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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非:无处言说

(2010-08-30 13:51:48) 下一个

  1
  连续阴霾之后的一个灿烂晴日。阳光像雪花一般大团大团从天空的麻袋中滚落下来,落到人的身上,就好像穿了厚厚的羊绒大衣一样暖和。默言走到街道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发丝散射出亮晶晶的光泽。她的眼睛眯起来,向白花花的天空望了一眼,继续垂下头,松松散散向前走。
  她心情不佳,说不上为什么。将近年关烦琐的工作,无疾而终的恼人情感,似乎都有点关联,似乎又不是。心情不佳的时候,默言选择去看动物。看动物在笼中麻木慵倦地看人或睡觉或吃东西,她就觉得自己还不错。活得还不错。至少自由。虽然自由也只是相对笼中动物而言。
  默言从西直门地铁钻出来后,就开始朝动物园走去,还有两站多路。但无所谓,她最近迷上走路,走路,可以与自己呆在一起,可以看看行人,发发呆。她是个爱发呆的人,但是选择的职业却令她几乎无法拥有独自的时间。
  街道上围了一些人,默言远远瞥过去,又是有人跪地称家里父母均得绝症,自己无钱上学,请求好心人出资。动物园这边以这种方式乞讨的人很多。大概是假的。但是也无从分辨。默言一般也就走了。她从来也不算是那种乐善好施的人,但是今天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好像无聊。就上去递给那人10块钱,那人,大概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连连鞠躬。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居然同他说话:肚子饿么?
  男孩抬头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惊讶,默言从她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小小的,镶嵌在男孩褐色瞳窿中。男孩的眼睛很漂亮,很大很清澈很温存,像绵羊或小鹿的眼睛。她承认自己动物看的多了,看到人,总会不由自主把人看成某种动物。譬如,她觉得他们处长就像一只猫头鹰,眉毛浓密斜插入鬓,眼睛阴鸷,眉心永远皱着,永远用一种挑刺的口吻跟人说话。
  眼下这个男孩比处长的脸色好看多了。可是他还在迷惘。默言不得不重复一遍,吃过饭么?我请你吃饭。
  男孩终于听懂了。很茫然地摇头。默言有些淡淡的失望。但没关系,大概都会拒绝吧。人跟人的交往应该保持一个分寸,不应该贸然进入别人的领域。她是公务员,这一点总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她笑一笑。继续散漫地前行。车水马龙。动物园这一带汇集了众多服装批发市场、餐馆、又是公交枢纽,所以人和车总是很多。迎面与她交织而过的人形形色色,但因是周六,情侣居多,手上多拎形形色色的塑料袋,里面大概是淘来的衣服。默言的同事小潮也热衷于在这边淘东西。经常能用低廉得不可思意的价格置办出还不错的行头。默言也陪她逛过,买过一些,但回去试穿,效果总不大好,所以后来,她们来此地,大半她去看动物,小潮逛街,而后汇合,小潮将男友叫来,为她们饭买单。
  展览馆前,马路很诡异,横的竖的弯的转的全凑到一块,步行与开车都很费事。默言打算穿到马路对面,规矩地等了很久,一点缝隙都插不进去。看旁边人多冒险冲过去,决定也冒把险。看了前后两辆车的空隙,掂量一阵,冲过去。只是合该她倒霉,地上不知怎的滚来一个易拉罐。她一脚踩上去。猝然滑倒在地。后面的车于是无法避免地撞上她。
  默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车祸的主角,而且是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所以在被易拉罐滑翻在地的时候,她就朝着后面车子抱歉地笑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拖你下水的。她心里说。
  与此同时,感到车子巨大的力量冲撞了她。还算不错。车速比较慢,又加上刹车及时。她觉得自己不算怎么痛。于是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看到手上和腿上涌流的血。她都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而后看到脚,很多围观的脚步。而后有一双脚匆匆向她挪近,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人已经蹲下身,将她抱起来。
  她的心莫名慌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从未被人抱过的缘故,也大概有些担心自己的体重。虽然自己并不算胖,但90多斤的重量无论如何不会让人像拎一把蔬菜那样省劲。而后,被一股独属于男人的清幽却干冽的味道包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撞得也算有点价值,抱自己的男人很有型,骨骼清奇,眼睛有种灼烧般的明亮,穿着低调但一眼望之很有品位,只是脾气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眉头一直皱着,脸色很焦躁。默言大概也能知道自己误了人家的事,动了下,说:对不起。我没问题,放我下来。
  男人没说话,眉却簇得更紧,几步之后,将她塞到他车里。行人和车丛迅速让出路来,车子疾驰而去。
  男人扔给她一盒纸巾,是扔过来的。大概很不耐烦。默言有些反感,想跳出车,但忍住了,默默擦拭伤口。男人开始打电话,说:我这边出了点事,恐怕一时半会来不了。默言插嘴:我可以自己去医院。男人根本不理她。又连连跟多人电话。多谈公事。默言实在忍不住,道:开车可以打电话么,还想出车祸吗?男人瞥她一眼,皱眉。默言知道他在不耐烦,心里的愧疚忽然烟消云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点钱有点身份么,会不会尊重人,好吧,我反正无聊,就慢慢磨你好了。于是慢吞吞擦血,将纸巾扔得车中随处都是,还轻轻哼歌。
  人民医院就在附近。默言很快就被带去检查,拍片,上药,包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但也浪费那人近一个小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药袋,默言转身,直接出医院门。男人在后面叫,等一下。默言看他,他的神情很古怪,急躁、烦闷又有点关心,指了她,说:你,真没事了?
  默言扬头:怎么没事?没看到流了血,蹭了皮么?
  男人想了想,突然从包里取出一叠钱。给她。默言一愣,转而笑了笑,说:恩,很有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便收下。而后挥手拦车。
  回到宿舍。小潮意料中的不在家。大概与男友厮混去了。小潮有个别致的大名,水弄潮,人也长得很别致,小巧玲珑,五官精致,很像台湾的张韶涵。因为别致的名字与别致的容颜,小潮的男友也算多了去。一个男朋友能维持一个月就算比较长了。目前这个男朋友认识三日,但几乎已经如漆似胶。默言见过那个男孩,看他老实殷勤地伺候小潮就觉得有点悲哀。以她的估计,他们的恋情大概不会超过一周吧。但是也许人家男孩并不在乎。一周,无非是消耗些钱财,却也能得到些具体的东西,说起来也许更划算吧。默言进自己房间,直接躺到床上。这个时候,才觉得腿真的有点疼。
  她忽然想杜铭。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无论做什么,决计不会想她吧。其实跟他有什么?一起坐了一个晚上,一起吃了顿饭,一起跳了支舞,一起通了一个月的电话。而后,他跟她说,他要出国了。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刚好调动起来,然而必须冻结。她还不能忍受。但是呢,怎么办呢?必须冻结。她只能对他说一路顺利。
  惆怅地躺了一会,忽然有手机铃声响,很陌生的音乐,不是她的,却真真切切在她房间里回荡。默言呆愣了一下,开始寻找,找了一阵,才发现铃音来自从医院提回来的那个药袋里。手伸进袋中搅了一阵,真的搅出一个手机来,三星款的,超薄,很华贵的一款。大概是撞她的那个男人落下的吧。踌躇了一阵,她翻开盒盖,说:你好。
  对方愣了下,说:陆,陆总在么?
  哦,那厮果然来头不小。默言想。一时却也不知如何解释来龙去脉,只说:手机是我捡的。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那个……对方一时语塞。
  默言道:叫他来取吧。我会奉还。
  而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默言断断续续接了10来个找陆某人的电话。听得烦,也解释得烦,关机了事。总算清净,她喝了点水,倒头睡去。
  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看了下表,差不多是12点半。默言爬起来,去厨房煮泡面。而后捧着面碗去自己房间看电视。正好放午夜场电影。恐怖片,幽灵一样的人和音乐窜来窜去。不知为什么,默言对恐怖片超没感觉,从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对死亡的冥想常会让她在夜半惊出一声冷汗。忽然想,如果今天运气再差那么一点点的话估计灵魂已经不知归哪里了。死,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自己消失在茫茫宇宙,永远不会再有。便觉得无来由的寒冷。
  把吃了一半的面放下。顺手把被子卷到身上。却忘了某人的手机还在自己床上,随着被子一扯,那手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轻盈地飞向对面墙上,又当啷一声呆头呆脑掉落地上。哦。默言叫一声,摔坏就惨了,可赔不起。连忙拾起检视,面板灿烂如新,未看出什么损坏,便开机。
  刚开通,就有电话进来。
  默言按接听键。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迅速闯进来:干什么关机?
  默言稍避了避,说:你的手机妨碍我静养我为什么不关。有点礼貌好不好?
  你才没礼貌,又不是你手机,想接就接,想关就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损失……
  哎。我又没强迫你丢三落四,不要有点钱就习惯对人颐指气使,告诉你,我想不想还你,还要看你态度好不好。
  对方没了声息。
  默言缓和态度,道:明天过来拿吧。我要睡了。
  等一下,对方说,你,你的伤没事了么?
