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园

转眼之间冬天到了。换上毛衣和棉外套的林叶子又跑到上海去看望罗瑞星。罗瑞星的治疗似有好转，各项指标向着良性发展，医生说，争取让他回家过春节。

病房里有中央空调，罗瑞星穿着病号服躺在房间里并不知道外面的冷暖。他看见林叶子一身冬装，笑着说：“看见你才真的感觉到季节的变更。”

林叶子说：“争取春节出院，我陪你过年。”

罗瑞星惊诧：“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别的亲人需要去团聚？”

林叶子笑着按住他的手：“一诺千金。记住，争取春节回家跟我一起过年。”

罗瑞星翻过她的手，把她白皙细腻的小手握在掌中。病中的他苍白消瘦，手指的骨节一节一节的，虽然透着沧桑的味道，但是仍然有力而温暖。她看着他的手，目光陷落其中，久久没有移开。

他轻声问：“叶子，你是在怜悯我吗？”

林叶子的笑容纯洁无瑕：“你有什么需要怜悯的吗？不要多想，相聚是缘，让我们过好每一天。”

于是罗瑞星的笑容也纯粹干净起来：“好的，我会好好治疗，争取跟你一起过春节——这是一个承诺。”

林叶子匆匆赶回家上班。罗瑞星一直在坚持给她画《海盗和海盗婆的故事》，有的时候多些，有的时候少些。林叶子大致知道，画得多的时候，多半是他身体状态好些的时候，画得少的时候，多半是他治疗得很难受的时候。

她到处搜索打听治疗肺癌的特效药和食物，能买的就去买，去看他的时候都给他带过去。

圣诞之前，公司在筹划内部晚会，有推广部负责，赵迦荑担纲。老板赵春望泥腿子出身，对于这个洋节日并无好感，之前公司从来没有为这个洋节日操过心。但是大小姐从美国回来不一样，她说借着这个节日跟元旦一起庆祝，对提高员工的凝聚力有好处。

于是才有了圣诞暨元旦大餐。

这次的晚宴搞得颇为热闹，在一家湖边度假村，没有星级，却一直以招待中央及各省市领导出名，公司在宴会厅包了五桌，还包下多功能厅，吃饭唱歌跳舞抽奖一起搞，还弄了一棵圣诞树，颇为热闹。

赵迦荑提前跟林叶子等几个走得比较近的年轻女孩约定穿旗袍。

“旗袍？”林叶子打了个哆嗦，“那多冷啊！”

赵迦荑说：“到时候乘车到那里，车里有空调，饭店里也有空调，下来走得那点路有大衣外套罩着，怎么会冷？！”

几个未婚女孩子下班结伴去逛旗袍店，赵迦荑挑了件真丝黑底红花厚弹力缎的长旗袍，说自己以后也会有场合穿，索性买得好一点。林叶子看看标签—— 2000 元，不禁咂舌。她挑了一件靛蓝传统印花布的短旗袍，打算下面配上牛仔裤穿，才 300 元。

其他的几个人唧唧喳喳，评评这个再评评那个，有挑选传统款式的，也有挑选改良款式的，价钱不一。商量好了之后，赵迦荑把老板娘叫出来杀价。

一开始老板娘咬定不松口。赵迦荑不动声色地把衣服放在柜台上，说：“那好吧，我们去大学路的那家店看看，那里的东西便宜得多，不光有旗袍店，还有印度服装店，说不定我们能找点异国风情的灵感。”

四条旗袍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接近年底，生意自然是多一单是一单，那么好清仓回笼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老板娘眼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外，连忙追出去喊：“美女，回来回来，价钱好商量。”

赵迦荑仍然往前走，林叶子却停住脚步，拉着她往回走，说：“去听听老板娘怎么说。”

赵迦荑的神色很勉强，在几个女伴的簇拥下回到店里。

老板娘先夸自己的店跟大学路的廉价店不可同日而语，再夸旗袍的花色手工款式不同凡响，是本城旗袍店的第一家，然后问她们什么价钱能买。

一番讨价还价唇枪舌剑，老板娘让到八折便不肯再让。

赵迦荑看看差不多了，跟其余的几位互通眼色，各自掏钱买下自己中意的旗袍。

林叶子晚会的那天把旗袍带随身带着去上班——她的质地是棉布的，没有那么容易皱，只要折叠妥当没有任何问题。下班的时候，她跟几个女孩子在机房，半推半哄地把冯智赶出去，放下窗帘换衣服。

