
  “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看?”他好像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她瞥他一眼,扁了一下嘴角:“我想看他最后有什么下场。”
  “哦。”他状似了解地点点头,安静了几秒钟只好接着说:“通常这类小说,不都是大团圆结局吗,最终抱得美人归。”
  “这本不是。”她撒了个谎。
  “这本的结局是什么?”
  她继续胡编乱造,“最后坏男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永失所爱,孤独终老。而且死得特别早。”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才过瘾。
  结果他听完之后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很讨厌他。”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一直都在咬牙切齿,而且似乎很满意自己给他安排的这个悲惨结局。”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还是一本正经地坚持,“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而且他确实活该。”
  “好吧。”他躺下了,似乎不屑于再跟她较真,甚至还用一种让她听起来感觉有些怪异的语气赞同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这种人或许真会得到报应。”
  “难得我们观点一致。”她忽略掉那种奇怪的感觉,伸手关灯,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对话。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舒昀就被某人不安分的手给吵醒了。
  她不甚清醒地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对方怀里,也不知维持这个姿势睡了多久,颈下还枕着他的手臂。这个认知多少让她有点儿抗拒,睡意立刻被驱散了大半,可是她不想睁开眼睛,只是刻意冷淡地问:“大清早不睡觉你要干吗?”
  回答她的则是用意明显的抚摸。
  周子衡的手指在她腰腹间最柔软敏感的地带摩挲,很快又有若有似无的吻贴到而后。她躲闪的同时很不争气地呻吟了两声,结果这种声音很快便让她引火烧身。周子衡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在她的肩膀上,那一条与颈脖相连的肌肉是她身上几个敏感地带之一,她终于不得不睁开眼,轻声吸气。
  直到做完之后,两人重新分开,各自占据床的一边。卧室里又恢复一片寂静,仿佛刚才激烈的声音都是虚幻的。朝阳的光辉穿透窗帘照进来,空气里几束五颜六色的光柱交错汇集,舒昀眯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发觉耳朵竟然出现幻听,似乎还在回荡着之前自己沙哑的呻吟叫喊声和周子衡沉沉的气息声。
  她觉得自己真无耻,和他一样无耻,在本能和欲望面前居然可以抛开其他想法。或许这也是她能与他交往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
  越来越明媚的光线仿佛有点儿刺痛她的眼睛,她转过头,恰好对上周子衡的视线。
  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看时间,而他在下一刻已经翻身起床。
  明明才七点多,也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歇下来之后困意重新来袭,只过了一会儿舒昀便又闭上眼睛开始迷糊起来。
  她打算再睡一个小时,心里只盼望周子衡离开的时候不要再打搅她。可是事与愿违,先是浴室里传来的淋浴声,然后又是他走出来在橱柜里找衣服的动静。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可是思绪却越来越清醒,不禁努力回忆着自己这里是否存放着他的衣物。
  不过既然他一直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她猜测他最后应该是找到了。
  穿好衣服就走吧走吧走吧,她在心里神经质般连续默念。结果话音在心中还没落下,便敏感地感觉到有人接近了床边。
  可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干,仿佛只是这么安静地站着,有十几秒钟。原本刺眼的阳光被遮挡了大半,然而这样的阴影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反倒带来一阵阵寒意。她心生怀疑,揣测着他的意图,又隔了一会儿,左边眉角冷不防被某个带着温热气息的柔软物体触碰了一下。
  ……大门开启,又合上。
  舒昀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空荡荡静悄悄的房间。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思考过周子衡对自己的感情,她甚至试图从往日的生活片段里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其实自己并不完全只是周小曼的替代品。
  她想,似乎在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而他也只是尽了一个有教养的正人君子的义务,行为举止完全正常,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女而已。
  至于后来,地下情的开始时双方共同促成的结果,是在平等自愿的原则下产生的。
  至少她应该感谢他,从没有在享受欢爱的时候交错过名字,也不曾把周小曼的喜好强加在她的身上。
  还有,有时候他也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又偏偏带着些许温情的举动,比如,刚才那个吻。
  不过她讲这些定义为他发神经亦或是太无聊了,一时兴起偶尔为之,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第十八章 她的请求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这是头一回,却是为了别人。)
  G&N集团大楼刚刚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消防演练。
  周子衡与市里相关部门的某领导握手,负责现场设想报道的人员和机器在周围环伺着,领导说:“今天真要感谢周总的大力配合呀,这则公益宣传片能够拍摄成功,离不开你们公司的支持。”
  “您太客气了。配合政府工作,是每个公民的职责。”周子衡站在炎热日下微笑道。
  等送走领导和一众随性人员,周子衡才在助理的陪同下上楼。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他向沙发上那人瞟了一眼,一边绕到办公桌后,一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五分钟前。”周子扬看了看手表,“知道你在下面应付客人,我特意走了后门。”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周子衡说。
  周家二公子闻言一愣,不禁有点儿心虚,“为什么不敢?”
  “自己做过什么事,难道不清楚吗?”
  “大哥,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对了,我想起来了,一会儿还约了人去车展,大哥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我们改天再聊?”说着周子扬便飞快地起身,准备溜走。
  “你站住。”周子衡淡淡地开腔。
  “大哥……”
  见他做出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样子,周子衡只是冷笑一声,“小时候你犯了错,都是谁替你在老头子面前遮掩的,你是不是忘了?”
  “当然没忘。”
  “你在国外把钱借给朋友,结果被人骗。那么一大笔钱收不回来,又是谁帮你填补窟窿的?”
  “……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呢。可是,干吗突然提起这些……“还要你当年交过的女朋友,”眼看着周子扬已面露愧色,周子衡却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我记得有一个要闹自杀,另外还有两三个死活要跟你回国来结婚。这些,最后都是谁替你摆平的?你是不是通通都忘了?
  “没有。大哥你从小到大帮我收拾过的烂摊子虽然数不胜数,但我一件也不敢忘啊。
  “那你还帮着老头子来对付我?
  啪的一声,原本被周子衡捏在手里随意把玩的一支钢笔重重地摔在桌上,金属与实木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子衡突然变了脸,这让周子扬也不禁有点儿害怕。平时兄弟之间开玩笑可以无所顾忌,但其实他在心底里还是十分敬畏这个大哥的。于是周子扬只得老实招认,“我也是被逼的。老头子让我负责搞定,我当然不能从你这里入手了……”
  “所以你就去找舒昀?周子衡不怒反笑,“看来你去国外这几年公关策略没白学嘛,倒是很会寻找突破口。”
  “大哥你就别讽刺我了行不?”周子扬哭着一张脸,连连认错,“下次打死我也不干这事了,你就给小弟我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吧。”
  周子衡不置可否地挥手,终于恩准他离开。
  临走到门口,周子扬又赚回来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么现在你和舒昀……”
  “和你有关吗?”
  他的话被无情地打断,可是他半句都不敢抗议,迅速开门闪人。
  两扇门板的另一端,却是另一番风和日丽赏心悦目的景象。
  周子衡哪美丽端庄的女助理正面对着电脑,认真的表情让周子扬忍不住走过去恶意地出声打扰。
  “在看什么?”他弯腰俯身,凑到显示屏前。
  陈敏之几乎被吓了一跳,一手抚着胸口一手很快地将浏览器最小化,然后才向旁边避开一点点,同时表达不满,“干吗突然吓人!”
  “是你太专注了。”周子扬转个身,背抵着办公桌。与陈敏之面对面才看清她今天的着装,不由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赞美,“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是吗,谢谢。”
  陈敏之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她穿的是件宝蓝色的连衣裙,将裸露在外的肌肤衬得凝脂般细腻雪白。原本她嫌心形的衣领偏低,早上出门时有意用条项链遮掩一下胸口,可是翻遍首饰盒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又怕上班迟到,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戴。
  此刻周子扬就站在她对面,居高临下,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陈敏之不禁有些坐立不安,想要伸手掩住领口,又觉得这种举动实在是欲盖弥彰。最后头脑一发热,她索性也跟着站起来。
  “恩,鞋子也不错,有品味。”谁知周子扬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转移到她脚上。
  这下子,陈敏之只觉得更加难熬了。
  自从长大成熟之后,她一直都不习惯被人看见自己的脚趾。更何况如今面对的对象是周子扬。
  她自视一向淡定不慌张,可偏偏就有这么一号人,能够让她几次三番地轻易便乱了阵脚。
  而更糟糕的是,周子扬仿佛也有所察觉,手指托在下巴上,饶有兴致地研究她此刻的神情,“奇怪,为什么每回我俩见面,你都是一副惊慌的样子呢?难道是我长相可怕?还是脾气古怪?”他指了指周子衡的办公室,“虽然不如那位受欢迎,可我在女性朋友圈里德评价也还是不错的。”
  “错不错和我有什么关系。”仿佛是为了掩饰心虚,陈敏之不自觉语气冷硬凶恶了些,随手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示意他,“请让让。”
  周子扬侧了侧身,一边说:“还要,每次我来这儿,你好像都要去一趟茶水间。”
  连这个规律都被他拆穿了。其实这完全是她为了逃避尴尬的办法。
  “因为我待客有道。”她板起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是周总的弟弟,招待您是应该的。请问您需不需要喝点儿什么?”
  周子扬歪着头看着这个态度转变迅速的女人,挑了挑眉,面上带着点儿笑意,“和你一样的就好了。”
  陈敏之去茶水间倒了两杯咖啡回来,抬眼只见有人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电脑。
  “喂!”想到浏览器没关,她不由得快步走过去,也顾不上礼节问题,从周子扬手上一把抢过鼠标,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显示屏。
  “黄祖德医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显然周子扬已经把网页内容都看过了。他问,“你心脏有问题吗,需要请他看病?”
  “没有问题。”陈敏之暗暗后悔自己的不小心,有关那位城中着名的心脏科医生的信息,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同时她又不禁气恼,这人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地动她的电脑?
  “上班时间做私事,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你和我又不熟,怎么知道我什么风格?”
  “这点看人的本事是必须要有的。”周子扬驾着腿在转椅上左右晃了两下,突然眯起眼睛看着她,“难道是我大哥让你查的?”
  “不是。”陈敏之没好气地否认。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周子扬站起身,又朝她靠近了一些,“告诉我吧,我大哥为什么要让你查这个?”
  他个子高且修长,而她亦不矮,两人几乎只差半个头。他微微倾了身,仿佛整张脸近在眼前,五官俊挺完美得无可挑剔。她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就快要溺进他的气息里,不由得心中警钟猛响。
  “你是想色诱吗?”话一出口,陈敏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怀疑自己一定是神经搭错线了,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周子扬也微微一怔,继而笑容在脸上扩大,“如果能引诱你,我会觉得十分荣幸。”
  “恐怕我没那个福气。”
  “哦,要不要试一试?”
  “感谢你的眷顾,不过我想还是算了。”
  陈敏之轻轻地推开他,重新端坐回自己的座位里。被靠背和扶手环绕着,她才终于觉得安心了一点儿,心跳也逐渐从杂乱恢复平静。
  这样一打岔,之前那位黄医师的事总算是被忽略过去了。
  周子扬又逗留了一会儿,直到陈敏之接到内线电话的召唤,他才跟她说“拜拜。”
  陈敏之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汇报完,桌后的人淡声吩咐,“你替我联络他,约个时间出来见一面。”
  “好的。”
  陈敏之转身要走,突然又被叫住。
  “刚才是不是周子扬在外面?”
  “恩,是。
  周子衡抬眼看了看这位能干谨慎的女助理,“你们似乎很聊得来?
  “还好吧,其实不太熟。”
  “是吗。”周子衡笑了笑,停顿了一下子才别有深意地说,“其实他人还不错。”
  陈敏之没接话。
  他又说:“没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走到外面,她才发现桌上那杯咖啡还在,犹有余温。
  陈敏之将杯子端起来,拿回茶水间。
  病假结束后,舒昀果然很快就从公司拿到代言合同。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向强权雇主挑战一回。
  “能不能换个人选?”她提议。
  “你觉得谁更合适呢?”Nicole不动声色地反问。
  可是舒昀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要有人接手,换成谁又与她何干?
  她的沉默犹豫通通落入Nicol的眼里,Nicol却只是平静地告知她:“这是公司经过全面考量权衡才替你接下的代言。我记得上回我也说过了,与C&N合作,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不管对你还是对公司而言,都是有利可图的。你觉得我说话太直接了吗?”她用话语阻止了舒昀打算皱眉的动作,“我只是实话实说。老板开这家公司是为了赚钱,而你,踏进这一行也是为了过生活。现在你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这是个绝好的机遇,一般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你现在却想拱手让人。舒昀,我十分不能理解。”
  “反正我是真的不想接。”舒昀最后也只能反复强调这一句,可是就连自己都觉得这简直算不上是个理由,多么苍白无力!
  果然,Nicole也拉下脸,不给丝毫情面地提醒她,“我不管你是否真心在乎这份工作,但既然你与公司早就签订了总合同,合同上的内容你应该不会忘吧?在不损害你个人利益和形象的前提下,你有义务全力配合公司的业务和活动。你接下这个代言,与一位文员完成上级交代的影印任务,这两者在性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希望你不要挟带私人情绪而影响到大家的利益。”
  从Nicol办公室里出来,舒昀很快便碰上助理小乔。
  小乔小声而兴奋地问:“小舒姐,你是不是很快就要拍广告啦?”
  “你怎么知道的?”
  “小道消息嘛,不过来源还是蛮可靠的。”小乔神秘地笑笑,又追问,“什么时候开始?”
  “过一阵吧。”舒昀默默地把手里的合同折成几折,心情有些低落。
  下午有一家音乐杂志来替她拍照。
  几组照片拍完,按原定计划安排十五分钟的文字访问。
  其实那个女记者很健谈,年龄同舒昀差不多大,性格倒和莫莫有七八分相似。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除了采访稿里的问题,女记者还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个人十分喜欢你的声音,感觉很迷人。我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最近每天都在听你的歌,首张专辑的风格很不错!”