  默言见他说得温和,便也客气道,皮肉伤,不碍事。倒是麻烦你了。
  能不能这样,那人踌躇了会,说,明天一早,你能不能给我送过来,我的时间很紧。我……我可以给你一点报酬。
  默言心头火起,想,你时间紧,别人就不紧么?正想拒绝。忽然想算了。送还给他算了。反正以后不会再见这样恶心的人。便问了他的地址。说: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男人道:现在不行,我不在。明天七点吧。
  默言挂电话。
  不敢睡过头,上了闹钟。六点半起来。胡乱洗漱了下。就打车过去。是一家高档住宅小区,离默言宿舍不算太远。默言曾去过那个小区,因为小潮的一个男友便住在里面。那小区防范很严密,轻易无法进入。
  车差不多到小区的时候,默言打了那人的电话,留给她的家里的电话。说:我在门口,麻烦你走几步路过来取。对方说好,睡眼惺忪的样子。默言想你倒睡的舒服,叫别人送,以为有钱真能让鬼推磨哪。
  十分钟后,默言看到那人。昨天还觉得他长得不错,如今一眼都不想看。她摇下玻璃,把手机递出去。那人说谢谢。默言转头对司机说:师傅,可以走了。车子便开走。

  2
  回去补睡。而后换药。而后,将那厮甩给她的钱取出来,数了一下,将近2千,再从自己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到楼下建行,一并汇给红十字会救济中心帐户。
  默言每月都给那边汇100。并不觉得自己善良,只是不愿别人如她母亲那样。几年前,母亲得了肝肾综合症,需要肝肾一体移植。但没有钱,只能等。她一个做媒体的朋友给她在报上登了信息,终于接受了社会的捐赠,再借了点钱。总算够手术开支,但肝、肾却又等不到。母亲还是走了。后来她听说了红十字救济中心,可以申请领一笔钱。但是,再也没用了。她只能每月给那边打100块钱,希望别人能够用得着。很少。但是也只能这样。她一个小公务员,饿不死,却决计发不了财。
  到晚上,小潮才回来,她的第N个男友肖建荣送她回的。看到默言臂上、腿上缠着纱布,小潮惊叫一声,一天不见,你,怎么光荣负伤了?
  不算光荣。默言嗡声嗡气地回,出车祸。命大没死。不知是不是该喝杯酒庆祝。小潮没心没肺嚷道:哎,说喝就喝,我看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竞争上岗,搞不好有戏。便让肖建荣下去买酒。肖建荣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有伤怎能喝酒。
  小潮撇撇嘴,说,那,给默言买点鸡汤之类的吧。默言还来不及阻止,肖建荣已经出门了。
  小潮坐到她身旁,轻轻摸着伤口,说,还疼不疼?要知道你出事,打死我也不出去。小潮是默言极铁的闺蜜。晚上喜欢蹭她被窝,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全喜欢跟她汇报。默言有时听得都脸红。小潮却说,给你性启蒙呢。像你这样蠢真的人已经绝迹了。又常会对着黑暗唏嘘,男人怎么这么没眼光呢?怎么就没人追你,要是我——默言便推她,说,好了好了,有小潮美女青睐,我已经知足得不得了。后来,看到默言终于开始与别人煲电话粥时,她就倚在门边,叹道:终于有人欣赏你了,不知何方神圣,让我见一见吧。但还是没见到。也没过多久,默言的那段朦胧的感情还是像露珠一样蒸发了。
  此刻看了小潮的关心,默言心里还是一暖,说:一点都不疼。又问,你们玩什么了?
  小潮又撇撇嘴,说,一点都不好玩。他的一个女同事生日,我们去参加PARTY,很搞笑的,他同事的男朋友把自己装在一个巨型的盒子里,当礼物送给她。哦,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新鲜啊。
  默言脸一红,说,不要那么风尘好不好。
  小潮吐吐舌头,说:你正经起来像综合科的王老处女一样可怕。
  欠揍是吗?默言捶了她一下。
  笑闹一阵,黄建荣拎了众多饭盒回来了。小潮命他撑开折叠桌,她将饭盒摆上,便在默言房中用餐。
  他们单位宿舍还算是很不错的。两居室的房子,一人一间,共用厨房卫生间。只是没有厅,吃饭要么回房间吃,要么在厨房将就。反正,对他们这些毕业没多少年,又买不起房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话又说回来,要没宿舍住,那点可怜的工资还不够支付房租的。
  黄建荣30岁出头的样子,大概而已,默言觉得男人25-45岁之间都差不多。国字脸,皮肤微黑,戴眼镜,说话不多,看上去一脸忠厚。小潮对男人并没有固定的口味,俊的丑的老的少的,她一概有勇气尝试。有次质问过她,小潮说,看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么?我想寻找的是男人千万分之一的差别。我也从中寻找爱情。默言对小潮的性观念大跌眼镜,问:这也能找到爱情?小潮说,当然。你没觉得跟不同的人交往很有意思么?形形色色的人有形形色色的生活观念、生活方式,反应到具体细节上就会有不同表现。总有一种细节会打动你。那就是爱情。哦。默言瞪大眼睛,说,不觉得累么?行了,别试图说服我,反正我会很累。所以,观念决定命运了,一个桃花天天开,一个空闺天天守。
  在哪里高就?默言开口问黄建荣。
  星辰置地。不会没听说过吧。小潮抢道。咱们对面的富华国际就是他们开发的。
  似乎有点印象。默言记得那应该是家很有实力的房产公司。
  哦,陆非凡总知道吧,他们总经理。很有名的,超帅,脾气超级不好。黄建荣同学听到他老板的名字都要发抖的。小潮开涮黄同学。
  黄建荣讷讷道:完美主义者,脾气总是大一些。
  小潮继续眉飞色舞:两年前从宝洁跳过来的。很厉害的,刚来,就炒作概念,将星辰南面的滥尾房全部卖了。
  默言道:恕我孤陋寡闻了。我的确没听说。
  小潮连连摇头,说:服了你了。待会上网让你看看。不要晕过去啊。
  这么夸张啊。男人你又见得不少。
  小潮撇嘴,说:层次不一样嘛。
  默言看黄建荣,他垂头,略有些尴尬。便问:什么部门。他回财务。默言说,财务还不算忙吧。他说,一阵一阵的。还好。不比销售部门。……问一句,答一句,此外,并不多话。默言觉得他很老实。但是小潮未必喜欢规规矩矩的人,越规矩越没个性的她越容易厌倦。不觉为他担心。
  饭毕,小潮推黄建荣走。黄建荣踌躇说:那个,明天下午有个会,陆总亲自主持。我,可能要晚些去接你。
  谁稀罕你接。小潮顶一句。
  生气了么?黄建荣低声说,眼里俱是苦恼。看得默言又不忍,劝说道:小潮,态度好一些。
  小潮侧过身,说:好了,走吧。等你好了吧。
  黄建荣憨厚的脸上倏的涌出笑。
  走后。默言道:打算维持多长时间啊。天天看你换,你不觉得很伤人么?
