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园

药吃下去之后，头痛得到了缓解。柳丹红又给她一片，叮嘱她不能多吃，痛的时候再吃。

接着柳丹红问：“小曼，这些年是不是对男人挺失望的？”

李小曼：“。。。。。。”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年的坎坎坷坷，遇到的奇形怪状的男人，要么老实得实在是没法来电，要么猥琐得让人生厌，要么就是感情骗子，要么就是懦弱没有主见。反正真正的男人她一个没遇见，要是遇见早就嫁了，还会蹉跎到今天？

柳丹红说：“我吧，从大学时代起就冷眼看着。我们那个时代，社会还讲理想。男人吧，不喜欢没有思想的女人。当然，任何的时代，他们先看到的都是女人的身材和脸蛋。如果这个女人在身材和脸蛋过关之外，还能有思想，那是上上大吉。如果没有脸蛋只有思想，也不缺人追——谁让那个时代女大学生少于男大学生呢？！我父亲就是搞文艺的，家里的藏书比大学图书馆的藏书，数量上不能比，可是质量上要高多了。那个时候我接触港台文学，发现台湾人的婚嫁标准非常有趣。你看她们还有家政课，女生上大学不是为了在事业上做出成绩，是相当于给自己攒嫁妆，有了大学文凭这个嫁妆，才能嫁得体面的人家。”

柳丹红比李小曼大个四、五岁，跟李小曼是两代人。李小曼听得出了神，啊了一声。

柳丹红接着说：“我们大陆看上去比台湾要解放得多。可是真的到了社会上，这两地的一致性就显现出来了。在大学里欣赏女同学思想深度的男人，到了社会上都不喜欢女人们比他们强。他们要求女人们牺牲自己的事业牺牲自己的时间为男人们的事业做好后勤部队。他们把孝顺自己父母的责任都推给了妻子们。养育孩子更是妻子的独家任务，好像没丈夫什么事儿。我的那些结了婚的女同学，都被家庭事业折磨得未老先衰，脾气大得好像到了更年期，于是男人们又来指责女人们不温柔不像女人，告诫他们的妻子，日本女人如何如何，韩国女人如何如何，台湾女人如何如何，只有中国大陆的女人最不像女人。”

说中国大陆女人最不像女人的论调，李小曼倒也听说过，于是她附和地点点头。

“可你真要大陆女人像日本女人韩国女人台湾女人那样结婚以后就辞职回家，全家的养家责任和荣辱命运都寄托在男人一个人身上，大陆男人们又不敢承担这个风险这个压力。所以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大陆女人能像男人一样赚钱养家，又能像传统女人那样没有自己的主见温顺听话，对他们小鸟依人，百依百顺。”

“可是，这可能吗？一个人在外八个小时要带着盔甲披挂上阵，没有主见没有思想能在这么激烈的竞争中找到一席生存之地吗？在外面有主见有思想，回到家跟电灯开关似的，说转换就转换，啪的一声全消失不见了？哪怕买台机器回来都没这么好用吧？”

李小曼笑着插嘴：“机器没有人性化的爱呀。”

柳丹红说：“是啊。你知道，影视圈忙起来还不像坐办公室那样生活有规律，常常奔波在外不着家，如果夫妻两个人都在影视圈混，一年见到的日子掰着指头可以数得出来，接触外人比接触家人多，戏里戏外，假戏真做真戏假做的，所以这个圈子里的离离合合司空见惯，离婚率特别高。当年我那些同学，早早结婚的，大部分都离了，结婚晚的，也岌岌可危，正在面临考验。像我这样一直单身的，以前还羡慕她们，现在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如果忙来忙去忙成一场空，那又何必去忙活呢？”

“呃，”李小曼说，“也不能说是一场空吧？总是有收获的。你的人生经验就是宝贵财富。”

柳丹红笑问：“什么人生财富？将来写回忆录给人拍电影给人八卦？”

李小曼：“。。。。。。”

柳丹红忽然醒悟：“哦，小曼，我忘了，你是搞写作的，生活的积累很重要。”

李小曼：“。。。。。。”

柳丹红说：“其实我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男人和女人，根本来自于两个星球，鸡同鸭讲，白天不懂夜的黑。站在自我的角度上看，都希望对方能够花些时间来理解自己，谁也不想去理解对方，所以两性战争，从远古打到今天，以后还会打下去。你说这上帝造人是很奇妙哈，他老人家能让男人女人互相离不开，又互相掐个你死我活，真是矛盾的统一，统一的矛盾。你说这男人女人干嘛要往一块凑呢？”

李小曼：“这世界啥事儿不是这样呢！我们不能因为怕噎着就不吃饭啊。”