  “谢谢。”
  “接下来还有新歌吗?”
  “正在筹备之中,大概还需要过一段时间吧。”舒昀说。
  “那我就期待着喽!下回一定会来向你索取免费CD的。”
  正式结束了访问,那女记者收拾完东西准备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同回去。临走时,她笑嘻嘻地说:“再问个私人关心的问题吧。其实第一张专辑就取得这样的成绩,你自己有没有感到过意外?现在走出去,应该有不少歌迷会认出你吧?”
  “确实是有一点儿不适应。”舒昀想了想,半开玩笑道,“而且出门总要戴墨镜也挺麻烦的。”
  女记者笑起来,“可是能被人关注总是好的吧。有没有庆幸自己进入这行。”
  这个问题倒让舒昀怔了一下。
  她摇摇头,“没有。其实,我很后悔。”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正经了,反叫女记者不太相信她的话,笑着调侃道:“你是后悔自己没早一点儿唱歌吧。好了,我得回去交差了,改天有机会咱么再联系。”
  “好。”
  舒昀在心里暗笑,自己这样另类的想法,估计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难以理解吧。
  甚至就连相交十数年的好友莫莫都不能理解她。几天后相约吃饭,谈到彼此的工作,莫莫连声叹气。她最近被一连串的活动策划案搞得焦头烂额,只后悔自己入错行,更遗憾爸妈一副好嗓子。
  舒昀觉得又无奈又好笑,随口说:“你可以去当谐星。”结果招来莫莫的九阴白骨爪。
  餐厅是在一条以幽静闻名的街道上。
  这条街统共也就只有两处吃饭的地方,一处比一处高档,另外一家是隐私性极不错的私房菜馆,许多城中名人都爱光顾。不过因为莫莫与那私房菜馆的老板曾经结下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私人“恩怨”,于是她再不肯去捧场。
  从餐厅出来后,舒昀说:“下回我们能不能换点儿别的花样?此次都是西餐,你也太崇洋媚外了吧。”
  “我还不是充分顾及你的身份才特意挑在这里!客人不多,周围又安静,省去你许多麻烦。”
  不过,就是在这样号称安静的地方,居然还能碰见周子衡。
  其实舒昀首先认出的是他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的私房菜馆门口。
  她随意一眼便瞥到了,不禁心里感叹,这算不算天涯何处不相逢?
  结果还没等她感叹完,就看见从古色古香的双扇门里走出来的几个人。
  路边的街灯几乎都掩映在成荫的树木中,光线有些暗,又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但她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那个身影。
  莫莫见她脚步滞缓,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了?”
  舒昀的目光从修长俊挺的年轻男人身上移开,转移到他身侧的那位老者身上。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在记忆里搜寻相关信息,而后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没事。”直到对方都上了车,她才收回视线,略带心事地回应莫莫。
  当晚,与莫莫分手后,舒昀来到市郊的别墅。
  今天是周五,单数。那三个月的期限规定里还有一个附加条款,那便是每周逢单数她都应该在周子衡的住处过夜,这样既能履行情人的“职责”,又能拥有私人空间。对此舒昀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这规矩也不是如山的铁令,偶尔破一破,周子衡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她今晚如此自觉,倒让周子衡有些吃惊。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进了家门,正准备放水洗澡。
  “一起?”一手撑着浴室门框,几近赤裸的男人扬了扬眉。
  她立刻回应,“当然不。”
  “哦,那真可惜。”虽是这样说,但她不认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任何遗憾的痕迹。
  “难得你今天这么主动,而且时间卡得刚刚好,我还以为你终于开始怀念曾经一起淋浴的美好时光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转身进了淋浴房,让她已经溜到嘴边的疑问又生生咽回去。
  就这样,舒昀憋着满腹质疑,坐在卧室床上心不在焉地将一百多个电视频道换了几个来回,才终于等到某人洗完出来。
  周子衡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电视上瞟了一眼。电视里是国外某台,无翻译的原音,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正快速地播报着新闻。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舒昀的脸上,片刻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笑意里颇有些嘲讽。
  舒昀被他这种表情搞得十分难受,不禁抬眼蹬他,“干吗?”
  “这样心事重重,想什么呢?事,还是人?”他懒洋洋地问,随手丢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软椅里。
  其实那张椅子还是舒昀买回来的。就在他眼睛不方便的那段时间,常常靠在里面边晒太阳边让舒昀念报纸给他听。
  那段回忆让舒昀的思绪发生了瞬间的紊乱。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无视他语气里仿佛别有含义的暗示和嘲讽。她转过身面对他,问:“晚上你和谁一起吃饭?”
  周子衡看着她,停了一下,才说:“一位朋友。怎么?”
  “晚上我恰好看到你们了。你的那位朋友,我好像也认识。”
  哦,是吗?”周子衡淡笑道,“那位黄医生,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掉进了他的套里,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追问道:“你到底想干吗?”
  “你的这个问题真奇怪。什么叫做我想干吗?倒是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紧张的样子?”
  “因为我现在对你很怀疑。”
  “怀疑什么呢?”他看着她,薄唇边仍旧带着极淡的微笑,“我倒觉得你十分反常。舒昀,过去我和什么人吃饭应酬,你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吧。”
  “这是两回事。”她抿了一下嘴角,微微泄露了心底的挣扎和犹豫。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今晚会这么自觉地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用平淡的语气直接戳中她的心思,不过她直觉认为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周子衡却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黄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一个朋友的病房里。”
  “什么朋友值得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果然,舒昀想,那天在医院里,他还是看见了她。
  不过之前他居然只字不提,是想等着秋后算账吗?
  况且他虽然语气随意,却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他两秒,突然开口说:“周子衡,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不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好歹大家在一起也这么久了,你能看透我,我也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明知故问这一套,你玩起来很有意思吗?”
  “一般,其实我根本不耐烦和别人玩这些。”周子衡终于收了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站起身走到她眼前,“不过因为对象是你,而你似乎十分喜欢和我兜圈子。如果不配合一下,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了,近到她几乎都可以数清那些残留在他那结实腹肌上的细小的水珠。她不自觉地仰起头,而后又觉得仿佛还不舒服,索性也跟着站起来。
  她直视他的眼睛,“那我们就都直接一点儿吧。我确实是在怀疑你和那个医生见面的目的。你不要不承认。”
  “哦?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目的?”
  “你不否认,对吗?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俩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随意牵扯到其他人。”
  “莫非你所说的其他人,是指你的老同学兼初恋?”
  他的话音落下,她的声音微微沉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猜什么?你觉得我会给他带去什么不良影响?”
  “难道你今晚的那餐饭和裴成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抑或,其实就是为了他。”
  “舒昀,”英俊如撒旦般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你应该对自己的直觉感到非常自豪并无比自信,所以才敢来这样质问我。”
  “请你正面回答我。”
  “随便你吧。”他转过身,仿佛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兀自从床头捞起烟盒和打火机,嘴边叼着香烟,他一边点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我相对他不利好了。如今不巧被你发现了,或许你可以想点儿办法阻止我。”
  这样漫不经心的腔调,这样随意的口吻,令舒昀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下。
  她有点儿分不清他是不是认真的,那副隐藏在灰白色烟雾后面的神情,更是漠然到让她开始感到疑惑和惶恐。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周子衡,你不要乱说话。况且裴成云并没有惹到你,你没有理由做这些。”
  回应她的确实一阵极低的笑声。
  上半身赤裸着的男人仿佛真的心情不错,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看着她,挑了挑眉毛,“如果我说他确实阻碍到我了呢?你也说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她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更加清楚他的手段。那些拦住他前面的人或事,倘若他想清除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哪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会在所不惜。
  她站在床尾,膝盖抵着硬邦邦的床架却不觉得疼。
  她安静了一下才说:“你相对裴成云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不再猜一猜呢?抑或,试目以待更好。”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你最好不要真的牵扯到他。”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她停了停,灯下目光冷冷地望着他,“我是在请求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只有那清澈的瞳眸深处露出一丝恳切来。
  周子衡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身侧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火星在两指之间的皮肤上掠过,带来一阵短促而麻木的灼痛感。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低头去看,而是直接倾身将剩下的半截烟蒂捻熄在床头的水晶烟缸里。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花费的时间却有点儿漫长。
  那张英俊的脸在灯下微垂着,额前的黑发还带着濡湿,侧面被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弧线勾勒得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而他的眼睛亦垂着,仿佛专心致志地盯着烟灰缸里那一点儿逐渐熄灭的火光。
  中央空调里正咝咝地往外送着冷风。舒昀感到有些凉,似乎是从心底升出来的凉意。除去手指的动作,周子衡沉默着几乎一动不动,这让她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
  舒昀为了得到答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应该放弃的时候,他终于直起身体重新转过头来看她。
  周子衡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得仿佛是暴风雨下的万丈深海。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
  这是头一回,却是为了别人。
  半晌之后,面对她隐约带着请求的眼睛,他沉声说:“我知道了。”
  然而,这样一句“我知道了”究竟代表着什么,其实舒昀心里也没底。不过如今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不会真的对裴成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就因为这件事,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僵的局面。不但当晚没有再交谈,甚至就连接下来的日子,在每回不得不相处的时候,他也似乎对她兴趣缺缺,不再以调侃嘲讽或是折磨她为乐。
  其实这是好事,可是舒昀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比前阵子更加糟糕。
  公司那边也因为她工作时间被事先排满的缘故,不得不替她推掉了一个大型活动。反倒是徐佩佩刚从日本拍完广告回来,风尘仆仆下了飞机直奔活动现场。之后媒体相关报道出炉,徐佩佩照例大出风头,谋杀无数菲林。
  后来私底下在公司里碰上,徐佩佩假惺惺地向舒昀表达了遗憾之情,因为活动当晚有数位知名大牌音乐人出席,而舒昀生生错过了这个与他们沟通交流的机会。
  待到高傲的孔雀公主翩然离开之后,小乔愤愤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有必要故意来说这些吗?”
  “不气不气。”舒昀反过来安慰这位小助理,打趣道,“至少她现在还会主动和我讲话,换作以前这怎么可能呀。”
  “小舒姐,你这心态真是太好了。”
  “不然真被她气死了,岂不正好让她得逞吗?”舒昀笑笑说。
  “确实是。这两天我看你闷闷不乐的,原本还以为你真是为了这件事不开心呢。”
  “怎么可能。”
  舒昀想,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为什么最近会如此的不愉快。
  其实她也是有私欲的。每当周子衡提到裴成云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某种报复般的快感。
  她甚至想,凭什么周小曼可以活在这个男人的记忆里这样久,而她在他面前,就非要对他忠贞不二?
  因此她怀着一点儿可耻又卑鄙的恶意,克制着自己不去向他做出任何解释。
  知道这样的误会真正将裴成云牵扯进来了,她才开始感到后悔和担心。

  第十九章 分手宣言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吸得精光。)
  过了几天,特意挑了某个空闲的日子,舒昀又去了一趟医院。
  裴成云刚被送去做完检查,回来之后见到她,他的态度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反倒神色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她这才惊觉他竟然已经这样憔悴了。整个人越发消瘦,身体清减下去,就连眉骨都仿佛瘦得突出来。抑或是睡眠不好,眼睛微微向下凹陷,眸光黯然,隐约带着倦意。
  他已经不能平躺,多半时间都必须斜靠在床头,那样微微倾斜的角度才能有助于平顺心跳和呼吸。
  对于那晚将她赶出去的事,裴成云只字没提,只是问她最近好不好。
  “干嘛总是关心我?我好得很。”舒昀说,“倒是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似乎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淡淡地说:“其实我以前在国外做过一次手术,最近这里又出了点儿问题。”他边说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舒昀注意到,现在就连他的手指都仿佛苍白无力,指甲上更是没了健康的光泽。
  “我听说还需要继续做手术,对吗?”她问。
  “嗯。”他停了一下,神色平静,“我不想再折腾。”
  “这怎么能叫折腾?难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可就算做了手术又怎样,下半辈子照样还是离不开医院。”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牵动了情绪,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定,歇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她,不禁哂笑道,“而且手术风险大,说不定有去无回。”
  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舒昀听了心头难免往下一沉。
  她本事打算来劝他做手术,现在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接近晚饭时间,裴成云突然半真半假地抱怨医院餐食难吃。
  舒昀便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回来吧。”
  “真的?”他抚着胸口低低笑道,“好久没吃香辣虾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没有食欲,毕竟人已经病成这样,连多说两句话都仿佛疲惫至极。一听之下她立马答应,拿上钱包下楼去买。
  结果只在医院俯近的几家餐馆逛了一圈,便接到白欣薇的电话。
  医院门前的临时停车道上,白欣薇从车里递出东西来交给舒昀。
  “怎么不自己上去给他?”舒昀问。
  “我没空。”白欣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叮嘱她,“你就说是你拿来的吧,别提到我。”
  舒昀看了看手上的几张CD和那部精致的播放机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也没办法劝动他接受手术。”
  白欣薇一愣,继而又仿佛满不在乎,“那就听天由命吧。”
  “明明你一直都在关心他,为什么不肯亲自上去看看他?”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我曾经一做就是好几年。为了等他,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也许你再坚持坚持就会如愿的。”
  “谢谢你的吉言。”白欣薇研究般看着舒昀,好像有点儿遗憾,“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其实我觉得你会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只可惜我俩读书的时候没有深交的机会。”
  “是啊,后来你又把我当做假想敌,要做朋友就更难了。”舒昀开了句玩笑之后才又端正了神情,认真地说,“其实我在想,大概是你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抑或,你对裴成云来说有多重要,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儿晚?”白欣薇挥挥手,发动车子,随后又想起来,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打包什么回病房?”