  小潮边开电脑边说:各取所需,你以为他们真想跟我结婚哪。现在这时代。你已经落伍了。
  啪啪敲字,又说,这个黄建荣我的确一点感觉都没有,玩的感觉也没有。我跟他在一起,只是要接近陆非凡而已。
  什么?默言有点奇怪,第一次见小潮有固定目标。
  陆非凡是咱们校友,我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一次。留下很深印象。想接近。你想问,通过黄建荣怎么接近?他们公司总会开一些活动啊,酒会啊,让他带我去,总可看到了吧。来吧,看看陆非凡,这就是。
  默言微侧身,看向电脑屏。觉得眼熟。忽然就想起,眼前这个人居然就是昨日撞了自己的人。
  小潮满意地看向她,说:眼睛发直了吧。要晕倒了吧。
  默言收回目光,一笑,说:我晕,你的品位怎么这么差,这样的人也要。
  什么?你认识他?小潮吃惊。
  默言说没什么。恢复正常,说,自然不认识,但是没觉得什么好。
  不跟你说啊。你现在审美能力严重倒退。你喜欢的那个什么杜铭,不知是什么样的怪胎。小潮手机响,便拿了奔回自己房间。
  默言躺到床上。不可避免地想杜铭。
  她一直喜欢瘦瘦高高斯文儒雅的那类人。杜铭就是。与他初相识是在财政部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她那时被借到署里,处长有事走不脱,派她去重庆公差。他们下榻“天赐温泉”。沿着一条爬满藤蔓植物的木桥向河中挪移,两边就是一排排精舍,房间里可以泡温泉,靠水处有露台。岸边的蔷薇绿萝攀附到栏杆上,又在水面投上深碧的影子,几朵睡莲梦幻般的开着,红色鲤鱼在里头穿梭。躺在摇椅上望水天一色,仿佛来到世外桃源。
  报到第一晚。她洗过澡,穿了宽大的白色睡袍到露台看小说。晚风轻拂,月色迷蒙,她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就像水中的鱼。若非有蚊子打搅,她真觉得是完美的夜晚。读累了,抬头看月,偶一瞥眼,竟见对面有人怔怔看她。她不知道是谁。想自己穿了睡袍,大是不雅,连忙回房间。
  后来知道是杜铭。科技部的。她和他的房间正好隔水相望。
  熟了以后,他说,那晚上见她,惊为天人,她在月光中,一身素白,长发飘飞,笑容宁谧,真的美极了。他说他无法不动心。
  是月光增加了虚幻,也是夜色掩映了缺憾。很失望吧,其实我很普通。默言对他说。
  会后组织方安排去九寨沟。她很倒霉,居然起高原反应,还很严重,呕吐腹泻,指甲变黑。他牺牲欣赏美景的机会,自告奋勇送她下山。在当地医院打了点滴,她很快缓和过来。他送她回酒店。在她房间里,聊了一夜。
  很投机。她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对了他,不知为什么变得舌灿若花,童年往事、家庭变故、单位琐事,林林总总,滔滔而来;她也从来不是一个肆意暴露情绪的人,但对了他,她能笑能哭。他也一样。
  到天露晨曦的时候,他们血红的眼睛都闪着亮晶晶的东西,于是又笑,这回笑得含蓄。内心点点滴滴淌着什么,又说不清楚。
  回京后,他们开始通话。很轻柔,很甜蜜,就像一个梦境。他家世很好,父亲是一个正局级干部,母亲是某高校副校长,;她不行,父亲在老家开一个小作坊,母亲看病积下的债等着自己还。但是,他们都不去想这些。只想爱。
  他单位有个活动,他邀她去。她生平第一次精心打扮。他们在舞池共舞。他说,好美,你真的很美。她翩然一笑。深深浅浅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某天晚上,他给她电话。说:心情不好。你能出来么?她顶着寒露匆忙出去。在酒吧见到他,他喝得多了。对她说:不想做公务员,没劲,算计来去,混一辈子,能混到我爸的样子就不错了。有什么意思。她把他的酒推掉,扶他出去。他说,不想回家。她便将他带到自己相熟的一家粥店。给他要了茶,也要了白粥。
  她强迫他喝茶,他喝了。清醒一些。趴着桌子看她。她有些不自在。把粥推给他。他张开嘴,她只好舀了往他嘴里送。一勺一勺,空气有些暧昧。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碗被划拉到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呆了呆,挣脱开他,收拾残片。心很乱。应该接受他的拥抱甚至进一步的,但她没有。也许是,羞怯。她为自己找了理由。
  后来没再见面。但是还是通着话。
  一个周末,外面下细细的雨,她的心情无着无落,突然很想念他。于是放下矜持,给他电话。老实说:我想念你了。
  他屏息了一会,说:对不起,默言,我要去法国了。明天。
  她心里突然很痛,这样大的事他没有咨询过她的意思,他们其实又有什么?很好笑。她便静静说:旅途顺利。
  挂下电话。觉得虚脱。自己原来只在自己编就的网中。做着好梦。却只是梦而已。

  3
  周五,小潮打电话来。
  晚上有个校友会。参加吧,全是社会贤达。你正好找个合适的对象。
  不去啊。默言累得像条狗似的,只想回去睡觉。
  怕什么,明天反正是周末,爱睡多久多久。我好不容易拿到邀请函的。多少人想要。说定了,待会宿舍见。
  拖了一会,下班。到宿舍,小潮正在化妆。虽是一个单位,却不在同地方工作。小潮在机场做旅检,她在总部秘书科。
  来不及了,你快换衣服。小潮抿口红。
  说不去的。默言把包一放,把自己往床上扔。
  小潮把她拖起来,说:天地良心,你体谅体谅我一片苦心,不是为了你么?
  不要把我当成结婚狂。天天幻想找男人。默言说。
  你不去,我生气。小潮拿出杀手钳。默言无奈。换下制服。随便挑了件毛衣,披上大衣。
  小潮说那不行。
  默言无奈道:饶了我吧,我真只是陪你,没工夫让人品头论足。
  小潮才依她。
  校友会在一家俱乐部进行的。实际上只是一种商业应酬,打着校友的名义,互相攀附关系。默言进到那金碧辉煌的所在,就知道来错了。她坐到角落,推开拉她的小潮,说,我很累。你自己去吧。我不喜欢与人说话。小潮的眼光左右顾盼,显然是有目标,过一阵,她眼睛闪出光彩,说:那你自己随便啊。别忘了找个顺眼的说说话。便飘走。
  默言拿了杯柠檬水,陷在松软的沙发里。视线所及处是满墙金箔制作的豪华版《韩熙载夜宴图》。朦胧的红色灯柱,将壁画和金箔映得奢华无比。真的很奢侈。默言想。
  背后是应酬的人群,寒暄和觥筹交错声混在一起。在灰暗的光线中,似乎像气雾一样漂浮。也不知是自己困得缘故,还是灯光暗淡的缘故,她觉得声音逐渐飘起来。越来越轻。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了。灯光依然晦涩不明,就像在梦里。她举目四望,没有发现小潮。便站起来。看到有扇门,就推了出去,却是个大露台。对着一城的霓虹。有凛冽的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将手中的大衣披上。正欲走,却听到了呼吸声。回过头,看到有人歪着脑袋坐在藤椅中睡觉。前面几上放置着错落的酒瓶。
  找死么?默言想,居然在零下几度的室外睡觉。她上前几步,欲推醒他。借着暗淡的灯光,却发现醉酒的人是那个给她留下恶劣印象的陆非凡。
  她踌躇了一会。上去猛推他。恶狠狠地推。
  他朦胧醒来,眯着眼,抬头看她。忽然执她的手,柔情脉脉,说:曼夕,不要走。
  她猛然挥掉。他孩子一样无措地看她,说:曼夕,原谅我,我不能离开你。这个家需要你。
  她冷冷说:你醉了。别在这里睡觉。
  便走。忽听后面哇地一声,她回头,看到他在呕吐。秽物吐了一地。她进屋拿了纸巾与矿泉水。出来,狠狠擦他的嘴,又给他灌水。他漱了口,吐。她蹲到地上,用纸巾将秽物包起来,扔到垃圾筒。又将大理石地面擦干净。
  她看他一眼。他眼睛睁着,对着外面。显然清醒。她收回目光,往屋里走。找门。找到了。她迈出去。走了一阵,忽然停下。想:他怎么还没出来。又想关你什么事呢。又走几步。看到一个服务生。她叫住他,说:有个先生在里面。服务生说:他吩咐不要打扰他的。她皱眉。想,他真的要找死么?往回返。
  他果真还在露台。又睡着了。她恨不得踢他。抓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他说:曼夕,你来了。
  她说:回家。
  他孩子气地笑,说:好的,我们一起回家。顺从地站起来。她扶他。他靠着她,一股酒气混合着男人的体味,她偏过头。
  出门,打车。她知道他住的地,直接过去。
  保安大概认得他,放车子进去。她送他到楼上,不方便在他身上摸钥匙,就试着按门铃。如果没人来,她也就想把他撂楼道算了,好人做到这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阵后,门却开了。是个小男孩开的。5岁左右。看到陆非凡,叫:爸爸爸爸。默言想,他居然有小孩。
  你爸爸醉了。默言对小男孩说,小男孩戒备地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流露着忧伤。默言说:你是男子汉,我们一起把爸爸架到床上好不好,来,你拉爸爸左边的手。小男孩听话地拉爸爸的手。就像真是个男子汉。
  默言费劲地将陆非凡搬到床上。拖下鞋子,又给他盖好被子。小男孩在门边看她。默言蹲下身,说:我叫默言,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想了想,说:我叫邦邦。
  哦,邦邦,很好听的名字,好像在敲东西,邦——邦——默言用手比画着。又说: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邦邦说:苏阿姨回家了。
  你妈妈呢?
  妈妈早就不要我们了。
  哦。默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刚才陆非凡叫曼夕。估计是他妻子的名字。他离婚了么?又看邦邦,小男孩看上去很瘦弱,很惊恐,似乎也很孤独,就起了深深的怜悯。其实她一直很喜欢孩子。便忍不住多话:邦邦,你睡哪里?默言跟你玩一会。有积木,有小汽车,有皮球么?
  有。邦邦骄傲地回答。居然拉她的手去楼上。默言打量了一下房子,是复室。不算太豪华,明快简单的风格,看上去有点空落,也许是人少的缘故。
  邦邦将他的玩具一一掏出来。默言和他一起比赛车。自然,她乐意输给他,边夸他,好棒。邦邦脸上绽出了亮晶晶的笑。她又和他一起搭积木。又故意跟他争论,应该留一扇窗。邦邦说不留。她说,那夏天怎么办呢,会热死的。邦邦说有空调。她说,还是风好吧。风是流动的,就像天上的云一样,就像太阳公公一样。他们吹进来,是因为喜欢小朋友。邦邦就说:那听你的。留一扇窗。她说,谢谢邦邦。
  过一阵,邦邦对她说:默言,我饿了。
  默言说,好,我给你做吃的。下楼到厨房,却发现冰箱里除了酒和饮料什么都没有。忽然想到,小区外有个24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便对邦邦说:默言给邦邦去买馄饨好吗?邦邦歪头看她,眼神很依恋,说:默言你是不是要走了。默言说不是。邦邦说:默言,你带我去吃。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
  默言想了想,就带邦邦出去。门未锁。
  给邦邦点了馄饨,自己喝豆浆。边问邦邦:有没有上学?
  上幼儿园的。苏阿姨回家才不上的。
  苏阿姨大概是保姆。默言猜想。
  那,你一直在家么?
  恩。邦邦说。一个人玩。中午,爸爸派人给我送吃的。
  默言心头又火起,想什么父亲。不会养就不要生。克制住怒意,说:明天是周六,你爸爸可以陪你在家了。
  才不。邦邦撅嘴说,爸爸没有休息日。
  默言觉得很残忍。对小孩而言。不禁摇头。又说:你妈妈不来陪你吗?