柳丹红说：“那万一噎死了，还吃啥饭啊？”

呃，李小曼真的无语了。被爱情噎死的人也不能说没有，还真没法反驳她。

柳丹红最后下定结论：“关于名利你看透了，关于男女，关于情爱，你还没看透。”

李小曼：“。。。。。。”

柳丹红抽完那支烟，把烟头扔出窗外，发动汽车，送李小曼回家。

怎么才算看透？难道真要独身一辈子做尼姑才算看透吗？

李小曼的头倒是不痛了，而是开始晕了。

车一开，柳丹红似乎又恢复了老板的身份，跟李小曼说最近要准备准备，接着跟麦氏开始第二轮的谈判。一旦这个谈判有了进展，就要筹备选演员准备道具选外景搭内景，正式投拍。

她说：“小曼，你跟那个孙大文以前是同事，你想办法跟他套套近乎，探探她的口风，看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如果能搞定他们这一家，省得我们再去找别人，别人的条件虽然没有他们苛刻，可是别的事儿多，鸡毛蒜皮的，这个拍了一半要安插自己的人演女二号，那个要女一号给他们陪酒，不陪要撤资什么的，能烦死人。你说现在做点事儿容易吗？咱们不光要在银屏上娱乐群众，还要在银屏下娱乐那帮大爷。咱们靠表演吃饭，又不开夜总会！我也是女人，真不想让我手下的女星们受这份委屈。”

李小曼头又开始痛——孙大文有啥底牌啊？跟他套近乎有啥用啊？他的底牌全握在麦奇文手里，麦奇文说收就收，说放就放。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夹在门缝里的核桃，以前被麦奇文推着做间谍，现在又被柳丹红推着做间谍，似乎早晚是碎，不是门用力，就是框用力，她这只可怜的核桃啊！！

同时她又对柳丹红好感倍增——现在谁不见利忘义啊？为了多赚哪怕一分钱，牺牲别人算什么，牺牲自己都成！可是，她为了维护手下的女演员，宁可少赚，这是怎样的雷锋精神啊！

雷锋活着，也不见得有这样的精神！

她决定就冲这个，也要跟麦奇文好好谈谈，让她不要扒皮扒得太狠，给大家留点余地，以后要长期合作。

都是女人，女人不为难女人，既不要抢男人，也不要抢钱，世界大同，社会和谐。

对，就这么办了！

脑子里正在信马由缰胡思乱想，车子到家了。柳丹红看着低头沉思的李小曼，问她：“你还行吧？我送你上去？”

李小曼猛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天太晚了，柳导你也早回吧。你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我们这楼里有保安，治安非常好，没事儿。”

柳丹红微笑着看她下车，叫住她说：“小曼——”

李小曼猛然刹住脚步，回头问：“什么事儿？”

柳丹红说：“剧本要抓紧。另外，你什么时候请孙大文吃顿饭，到酒吧里喝喝酒，套套他的话。我知道金融公司的那帮人口味很高，你去我常去的俱乐部，我给你提前打个招呼，让她们给你办张附卡，你什么时候去填个单子，办办手续。”

说着她拿出自己的皮夹，把一张会员卡递给李小曼。

啊？李小曼傻了——这，这合适吗？她也跻身名流俱乐部了？

柳丹红冲她伸伸手，点点头，示意她拿上她的卡。李小曼硬着头皮接过来，拿出自己的钱包小心地放好。

刚转身没几步，柳丹红又叫住她：“小曼——”

啊？又有什么事儿啊？这次不是把信用卡也给她吧？天哪，她拿着卡狂刷一顿怎么办？她就这么放心她？

柳丹红说：“男人啊，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儿。”

李小曼松了口气，点点头。

柳丹红启动车子，倒车，开出去。

李小曼转身走进大楼。

周孟春背着阿迪达斯的运动包正在等电梯，看见李小曼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近，想去扶一把却似乎又不敢，那姿势欲起不起的，还没想好，电梯们开了，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连忙进去，按住开门钮等待李小曼进来。

“这么晚，又有饭局？你最近很忙啊。”等她进去，周孟春一边摁关门钮一边问。

李小曼想也没想，回了一句：“你也没闲着。”说完一愣，差点要打自己的嘴巴——这算什么话啊？她连忙回护一句，“去健身房了？”

周孟春点头：“你很长时间没去了吧？”

李小曼不咸不淡地说：“是啊，下次一定要抽时间去了，否则我这会员卡买得不合算。”

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只听到电梯静静上行的声音。

李小曼想问他为什么不够意思，跟陈红叶好了也不说一声，可是终究没有开口。

电梯停住，门开，她说声再见就出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