  “裴成云说想吃香辣虾。”
  坐在名车里的美女眉头微皱,“他的病需要忌口的。”
  回到病房,舒昀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拿到床前一一打开。
  在裴成云表示疑问之前,她率先说:“辣的东西你不能吃,还是来点儿清淡的吧。”
  裴成云望着她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问:“那是什么?”
  “哦,音乐,拿来给你解闷的。”
  她把CD机和唱片放在床头,替他插好电源。
  吃过饭之后,探视时间眼看就要截止,她说:“手术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吧。要不我托人打听一下,找最好的医生?”
  床上的男子似乎有些累了,半躺着不说话。
  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密,与年少时几乎没有两样,即使现在躺在病床上仍旧俊美如昔。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神情冷淡,倘若再配合上偶尔发作的坏脾气,很容易便会令舒昀想到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那个少年。
  她不禁叹了口气,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时候他的态度很差,他不喜欢与人交际,甚至刻意掩饰封闭自己的情感,这些恐怕通通都是一种保护手段。即保护他自己,也保护着他真正关心的人。
  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需要面对生离或死别,牵挂越多,痛楚便会越深。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那都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缺失。
  舒昀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床边传来的声音。
  声音里分明带着浓浓的倦怠和虚弱,却还是问她:“刚才你是不是见过白欣薇。”
  裴成云的语气甚至缺少疑问的强调,仿佛心中早已确定了答案。
  舒昀静了一下才做声,却答非所问,“其实你和她才是相互了解的一对。估计也只有她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音乐,她会记得你现在不能吃哪些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舒昀摇摇头,兀自笑道,“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
  可是接下来的几日她都非常忙。
  自从签完合同,舒昀与C&N的合作算是正式开始。
  负责与舒昀做主要接洽的是一位姓李的总监,以及他的助手张小姐。广告创意受到某国际着名时尚生活杂志内的一期摄影作品的启发,由创意总监亲自向舒昀做介绍说明,直到舒昀领会广告所要突显的精神为止。
  “需要半裸出镜?”听完之后,舒昀质疑这最重要的前提。
  “只是裸背而已。我们会以女性身体的柔美曲线,配合本季珠宝所特有的华丽风格,两者形成看似冲突实则和谐的画面,进而达到加深视觉感官和印象的目的。与此同时,也请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负责将你拍得美美的,等到样片出来,相信能令你本人都感到惊叹。”
  创意总监洋洋洒洒描述了一大段,舒昀还是犹豫,“这是我的第一个广告,尺度这么大,我一时接受不了。”
  “这个创意极富美感和艺术气息,观众看完并不会产生任何不良或不雅的联想。”总监仍在试图说服她,一会儿又拿来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她看,“你瞧,类似这种效果,多美。”
  确实,那位外国女星肢体柔软肌肤白润,半伏在碧绿的草地上,棕褐色的卷发披在光裸的背部,整个身体曲线在夕阳的勾勒下近乎完美。妖娆的鞋履与性感丰盈的红唇相呼应,仿佛是点缀在雪白奶油蛋糕上精致美妙的樱桃。
  确实美极了。
  Nicole也在现场,对于总监的话并未发表任何异议,脸上甚至流露出些许真诚欣赏的神情。
  舒昀放下杂志说:“请等我打个电话。”
  她找了个角落,挂给周子衡。电话一接通她便说:“我们马上中止合同行不行?你可以不在乎我在别人面前裸露,不过我自己接受不了,哪怕拍出来再美也不行。我看你还是另找他人吧,或许找个身材好的模特更适合。”
  她一股脑儿说完之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钟,然后才听见周子衡说:“我现在过去。”
  “你也来劝我吗?那不必了。”她斩钉截铁地表达决心。
  周子衡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有事要走?”
  “我改天再过来。”周子衡说着已站起身。
  医院的外科主任兼脑外科专家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片子,提醒道:“上回因为你的眼睛复明了,所以我建议采取相对保守的治疗,希望你颅内那块淤血可以自行散开。不过最近你的视力再度变得模糊,根据拍片的结果来看,估计还是需要动一次手术,不然难保上次的情况不会再发生。这样吧,你自己回去考虑并安排一下,抽出时间来我们再详细讨论。毕竟脑部手术不比其他,风险还是有的。你想清楚再说。”
  周子衡说:“多谢,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等他抵达试妆场地的时候,创意总监仍在试图从艺术的角度打动舒昀。
  “把方案B拿来给我看看。”他走到总监身后说。
  总监简直吃了一惊,以往所有的代言广告这位集团大老板都从未直接参与甚至过问过。通常都是样片拍好后,送去集团总部,而那里也有专门负责这种事物的人,基本上不需要劳周子衡的大驾。
  李总监对于周子衡的突然出现有点儿摸不清状况,周子衡则看了一眼还端坐在椅子里的女主角,只见她脸色不佳。他转回来对着总监重申自己的吩咐,“有没有第二套广告方案?”
  “有。”总监应道,立刻指挥助手去拿。
  文件纸在周子衡的手下不紧不慢地翻过,总监说:“这套只是备选,论效果还是主打创意更好。”
  “作废。”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我认为需要舒小姐裸露出镜这个想法不太妥当。”周子衡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交还给助理,“我不喜欢。”
  这是有史以来头一遭,整个创意部门一致奉为绝妙经典的创意案就这样被大老板用一句话给否决了,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老板的要求是,代言人舒昀必须衣着得体,避免任何形式的过度暴露或搔首弄姿。
  对于“搔首弄姿”这个成语,总监揣测,放在这里是不是代表着不允许为舒昀设计任何具有诱惑性的动作或表情?那么拍出来的艺术效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大老板很快便看透了他的心思,并善意地替他定下整个广告的基调,“优雅端庄为主。”
  好吧,李总监想,虽然这与自己的初衷有些背离,却终究也是最符合一般珠宝广告的调调,不功不过,只能在拍摄手法和角度上多花点儿心思,希望能以新颖取胜了。
  脑子高速运转的同时,李总监不免又向面前的广告女主角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有些遗憾。他想,单就外形和气质来看,舒昀应当更适合妖娆性格的迷离风格,倘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摄,那一定将会非常迷人。
  中午周子衡请所有工作人员吃饭,由助理费威负责安排,自己则将舒昀带到附近的另一处餐厅。
  三月之期转眼就要到了,在仅剩的二三十天里,他们似乎极有默契地共同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相处之道。上次因为裴成云而引发的矛盾,在经过连日来的冷战之后,今天再见面时,两人一致闭口不再重提。
  粉饰太平,舒昀一边吃着午餐一边默想,自己跟在周子衡的身边这些年,总算把心机练深沉了一些,这算不算唯一的收获?
  她给自己点了一客芝士锔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客气地提出来,“请你把调味瓶给我。”
  芝士粉、胡椒粉和其他的调味瓶都摆在精致的木架上,恰好就在周子衡手边。
  周子衡放下刀叉瞥她一眼,伸手要拿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她见他的手指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很快却又收了回去,还以为他不满意她刚才有意客套的态度。
  “自己拿。”果然,他拒绝替她服务,目光冷淡地落到别处,练看都不看她。
  她撇了撇嘴角,在心里强烈鄙视这种毫无绅士风度的行径。抑或他还记得上次的争吵也不一定!
  原本还嫌饭里的芝士味道不够浓,但是面对周子衡一副冷漠冷酷的样子,她也变得意义阑珊起来,随随便便地将这顿午餐应付了过去。
  下午试了几个妆面,这组工作人员都是高效率的专业人员,最后很快便将最后的造型确定下来。
  最近公司将舒昀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广告拍摄之外,还要约见几位词曲人谈下一首新歌的构想,紧接着又赶去某内陆城市参加一场大型歌会。
  那个城市是出了名的火炉,炎热的夏季在那里直接换成酷暑。从机场出来,迎接他们的除了歌迷之外,就是扑面而来闷得令人窒息的热气。
  到了夜晚,温度才稍微降下来。可还是热。况且又是露天的活动,台下人山人海,顶上和四周都架着巨大的射灯,在台上唱完两首歌,回到后台不可避免的就是一身汗。
  这是舒昀第一次参加这种歌会,当她听到有人在下面呼喊她名字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她想,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自己跟在哥哥身边撒娇的时候,当她用着哥哥写词作曲赚来的钱读书的时候,哪会想到自己也能在这一行里做出一点儿成绩来?可惜哥哥看不到这些了。
  想到舒天,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愿望似乎真的实现了。除去最初引起的那一阵波澜之外,后来哥哥的名字确实不再经常被人挂在嘴边讨论,而那些旧的隐私也并没有被如今强大的搜索力量给挖掘出来。
  终于风平浪静了。
  哪怕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楚天舒”的亲妹妹,却也没有谁会再在访问里向她提出任何相关的问题。
  这都是周子衡的功劳。
  对此舒昀心知肚明,完全无法否认。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从在丽江初遇开始,一切就像是被神安排好了的。她因为酷似周小曼而给他带来心灵或身体上的安慰;而他呢,则替她解除了一件当初不曾预料到的麻烦,完成了她最微小也最渴切的愿望。
  那么当这些都做完之后呢?
  是否就是分别得时刻?
  参加完演出回到C市的那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机场里遇到有人求婚,年轻的男士举着大束玫瑰,单膝跪地在女友面前,请求她嫁给他。
  同样年轻的女主角瞬间喜极而泣,泪水将眼线和睫毛膏都冲花了,在眼眶周围留下两团乌溜溜的印子,像个熊猫。
  饶是这样,舒昀却还是认出来,这个幸福的女孩与自己坐的是同一航班,两人还在飞机上的厕所外头相遇过。
  所以她停下来,隔着周围热闹的人群多看了两眼,亲眼见证女孩点头被戒指套牢,一双浪漫的男女拥吻在一起,她在心里送上个祝福之后才匆匆离开。
  市区里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街边几乎每隔几十米就能看见一位玫瑰花小贩,而此时逛街的人似乎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其实舒昀自己倒有很久都没认真逛过街,一路上只听小乔和另两位女同事热烈地讨论商场里德打折信息,结果她在半途中居然睡着了。
  晚上回到家,她草草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继续补眠。直到楼下某户开派对的音响声透过窗户飘进来,她方才醒转,迷迷糊糊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还没到十二点。
  这样的深夜,她恼怒地将头埋进被子里,正考虑要不要打给物业投诉一下,却听见有人开门进屋。
  门锁响动的声音让她一激灵,仅存的一点儿睡意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舒昀迅速坐起来,凝神屏息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然后卧室门便被人推开了。
  或许是她一脸警觉的样子真的娱乐到了对方,抑或是他今天的心情本来就非常好,直接周子衡扬了扬眉,卢储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会拿防狼器来扔我。看来你的防备意识还是不够,就这样坐在床上,如果真是小偷入室怎么办?”
  他边说边走进,她没好气地重新躺回去,继续拿被子遮住脸,闷声道:“我并不觉得小偷可怕。”
  “你是想说,其实我远比哪些宵小可怕多了,是吧?”
  她用沉默表示承认。
  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晚突然过来,她没问,也不打算问,只是在浴室里传来水声的时候,她发现,这下子自己彻底不想睡觉了。
  于是,等到周子衡淋浴完出来,他们很自然地重温了那项最近都没有好好做过的运动。
  说不清是谁主动,也说不清这期间她到底有没有产生过拒绝的念头,即使有,或许也是一闪而过。总之在窗外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中,她在他的身下承受着狂风暴雨似的激情,双手并没有推开他。
  而周子衡今晚似乎喝了一点儿酒,所以尤为兴奋,深黑的眼底仿佛有明艳流灿的火花闪现。他在她的颈边、肩头以及大腿处噬咬,不放过任何一处能让她敏感到战栗的地带。
  结束之后,他趴在她的身上,微沉的气息之中带着一丝隐约醇冽的酒香。
  “我想你。”他说,温热的嘴唇近在她耳边。
  她却仿佛控制不住,沉默地揽着他的肩,一语不发,只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下去。而他吃痛地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更大的动静,只是任由她用力再用力。
  她咬了许久才肯松开,手指无意识地从他肩上某处来回扫擦而过,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吻痕,而她清楚记得自己方才并没有亲吻过他。心里痛得像被刀刃割过。她看着那个极深的牙印,对他说:“节日快乐。”
  这天半夜,忍受着一阵接一阵袭来的头疼,周子衡迟迟无法入眠。
  这就是醉酒过后留下的后遗症。他白天的时候出去应酬,居然极少有的喝多了。
  原本中午喝酒就不符合他的习惯,这次完全是客随主便。再加上宴请方又十分热情,餐后安排去KTV继续“交流感情。”于是在数杯酒精的混合作用下,周子衡坐在昏暗的总统包间里,很快便发觉自己的神志和感官开始变得沸腾。可是酒还没有停,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来我往,谁也决绝不了谁。
  期间,宴请方照例叫来陪酒的小姐调节气氛。
  周子衡记得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年纪似乎很轻,脂粉覆盖下的那张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姣好而又柔嫩,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其实就连她的眼神都仿佛少了几分同行们的那种圆滑世故,反倒带着一丝与这个环境极不相称的青涩纯净。他疑心自己酒喝多了,居然会猜测这是不是一位出来“兼职”的女大学生。于是他喝着酒,随口就问:“怎么称呼?”