  妈妈,从来没来。妈妈不要邦邦了。
  默言看邦邦黑色瞳孔中的郁积,说不出话。
  拉他的手回家。小孩抓得她紧紧的。她心密密疼。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小孩吧。
  刚到门口,门忽然开了。陆非凡站在门口,像狮子一样,眼里全是焦躁与怒气。他吼道:为什么擅自把我儿子带出去。
  默言咬唇,觉得委屈。克制住。她放开邦邦的手,低下头,抚摩他的头发,轻声说:默言走了。邦邦再见。
  邦邦拉她,说:不要走好不好。住我们家吧。我们家很大的。
  默言苦笑。转身。跑入电梯。
  爸爸。你错怪默言了。是我肚子饿,让她带我去吃的。邦邦拉爸爸的手。陆非凡茫然所失。把门关上。隐约记得她给他擦嘴,静静收拾秽物,又送他回家。这个女子,他记得是撞了她的那个。他并不醉得一塌糊涂。他只是虚弱,他期待一份温情,就像期待那离开了他的妻子。
  她叫什么?不禁问儿子。
  默言。
  默言——陆非凡重复了一下。
  默言回到宿舍。小潮在打电话。看她回来,一把掐了电话。说:担心你啊。去哪里了?难道真找着顺眼的了。默言闷闷不乐,说: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哎呀。小潮道,你不知道,陆非凡,你有没有看到,他喝醉了,把人赶走了。
  有个霸道的名字,人也很霸道。不禁恶狠狠说。
  他出了名的坏脾气,大家都知道。所以看他神色不对,就一个个主动开溜。他挺有个性的,对不对,可惜,我都没跟他说上话。他今天心情不好,我们猜测明天估计房价要降了。
  哎,我说,这号人,真是我们校友?默言道。
  什么啊,这号人。你好像对他有成见。
  没有成见,就是讨厌。就这样的烂人,你还想追求。
  积点口德好不好,他怎么你了。
  不想提。我睡觉了。以后这种事,尤其是有这号人的聚会,别叫上我。
  说完,默言取睡衣,进卫生间冲澡。

  4
  小潮还是与黄建荣分手了。默言看着黄建荣一次次来敲门,一次次徒劳回去,心里很不安。一次,黄建荣悄然离开后,她忍不住追出去。
  等等。她说。
  黄建荣满怀惊喜地看她,就像看一串希望。
  她黯然,垂下头,复抬起,说:小潮不适合你。她还是个没有定性的孩子。总想尝遍所有零食。最后,她都不会知道喜欢什么口味的。
  没有关系,我等。黄建荣怯怯说。
  等不来的。她现在喜欢你们老板陆非凡。
  我知道的。她跟我说的。她说只想通过我接近老板。没关系的。我不在乎。只要她允许我见见她,和她吃吃饭。
  默言皱眉,怎会有这样的人。没有自尊地爱一个人。不计回报的爱一个人。值得么?但或许,爱了就爱了,没有值不值得之说。她不懂爱情,所以没资格评价人家。
  那,这样吧。她说,我走了。小潮这几天肯定不会回来的。你不用再来。
  他怏怏走。
  几天后,默言接到小潮电话。声音很惶急:
  默言,黄建荣自杀了。
  默言心一顿,急道:有没有事啊。
  我也听别人说的,他怎么这么蠢呢。默言,我不是想伤害他,我跟他交往前就跟他说,只是做普通朋友的,合不来就散的。他怎么这么蠢啊。默言,你去他们公司看看他,看看他有没有上班。你安慰安慰他。
  你去吧。他需要你。
  我不能去。我不爱他。我去了,他会以为我爱他。你去告诉他,我只是把他当好朋友,我也关心他,但是我不能爱他。默言,求求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默言无语。答应了她。
  下午,请了半天假,去星辰置地。
  打车15分钟就到了。进楼。问前台,财务部在哪?前台问找谁。她说:黄建荣。前台小姐很古怪地看她。而后问旁边一人,说:黄建荣有没有上班。旁边那人回,今天刚上。前台转过身对她说:18层。本来不让进的,但是,你上去吧,好好安慰他。
  以为她是令他自杀的罪魁祸首。默言不禁有些尴尬。
  进电梯。按18。电梯冉冉而上。半途停,有人进。
  默言略抬头,进来的人居然是陆非凡。默言没搭理他,转头看前面的数字。陆非凡没按字,难道也上18层。
  电梯里的空气很局促。但默言并不局促。她不必在意此人是谁。
  18层到,她跨步出去。
  等一下。陆非凡突然说话。
  她没等。继续走。
  他说:没听到有人跟你说话么?
  她停住,说:我有决定听还是不听的权力。继续走。
  他忽然说:对不起。
  她停了下。他说:上次的事,谢谢你。
  不必。她说。继续前走。看到财务室的标牌。她上去敲门。有人叫进来。她进去,问:黄建荣在么?
  而后黄建荣猝然站起。他瘦了很多,脸色憔悴不堪。
  我们说说话好么?默言说。同时敏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
  黄建设荣走出来。到门外,说:我们大堂顶楼有个咖啡室,我们去那里。
  两人走。黄建荣忽然鞠躬,叫:陆总。
  默言看到陆非凡居然就在财务室门口。皱眉看着她。她没任何表情,跟黄建荣一起经过他。
  到顶楼咖啡室。坐定后。黄建荣说:谢谢你来看我。
  默言说:是小潮让我来的。她很关心你。她说你们永远是朋友。她不希望你有事。
  黄建荣讷讷道:我知道的。
  默言听得心酸。说:缘分不能勉强,你会有更适合你的人。等等吧,会出现的。
  黄建荣再度讷讷道:我知道的。
  默言一笑,说:我们也是朋友,小潮不在,也欢迎你过来。不要再做傻事好不好,不要让所有爱你的人担心好不好?
  黄建荣喉头哽咽,垂了头,说好。默言看到他睫毛上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我去上班了。黄建荣急急站起。
  默言看他走。喝掉咖啡。也站起。却看到陆非凡向她走来。就坐到她面前。说:再坐一会。招手为她续了咖啡。
  默言无法再走。盯着他。
  他一时似乎也不知说什么。
  她于是说:不都说你是工作狂吗?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与我喝咖啡。
  他说:邦邦想见你。
  她顿了下。说起来很久没见邦邦了。想起那个黑色瞳孔中流露忧伤的男孩子,心里莫名一酸。酸后有怒意涌起,说:你是不是太过分,如果不能养就不要生,光生不养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他吃惊地看她。
  她冷笑,说:钱很重要,是么?重要得可以不顾人伦亲情。
  你不会明白。他说。
  我当然不会明白,你这样的人。她说。
  他沉吟,似想说什么,终没有说。
  她站起,说:我走了。
  他忽然说:你是黄建国的女朋友?他,为你自杀?
  你管不着。说完,她迈步走。
  打车回宿舍。路上,看一片片穿梭过的楼群发呆。经过陆非凡的小区,她莫名叫停。下了车,她发现自己想见邦邦。
  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通讯簿。居然还没把他家的电话删掉。于是打电话,只是试试。却有人接了。是邦邦。
  邦邦么?她说。
  默言。邦邦在里头叫,是默言阿姨。
  她心头一热。一点温暖就能让小孩记住,他内心的匮乏可想而知。
  默言过来陪邦邦玩,好吗?
  马上冲进去。很奇特的感觉,就像去见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
  邦邦已经开了门等着。看到默言,就冲上来抱住她。默言也蹲下身,紧紧抱他。邦邦哭着说:默言,你真坏,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你跟妈妈一样坏。她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默言不好。忽然亲了他的小脸。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两人进屋。默言说:苏阿姨还没来么?
  邦邦说:爸爸说苏阿姨家里人病了,来不了了。爸爸要再给我找保姆。默言,我告诉你,其实我不喜欢苏阿姨,也不喜欢以前的秦阿姨。默言,能不能,你搬到我家,你送我上幼儿园。
  这个。默言无法回答他。
  邦邦却像个小大人,看她脸色,说:默言不喜欢邦邦么?
  默言摇头,说很喜欢。
  那么,为什么不能跟邦邦在一起。
  默言不禁要笑,却又笑不出。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说:有没有吃东西?
  邦邦说吃酸奶了。默言到厨房找蔬菜鸡蛋,没找着。说:有没有钥匙,默言带你吃麦当劳。
  好啊好啊。邦邦欢呼,我不想呆家里了。钥匙,想了想,到客厅,指了玄关柜,说,在上面,苏阿姨一直放上面的。
  默言摸了一阵,确实摸到了,试了一下,确实是房门钥匙。带邦邦走。忽然想起上次陆非凡狮子模样,决定留个条:带你儿子去吃麦当劳,我不是人贩子。程默言。
  到麦当劳,邦邦吃了两块鸡翅,就去奇奇乐园玩。默言就在边上看他。邦邦滑梯,看西洋镜,跟小朋友说话,她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
  一个钟点之后,她拉邦邦出来,让他再吞了半个汉堡。两人手牵手回家。在马路边,默言踢一片落叶,他也学了她踢。她让他看一个爬虫。两人蹲着看。争论着他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而后再走路。看到一个盲人过马路,他们一起上去搀扶那人过马路。默言让邦邦叫盲人爷爷,邦邦就叫。盲人很高兴。
  一边指点风物,一边跟邦邦讲道理。默言觉得很好。想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必也是如此。两站路,感觉走得飞快。送他到家里。陆非凡并未回。
  默言想应该走了。拿了纸,给邦邦写下自己的手机号。说:想见默言的话,就给我电话。但是不许让你爸爸知道。会不会打电话?