看她上身短旗袍下身牛仔裤，配着到膝盖的长靴，赵迦荑笑道：“你真把旗袍当上衣穿啊？我还以为你说说的。你别说，这样还真好看。”

林叶子笑着将长发在脑后拧巴拧巴转个圈，用发夹夹住。

像漫画里的青春美少女。

赵迦荑顾做轻佻地在她脸上捏一把说：“我见犹怜，何况男人乎！”

其他的几个人也轮流过来捏她的脸颊，瞬间林叶子的脸颊比擦了胭脂还红。

她抗议：“你们这是骚扰！”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披上外套，同出公司去地下停车场搭赵迦荑的车。

安排席次主持活动由推广部和行政部合作，林叶子在门口拿着单子给入席的公司同仁及夫人们带位。

那天极为热闹。不仅仅是大老板赵春望和夫人来了，连本来在老家的二老板赵秋望及夫人也来了。赵春望的夫人因为女儿带着林叶子回家过一次，对她有印象，坐下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最近好吧？怎么不来家玩了？”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语速很慢，声音柔和，见过她，听过她声音的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老赵会怕她怕得要死。

也许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叶子笑着弯下腰来回答她：“阿姨，迦荑姐最近忙，都没时间出来玩了。”

赵夫人说：“有空来家里吃饭吧。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忙你的。”

林叶子说：“好。您要是有事儿就叫我，我就在门口。”说着告辞回到门口。

胡启东带着一个身材苗条身穿格子呢套装的女人进来。那女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非常好，皮肤细腻，长眉修目，妆容精致，较之同龄的江南女子，无论化妆还是穿着都稍嫌浓艳一点，不过不算过分，颇有些北地胭脂的风采。

林叶子热情地说：“胡经理您来了！”

胡启东笑着介绍：“这是我太太李婉婷。这是我们公司行政部网络技术科的小林，林叶子。”

李婉婷冲着林叶子微笑一下点点头，没有伸手相握的意思。她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林叶子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垂下眼帘，笑着说：“胡经理胡夫人，我带你们入座吧。”说着她走在前面引路。

胡启东顺口问：“董事长来了吗？”

林叶子道：“来了。二老板和夫人也到了。”

她停在桌前。布置好的圆桌上，每一个位子前的餐盘前都竖着一只姓名牌。林叶子先给李婉婷拉开椅子，再给胡启东拉开椅子，伸手做了个请入座的姿势：“胡经理胡夫人，请座。”

李婉婷脸上的距离有一点拉近。她点头致谢：“谢谢你！”

胡启东则笑问：“搞得还蛮正规的嘛！这是谁的主意？”

林叶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烂漫：“当然是迦荑姐的！”

胡启东引颈张望，问：“董事长在哪里？”

林叶子往那边的桌子看过去，发现只得赵夫人一个人坐在那里，于是说：“本来该在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只有迦荑妈妈在。”

胡启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了赵夫人，于是跟自己的太太商量：“我们去跟赵夫人打个招呼吧。”

李婉婷点头站起来。胡启东对林叶子说：“你忙吧，我们去看看赵夫人。”

林叶子又回到门口继续接待安排工作。工作闲暇，她向赵夫人那桌看过去，只见赵夫人拉着李婉婷的手对胡启东说着什么。李婉婷微笑着，脸上的距离感全然不见，眼睛里盛满了热情、贤淑和亲切。

她嘴角向上弯曲，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嘲讽。

赵迦荑走过她身边，拍拍肩膀问：“看什么呢？！”

林叶子回过神，拍着胸口道：“你吓死我！”

赵迦荑由衷地说：“你今天的打扮真漂亮，又传统又俏皮！我真后悔没跟你一样买短款的！”

林叶子嗔她：“你就喜欢拿我开玩笑。”

赵迦荑说：“不开玩笑。下次有什么特殊场合，你来做我的形象顾问。对了，你查查名单，都到齐了吗？”

林叶子道：“差不多了。你看这么多座位还空着，是他们四处走动，找熟人聊天呢！”

赵迦荑点头：“那你们也入座吧，我让她们先上凉菜，领导层致辞咱们就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