  那女孩道:“我叫苏云。”十分标致的普通话,咬字清晰,从被涂红的嘴唇里轻轻吐出来。
  这样的场合,又是这种职业,应该没有谁会用真姓名。但是当他听到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一下。
  苏云……这般巧合。
  他笑了笑,多打量了对方两眼。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在心中产生了微妙的排斥感。
  那女孩原本紧贴着他而坐,后来他借着倾身拿酒杯的动作,稍稍往旁边移了移。亦不肯同她喝酒,甚至连交谈也戛然而止。
  兴许是宴请方看出门道来,很快便殷勤地提出替他换一位小姐。而那个名叫苏云的女孩子,带着一点儿尴尬,却顺理成章地被召唤坐到另一位客人的身边,陪着玩乐。
  等着这一套应酬终于结束的时候,周子衡已经醉了。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KTV大门的。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酒店的大床上。旁边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漂亮鲜妍的嘴唇贴在他的肩头。
  他揉着额角起身,将苏云叫醒。
  或许是他的脸色不佳,女孩子显得有一点儿委屈,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说:“散场的时候是您角我陪您的。”
  他不记得了。不过就算真的有,他当时叫的那个人应该也不是她。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衣物穿上,又取出一些钞票。
  苏云说:“……任总已经付过了。”或许真是刚入行不久,欲望和职业道德正在相互剧烈地拉扯,所以眼神有些犹豫,手指本能地向前伸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去。
  任总就是这次请客的人,倒真是将各方面都照顾周到了。周子衡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将钞票放在了桌子上。
  离开酒店之后,他让司机过来接他。半躺在车里又休息了两个多小时,这才终于感觉酒醒了。
  那时已是深夜,一直沉默地司机开口问:“周总,现在去哪儿?”
  他半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报了路名。然后,便到了这间公寓,见到了坐在床上因为半夜动静而一脸警觉的女人。
  他倚在门口看着她,突然很想笑,而前段时间让他不愉快的那个因素,似乎也被暂时遗忘了。
  之后他走到床边,目光底下是她素净的脸颊和白皙柔软的身体,他的心情无端端地变得十分不错,比刚进门时还要好。
  活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是酒精还没完全散开,所以他破天荒地向她表达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说:“我想你。”
  可是这样一句实话,却换来她重重地一口,咬在脖子和肩膀相连的地方。他以为她又有什么不满,可随即她只是转过身,极为安静地睡去。
  直到接近凌晨,周子衡方才有了些许睡意。他转动身体,手指习惯性地在旁边那人的脸颊上摩挲。结果指尖猝不及防接触到的湿意却让他微微吃惊,“……怎么了?”他确定那微凉的感觉是泪水,于是撑起身,将舒昀背对着自己的身体扳过来。
  舒昀闭着眼睛,眼角果然有模糊的泪痕。
  “没事。”她小声说。
  “到底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她停了一下,这样告诉他。
  “所以吓醒了?”
  “嗯。”
  他似乎放下心来,重新躺回去,哂笑她:“真是够傻的,再可怕也只是梦而已。”
  “嗯。”她转过身,依旧背对他,声音轻而模糊,“确实很傻。”
  几乎装睡了整晚,如今眼泪恰巧被周子衡摸到,舒昀反倒觉得轻松了些,精神一松懈,巨大的倦意终于向她袭来。
  于是,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恰好今天没什么安排,公司那边也不用去,唯一令舒昀没想到的是,周子衡竟然也难得空闲,当她起床的时候,他仍旧睡得很沉。
  她自顾自地走进浴室,把昨晚周子衡换下来的几件衣物顺手丢进洗衣篓里,可是等到洗漱完毕,她想了想,又将那些衣物通通拿出来,稍微折了一下放回床边,保证床上的人一睁眼就能看得见。
  然后便是做早餐。火腿,煎蛋,烤面包,一人份。
  就在面包机发出清脆声响的时候,周子衡穿着便装出现在厨房门口。
  “让一让。”她端着盘子绕过他,在餐桌边坐下来。
  面包烤得松软,鸡蛋煎得很完美,火腿则是上次Nicole送的进口货,据说价格昂贵。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其实此时的室温已经有点儿高,但是舒昀连空调都没开,仍觉得手心发凉。她微垂着眼睫,看似专心地享用着自己的早餐。
  面对这样刻意冷淡地态度,周子衡不由得站在一旁多打量了她两眼。恰好此时手机响了,是陈敏之打来的,他转身从冰箱里找了瓶水,一边喝一边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陈敏之汇报的事情有些棘手,牵涉到C&N目前最大的房产开发项目临时碰到的一些问题和阻碍。一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等他收线回到屋里,舒昀早已收拾好桌子,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站在水池边的那个背影纤和柔美,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似乎并没有经过刻意打理,反倒流露出一丝慵懒性感的姿态来。
  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才是:“我该走了。”
  背对着他的人依旧背对着他,半点儿回应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问道:“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舒昀关了水龙头,一边擦盘子一边说。
  他莫名地感觉有些烦躁,或许是因为公司的事,抑或是因为她一早起来就稀奇古怪的态度。
  但是现在没时间跟她耗,司机已经等在楼下。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这时才听见她在身后说:“以后别再来了。”
  握着门把的手停了停,他转过身问:“什么意思?”
  “我们分开吧。”那女人仍旧站在厨房门边,素净的脸上表情异乎寻常的平静,她给这段关系下了最终定义,她说:“我觉得这样很没趣。”
  半开着的门重新呯的一声被关上,只是声音有点儿大,仿佛昭示着施力者情绪不佳。
  “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你练这二十多天都等不及吗?”周子衡返回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明媚的日光斜射在他的侧脸上,将眉宇间的不悦映衬得十分清晰。
  究竟是谁等不及?
  冲到嘴边的话又被舒昀硬生生地咽回去。
  面对他的逼近,她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直到身体抵在水池边,她才停下来,而英俊的男人已经到了身前。
  “说吧,是什么让你这样迫不及待。”
  “没有。”她冷冷地否认。
  “那么,什么又叫做没趣?
  “就是现在的相处方式。她找不出比这更恰当的说法。目光落到他的肩头,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移开,想到衣料覆盖的某个地方,她只恨最晚没有咬得更重一点儿。
  可是旋即她却又觉得自己可恶。
  过去不管有无证明,其实她都一直认定他还有别的情人,心里倒也不难受,底下关系时好时坏竟也维持了这么久。结果现在两人明明即将走到尽头了,她却反倒开始在意起来。
  由于他迫得太近,气息居高临下地俯压过来,她恍惚间觉得呼吸困难,于是伸手推开他,打算暂时逃离这狭小逼仄的空间。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过她,双手摁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不能挣脱。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玩这个。而且关于你说的,我完全不赞同。我倒认为现在这样十分有趣,怎么办?
  “没时间你就快点儿给我走!给我快点儿离开这里!”她摆脱不了他的钳制,被锁在他与水池之间连转身都不能够,只觉得一阵心慌,额上冷汗迅速冒出来,情绪也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她抬起脚去踢他的小腿,不顾轻重,嘴唇被牙齿咬得泛白,目光愤怒而凌乱,借着失控的劲头终于说出:“滚回其他女人身边去,我这里永远不欢迎你!”
  “什么女人?”周子衡仿佛愣了一下,继而腿上吃痛,眉头皱起来,将她抓得更牢,“你发什么疯?”
  “对!我是发疯了,而且疯得厉害!”她终于不顾形象地冲他斯声叫喊:“否则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又怎么会和你纠缠到现在!我可不是疯了吗,只有疯子才能忍受你这样的对待!周子衡,我恨你!”
  她的情绪明显失控,或许是因为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让她感到慌乱,亦或是积压太久的怨气恰好找到个出口爆发出来。发泄完之后,她只觉得头脑有瞬间的空白,甚至无法完整地想起前一秒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有那么一小会儿,周子衡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而她背抵着冷硬的水池边缘气喘了一会儿,手掌终于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那双漆黑的瞳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凝神审视,目光愰似前所未有的深晦,从她的脸上沉沉掠过,继而又转向身体。她平静了一下,这才发觉因为刚才的情绪发作和不停挣扎,脸颊边有几缕发丝滑落,背后腰侧的棉质薄衫也被水渍洇湿了大片,此时狼狈的模样大概像极了泼妇。
  没想到维持了这么久的关系,最后收场的姿态却是如此的难看。
  最终,两人无声的对峙被电话铃声打破。
  舒昀迅速地移开目光,快步离开了这个下一秒便似乎会让她窒息崩溃的空间,站在窗边试着调匀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
  她面朝着窗外,身体挺得笔直,倾听的时间占了大半。已经将近中午,外头阳光变得十分猛烈,可她仿佛并不觉得刺眼,抑或感觉不到炎热。
  周子衡双手插在裤袋中,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专注的背影,直到她讲完电话回过身来。而她却仅仅只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回卧室换衣服,几分钟后收拾妥当出来,见他还站在原地,她沉着脸移开目光,兀自换鞋出门。
  抵达医院的时候,郭林正在替裴成云办理出院手续,然而神色间却是明显的不赞同。
  “算了吧,裴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嘛。”舒昀反过来劝他,两人又在外头聊了几句,这才一同走回病房去。
  舒昀这阵子忙,再加上最近知名度和曝光率的飞速提升,要是频繁出现在同一处公共场所,尤其是像医院这样的敏感地方,必然会引起某些好事媒体的注意,甚至引来居心不良的猜测。所以她也不得不有所收敛,多数关于裴成云的情况都是与郭林通电话了解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回裴成云不但拒绝了再次手术,如今甚至要求出院回家。
  鉴于目前裴家已无人在国内居住,一切手续事宜自然都落到郭林的身上。
  “前两天才被急救了一次。我替他把私人护士都请好了,必须保证以后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可是这小子就是不同意,怎么说都说不清,硬生生又把人给辞了。这下子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吗!”郭林站在病房门口,压低了声音宣泄心头怒火。
  “以前天天一起念书,念了两三年了他都不肯亲近其他同学,对我们简直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他就是这脾气,从小到大都这样。”舒昀略一沉吟,商量着,“不如我进去和他谈谈。出院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尽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直到夜幕降临,舒昀才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她在家里盲目地转了一圈,从沙发到卧室,从床边到阳台,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被她漫无目的地绕了个遍,唯独没进厨房。
  她怀疑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靠近那里了,毕竟最终与周某人的收场太过丑陋,她宁愿不要再想起。
  她仿佛有点儿走神了,最后看看自己空着的双手,这才想起该做什么事。她找了个商场装衣服的纸袋,将浴室里的一些男性私人物品收拢进去,然后又给自己放了一浴缸的热水,脱光衣服深深地沉下去。
  其实这样炎热的天气,根本不适合泡热水澡,但她大汗淋漓地闭着眼睛,在里头一直坚持到整缸水都慢慢变凉。
  最后爬起来几乎站不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就连头脑都似乎不清晰起来。她趁着这股劲儿,拨通了周子衡的电话。
  对方那边生意嘈杂,应该又是在热闹的声色场所把酒言欢。面对她提出的见面要求,那个性感中带着些许清凛的男声回答她:“我没那么早结束。”
  “那我等你。”她脑袋发晕,分不清他的语气中是否还有冷淡地情绪。
  “随便你。”电话很快就被挂断。
  在短线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拖长了腔调叫道:“周总……”
  像是算准了他不会再来她的住处,她便直接去别墅等。结果直到深夜周子衡才回来,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可是神志倒还算清醒。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她带来的纸袋,神情冷漠,“不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扔掉,不用特意送过来。”
  “说吧。”他仿佛十分倦怠,坐进沙发里,手指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其实就是上午的事。”她说,“我想当时那个被打断的话题应该重新继续下去,直到有个结果。”
  “我不想和你吵架。”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淡漠。
  “我也没想再和你吵。我只是在想,我们还是分开吧。”‘“是什么让你想如此迅速地离开我?”
  “……我有我的理由。”
  她不想承认,也永远不会当着他的面承认,那个印子他背后的吻痕就是导火索。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为自己一直以来模糊地情感底线和时而被忽视得极为彻底的自尊心而感到羞耻。所以她没法容忍自己再一次自取其辱。
  明知道他心里放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正是那个女人的替身,她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他。直到昨夜,当她知道他与别人有过亲密接触之后,她反倒在瞬间崩溃了。
  她甚至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哪怕在拥有她的同时,他还拥有其他的情人或伴侣,但至少他一向都将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至少从没让她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一点别人留下的印记。
  这种最基本的尊重和默契,或许就是他们的关系得以长久的原因之一。
  可是现在,终于一切都不同了。
  抑或,早在她发现周小曼的存在时,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无可挽回的裂痕。这道裂痕仿佛生长在她的心里,迟迟不肯愈合,并被这段时间产生的各式各样的矛盾越挖越深,时刻让她感受到那种无法言喻的刺痛。
  直到今日,她终于肯承认,那次丽江之行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让她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
  她甚至没有办法更早一步遇见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周小曼注定是要抢在她前头的,并且早了二十几年,那是她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一段漫长时光。
  周子衡没说话,只是将眼睛睁开了。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眸色仿佛越发深黑,眼底泛着潋滟的光。
  她的双手在口袋里紧了紧,深深吸了气道:“你为我哥哥的事在媒体那边所做过的一切,我是真心感谢你。我也知道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如果你坚持不同意,哪怕会迁怒那也算是我活该。如果名声搞坏了,娱乐圈我也可以退出,反正这份工作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嘴角抽动,似乎在笑,可是眼睛里却依旧冰冷一片,淡淡开口道,“我不会再威胁你。”
  “谢谢。”
  “最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离开是不是因为他?”他停顿了一下,第一次说出那个名字,“裴成云?”
  她沉默着却并没有否认。现在的裴成云需要亲近的人腾出时间去关心照顾,是她自告奋勇承担这样的责任,并非出于爱情,她只是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而裴成云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的生活里难以共存。
  尽管坐着不动,身体里的酒气似乎还在不断上涌。其实周子衡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连说话都懒得说,可她默认的姿态终于激怒了他。他皱了皱眉,目光在她身上聚集了片刻才问:“所以你今晚是来和我商量,还是来求我?”