  邦邦奔到电话机旁,说:我会的,我拨给你看。于是一个个对照着拨。不久,默言的手机便响起来。默言摸他头,说:好聪明。我要走了。
  邦邦愣住了。无言地哀求她。瞳孔里又是深深的依恋。她不忍走。但是必须。硬生生将他的小手掰开。邦邦眼里有泪。默言咬牙,说:邦邦别哭,默言也许明天就来。默言要上班的,但是默言保证下班后来见邦邦。但是不要告诉你爸爸。
  邦邦点头,说:一定要来的。拉钩。
  于是拉钩。拉钩的时候,默言有点沉重。她不想欺骗小孩,但是她确实没必要来的。理智地讲。也许自己真的太喜欢小孩了。她这样想。
  第二天、第三天,她下班后都去了。去的时候,在路上买了吃的,打包过去。第四天,她买了菜。因为觉得老吃外面的未必卫生,也未必营养。邦邦这样的孩子需要营养。
  做饭吃。
  三菜一汤。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好像有点奢侈。但是在灯光下,暖融融的,有了家的感觉。
  邦邦说:妈妈从没给我做过饭。妈妈不会做饭的。都是秦阿姨做。
  都一样的。默言说。
  你妈妈,好不好看?默言突然问。心里哑然失笑,自然是好看的。邦邦这么好看,而且陆非凡的眼光。
  邦邦说:我已经忘记妈妈了。默言,你要做我妈妈多好。
  默言心里顿了下。说,默言跟邦邦做朋友不更好么?
  邦邦说:做妈妈,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
  默言心又一顿,这是不可能的。自己也不要太依恋这个孩子。不错很乖,很可爱,但是,自己这样偷偷摸摸见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默言,你也可以生一个的,也可以像邦邦一样。突然惆怅起来,又想起杜铭。他在法国可好。
  默言,你怎么不说话?是我没给你看妈妈的照片么?你等着。便小跑过去。
  默言说:吃了饭再看吗。邦邦已经去取了。
  她于是看到曼夕,也看到陆非凡。看到陆非凡和曼夕一起。
  结婚时候照的吧,曼夕意料中的美艳。不是一般的美,是很美。陆非凡,英姿飒飒。自然也是风采斐然。她又很惆怅。不知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笑的照片忽然有一点刺痛她。她迅速合上,说:你妈妈真好看。
  邦邦说:我觉得默言好看。
  真会说话啊。默言笑。又说,做乖孩子,吃饭。
  两人重拿起筷子吃。突然门响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默言心一下慌乱,怎么办好。当场抓住,说都说不明白。
  手脚冰凉。邦邦却欢呼,爸爸回来了。默言没敢看。站起,像个有罪的人,走到门口,换鞋子,拿衣服,包。
  陆非凡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她才看他,他的神色似很依恋,跟邦邦依恋的神情很相像。做梦吧。忽然对自己说,于是毫不客气地甩掉。说:对不起。我不会来了。推门走。隐隐听得邦邦号啕大哭。她心里也像坠了铅块似的。
  邦邦哭:爸爸,你为什么把默言气走啊。
  陆非凡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知道这几天默言都来。那张条,默言忘记撕了,他看到;小孩也管不住自己的嘴,邦邦跟他也说了。他看到邦邦那么快乐,心里也前所未有的安宁。前所未有,即便曼夕在的时候。他很好奇,抑制不住想回来看看,于是提前下班。但是,她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对不起,邦邦。陆非凡不知道说什么。换衣服,洗手,而后坐到默言坐的地方,在明亮的灯光下就餐。这样的情景,简直从来没有过。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想了想,是少了女主人。
  默言阿姨做的菜还不错。陆非凡说。
  当然好了。邦邦说,爸爸,让默言住咱们家吧。
  陆非凡说,阿姨不肯的。忽然心念一动,出一点钱,让她照顾邦邦,接送幼儿园。邦邦不能老不上幼儿园。她似乎也挺喜欢邦邦,应该不会拒绝。

  5
  下班后,默言踌躇一阵,还是决定不去了。不去找邦邦。心里有些失落。走回家。小潮朝她发火,说: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她说照顾一个孩子。
  小潮说,你也挺伟大的。也未细问。跟小潮一起煮挂面吃。她们两人,向来没心思做饭。做饭实在太麻烦。洗、切、煮,收拾,一堆活。
  边吃泡面边聊天。
  你闲着啊。最近没交朋友?
  没有心情。我还在找机会接近陆非凡。
  他有那么大吸引力么?他不是离过婚么?这种人也要?
  离婚怎么了,离过婚才知道珍惜婚姻。他太太王曼夕,是个芭蕾舞演员,你知道么?
  哦,怪不得那么漂亮。
  你见过?
  难道你见过?
  看过演出的。
  她现在怎样?
  听说,好像是嫁到国外了。嫁了老外。
  哦,老外。
  默言手机忽然响。看号码,是陆非凡家的电话。想可能是邦邦。连忙接起。正是。
  邦邦说:默言,今天怎么不来了。
  默言一时说不出话。
  邦邦说:过来嘛,我想见你。不过来,邦邦会生气的。
  默言想狡猾,都会跟大人一样说话。问:爸爸在不在。
  邦邦想了想,说:不在。
  默言放心一些。放下面碗,对小潮说:我走了。
  去哪里啊。
  照顾小孩。默言说着就跑下楼。
  推开陆家的门时,她发现自己被骗了。陆非凡在。邦邦居然骗她。自己突然像小孩一样生气了,转身想走。
  邦邦跳过来了。说:默言,我想见你。那个爸爸,也想见你。
  说得暧昧。默言脸红了红。
  陆非凡说:我的确想跟你商量个事。进来吧。
  于是便进去。
  坐到沙发。邦邦绕她膝盖玩,她默默看陆非凡。
  帮我带一下孩子。接他回幼儿园。而后陪他一会,给他做点吃的。就是这样,你要多少钱都可以。他说。
  默言斜看他,沉吟。不错,是可以的。反正她不用见他。而且,的确想和邦邦在一起。
  便点头。
  陆非凡脸放光彩,他没想到这么顺利。说:你需要多少钱。
  她想,钱。他眼里估计只有钱。
  他说,给你三千怎么样。
  她笑。他有些慌乱,说,少么,可以再多些。
  她说,这样的价格已经超过我的工资了。按市场吧。钟点工一小时多少来着。10块?算十块吧,我每天会记帐的。
  他不说话,分不明她话里是不是有奚落。
  她说,从明天开始吧,我有些累了。
  他说,吃过饭么,我们下去一起吃点饭。
  她说吃了。
  邦邦摇她,说:默言,一起吃饭嘛,我很饿的。
  她摸他脸,说:默言以后一直可以见你的。但是今天,默言很累。想回去睡觉。
  陆非凡看她很疲倦,说:那我送你回去。
  邦邦说,我也送默言。
  默言摇头。出门。等电梯的时候,陆非凡出来了。说:我送你。她没说话。
  她进了他的车。第二次坐他的车。心情依然不太好。看车窗,默默无语。他问她住哪里。她说了地址。
  沉默了会,他说:谢谢你能照顾邦邦。
  她说不客气,我只是要赚钱。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的。
  她淡淡笑。想,自己居然真会去做保姆。
  他说:上次,你车祸那次,我本是想送你回的,只是碰巧有事。手机那个,也是,之前我去了外地,半夜才飞回来,第二天又要飞去外地。所以……
  她说为什么要解释,怕我讨厌你而虐待邦邦吗。
  他说不出话,露出一个苦笑。她是真的讨厌他。
  车子进入海关宿舍区,陆非凡说:你在海关工作?
  默言点头。
  他说很不错,女孩子做公务员比较合适。
  她笑,说,还,不错吧,不出意外,一辈子就在这里了。忽然瞥到小潮,不知怎的,居然一个人满腹心事在楼下游荡。她踌躇了会,说,停这里吧。
  车子停下。默言下车。叫小潮。小潮转身惊讶地看她和她旁边的车。陆非凡也下了车。小潮看向他,痴呆地半晌说不出话。
  默言摇她,说:你怎么一个人在楼下?
  小潮才回复正常,指了他们,说:你们,原来认识?
  默言略尴尬,解释:我找了份兼职,给他家儿子做保姆。
  小潮眉头皱了皱,很奇怪地瞅她。默言自知理亏,说,待会跟你说吧。介绍他们,恩,你认识的,陆非凡。那个,看向陆非凡,说,我同事小潮,你也许见过。陆非凡与小潮握手致意。默言说:你回去吧,明天我正式做事。
  陆非凡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她,说:邦邦在春蕾幼儿园。不是很远。如果要用车,打我电话。
  默言点点头。说告辞,拉小潮走。
  小潮甩开默言的手,闷闷走在前面。默言赶上去,说,对不起。小潮猛然转身,说:你真的很过分,还当我是朋友么?一直把我蒙在鼓里。明明知道我——默言拉她手,说:对不起啦,我是因为讨厌他所以不想提他的,上次把我撞伤的那个人是他,后来,我无意见到他儿子,看他可怜,才,照顾的。我跟他一点不熟。别生气啦,你不是想接近他么,我可以给你创造机会的。
  真的。小潮的长脸才微微缓和,说,你对他真的没有兴趣?
