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园

林威把李小曼带到一家西餐厅。林威把车开到门口，亲自下车搀扶李小曼，然后把车扔给门童去泊车，他扶着李小曼走进餐厅。

宫殿式的高大天花板下吊着电影里才有的古典豪华吊灯，每个餐桌都铺着雪白的桌布，盘子餐巾铺得一丝不苟，豪华气派。这要是在一年前，李小曼肯定被这气势镇住，深深呼吸一口气才能跟着旁边的人接着走下去。

可是李小曼跟在麦奇文后面，特色小店也吃过，豪华会所也去过，这种场面见识过了，也就没表现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

她虽然拄着拐，申请却很镇定自若，跟着林威在一个小桌子边坐下来。

侍者上来斟水，递上菜单。

林威推给李小曼，李小曼又推回来说：“我不懂，你点吧。”

林威看着菜单选着给她介绍，接着点了几份开胃菜，一份奶油蘑菇汤，一份鹅肝给李小曼，一份红菜汤和闷罐牛肉给自己。

还点了一瓶红酒。

林威笑着说：“西餐就是这点不好，一份一份的，不像中餐那样可以放在一起吃。这里的鹅肝很有特色，在中餐里吃不到。”

李小曼优雅地点头：“谢谢。”

林威有一刹那的恍惚——眼前的这个女人跟大学里的那个傻乎乎的女生太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些韵味，多了些矜持，虽然受了伤，但是穿衣打扮丝毫没有马虎，从上到下，随意中不缺品味。

李小曼把喝一口水，微微笑问：“看什么呢？”

林威一个醒神，连忙笑着说：“哎，小曼，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老了，你还这么年轻。”

李小曼脸刷一下红了：“唉呀，你说啥呢！你怎么老了？你看上去一点也不老。我也不年轻了。”

林威苦笑道：“我怎么能不老呢？操持着这么一个公司，上面有广电局电视台要孝敬，小面又大小明星要伺候着，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找投资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李小曼曾经在广告公司干过，接触的行业不可谓不多，好像每个行业的人都这么说，基本上是干一行怨一行。做服装的人说，每天线头面料里料粘合衬，客户要哄，车工也要哄，就我们这些业务员两头受气是孙子，这行当真不是人干的！

做酒业的人说，抢完原料抢加工厂，最重要的是抢市场，上游紧下游也不松，到处要求人。买原料要现金，卖酒却要给客户赊账，他拿你货的时候他是大爷，你收他钱他还是大爷，下辈子我再也不卖酒了。

似乎没有一个行当是轻松的，大家都是在市面上讨生活。看着林威一脸的惨痛，李小曼觉得，那天的关于他的八卦也许都是传说，是谣言，他也是生活所迫，所作所为被人误解也是有可能的。

开胃菜先上来，林威把盘子推到李小曼一侧，一边让菜一边叙旧：“小曼，我们自从我毕业就一直没见过面吧？”

李小曼唏嘘：“是啊。”

林威说：“当初咱们都在校报干活，也算一个战壕的战友。”

这时候主菜和汤一起上来。侍者还点了蜡烛，斟上酒。

蜡烛放在一个宽口的玻璃杯里，火苗闪烁，散发着一种剔透的光。

这就是罗曼蒂克？李小曼在一刹那，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林威开始铺餐巾，李小曼也铺好。

林威举起杯子，对着李小曼说：“小曼，为我们重逢干杯。”

李小曼举起杯子跟他轻轻一碰，抿了一口。她的举动不浮不噪，安静温柔，跟桌上的气氛十分和谐。

林威观察她喝汤，无声无息，只有一点点勺子碰到餐具的声音。

他自自己的盘中舀出一勺牛肉送到李小曼盘子里，说：“你尝尝这个吧，味道真的不错。”

李小曼抬头看他一眼，低头说：“谢谢。”

林威接着叙旧，说了几件当年在校报工作的趣事，将当初宣传部的主管老师挨个地调侃了一通，把李小曼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小曼，你怎么跑到柳丹红那里去了？”

这样的问题并不难于回答。李小曼据实而言，把在病房里碰到柳丹红的老太太，剧本遗忘在病房被老太太拣去并赏识的事说了一遍。

林威脸上表情复杂——惊讶，好奇，惋惜等等似乎五味杂陈的样子。他接着问：“你原来的公司不干了？”