  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说;“如果你觉得后者更好的话。”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像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是你为了他第二次求我。”
  “是对,现在我希望你能放我离开。”
  “……”
  “你会后悔的,舒昀。不过现在,你可以走了。”那点儿漫不经心的笑容浮在薄薄的唇边,在灯下竟是那样的刺眼。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地神志,终于开恩宣布,“你自由了。”
  最后舒昀离开别墅。
  在转椅寂静的夜晚,只有路灯作伴。
  途中经过那位自杀身亡的蒋小姐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她居然还有心情多看两眼,那套独立别墅如今漆黑一片,就连围在四周的庭院都仿佛死气沉沉。可她并不觉得害怕,哪怕现在回想起蒋小姐最后的死状,她竟然也没有任何恐惧。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所以的情绪都被吸得精光。
  ……你自由了。
  就像中了某种魔咒,她的耳边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周子衡最后说的那句话。
  这样走了一路,也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小区的大门口。还是上回那个保安当值,遇见她客气地一笑。她回报给他一个笑容,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在抽动,想要上扬一个微笑的角度都十分勉强。
  保安看出问题,从亭子里出来,体贴地询问:“需要替您叫车吗?”
  她摇摇头。
  可善良尽责的小伙子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通讯簿,把其中的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这是一位的士师傅的手机号,您可以存一下,抑或进出会方便点儿。”
  以后?
  借着大门外的灯光,舒昀有些怔忡地看着这位保安,片刻才摇头说;“我想不需要了,谢谢你的好意。”尾音有一丝发颤,出于本能地掩饰,她转身快步离开。
  没有以后。
  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
  今晚的她获得了自由。
  这也意味着,她终于真正离开了他。

  第二十章 全新认知
  似乎,周子衡比她更加了解自己。
  裴成云在两日后出院,回家休养的这段时间,得到几位好友的轮番关照,儿他最终也作出妥协,同意让私人护士住进家里。
  这段时间郭林的工作不是太忙,于是经常约上莫莫一道去裴家转转。这天从裴成云的家里出来,郭林突然提起来,“哎,你有没有觉得舒昀最近有点儿奇怪?”
  “怪哉哪儿?”莫莫随口问。
  “情绪啊。”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说你的神经怎么这么粗,亏得还是好朋友呢,这都没看出来?”
  “对,我没有你细心,你一向都很关心舒昀的嘛。”莫莫没好气地伸出手,将那张面朝着自己的脸推到一旁去。
  谁知郭林笑嘻嘻地一把捉住她的手,斜着眼角挑了挑眉毛,“这话这么酸,难道江湖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话音一落,莫莫就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郭林笑得越发贼兮兮,“大家都说你暗恋我,是不是真的?”
  “真你个鬼!”她甩开手。
  “喂,同学,你气急败坏了。”
  到底是谁传播这种谣言!”
  灰白朦胧的暮色下,只见莫莫半咬着嘴唇,脸颊上有一丝可疑的飞红,脚下却越走越快。郭林心中一动,几步便追上去,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强迫她停下来与他对视。
  “你害羞?这还真是奇观。”她一反爽朗的常态,此刻的样子确实少见,让他忍不住还想捉弄她。
  “姓郭的,你到底想干嘛?别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懂不?”
  “不清就不清呗。”
  他的语气突然沉静下来,眼睛里的笑意也渐渐退去,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空气中瞬间便被染上暧昧的色彩。
  莫莫心里一慌,手指在那温热的掌心里动了动,却立刻被握得更紧。
  “……你想干吗?”隔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问。
  郭林没回答她,只是倾身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她有点儿呆滞,直到他重新露出笑容,“原来你也有发傻的时候。”
  难道我在你眼里一直很聪明吗?”她眨眨眼睛,问了一个与此时此刻的主题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笑嘻嘻地拉着她继续往前走,“确实很聪明,聪明得连感情都能隐藏得很好。”
  她盯着两人的手不做声。
  他夸张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早点儿向我表白,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呀。”
  “……去死!”她楞了一下,抡起手袋砸他,“你以为我没人要吗?你个自大狂!”
  我不自大。但我现在确实比较自豪,你居然会为了我而去吃舒昀的醋。”
  “可你的确对她很好。”
  “对你呢?”
  “不知道,好像不如她。”
  “或许因为咱俩是一路人,都比较善于掩饰吧。”
  她迅速抓住重点,企图挽回刚才丢掉的面子,“看来是你暗恋我!”
  随你怎么说。”男人的天性决定了他们无意在这种问题上与女人纠缠,而是直奔主题确认事实,“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所以,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开心一点儿的话,那就随你吧。”
  郭林把女友塞进车里,载她回家。
  “哎,我想起来了。”车子开到半路,莫莫突然恍然道,“你从以前开始就特别喜欢挤兑我,处处与我作对,难道这就是爱的表现?”
  “那我也爱挤兑舒昀呢。”郭林故意说。
  “你没戏,别想了。”莫莫说,“而且我也不信你会对舒昀有非分之想,毕竟有裴成云摆在那儿呢,你的人格还不至于那么低劣吧。”
  郭林忍不住斜瞄她一眼,吸着气说:“我说你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刚才不是你在吃舒昀的醋吗?”
  “我可没有。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向我表白,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儿?我是突然醒悟了不行吗?”
  “是谁让你醒来的?”
  郭林不做声,半晌才回答:“生命挺脆弱的,有能力的时候就应该好好把握,免得错过之后才后悔。”他趁着等红灯之际转过头来制止她继续提问,“留着问题问你的好姐妹吧,我敢保证舒昀最近不正常。”
  莫莫选择相信郭林的直觉,找了个机会询问舒昀的近况。
  “我很好。”舒昀说。
  莫莫却不信,仔细打量她,“郭林果然比我心细,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呢,你看看你自己,眼神暗淡无光,整体没精打采的,倒像是失恋了。”
  舒昀讪笑一声,随口说:“就算是那又如何,没有恋爱又不会死。”
  “咦,你很少说这种极端的话。肯定有问题。可你之前都跟谁恋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一个男人。”舒昀发现自己突然不想再隐瞒。
  过去的纪念,她已经瞒得太辛苦,可是现在结束了,时间并没有冲淡一切。她想,活血说出来会好一点儿,活血只有这样才能痊愈得快一些。
  莫莫露出十足吃惊的表情,连连叹服,“分手了才让我只对,你怎么这么低保密?他是谁?为什么要分手?你们谈了多久了?”
  舒昀不禁苦笑,看来她开了个不好的头,如今倒像是被采访一般,对她淡忘周子衡毫无帮助。
  她的神色很淡,语气更淡,显得意兴阑珊,“他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不合适。”
  “他花心?”莫莫用女性特有的敏锐直觉一语中的。
  舒昀愣了愣才点头,“猜对了。”
  其实到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虽然她不值得自己从何时起,开始渐渐要求起“唯一”来,而这两个字曾是她过去最不看重的东西。
  可是除此之外,她与他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又隔着几个已经逝去的人,还有一段恐怕已经深成烙印的旧感情……经历过这些,他们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送走了莫莫,她趁着空闲去找裴成云。
  她给他带去几本书,都是上回见面时他提到过的。或许因为静心休养和换了新药的缘故,他的气色比前阵子稍好了些,可是病情发作依旧频繁,大大小小的心悸和心绞痛将他折磨得仿佛脱了形,整个人越发清瘦下去,时常精神不济,连说话都带着轻微的喘息。她总有种错觉,他这样虚弱,仿佛会随时消失。
  所以她总想对他更好一点儿,任何要求都尽力满足,最后就连裴成云自己都半开玩笑地说:“你以前可没这么细心,读书那会儿性格像个假小子。”
  可是我的外表一向够淑女,现在这叫表里如一了。”
  他男的有精神多坐一会儿,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两人聊天消磨时光。其实主要是她说,他只是听着,间或闭目休息一阵。
  她想起重逢后的哪次见面,不由得笑道:“自从哪次之后,我再也不敢乘你们商场的电梯,心里阴影十分严重。”
  我没想到我们会在那种情形下见面。”清俊瘦削的男人靠在躺椅里轻轻咳了两声。
  “如果那次没见到,之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大概会吧。”裴成云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其实我很自私,所以会忍不住要去打扰你的生活。”
  舒昀微笑着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吧。不过你一直都是自私的人,我早发现了。”她站起来去扶他,让他躺回床上去,又督促他吃了药,才说:“时间差不多,现阶段你还是要多休息,我先走了。”
  “你最近不忙吗?没有男朋友要陪?”
  舒昀想,今天真是巧了,人人都在关心她的私生活。
  “没有。”她说,“刚分手。”
  床上的男人微微一愣,竟然笑了笑,“那是他没眼光。”
  你这算不算是在安慰我?”她也跟着笑,“渴望还是更习惯你以前的样子,会对我凶巴巴,脾气又差,时常不肯顺我的意,但却十分真诚。”
  “以前的日子会让你常常怀念吗?”裴成云微闭上眼睛,气息有些不稳。
  舒昀想了想,索性在床边站定,说:“会,那些都是很珍贵的回忆。”
  她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立场隐晦地说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裴成云有没有听懂。她猜测他这样聪明敏感的人,必然是会懂的。于是她干脆接下去说:“你是那段回忆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现在也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就像莫莫和郭林一样,你们对我来讲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嗯。”裴成云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见他神色委顿,担心再说下去只会更加刺激到他,只好问:“你还是休息吧,需要再加一个枕头吗?”
  他摇了摇头,反倒将刚才的话题主动进行下去,“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们不能再回头。可就像刚才说的,我自私,曾经放开的东西我想试着再抓紧一次,不然总觉得遗憾。”
  舒昀沉默着,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哪怕曾经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总是吝于表达心中最真实的情感。
  他试着调匀了呼吸才问她:“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问这个?都已经分开了,也许他对我并不重要,这个问题就更没有意义了。”
  “你说谎。”他望着她,“我看得出来,不要说假话。”
  舒昀怔仲片刻,不由得笑出声来,“看来你还是最了解我的人。”
  “嗯,说吧。”
  “是我爱的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对裴成云说了实话。这样一个真相,之前一直深藏在她的心里,就像放在了一个秘密的,不被允许轻易触及的角落,那里很安全很隐藏,连同她对舒天的记忆一起放置着,从不肯拿出来被第二个人知晓。
  所以,莫莫不知道,郭林不知道,哪怕就连周子衡自己,她都没有告诉过他。
  是的,她爱他,从某一个莫名的瞬间开始,她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唯一。
  这就是爱。
  她以前一直回避的东西,却像一个陷阱,让她最终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这样的说法,够吗?”因为她实在无法更详细地去形容周子衡了。
  裴成云动了动略显苍白的嘴角,她分不清那是不是一个笑意。他说:“足够。”声音很低,仿佛有气无力。
  “你不该说这么多话。”她提醒他。
  可是他执拗起来很可怕,比任何人都要坚定,很难说服。他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那就不应该分开。”
  舒昀叹了口气,有点儿无那地说:“你好像没有资格说我。”
  “以前我做错了,所以现在才后悔。”
  “我指的是白欣薇。”
  “什么?”他的眼底似乎有倏然跃动的光,在那个名字被提及的时候轻微闪动了一下。
  舒昀捕捉到了,于是心底更加肯定那个猜测,“你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真要再让自己后悔一次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簇光灭了,因为裴成云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明白的。其实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未完成的愿望,不是吗?恐怕是放在心里太久了,所以你把自己都给骗过了。你想弥补我,可其实并不需要。真的。但是白欣薇不一样。我们认识多久了?我了解你的性格,如果你对一个人没有感情,你是不会让她待在你身边的。对吧?”
  病中的男人不再做声,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我觉得你这么多年来一点儿都没变。你为了同一个理由,放弃了两个女人,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她停下来,目光定在那张清俊苍白的脸上,轻缓地说:“其实你现在最需要的人是白欣薇。裴成云,不要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她了。在国外的时候,她就已经取代了我的位置,就像有另一个男人取代了你一样。所以希望你在劝我之前,还是先想想自己好吗?你一直说担心顾虑的那件事,不管它最后会不会发生,都不能成为你阻碍自己享受幸福的理由。那样很愚蠢,儿你可能再也不能补救。到时候会比现在更加后悔。”
  她临走之前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叫她来看你。好吗?”
  事实上,在得到裴成云的答复之前,舒昀便已经自作主张联系了白欣薇。
  “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你来促成我们俩。”白欣薇仿佛有点儿欷歔,“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他这个人那么固执,下定决心的事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那就看你的本事咯,还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愿意陪在他身边。毕竟这样的生活很煎熬,换成一般人未必做得到。”
  “那么你呢?换做是你,你愿意吗?”白欣薇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对舒昀的态度不禁更加亲近了一些。
  舒昀扬了扬眉,盈盈一笑,“我从来就不是无私的人,大概我会爱自己多一点儿。”
  不过很显然白欣薇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只是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作为回报,我向你透露一些周子衡父亲的喜好吧。估计以后你会用得着。”
  舒昀不由得感到诧异。为什么在分手之后,那个名字反倒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越是急于摆脱便越是如影随形,兼职就是阴魂不散。
  她婉拒了白欣薇的好意。
  “怎么?你是不屑于讨好,还是已经取得老人家的欢心了?我可是听说那位老爷子十分难伺候,你确定自己能搞定吗?”