  哦,喜欢谁我也不会喜欢他,他又无礼,又傲慢,我很传统的,欣赏不了这种个性。你真要追吗?他有个5岁的儿子,你真能接受?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接近他,又没说要跟他结婚。
  哦,这样,默言想说又何必呢,但小潮的性子,就是什么都想试试的,也不打算劝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肩,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回到宿舍。小潮说,刚才黄建荣又来了。不死心。我烦都要烦死了。
  你这叫报应。谁让你肆无忌惮玩弄别人啊。其实我觉得黄建荣挺好的。肯为你自杀,这种人很少了。不说了,我洗澡睡觉了。
  你最近精神状态怎么这么差劲,有这么累?小潮问。
  当然累了,同志,一天写10来个文件,领导还不满意,说我公文水平要加强。我倒宁愿去做业务。
  默言拿了衣物进卫生间。洗了一半。听到宿舍电话铃响。然后听小潮在接。
  洗完出来。小潮对她耸耸肩,说:你运气真的很差,杜铭的越洋电话都错过了。
  默言愣了下。他,给她电话?
  他有没有说什么?反应过来后,默言急问。
  小潮无辜道,有什么也不会跟我说啊。不过他嗓音很好听,人长得应该也不赖吧。
  默言没心情跟她聊,闷闷回自己房间。心里懊悔不叠。
  看着床边的电话机,期待它再响起,但是终没有。
  她把自己裹到被子中。哑然笑,程默言,醒醒吧,他已经离开你了,之前,你们也没有任何开始。是自己太无聊吧,或者太寂寞,才会把那段并没有展开的感情无限扩大了。
  陆非凡忽然觉察到自己的生活有了微妙的变化。自从那个女人介入他的家庭后。家里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冰箱里装满了食物,桌子上常有零食散乱,客厅花瓶插了一把芦苇,阳台上有洗过的他和邦邦的衣物。往昔那个压抑冰冷的家,终于有了人的气息。还是温暖的。他的脸一如邦邦,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明净的笑容。
  他发现自己的脾气好了很多。这肯定与那个女人有关,在他要发火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会跳出这个女人不屑的样子。她说,不要以为有点钱就习惯对人颐指气使。他的火便生生压下去。他希望她能不那样讨厌他。
  他发现自己不是那么想念曼夕了。他发现自己很想回家。每天出来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最终的回归。但是他知道她并不想见他,只要他回来她几乎立即就会走,所以,即使他很想回去,他也会慢慢地磨,只是希望她在他家多呆一会,多留下一些气息。
  此刻,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差不多8点多的样子。他想,她在做什么。
  开门。听到卫生间传来的笑闹声。他的嘴角便漾出无声的笑。他慢慢走过去,卫生间门半开着,他看到她正在给邦邦洗澡,邦邦用水泼她,她也回击,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她用手挡着脸,说:我投降,邦邦饶了我吧。
  他把门推开。听到声响,她回过身。脸上尚留存浅盈盈的笑,她很美,素淡的美,需要看久了才品的出。而后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不该看的,她米色的衬衣浸润了水,映出了黑色性感的内衣,内衣之外的肌肤盈润似雪,令人遐想。他心一跳,急急掩门退出。
  坐在沙发上,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被一个女人打动,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7年前,被曼夕打动过。是在一家酒会,那个时候,她还是别人的女朋友。她出现的时候,满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男人和女人,因为她实在太美。可她却浑然不觉自己的美,像个柔弱的女孩子,睁着大大的明眸,对世界的种种满怀不可思议的惊讶。让人又爱又怜。
  被那种令人心疼的美打动,是他追求她的初衷。经过一阵锲而不舍的追逐后,他成功地从别人怀里夺走了她。一天,他送她回家,她让他进屋,他们顺理成章地发生关系。而后,他娶了她。
  无可怀疑他爱她。他想保护她。但实际上他却无法给她全部的爱。娇弱的玫瑰是要放在手心里呵护的,但他必须去顾全自己处于转折点的事业。邦邦出世后不久,公司派他去韩国出任市场总监,他知道是绝好的机会,不顾她的反对,他去了。全新的国度,全新的挑战,他需要去了解迥异于自己国家的文化、心理、环境。他很忙,很焦灼,当然也很想成功。他像一个陀螺一样生活,每天都在转,没有休息的时候。自然他也绝少想到她。
  两年后回去。她已经离开了他。
  那个家已经荒废。他和她的孩子,被保姆像养一只鸡一样散漫地养着。
  他找不到她。很久后,收到她的律师函,要他去签字离婚。
  最后见到她是在律师事务所。她和她的新欢在一起。她是那种需要男人的人,或者说,她的美是要男人无时无刻保护的。她垂着头,不敢看他。他却一直在看她。紧紧地看她。而后,他拉她,拖起她的下巴,她叫了一下,她的男友向他怒目而视,说你放手。他鄙夷地看他,说,我们还没离婚。她还是我老婆。她忽然说:我们错了。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她对他笑,凄惨的笑,很心疼的美。他心疼。这样的人,他无法去保护是他的错。于是签字。
  他和她那段婚事,短暂虚幻,就像没有过,却真真实实留下了一个苦果,他们的孩子。
  脚步声响起。是默言下楼了。他有点不敢看她。她说:邦邦睡了。我走了。
  他说,你洗过澡再走吧,会着凉的。
  她说我回去洗。她将大衣披上。裹紧自己。
  他站起来,看她,说,我送你回去。
  她笑,说,好像很少有雇主送保姆回去的。
  他皱皱眉,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很少对他笑。
  她开门,忽然又转过身,说:你要没吃饭,厨房还有剩的菜和饭,你热一下。
  他心一暖。曼夕从来没有给他带来暖融融的感觉。所以他们的确不配拥有婚姻。
  几日后,他有应酬,回得比较晚。他想她已经回去了吧。便上楼,想看看邦邦。却看到她趴着邦邦的床沿睡着了。旁边有散落的童话书。想来是太累了。
  他轻轻地将她抱起。她并没有醒。他下楼,将她抱到自己床上,而后给她盖上被子。他看她,睫毛长长的,眼睛弯弯的,嘴角扬着天真的笑,看上去睡得很香甜。他实在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覆下一吻。而后关灯,到隔壁睡觉。
  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她就在他的不远处,心里忽然就很安宁。曼夕从来没给他带来过安宁的感觉。
  清晨起来。他开门,发现她也正推门出来。看到他,愣了下,脸红了,慢慢垂下头。他说:睡得还好么?
  她低低恩了声。
  他说:卫生间有没用过的牙刷。其他的,好像没有。
  她恩一声,经过他,进入卫生间。
  她洗漱出来,说:我要走了。
  他说,等一下,一起吃点早餐。
  她看看时间,想了想,说:你把邦邦叫起来,我做一点。
  他说好。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开心。轻快地上楼,将邦邦拎起来。
  爸爸,让我再睡一会吗?邦邦揉着眼睛。
  嘘,默言今天给我们做早餐。他就像孩子一样欢欣地说。
  是吗?邦邦一个箭步出来,穿着睡衣往楼下跑,同时叫:默言,默言。
  默言从厨房出来,说,怎么了?
  你不上班么?这么早到我家?邦邦说。
  默言脸又红了。说,我昨天,昨天,不小心在你家睡着了。忽然大叫一声,冲到厨房。大概鸡蛋煎糊了。
  邦邦跟过去,看默言做早餐。他也跟过去。她嗔道:你们怎么都进来了。快出去吧,都是油烟。邦邦说,等我长大了,我做早餐给默言吃。
  默言说谢谢你。同时似乎看了眼他。他于是说,那明天我做好了,不要说我觉悟还不如小孩。
  她没理他。他心里淡淡的失落。后悔自己当初给她留下那么差的印象。
  过一会,她却说,不知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只是随便做了点。似乎是对他说。她从来没叫过他名字。
  她熬好粥,盛了,他接过,端到外面。她又热了牛奶,烤了面包,加上鸡蛋和咸菜,看上去很丰盛。
  他们三人坐着。温暖的感觉涌出来,很像一家人。他突然很留恋。
  她将牛奶倒在杯里,先递给邦邦,再递给他。他说,你先来。她说我从不喝牛奶。吃不惯。她喝粥,小口小口抿,很好看。她不看他,虽然他就坐她对面。她要么垂头,要么看邦邦。
  她去夹那个有些焦的鸡蛋。他抢先一步,说,给我吧。她不说话,看了他一眼,他竟觉得很满足。
  饭后,他对她说:我送你上班。她没有推辞。
  先送邦邦去幼儿园。上车后,她说。她和邦邦坐在车后座。她问邦邦学校的事情,两人又一起看窗外,指指点点,碰到好玩的事一起哈哈笑。邦邦清脆的声音和她柔婉的声音织在一起,在他听来是说不出的美妙。
  他们下车,一起送邦邦进幼儿园。有个老师指了默言说:邦邦,这是你妈妈吗?
  邦邦歪了头,居然说是的。
  默言脸倏忽红了,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他的保姆。
  他眉头一皱,觉得有点别扭。
  上车后,他说,给邦邦一点面子不好么?
  她说:可以给邦邦面子,但凭什么让你沾便宜。又咬牙恨恨说,我有这么老吗?
  他忍住笑,说:那倒也是。
  她忽然问:你,你太太多大?又觉得问得唐突,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愿说不说。
  他说:我现在没有太太。邦邦的妈妈,应该才27。
  哦,这么年轻,跟我一般大。她惊讶地说,又觉说漏嘴,但捂嘴巴已经来不及。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所以说你做邦邦的妈妈应该还过得去。
  她沉默。
  他说,今天我早点回来,可以吗?