这个问题比较难于回答。她怎么说？说被柳丹红看中的剧本原作者是她的前老板麦奇文？说她的前老板支持她跳槽而去？说出来谁信啊？不把她当成胡言乱语的神经病才怪。

连带麦奇文也要跟着她成为众人眼里的神经病。

她顿了顿，才含含糊糊地说：“不干了。”

林威问：“为什么啊？我听说那个公司各项待遇都不错的，你又是老板的助理，前途光明——”

本来在李小曼眼里很高大很聪明的林威，突然变得有些弱智了——至少是这个问题问得弱智了点。她李小曼，一个靠文字吃饭的前小编，三流影视公司的剧作者，小言文写手，对金融投资一窍不通，凭什么在一个金融公司里前途光明？就凭是老板的朋友？那这个公司里的员工都不需要勤奋努力地钻研业务知识，提高业务能力了，只要多拍老板的马屁，成为老板的蜜友即可。

麦奇文的金融公司会从香港做到海外，再从海外做到大陆？如果麦奇文是个男的，她又是妖娆美丽的女秘书，还能发发二奶梦，可是麦奇文是女的，她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连梦都发不成！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吃文字饭，想趁着还年轻闯一闯，无论成败，死而无憾。”

林威又问：“被柳丹红看中的那个剧本，签约了吗？什么题材？你跟我说说，让我来估摸估摸你能不能凭这个剧一举成名。”

李小曼心一虚，口音就谦虚成带着济南腔的普通话：“哎呀，瞧你说的啥呀，哪轮到我一举成名了，我又不是女主角。”

说着她拿到切了鹅肝，叉起来优雅地送进嘴里——她的眉毛挑起，浓浓的假睫毛一闪一闪，证实这确是人间美味。

林威举起酒跟她示意，然后戏虐地说：“瞧你谦虚的。影视圈好编剧屈指可数。如果你写的电视剧热卖，虽然广大人民群众可能记不住你这个幕后主创，但是圈内的投资人和导演都会知道你，下次有什么要改编的本子，就会想到你。这一级的编剧，还要导演捧着现金三顾茅庐才肯给面子。小曼，你成了名，可别忘了老校友老朋友。哪天我上门，你至少要给我打个八折吧？”

李小曼上幼儿园的时候是个好孩子，念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工作的时候也算个好员工，可是无论她扮演过什么角色，一贯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她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恭维过，尤其是被初恋情人这么面对面地吹捧，一时间手足无措，手中切鹅肝的刀叉咣当一声掉到盘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吓的连忙四处张望，生怕给林威给自己丢了脸，一时间连耳根都红了。

林威看着她的目光如此真诚，她低下头，眼圈也红了。

林威接着脉脉地说：“小曼，我一直看好你。大学的时候就看好你。”

李小曼仿佛进入时光隧道，进入了那到处青春洋溢的大学校园。在那古老的办公楼里，夜晚的校报办公室，他们鬼鬼祟祟地开门进去，偷偷地开了电炉取暖下方便面，促膝谈心。

多么快乐的时候光，李小曼的思绪渐渐飞远，神游太虚幻境。

林威轻声唤道：“小曼，想什么呢？”

李小曼迟疑，欲言又止。

林威温柔地鼓励：“想说什么？只管说。”声音充满磁性，发自诱惑山庄。

李小曼鼓足勇气地问：“当初你为什么离开？”话一出口，似英勇就义般，低下头露出脖子，仿佛刘胡兰。她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离开她，只想听听他所能说出的理由。如果麦奇文在身边，肯定敲着她的脑壳骂——你明明知道他是个烂人，还问什么问？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你这个没有情商的感情白痴！！

林威一愣，想了想，轻声笑了一下，又收敛笑容缓缓地说：“小曼，还记得啊？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分不清好歹，不知道好女人的可贵，身后又有漂亮的女孩追，没有分辨力也没有抵抗力，犯了年轻幼稚的错误，伤害了你。我今天给你赔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

说着他举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底向李小曼亮了亮。

李小曼心内五味杂陈——她该不该相信他？

餐厅里的灯光越来越暗，桌上的烛光跳跃着，闪烁着，映在林威的脸上。他的脸上线条依然那么鲜明，他的五官依然那么英俊，她似乎没有办法不相信。

她似乎中了盅。他是一个千年的男巫。

××××××××××××××××××××

周二周四在博客里贴出《孽情》纸书版的最后两个章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