  “难道周子衡的每一位女友都有去伺候周家老太爷的机会吗?如果不是,那我又凭什么会特殊呢?”她反问,随机发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幸好白欣薇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轻轻滴拨弄了一下额前刘海,望着她笑得风情万种,“不特殊我也不会和你提这个了。你对他究竟有多少了解?你不知道自己是他固定交往超过半年的唯一一位吗?”像是觉得好笑,白欣薇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你肯和他这样的人交往,是因为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收服他。可是现在看来,你才是最迟钝的那个人,兼职就是后知后觉嘛。或许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吧,在他的朋友圈中盛传着一句话,是他好几年前在私人饭局上亲口说的。听说那时候他远比现在更风流也更嚣张,换女友的速度快得惊人,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他最终会栽在什么样的女人手上,人人都在等着看笑话,结果某次他在酒后笑言,如果哪天他用了真心,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喝对方维持长久稳定的关系,至少得超过六个月。”
  最后那个颇具讽刺意味的期限让舒昀忍不住嗤笑出声,面露鄙夷。
  白欣薇看了看她,说:“你别笑。不是一个圈子的,你大概不能理解那些人的私生活究竟是种什么状态。六个月在平常人听起来是多么正常,可是那个时候周子衡说出来,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做得到。也正因为大家觉得那像是天方夜谭,所以才会被传开。
  “而据我所知,你和周子衡交往都有两三年了吧。”最后白欣薇半开玩笑地笑道,“倘若被那群人知道你的存在,估计你会被奉为传奇。”
  是否能够成为所谓的“传奇”,舒昀根本不爱护,除掉那个斯文体贴的叶永昭之外,她与周子衡的朋友们从来没有交集。
  不过那六个月的限期,倒是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与周子衡的地下情刚刚趋于稳定,又恰好因为自己不小心,将家里的钥匙弄丢了。于是在重新换锁之后,她把一套崭新的钥匙交给周子衡,以备下次的不时之需。
  她记得周子衡收下钥匙的时候表情似乎有点儿怪异,她还特意警告他:“未经邀请,不许擅自开门进屋。”
  他笑了一声,颇为鄙夷地睨着她,“你这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吗?”
  “我呀。”她笑意妩媚,双臂顺势缠上他的肩头,仿佛故意挑逗他,在他耳边轻轻哈气,“难道你不觉得我迷人?”
  直到感觉到他气息和身体的变化,她才第一时间灵巧地跳开,望着被自己捉弄了的男人哈哈大笑。
  周子衡也不恼火,只是好整以暇地架着一双长腿,过了一会儿便突然提议说:“我带你去度假吧。”
  他的效率高的惊人,不出几天就将机票护照通通丢到她面前。
  她那时正处在失业状态,反正闲来无事,更何况目的地十分诱人。欣喜之余,她却不明白了,“你平时不是很忙吗?而且,好好的为什么要带我出去玩?”
  她仔细想了想,最近既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他的,而且也没有任何纪念日。
  “度假非要找理由吗?”这就是周子衡给她的理由。
  因为是去国外,在那里几乎没有遇上熟人的机会,他俩的关系不至于被曝光,于是她很快便跟着他出发了。
  他们在夏威夷住了六天七夜,可是每天除了游泳和在沙滩日光浴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活动了。她这才知道周子衡其实是个很懒的人,他讨厌逛来逛去,讨厌爬山,甚至好像讨厌过于热闹的环境和热烈的气氛。
  她很怀疑,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更愿意待在酒店套房里,反正那个超大的阳台上就有露天浴池。夏威夷群岛说独有的热情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置身在浴池中,一边享受着日光浴喝着美酒,同时还能俯瞰不远处的沙滩和美丽的海浪。
  于是,咋那段难得的时光里,她不幸成了他最大的消遣项目。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她都被迫待在床上,陪他弯着那个从来都让他乐此不疲的运动。
  为此她极为郁闷,忍不住抱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来,这里的床和你家的床友什么不同,反正都一样。真是浪费钱!”
  这别墅式酒店里的每一项消费都高德惊人,而他们已经住了四天了,却压根儿没有充分体会到这个世界着名度假胜地的旅游乐趣和当地风情,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烧钱。
  “你如果想去玩,可以自己去。”大概是有感于她的义愤填膺,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你不一起吗?”她不死心地想找个伴儿。
  他把相机丢给她,懒洋洋地斜靠在床头说:“你把照片拍回来给我看就行了。”
  这还能算得上是旅游吗?
  她一口血差点儿吐出来,不好奇道:“既然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干嘛还要主动提出来度假?你这个态度会影响同伴的心情,知不知道!”
  “这里不是你喜欢的地方吗?”他从床边捡了本英文杂志翻起来,眼皮都不抬地叮嘱她,“记得请个导游,把手机带上,有事电话联系。”
  “放心,不会走丢的。”
  她挥挥手轻快地出门,生怕他下一刻就改了主意又把她抓回床上去。知道走出很远之后她才想起来,似乎之前是有那么一次,曾在他的面前提到过夏威夷。
  但是究竟有没有记错,她也有些拿不准,失业的打击让她最近精神低迷,是时候接着这美景风光好好振作一下了!
  那天在导游的推荐下,她去了附近的一座山上,爬到一半的时候还真的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因为从哪个角度,除了对面一场陡峭的黑色悬崖外,恰好还可以远远看见所住酒店的屋顶,和半扇明亮的落地窗。她迎向落日举着望远镜,眯着眼睛试图辨认那扇窗后是否有个熟悉的身影。
  太阳下山之后,她又在一个露天美食街上逗留了一会儿才返回酒店。
  周子衡朝她看了一眼,说:“我还以为你被外国男人骗走了。”他手上的杂志已经换了一本,仍是全英文的。
  她手脚没洗便直接爬上床,身上的某种海鲜味让他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吃了刺身和生蚝?”
  “咦,你怎么知道?”
  “请你立刻去洗澡。”
  “为什么?”她做起来,闻闻自己的胳膊,不满地说,“我吃的又不是烧烤,身上根本没有味道。”
  “我对这类东西嗅觉比较灵敏。”他的脸上已经开始露出嫌恶,身体朝床边移动了两厘米。
  “怪癖!”为了避免他掉到床下去,她不情愿地爬起来溜进淋浴房。
  其实第二天她还预约了教练打算学习冲浪。可是天公不作美,几轮阵雨接连造访。每当她以为天气开始放晴,并涂上防晒霜转杯出门时,必然就又有另一场大雨很快降临。
  她站在露台上被折腾的没脾气了,而某人终于在身后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所以那天她哪儿也没去成,又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了,导致心情十分低落。心情不好,找的话题自然也有失水准,晚上吃掉一客昂贵的香草羊排后,她突然说:“这次的费用我们还是AA制吧,回去我把我的那份还给你。”
  坐在对面的男人没理她,以至于她刚才像是对着空气在讲话。
  而事实上,在接下去的二十多个小时里,周子衡似乎一直都懒得搭理她。她当然知道自己惹到他了,坐在回国的飞机上,那张脸冷得连空姐都不敢轻易靠近。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外出旅行,也是她唯一一次让他为她大笔花销。
  好端端将这段记忆扯出来,舒昀不禁有些欷歔,那次她承认是自己过分了,为了哄他高兴起来,她主动太好他,“那就不还钱了,用劳力抵债行不?”
  “那估计需要抵很久。”
  “多久都可以啊,就怕时间长了,你先对我腻烦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却终于肯扬起嘴角笑一笑,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你也太不自信了。”
  现在舒昀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距离她第一次上他的床,差不多正好过了六七个月。
  她从没问过周子衡,他是否也曾带过其他女性去旅游。不过几乎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绝不是周子衡所感兴趣的活动。
  她忽然有点儿迷惑了,不知道那次他突发奇想的夏威夷之行是否与白欣薇所说的那段传言有任何关联。
  不过在分手之后,她与他的确真的没有再遇上过。包括后来整个广告拍摄过程中,老板大人也没有再一次大驾光临,这多少让助理小乔有点儿失望。
  她倾慕周子衡很久了,有段时间总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如今总算交到男朋友,这才收敛了一些,然而对于那天在摄像棚里的惊鸿一瞥却仍然念念不忘。
  直到最后广告和宣传硬照彻底拍完,她们与G&N的接触也便暂时告一段落了。公司没给舒昀休息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有新的工作跟上。而且事实上,拍光该的停驶她就已经被安排进行新歌的试录音,还有MV的选址。
  因为这阵子她在商业市场上取得的极佳效应,再加上从业内人士处获得的赞赏,公司很明显地加大了对她的关注度,重金打造新曲。
  成为公司最有前途的新星,压力自然伴随而来。舒昀跟着各位老师学声乐学舞蹈,试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是因为工作安排得太满了,有时候则是她自己失眠。
  她,萌生过退意,生怕自己有命赚钱没命享受。可是公司那边却将她捧得像块宝似的,又花了大本钱,想要他们放人那是万万不可能了。捧起哦啊大老板是香港人,迷信风水面相,某日请了一位大师来玩,结果大师见到她,非说她的面相好,将来会对老板的事业大有帮助。
  她听过旺夫旺妻旺后代,偏就从没听说过旺老板的。而那大师还一口咬定,说今明两年法国才是老板的福地,可为现今的成就锦上添花。
  于是,舒昀作为“福星”,下一支新曲的MV拍摄地就选在巴黎,与文艺浪漫的曲风倒是不谋而合。
  “为什么他不干脆把公司搬去法国去?那才是有福呢。”舒昀有点儿郁闷地同莫莫抱怨,她最近累得虚脱,实在不想再长途跋涉远赴异国他乡,就为取几个景。
  不活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从命,和一行人登上国际航班。
  其实她不太喜欢那个其后潮湿的城市,尽管它在雨中显得那样优雅。她也同样不喜欢那儿的人,他们高贵漂亮,仿佛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有独到的简介但却显得十足傲慢。
  所以在工作结束之后她强烈要求立刻回国,出发之前去和一位新结识的友人道别。
  那也是她结交的唯一一位巴黎朋友,视为独立摄影师,她拍MV的时候这个名叫飞利浦的大胡子男人正端着相机专注地拍着广场上的喷泉。
  她不明白这些白花花的水柱有什么好拍的,结果他的作品却领她忍不住惊叹。他用镜头捕捉道德都是平常人无法关注的美,他极有天赋,而且笑容随和迷人,生成近期打算去中国寻找新的灵感,道别当天,舒昀热情的邀请了他。
  结果舒昀回国之后没多久,菲利普果真来了。
  她请他到家来做客,顺便吃晚饭。菲利普带了瓶法国红酒作为上门礼物,这倒让舒昀有点儿为难。
  她来不及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见面礼,晚饭过后她试图从家中找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小玩意儿送给菲利普,但没想到菲利普似乎对橱柜里的俄罗斯套娃很感兴趣。
  问之下才知道,收藏俄罗斯套娃是菲利普的最大爱好之一,在他位于巴黎的寓所至少已有五十多套被珍藏着。
  舒昀在心中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的这套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其实这套娃娃是周子衡送的,交往这么久她几乎没有受过他的礼物,这件是个例外,因为他也只是转赠罢了。去年夏天他接待了以为俄罗斯的客人,那客人是享有盛名的国宝级手工艺术大师,而这套娃娃便是大师亲手制作喷绘的,七个人偶身上的图画拼在一起是一则俄罗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
  可是舒昀觉得这种工艺品的面部表情十分诡异,所以收来之后就直接放进了柜子里。她记得有一天周子衡过来,站在柜子前面研究了半天。她莫名其妙,而他沉默了半天突然问: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碰过它,上面落了一层灰。”
  如果你送的是钻石,那我肯定每天擦三遍。”
  她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一点儿都不配合,表情酷的要命,“我不轻易送钻石的。”
  “不会从来没送过吧?”她真的有点儿吃惊。
  他的样子却很正经,“没有。”
  她愣了愣,最后中肯地给予评价,“原来你这么小气。”
  “我只送给值得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儿怪。
  那天周子衡呆了没多久就走了,她深深地替他的女伴们感到不值和遗憾,本以为是一位大金主,没想到脸女人最爱的东西都不肯送。
  现在这套娃娃有了欣赏者,舒昀正好借花献佛,毕竟是名家的手工,也省的摆在自己这里暴殄天物。
  菲利普收了礼物欣喜若狂,哪晓得紧紧隔了一夜之后,他便又重新主动找上门。
  他把套娃退回来,摇着头用英语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只是一个纪念而已。”
  “不。”他当着舒昀的面,将娃娃一个个取出来,从大到小一溜儿摆在茶几上。
  最小的那只原本是藏在最里面的,腹身上绘着那则民间传说的结局,色彩明媚,一笔一画都十分精妙。舒昀不明所以,之见菲利普对她扬了扬眉,拿起娃娃只给她看。
  原来这一只俄罗斯人偶的底部竟然有一个活盖,拧开之后才露出中空的腹腔。菲利普将一直藏在人偶体内的东西倒在掌心里,摊开在舒昀的面前,再次道:“这个太贵重,还给你。”
  舒昀却不由得呆住了。
  躺在菲利普手心里的是一颗璀璨耀眼的粉色裸钻,大小、切工堪称完美,明明静止在那里,在灯下却仿佛流光溢彩。
  “我……我从来不知道。”她讷讷地低语,目光不禁定住,半晌之后才惊愕地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菲利普。
  “你都不知道它藏在里面?”菲利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从来都没有打开过这个娃娃吗?”
  “没有。”
  这下她似乎明白那天周子衡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套人偶了,可是谁又会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方式送出礼物。
  “真是不可思议。”在听说这也是别人赠送给她的礼物之后,菲利普连连摇头,抓着舒昀的手将钻石交给她,“你太马虎了,以后要好好保管才行。”
  “会不会是假的?”周子衡说过的话犹在耳。他说他只赠送给值得的人。因此舒昀小心翼翼地捻起这颗漂亮得不像话的东西,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
  菲利普笑起来,“是真么。其实我也研究珠宝。它……”
  “等一等,”舒昀打断他,“菲利普你的兴趣爱好可真是广泛啊。”
  “谢谢夸奖。我想说地是,我喜欢研究这种贵重宝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颗应该是去年瑞士一场拍卖会上的珍品,听说最后证实被一位中国人买下的。”
  “……不会吧。”手里的这颗钻石的来头竟然这么大,舒昀忍不住表示质疑。
  “请相信我的记忆力。”菲利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风趣的说,“如此梦幻美妙的东西,我只见过一次,以后夜夜睡梦里否有它的影子。”
  “它很贵重?”