  她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说,那就说定了。
  将她停在宿舍楼下。并未马上走。几分钟后,看她出来,已经换上关服,清晨的阳光温暖地依偎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明媚洒脱。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心动了。

  6
  上班的时候,默言有一阵子恍惚。想今早三个人吃早餐,想他对她说,今天早一点回家,想像昨晚他抱她下楼。不知为什么心里乱糟糟的。
  不多久,接到小潮电话,神秘兮兮地问她昨晚怎么回事。
  她看看四周同事,说:做事做事,没空跟你闲聊。
  小潮说,那我说你听啊。
  默言觉得好笑,但也学葛优恩了一下。
  是不是留宿在陆非凡那里?
  想了想,说恩。
  终于被他打动了吧?
  没有。
  有没有跟他?
  别无聊了。默言说。
  不否认就是承认啊。虽然我心里很难过,但要是你喜欢他,我就忍痛割爱。
  发神经。回去跟你说。挂电话。
  快下班的时候,临时来了个活。她一边做一边不安,终于趁着无人,给陆非凡打电话。
  听到他应答的声音。她说:我临时加班,你去接邦邦吧。你不是说,你今天早回吗?
  他沉默了会,说:不会是因为我早上的话唐突你了,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晚些回。
  她心顿了顿,说:不是的,是真的有事。
  她听到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加班。干完活,看了看时间,快八点了。她有点踌躇去不去那边。最后决定不去了。她下楼,回宿舍。刚到宿舍门口,就听到车启的声音,与此同时,看到摇下窗子的陆非凡。他说上车。
  她踌躇。
  他开车下来。
  她看一眼他,说,邦邦呢?
  他说,我和邦邦等你吃晚饭。说好的。
  她说什么时候说好的。
  他眉一扬,说,早上啊,早上我不是说早点回吧。这样明白的暗示都听不出。
  她说,我比较笨的。
  看他的车,看周围的人,拉车门。他说坐我旁边。拉了副驾的门。她说我还是坐后面,我可以睡一觉。他说前面也可以。
  她无奈。坐在他旁边。看他一眼,竟觉得他好似很开心。做梦吧。又对自己说,撇过头,看窗外。
  快要圣诞了呢?她看窗外缤纷闪烁的圣诞树想。杜铭的生日就是在24号,平安夜,想忘也忘不了的。以前还一直思虑着买什么礼物给他呢,既做圣诞礼物,又做生日礼物。现在看来,好似不需要了。心内忽然恍若所失。便无意地用手指在窗上画他。一点点画。
  陆非凡看她茫然的样子,不禁想,她在想什么呢?她的世界又是一片怎样的风景,便很渴望进入。
  你,想吃什么?他打破沉默。
  恩?她恍过神来,说,什么?
  他重复一遍。她惘然笑,说,随便啦。
  过一会,他又问,你还没有男朋友?
  她苦笑,说,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就像没有男朋友的?
  他说,是要求太高?
  她说,我没什么要求,样貌、年纪、工作都无所谓——
  他说,离异的包括在内吗?
  她瞥他一眼,说,那个,那不行。
  他笑,说,还是有条件的。
  她说:你是不是想给邦邦找个妈妈,你还年轻,总不会一直这样。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说,你的条件很好,我有个同事就疯了一样很不理智地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说做媒么?
  她说算是。给邦邦找一个好的妈妈,我也能放心。
  他说可以啊,我要求也不高,像你一样有爱心的就可以。
  她一窒。又慢吞吞说:喜欢小孩的人很多。我只是喜欢小孩,只要是小孩,没有我搞不定的。我们同事的孩子个个都很喜欢我。我也喜欢跟他们玩,比起成人,我更喜欢与他们接触。我想人类一开始的时候,应该都像小孩一样明净的。只是后来,沾染了风尘,才狡诈世故起来的。
  他说,生存的法则。小孩不需要生存。
  她说,所以,很无奈的。
  到住的地方。默言上去把邦邦带下来。三个人去吃饭。
  在香恭吃日本料理。默言吃不惯生鱼片,只吃些点心。陆非凡说,你不喜欢吃?她说,是有点吃不惯。他说,早知换地方好了。她说,没关系,我可以尝试。其实我是个很偏的人,不喜欢的东西,很难改变印象。读书时候,偏科很厉害。侥幸才考上大学。不喜欢一个人,一路恨到底,从不原谅。很不好。我也知道很不好。但改起来又很困难。恩,我试试能不能吃刺生。
  陆非凡看她夹了一片,蘸了芥末吃。他没有劝她不吃。也没劝她少蘸一些芥末。好像他也热切希望她改变。
  他看到她流泪了。邦邦在旁边笑。说,默言跟邦邦一样不喜欢芥末。
  他说还可以么?
  她说真的很难受。
  他忽然有点失望。
  先把邦邦送回去。而后送她。
  他说:试着与我接触怎样?她说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知道你很容易偏。
  她沉默。
  他将车驶离了她宿舍的路。
  陪我喝点酒好么?他说。
  她看他一眼,说,好。我试试。
  在一家叫红袖的酒吧停下。他说我常来。他似乎与这里的人都很熟。时不时跟人打招呼,而后熟门熟路地在里面找了间单独的房间。
  是单独为我准备的。酒吧的老板我很熟。这个酒吧只是圈子里人的沙龙,并不吸纳外面的人。
  房间不大,分两个区间,靠门的一块放置了沙发茶几酒柜等物什。靠里做了一个地台,榻榻米式的,中间有一古朴的方桌,周围有坐垫,抱枕,可以躺着睡觉。
  默言说,我不习惯坐榻榻米,还是坐沙发好了,你随便。
  陆非凡笑说,你还是轻易不改变自己。喝什么?
  默言说,我也不喝酒。那个,是怕你待会醉了,没人送你回去。
  默言自己找了瓶饮料。陷在沙发里,说:我很好奇,你想告诉我什么?
  陆非凡坐在她右侧,说你想听什么。
  默言说,我很八卦的,讲讲王曼夕好了。上次你喝醉,还将我看作她了。为什么,她离开你了呢?
  他说,我不能陪在她身边。就是这样。
  默言点头,说:都说你是工作狂,想来也是如此。娶个老婆是要疼的,不是置办一件家具扔家里了事的。换了我,我也跑。看看邦邦就知道了,他有多可怜,她大概也有多可怜。
  他说有没有人说你很刻薄。
  她说没人敢跟你这么说吧,我又不靠你养活,随便说不用忌惮你的。
  他说,我觉得女人有时候很奇怪的,如果一天到晚陪在老婆身边会被目为没有出息,如果出去打拼,就又觉得不受重视。我觉得两者之间很难平衡。我在国外两年,对家庭无暇顾及,很有责任,但是,没有办法。也不一定就是为了事业,更多的是责任,要给家里每个人一份安稳的生活,必须去打拼,其实,如果,我当年不是坐到一定的位子,曼夕未必会嫁给我。但是她未必能明白,她需要的东西,我不是陪着她就能得到的。我不是世家子弟,没有遗产,我必须靠自己去赚。人上了一条路,有时候就身不由己了,一步步往上走,是唯一的道路。竞争太激烈,必须疯狂地跑。积累经验,充实人脉,洞察世事,这些总不会呆在家里就可以获得的。有所得,当然必须付出。刚在宝洁做市场总监的时候,你不会知道压力多大,每次市场活动,即使万事具备,也还是生怕出现一点小的意外,毁掉整个计划,晚上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过一遍,再把可能发生的事情想一遍,睡不着,有一阵子,神经衰弱。知识更新快,必须不停的充电,也想休息,但是看周围的人都在进步,还能停下来么?激烈的竞争中,你停下来,别人就超越你。像我们职业经理人,不算什么,个人无法与资本抗衡,在资本面前,专业素质和业务能力显得那么苍白和羸弱。需要战略性牺牲的时候,你根本没有说话的地方。没什么的,表面很风光,真实的东西只有自己知道。但是没有办法的,我也想过积累一定财富退休,但是,对越来越明朗的发展空间,不可能放弃的。事业,对于男人来说,就像炒股一样,明明知道见好就收,但真要收收不住的。
  我可以不去韩国。表面上看,也许并不会损失太多。但是机遇总是稍纵即逝,我能够嗅到高层的意图。一个中国人独立去开拓一个迥异于本国的市场,那么下步,他也许交给你的是更大的范围。我会去接受这个挑战。接受的时候,我也知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就没有意义。但是,这样的决定,我肯定是要比韩国本土付出更多的东西。曼夕走了。可以理解。她不理解我。理解我了,她也会走。很清楚,以她的条件,她完全可以找到鱼与熊掌兼得的人。当年是我天真了。没想太多事。以为爱情就是爱情了。现在一堆烂摊子,对不起邦邦。也对不起她。想起来很可笑的,想赋予他们好的生活,结果反什么都给不了。
  默言听得呆,这时说,所以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么?尤其是幸福,不能用金钱给予的。
  陆非凡笑,说,没有金钱,幸福是绝对不会有的。两者怎么权衡吧。
  默言说,为什么去做房产啊。又从新的领域开始,你有病啊。是不是因为那地方赚钱容易啊,我都听人说,每座商品楼里,都透着腐败的味道。
  陆非凡又笑,道,你好像很清楚似的。的确跟政府部门打交道很多。权利与利益各项平衡很难做。但对我来说,我乐于尝试。开拓与挑战吧。像我们这些人总是要有些激情的,越是刺激越是冒险越能跳动你神经的工作越能让我们满足,去获得某种成就的快感。钱已经不能刺激我们,我有钱,我知道我的钱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完,但是我也没见过我可能有的真实的钱,到一定程度,钱对我已经不重要。我知道我在冒险,但是冒险中也能去实现自己价值吧。当我获得成功的时候,我大概可以笑一笑的,尽管那笑很短暂。
  我觉得你好像有毛病似的。给自己上重重枷锁,而后一条条撑开,然后再上。何苦呢?价值实现方式有很多种。默言忍不住说。
  并不多。当你走上一条道的时候。我想问你,你做公务员,你从哪里获得自我价值认同感。
  默言说,工作只是生存手段而已。对我来说。努力工作,只是要对得起那份工资。并不期望从中获得什么价值认同。其实,你对自己的人生是很有使命感的,很多人没有,随日子流转,死的时候,也许会后悔没做什么事,也许不会。会与不会都无所谓。我就是不知道,你死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赚了很多钱,做到什么位子,无愧于人生,可以像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说,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可以,怎么怎么的。
  怎么话到你嘴里,又变味了。我,并不是想无悔于人生,其实说穿了,我就是惯性,就像一个在高台上旋转的陀螺,如果不是一直保持着旋转的状态,要么停下来,要么摔下去。不愿摔死,不能忍受停,就只能转下去了。
  默言默默地看杯子,过一会,说:你很可怕,做你妻子真的不容易。抬头一笑,说,听你话挺有启发的,以后我一定找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过过日子,两个人有多一点交会。
  是么?陆非凡看她,脸上有逐渐增多的阴翳。
  麦麦,给你发几章吧,只是我自己真的不大满意。
  以后有时间肯定要修改的。

  7
  那次长谈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轻松了很多。轻松,却也并不亲密。默言不再看到陆非凡回来就走。她会跟他说说话,甚至开开个玩笑。也在那里放置了一些自己的日常用品。但是,对陆非凡一直保留分寸,也再也没有留宿那里。
  圣诞节正值周末。默言打算带邦邦去动物园玩。
  陆非凡说,我也去好了。
  默言说,不加班么?