  “绝对。”
  “那么它有什么纪念价值吗?”舒昀好奇地问。通常拍卖会上的这品都会被赋予一个能够抬高其身价的背景,不管当初是不是周子衡拍下的,她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周子衡成了最终拥有它的人。
  菲利普想了想,告诉她,“资料上说,这颗粉钻是由世界顶级钻石大师GarethO'Brie在2004年亲手切割打磨而成地,成型那天恰好是他与妻子二十年结婚纪念日,因为他为它取名为‘永恒的悸动’,感谢上帝在二十年前安排他们夫妇第一次相遇并一见钟情。”
  2004年。
  舒昀回想了一下,似乎就是在那一年,她与周子衡在丽江有了初次见面。
  “你怎么了?”菲利普问。
  “哦,没事。”舒昀皱着眉,“我只是有点儿困惑了。似乎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一直认为的那样。”
  “这很正常啊。真相和答案的寻找需要时间,但它们最终总会出现的。”菲利普善意地安慰她。
  舒昀去银行开通了保险箱业务,终于给这颗价值连城的粉色石头找到了最妥当的安置处,不然放在自己的公寓里,她实在不安心。
  而那套俄罗斯套娃仍旧送给远道而来的朋友。菲利普两天后离开C师,在机场对她说:“送你钻石的那个人,是不是想向你求婚?”
  “这个想法真浪漫。”舒昀笑笑,“可惜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意思。”
  “哦,不管怎样,我都要祝你好运。”菲利普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很可爱。”
  “谢谢。”她没有回吻他,只是伸手抱了抱他。
  结果这一幕第二天便被抱着登出来。当红女星与神秘外国帅哥机场吻别,旁若无人的亲密姿态昭示他们关系匪浅。
  出乎意料地,这回Nicole没有再大发雷霆,只是在下午的私人茶点时间随口问:“你与周子衡分手了吗?”
  舒昀咽下一口滚烫的咖啡,咳了两声才回答:“我和周子衡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Nic抬起眼皮看向她,表情平淡,对于这个答案的真伪性不置可否。
  舒昀说:“而且和我菲利普也只是好朋友,某些媒体太无聊了。”
  “公众需要被适当地引导,让他们保持对你生活上的联想力,有时候也不是件坏事。”Nicole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舒昀不禁奇道:“以前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周子衡是什么人,以前的你远不够资格和他传出绯闻。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倘若与她自己的分量不对等,那么只会给她自己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试想一下,如果那个时候被炒作起来,你最有可能被冠上的名称该是多么不堪?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需要拿感情生活来炒作?”
  “用不着太刻意,但是只要一切做得足够恰当,那么对你来讲也是利大于弊的。窥探他人的隐私的欲望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你作为别人的偶像,让他们得到少许满足,这将激发他们对你更多的关注。”
  舒昀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将这段话的意思消化掉,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排斥的表情,“我的私人生活不是工具,我也不想把它暴露在大众面前。这种事我不会干。”
  “这只是我的一点儿个人经验。”Nicole再度瞟了瞟她,云淡风轻地表示,“我没有人格强迫或指使你的意思。炒作艺人的个人感情,也不是我一贯的喜好,这点你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才最能够使自己趋利避害。你要时刻注意着。”
  没想到仅仅两天后,就有一场公开的活动,活动之后需要接受采访。
  事前企宣知会舒昀,到时候急着极有可能提起机场上被拍到的一幕,毕竟是新鲜出炉的新闻,还热乎着呢。
  舒昀坐在椅子上被人梳妆打扮,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陈敏之在C市某医院的手术室外来回走动已接近半个小时。
  背倚着墙壁的年轻男人开口说:“不如你坐下歇一会儿,走来走去不累吗?”
  “医生说这场手术有风险,万一真出了什么是,我该怎么回公司交代?”
  这仿佛是头一次,陈敏之在周子扬面前流露出与专业水准严重不符的焦虑和不稳定情绪。周子扬看着她,朝她招手,“过来。”
  陈敏之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心事重重地走过去,到了周子扬跟前,被他揽住肩膀。
  “坐下来休息一下。”周子扬半命令似的强迫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在她旁边坐下来。“你现在如此紧张可是对立面的手术没有任何帮助。”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陈敏之疑惑地侧过头问。
  周子扬想都不想轻笑一声。“因因为他是我大哥,我相信他一向都是有好运气。”
  “可是如果有万一呢?”陈敏之咬了咬嘴唇,“我是说,万一。”
  “那就由我接管公司,也许比他经营的还好呢。”
  周子扬故意说着轻松的话,陈敏之却微微垂下目光不说话、见她这样,他也只好转移话题,问:“这次对外界的保密工作做得如何?你知道的,公司额股价和运营状况最还不要受到任何不良影响。”
  “我都安排好了,这件事除了你和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子扬闻言稍微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认不认识舒昀?”
  陈敏之点头,“认识。”
  “大哥手术的事,她也不晓得吗?”
  “……事实上,周总和舒昀好像分开了。”说道这件事的时候,陈敏之显得有些迟疑,似乎不确定该不该私下泄露老板的感情生活。
  其实相爱手术之前,她曾多嘴问过周子衡一次,是否需要通知舒昀,结果虽然周子衡并没有指责她多时,但他当时的脸色十分冷硬,尽管眼睛已经再度不能视物,却仍然坚持不得将消息传给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舒昀。
  她本是出于好心想让舒昀来照顾老板的提议,被冷酷的老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于是她猜测他们之间大概除了严重的问题。
  “分手……”周子扬抿着薄唇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你有没有发掘我大哥现在几乎没什么花边新闻了?”
  “恩,早就发现了。”在这方面陈敏之的感受最直接,因为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替周子衡挑选大大小小的礼物送人了。
  “那么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嗯?”
  “或者说白一点儿,你认为是因为舒昀吗?”
  陈敏之狐疑的看着这位周家二少,心想他今天的问题可真多,而且句句敏感得让她为难。
  她不知道改如何作答,好半天才勉强点点头,“应该是吧,我猜的。”只希望回头他别再将这些话传到老板的耳朵里就好。
  当天的额活动按时开始,各路娱乐记者尽数到场,现场镁光灯闪成一片。出去舒昀所属的DMI之外,他们最大的对手公司也有数位男女当红明星前来。
  果然,活动之后安排了短暂的访问。
  舒昀排在徐佩佩后面,十数支话筒一起凑到她身前,相机的闪光灯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
  小乔远远得呆在一旁心里十分自豪,其实她也像公司其他同僚一样,压根儿没想到继徐佩佩之后一夜串红的神话会发生在舒昀身上,尤其是就发生在她自己身边。
  可是与她此刻高昂的心情相反的则是舒昀的心境。
  记着问了一些关于唱片专辑的事,又谈到她新近的广告代言,询问她与G&N合作感想,舒昀耐心地摆出招牌式笑容,一一作答。
  然后,便有人提到机场那件事。
  她连忙否认,“被拍到的那位外国人与我只是普通的朋友,我尽地主之谊送送他,而她一朝法国的礼仪跟我贴面吻别。没想到意见真么正常的事情,竟会被媒体朋友写出那么多故事来,你们的联想力太丰富,可真的让我很冤枉,回来还要被公司骂。”
  她有点儿无奈,又皱着眉仿佛微微撒娇,让在场的人不由得笑出声来。
  于是有人接着问:“那你目前有没有正牌男友呢?大家都很关心这件事,不如趁今天分享一下。”
  “我希望有,我还在寻找当中,可惜暂时没出现。”
  “那么谈谈你心目中爱人的标准吧!”
  “这种事情没有一定的标准可言啊。”舒昀继续耐着性子笑答。
  “可是总有一个底线吧,比如人品好之类,你认为自己会选择的男友或者丈夫,他至少应该具备哪一点呢?”
  现在的媒体都这样八卦和难缠吗?舒昀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倒是希望他们多关注一下她的事业,尽管那也不是她十分人爱的东西,但总比现在这样强。她心里急着尽快摆脱这群人,于是随口回道:“至少要专一,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噢……”有人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舒昀却怔忪了一下。
  这不是她想说的答案,却又是她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她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有点儿危险,明明是打算敷衍应付媒体的,没想到居然被逼出了真心话。
  脸上维持着不变的微笑,她只盼着可以早点儿结束这场关注点明显发生偏差的访问。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有一个女记者的声音传过来,语速飞快吐字清晰,“前两天香港女星XXX闪婚的消息你听说了吗,对于一见钟情这种事是怎么看的?”
  舒昀循声看过去,立刻就认出了那位女记者,正式上回杂志采访十分有缘的那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换岗位了,冲到活动现场第一线来了。
  她对那记者十分有好感,而今天则个活动因为足够重量级,所以Nicol也来了,此刻正将双臂包在身前,远远得房管这她这边的额状况。
  舒昀看了看那个记者,又朝Nicol望去一眼,她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反倒露出几分诚恳的神色来,“大家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似乎远远多过我的事业。虽然这让我有点儿不开心,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你们是真心关注我的,尽管关注的方式与我希望的不太一致,所以我也不会说谎话骗你们,我现在确实没有男朋友。以前倒是游过,也不是浪漫的一见钟情。我只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发现我爱少年宫了他,并且我曾经享受被他需要的感觉。至于后来分开,原因很多,不方便说。这就是我的感情经历,今天干脆一次性说个清楚,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们不要再问类似的问题了,可以吗?”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现场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居然还几个人异口同声的笑着点头说:“可以。”他们终于肯“放过”她,并且脸上的笑容似乎比之前要真诚得多。
  采访结束之后,小乔竖起了大拇指,“小舒姐,你真牛,从来没有艺人这样跟媒体说话。”
  舒昀吐吐舌头,“回去会不会被Nicole骂?”
  小乔实话实说:“不知道。你讲完之后,她转身就离开了。”
  陈敏之太累了,刚才居然不自觉地睡了片刻,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靠在周子扬的肩上。或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处于本能寻找了一个看似重要的话题。
  你说,应不应该通知舒昀呢?”这也是一直憋在她心里的问题。
  周子扬侧头看着她,目光闪了闪,“你认为她有必要被告知吗?”
  “我说不好。”
  “那就按你的直觉去做咯。”周子扬说,“女性的直觉通常都比较准。”
  “你也赞同我的想法?”
  “我只是向弥补自己上次做的错事,顺便挽救一下兄弟感情。”他夸张地淡笑道。
  陈敏之捏着手机还在犹豫,周子扬很干脆地提议,“如果你怕被我大哥骂,不如就等手术结束。如果他生龙活虎,那你就别忘枪口上撞了。”
  “那如果万一……”
  “那你到时候通知舒昀吧。”
  广告公司传来珠宝拍摄的一组样片,舒昀出了录音棚就被叫去一起看。
  其实造型师个摄影师丢十分棒,将她拍的十分漂亮,就连舒昀看了都有点儿恍然,原来镜头下的自己竟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最后有人挑出一张来,评价道:“这张最后感觉了。”此言一出几乎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相片里的舒昀躺在雪白宽大的床上,身着最简单的额丝质抹胸长裙,柔软服帖的衣料将她身子勾勒得曼妙而迷人。她带着祖母绿的宝石项链和耳坠,复古话里的饰品造型与间接的背影形成鲜明夺目的对比。而她,眼睛半睁着,水渍看似随意,乌黑浓密的长发铺散在床单上,应着隐约的一缕阳光,半边脸颊被覆盖上淡金色的光彩。
  仿佛是初醒的没人,姿态慵懒地迎接着清晨。
  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迷蒙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同时混杂着纯真与性感。这两种原本无法共存的属于女性最极致的气质与美感,竟然在她的表情里融合的十分完美。
  这样撩人的风情,恍如穿透了单薄的相纸,承载着精致华美的珠宝,轻而易举便燃起旁人占有的欲望。
  就在众人纷纷赞赏的时候,舒昀想到了,其实整组照片里面唯独这一张当时是接受了周子衡的结义,包括她的睡姿、表情。应该寻找的感觉以及拍摄的角度。
  她记得他当时跟她说:“就是每天早上刚醒过来的感觉。”
  其实她的心里还颇为质疑,睡意朦胧的样子拍出来的效果会好吗?
  可是现在证明,效果好到了极点。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熟睡醒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旁人都称赞她风情万种,她只是笑而不语,心中却突然惊觉,那是一种仿佛被某种动心猛然击中的感觉——似乎,周子衡比她更加了解她自己。
  这样的认知来的如此突然,让她的心底不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知道手机铃声想起来,舒昀才勉强收回思绪,屏幕上闪动着的那个名字让她犹豫了一下。
  她走到安静的地方,面前正是一明如镜的落地玻璃,隔绝了十几层以下车水马龙在黄昏中的喧嚣。
  她接了电话,平静得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敏之,有事吗?”

  尾声——
  整个炎热逼人的夏季已经滑到从了尾声,C市的气候却并没有变得凉爽宜人,紧接着还有更加可怕的“秋老虎”,明白昭示这最后一轮热度即将强势来袭。
  舒昀在录完新歌后的第二天便乘机离开,来到这个位于中国最南方的海边城市。
  陈敏之在短信中写明的地址十分详细,但是却耗费了舒昀不少时间,辗转问过好几个当地人,最后才终于摸索到目的地。
  不过到了之后她很快便明白了,因为这里是一片私家海滩,外人并不允许进入,就连附近都仿佛人迹稀少的样子,也难怪会如此难找。
  凭着陈敏之事前的特意交代,舒昀很顺利地便进入了这篇高级私人区域。
  广阔的沙滩一片洁白,海浪带着傍晚微凉的水汽一波紧接着一波从远处席卷而来,反复击打在白沙上,然后又静悄悄地退下去。
  风力夹杂着咸湿的气味,却无比清凉。海的尽头仿佛一直连着天,西方那一块火红的云霞在碧海蓝天中绚烂异常。
  这里宁静、美丽,这是一块梦幻般的领土,可惜舒昀此刻无心欣赏这一切美景。她为了行走方便,甚至连鞋都脱掉拎在手里。
  她走了将近几百米,才终于远远地看见那栋孤零零的房子,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那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甚至知道她走到了近前,他仍旧半躺在舒适的太阳椅中,面朝着大海的方向,一动不动。
  落日的余晖覆在他刚刚长出的短发上,他那挺直的鼻梁上夹着深黑色的墨镜,那双仿佛能勾魄的眼睛被完全遮挡起来,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坚毅的下颚线条也是舒昀极为熟悉的。
  她站在他身边,突然发下隔了这么久没见。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忘记他的样子。额头道下巴,好像每一道弧线都能闭着眼睛便描绘出来,而命名在过去她并不曾如此可以地观察过他的长相。
  乐事有些东西就这么被记住了,印下脑海里了。并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他之前应该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但她站在那儿一直都没有再出声,这终于让这个英俊沉默额男人有了一点儿反映。
  只见他从椅背里微微直起背脊,想她站立的方向测了测脸,问:“太阳下山了吗?”
  “还没有。”她回答他,“不过快了,我想晚饭时间应该到了,我已经闻到了饭香。”
  这就是陈敏之在那通电话里告知她的情况。
  舒昀跟在周子衡的身后,默默地关注着他略显地缓慢的脚步,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艰涩的揪痛。
  她还记得自己在那场采访中说过的话。她爱上他的时候,正式他最需要她的时候,这个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她原以为那次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虚弱,可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再度看不见了。
  不过这一会,他应该补在需要她了。
  他有佣人,有专门伺候他、扶助他的人。
  自从认出她声音大额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对她讲过一句话,坑魔得形同路人。
  不过还带他没有把她立刻赶出去,因为他不开口,佣人们很自然地将舒昀当做客人,并未她准备了晚饭。
  看起来周子衡对这套房子里的环境很是熟悉,吃过晚饭便速战回房间去了,在行动上没有要求任何人的帮助。而家里的几个佣人都十分沉默,多吧时候只是埋头干活,碎玉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客人,他们唯一做的时候便是不失礼数地招呼和端茶送水,脸上没有露出分毫好奇或打探的痕迹。
  只是舒昀想要跟进卧室的时候,被其中一位佣人给拦了下来。
  对方用十足客气和委婉的语调说:“周先生一会儿要准备洗澡,您是否可以等一等再进去?”数据云还没来得及答话,眼前的门板突然就被打开了。
  周子衡站在门边,淡淡地说:“你进来。”从漠然的语气上可以分辨出这句话是在对她说。
  舒昀进了房间,才发现这里的光线有些过于昏暗,她找到了开关顺手将灯发开。
  在炽亮的光线下,她才能将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虽然,自从她出现之后,他就始终维持着一张扑克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你是专门来看笑话的?”男人摸到沙发边坐下来,不阴不阳地开口问。
  “这里有笑话给我看吗?”
  英俊逼人的脸上继续没有表情,“那么难道是来可俩我的?”
  被一屋子的人伺候着,你那里可怜了?”舒昀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小姐,你好像忘记自己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终于咋他的唇角看到一抹熟悉的讥诮。舒昀忍了忍,决定先不计较这些,只是提醒他,“我听陈敏之说,在我们分手之前你就已经决定要做手术了,那个时候怎么都不让我知道?”
  周子衡作势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她:“或许那就是我任务没必要,抑或,”他兀自嗤笑了一下,“就像你一直都明白的那样,在我身边还有别的女人更加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可是陈敏之说,你身边除了我之外,已经很久没有别的女人接近了。”舒昀沉默了半晌才说出这个事实。
  果然,她似乎看到周子衡的面部表情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继而他他很快就抿起嘴唇,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不近人情。“如果你只是为了来讲这些无聊的事,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趁天还没有黑。”
  “天已经黑透了。”她小声纠正他。
  看着他瞬间僵硬下来的脸色,舒昀现在才承认自己的心地其实并不善良,亦或是跟他呆在一起太久了所以才变得这么不善良。
  她似乎把他激怒了。
  因为他气得下颚紧绷,站起来准备下逐客令。她却抢先一步说:“你把手伸出来。”
  周子衡似乎愣了愣。
  她索性直接上前去直接抓住他的右手,将一样东西交到他的掌心里。
  她问:“这是不是你送给我的?”
  那颗切割完美的粉钻在灯下折射着梦幻般的光彩。周子衡平淡地说:“真抱歉,我刚刚瞎掉没多久,仅凭手感摸不出这是什么。”
  话音落下,他便松了手,钻石跌落在地毯上,恰恰就落在舒昀的脚边。
  她不做声,只是弯腰将它拾起来再度放回自己的口袋。
  她说:“周子衡,我们之间好像有点儿误会,你不认为应该说清楚吗?我只有两天的假期,希望你明天的额态度可以变得好一点,也不枉费我千里迢迢主动来找你。”
  要来这里需要多少决心和勇气,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不过她也不着调最终促使她回到他身边的额原因是什么。
  当天晚上,舒昀就在这里留宿。因为没有接到来自主人的特别吩咐,所以佣人们只是将舒昀带到客房,索性里面卧具一应俱全。
  可是海边夜晚转凉,舒昀水道半夜居然被冻醒,这才发心啊窗户忘了关,留下一道十几公分的缝隙,咸湿冰凉的凤就这样忽忽灌进来,纱帘被捐的四下翻飞。
  可是她蜷缩在被子里懒得动。
  最近紧张忙碌的工作安排和一整天的舟车劳顿让她困倦异常,再加上之前个周子衡的那番不愉快的对话,是的精神上跟家抑郁。摸着冰凉的手臂,舒昀的头脑中甚至产生了某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不如今晚就冻死在这里,好让那个态度恶劣又嚣张的那人惹上人命官司,并且,倘若他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应该会为她的死而稍微产生一丝内疚吧!
  可是随即她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这世上周小曼只有一个,而其他人即便是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也未必会在周子衡的心里留下什么印记,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于爱的,是若珍宝,至于那些不爱的,恐怕连尘埃都不如。
  她无法断言自己是否会有更特殊的待遇,但是事实,她宁愿或者去享受大把的美好时光,并用这些时光的力量在那个男人的生活里划下深刻的一笔。
  所以在趁自己冷得受不了之前,舒昀春被起来关窗户,顺便找找还有没有更厚一点的被子。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门口传来的轻微的响动。
  她是背对着门睡的,等她翻过身来查看的手,只看见门被打开了一点儿,走廊外的夜灯徐徐晃晃的透进来,外面并没有人。
  这一下倒是把舒昀吓到了。她很快便做起来,正在床上犹豫要不要出去看一看,这是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女佣人穿着吹一敲了敲虚掩着的门,仿佛是怕吓到客人,她特意在门口发出一点儿响动,叫了声:“小姐。”
  舒昀连忙答应。
  借着外头微暗的光线,佣人抱着一床被子过来给舒昀盖上,并笑容可掬地解释,“海边夜里凉,换上这床被子应该会好一点儿。”
  对方的脸还有些许惺忪睡意,舒昀看着她说:“多谢费心了。”
  后半夜舒昀睡得极沉,以至于一大清早醒过来,精神爆满。
  吃完早餐,她在楼上的露台上找到了周子衡,他面朝着外面,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或许是睡得好的缘故,舒昀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随着朝阳活动了一下肩膀,轻快的说:“如果你今天心情比昨天好一些我们到可以继续说。”
  “谈什么?”他的身子依旧没变,声音也平淡,不过好大没再像昨天那般冷嘲热讽攻击性十足。
  舒昀望着海平面上的橘色云彩说:“其实我一直都好奇,我和周小曼真的很像吗?”
  这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主动提到那个名字,就连自己都诧异于此刻的心情竟会如此平静,仿佛是在谈论一个很寻常的朋友。
  “不像。”片刻,周子衡回答她。
  这两个字他说的十分干脆肯定,以她对他的了解倒不像是在撒谎。
  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没觉得像?”舒昀始终记得周子扬说过的那番话。
  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终于转过头来。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并被墨镜遮住,但有那么一刹那,舒昀居然感觉自己真被熟悉的目光所注视着。
  但他很快就又重新随着阳台正前方的大海,淡淡地说:“有点儿。”
  舒昀不自觉地咬了咬唇,“那么后来呢?”
  “你们长相不一样,性格更不一样,气质是飘渺的东西,怎么能定义?”他好像有点儿不耐烦,忍不住出演讽刺,“你已经耽误我好几分钟了,就是为了讨论自己是否有个双胞胎姐妹?”
  他本是随口说的,但是她听了却突然有点儿恶心,因为想到周小曼与哥哥舒天之间的关系,被他这样以形容倒是更像乱伦。
  她吸了口气,努力回去脑海中不靠谱的画面,决定太白告诉他:“我在意的是自己当了别人的替身。”
  “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周子衡冷笑一声。
  “可你也从没否认过啊。”
  “或许是因为你对我一直缺乏信任感。”他似乎站够了,扭头网屋里走,边走边说:“舒小姐,你没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吗?”
  “你指什么?”她跟着往回走。
  “当初你情求我放过你,你难打不是为了那个人?”
  “我是为了我自己。”她突然停住脚步,冷静地说。
  他摸索到床边坐了下来,仿佛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停了停才开口问:“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回来呢?”
  “我说了,也许我们之间有误会。”
  “比如?”
  “比如你曾跟朋友说,超过六个月的固定关系,就是你认定的女人。是不是?”
  “那又如何?”
  “那么我呢?还有钻石又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忘了吧。”
  其实问出这些,舒昀感觉需要十足的勇气。因为她还不确定,一切只是自己的推测罢了。而在周子衡面前自作多情,则是他这辈子最不饿容忍发生的时,多以她想,如果他把这些都否认了,那么自己一定立刻离开,多一秒都不停留,并且此生都不会再和他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周子衡偏偏什么也不说,只是微微抿着嘴角,看起来高深莫测。
  她一等再等,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没了,而且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再继续等下去。她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举步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他听见她的脚步声问。
  “回家。”她停下来表情度咋地看着他,连自己都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所以要将他的样子印在记忆里。也幸好他看不见,她才可以这样有恃无恐地流露出最真实地情绪,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时时不忘保护自己,所以时时都在掩饰。
  “现在才问这些,你不觉得已经迟了吗?”周子衡静静地说,“我现在这样,我宁愿去找别的女人,也不会找你。”
  “为什么?”
  他不说话,表情冷傲。
  她感到极其差异,同时却又莫名地欢喜,一时忍不住便破坏了原本严肃的气氛,“你该不会是自卑吧?”
  “我没有必要配合你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神色果然重新冷酷起来。
  她却不依不饶,“那你回答刚才那些就好了。”
  “难道陈敏之没告诉你吗。我修身养性很久了。”
  “可是我以前常常拿你的其他女友们开玩笑,你也没有说啊。”
  “我以为那是你的生活乐趣之一。”他沉着脸,平淡的语气让她分不清这算不算是个讽刺。
  她忍不住反唇相讥,“你的情史大概可以写成几本书,可是并没有变态到拿这个取乐。”
  “你不是一向都爱标榜自己不在乎吗,我每次也只是顺你的意而已。”
  她被他堵得没话说,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那段关系中,她和他各自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其实你这次来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吧,”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对你,你算不算得上唯一、”
  原来他都清楚。
  她忽然有些尴尬,可是更多的仿佛是轻松。这个她一直憋着不敢直接面对的问题,虽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但她百般迂回,此刻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而且居然是少有的正经,没有人格调侃的意味。
  她定了定神,本来打算让他回答的,可是一不留心膝盖撞到床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疼得直吸气,而他已然立刻站了起来,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他沉默着,而她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抬头看着他,愣了片刻才直起身径直走到他面前。、隔着那副深色的墨镜,她凝神看了看他,结果突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去。
  他本能地闪了一下,她停下动作歪着头看他,“你的眼睛其实没事了,对不对?”仿佛是气急了,她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一把拽住,随即整个人被摁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如此近的距离,终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视线。
  “你骗我。”可是事实上她发现自己不怎么生气。
  “是陈敏之先骗了你。”
  “那也是你指使的。”
  “否则你怎么肯主动送上门?可惜败露的太早,我还没来得及享受你的照顾。”
  “……什么?”
  “你上次跟记者说的,我看到了重播。”掩在她身上的男人抬起唇角笑了笑,“其实那段时光,我也很喜欢。”
  “你心理不正常!”她又气又窘,想要推开他起来,但是尝试数次之后忠告失败。
  他的气息那么近,尽数环绕在她身边,熟悉得让她从心底里微微发颤。
  她咬着嘴唇伸出手,轻巧地摘掉那副架在挺直鼻梁上的墨镜,在那双漆黑的深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喂……刚才的那些问题你都还没回答我呢!”在他温热的唇侵略下来之前,她一边躲避一边提醒他。
  “我想在来这儿之前你已经有答案了,不然你也不会过来。”他附在她的耳边,吹着气确认,“我说的对吗?”
  “算……是吧。”那是最敏感的地带,她躲闪不开只能任由他恶意胡来,于是很快便连话都说不清,理智也跟着失去了一部分。
  “那就行了。”
  “……什么行了?……”她艰难地回应,而他的一只手已经从衣服下摆滑了进去。
  “嘘,不要出声。”他吻了吻她的嘴唇,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姿态,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她从来就没有走失过,其实一直被他珍藏着。
  在身下的女人丢掉所有理智之前,他低声告诉她:“你还有很长时候慢慢去感受我有多爱你。所以,现在,闭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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