  陆非凡说,我现在知道什么对我更重要。
  默言说,孺子可教也,总算知道骨肉亲情很重要了。陆非凡想,其实这也包括了你。
  平安夜。默言给陆非凡电话。
  大概是默言第二次主动给他电话,陆非凡接的时候,都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老板,我今天请假。熟了之后,默言这样称呼陆非凡。
  哦,单位有活动?陆非凡问。
  不是啊。私人事。
  约会?陆非凡心里一酸。
  也算不上吧。
  不说理由不准假。陆非凡实在好奇。
  我,我只是等一个人。默言慢慢说。
  陆非凡心里更酸。过会道,默言,能不能,把晚上给我。或者,你把事情处理完后来找我。我会等你。
  默言一慌,说,不不,你,真的,不要……想说,不要对我怎么样。但想人家也未必要怎么样,便也说不下。结巴一阵后,说:我不会来的。邦邦你去接,带他吃圣诞大餐吧。不要卖力工作了,给自己放个假。匆匆挂下。
  她没什么事,只是因为今天是杜铭的生日。尽管他不在身边,她愿意携满回忆与他一起过。
  下班后,小潮不在。她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狂欢的机会。默言想了想,换了件适合节日穿的鲜艳些的衣服。沿着街道走。
  因恰逢周末,路上的人尤其多,衬托出节日的气氛愈加浓重。一路行来,各家商铺均在放“铃儿响叮当”的乐声,门面均或贴或喷了圣诞老人的尊容,大商场前自然少不了圣诞树,彩灯隐在里面,将那些礼品盒照得熠熠发光。很那么回事。
  空气其实很清寒。默言围了围巾,戴了帽子,依然有些冷。回忆也像冻结似的未能如愿飘来。她想,或许是时间,再长一点,她会把他忘掉。他自然也一样。
  她转道长安街,向天安门走去。一路上,华灯闪烁。经过王府井时,看到人群攒涌,与她擦肩而过的多是情侣,女孩或依偎或撒娇或谈笑宴宴。看得她有点羡慕。的确是这样的,她这样的年纪,没有爱人,真的是很没面子的事。但是就这样了。程默言。可怜的你想要记忆都没有。
  便笑一笑。继续走。走过中南海后,人群稍稍稀薄,厚重的红墙映得街道阴冷森碧起来。在墙的倒影中,走,默言觉得自己完全融进了黑暗。
  到天安门前,嘈杂声蓦地涌来。广场上竟站满了这么多人。也跟她一样无聊么?不过,天安门广场,除了非典期间,一般都涌满了人。默言其实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能够用手做扩音器放声说话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来错了。
  脚略有些累。就坐到花坛边,托着腮看人。
  看人看累了,就看脚。在她面前挪动的脚。这么多人,这么多生活。但是她一概不知。
  手机响了。默言接。
  MERRYCHRISTMAS!有人在电话里说。男声,声音很低。像隔了千重水万重烟。默言在记忆里费力搜索,突然,心狂跳起来。是他么?那个今天生日的人。
  默言。他说,轻轻柔柔,带着往昔的影子。
  真的是他。她终于等到他了。心里一潮,竟是说不出话。
  默言默言,你在听么?他很紧张她。
  是的,我在听。默言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说得风平浪静,像没有感情。
  对不起默言。他说,很想念你。离开你后才知道爱你。
  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潮涌,他说爱她?
  我帮我叔叔做些事,一边学语言。还可以,只是很想念你,默言,多说些话好么?我很想听你的声音。
  默言却不知说什么。尽管她其实一点都不恨他也不怪他。但是说什么呢?想了半天,她清淡地说,生日快乐。
  有没有给我礼物。他说。
  对不起,没有。
  他说,默言不要这样对我,你这样说话我很受不了。原谅我吧。我很快会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开始。默言说。
  不不。你不要否认我们之间的情意,难道,你忘了我么?或者你已经有——
  没有。默言说,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可悲。挂了吧。电话费很高。
  等我。他说。
  挂电话。也不知是谁先挂的。默言觉得浑身沉重。不知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么多相思积攒下的怨怼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其实,按着预先的想法,她想自己接到电话一定会很激动的,也会很甜蜜的。她想对他说,她想念他,一直。结果却冷冷淡淡说了那么些话。后悔起来。
  继续坐着吹风。
  十来点钟,她就回去了。在宿舍楼前,被人抓住。是陆非凡。
  他仔细看她,似有几滴深情在里面,说:你脸色不大好。
  被风吹的。她回。
  他说等到了么?
  什么?
  他说你不是等人么?
  哦,她说,等到了。
  很伤心。
  有点。
  喜欢的人?
  是的。
  他忽然心酸,完全是吃醋的感觉。控制住抱她的冲动,他害怕一抱她她给他一记耳光,她做得出。说,带衣服去我那里,明天我们一起出发。
  不去。她摇头,心不在焉。
  他恨得摇她,说:失恋么?谁把你这样伤害的?
  她悚然看他,说:不是的。挣脱开他,说,谢谢你。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其实高兴还来不及。便抿嘴笑了笑,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给你们做早餐。说完蹦跳着上楼了。
  第二天一早,默言真的来得很早。不是一般的早。恨不得就是没睡。熬到五点多就过来了。她大概怕影响他们睡眠。没有马上动手做饭。她躺在沙发中,沉思什么。
  她一来,陆非凡就知道了。他也没马上起来。怕影响她沉思。他的房门开着,可以看到她的人。他便一直看着她。
  六点多,她似乎猛然醒来。奔去厨房做东西。又过一会,她到他房间。他假装沉睡。她在门上敲了几下,说:起床了。他没理。她就把门关了,似乎让他再睡一会。他不免想,真笨,为什么不能上来直接把被子掀掉。又想当然不可能。曼夕以前这么做过。她不是曼夕,也不是他太太。一个跟他未必有什么关系的女人。
  熬了一会,他起来。穿了睡衣出去。
  她早就做好早餐了。东西全摆在桌上,而她趴着桌子睡觉。
  他心疼,到她身边,用手捋过她的发丝。她猛地抬起头。他说,困的话就去睡。她摇头,我不困。
  明明很累。昨晚没睡好?他说。
  她说,怕睡过头,耽误跟你们的约会。惦记着反睡不着。
  他知道不是,也不跟她说什么。去洗漱。
  把邦邦叫醒,三人吃过早饭,便去动物园。
  过西直门,默言看车窗外。那个有漂亮眼睛的男孩依然跪地乞讨。
  到展览馆附近,默言对邦邦说,上次,你爸爸就是在这里把我撞伤的,可是态度特别不好,邦邦以后不要学爸爸。
  陆非凡道,别在孩子面前诋毁我形象啊。是你主动撞上来的,邦邦,别听她的。
  邦邦道,默言不会撒谎的,肯定是爸爸不对。
  陆非凡道,你现在就向着外人了。
  邦邦道,默言不是外人。我喜欢默言,爸爸,你喜不喜欢?
  陆非凡看一眼默言,看她有点窘迫。
  邦邦,那儿是天文馆,她在转移话题。她根本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他的心里有些沮丧。
  到动物园。他们两人并肩走,邦邦在前面。
  忽然邦邦绕到他们身后,又猛然像火箭一样冲到他们两人中间,一手一个牵住他们。三个人就像一个幸福的家庭一样走着。忽然,邦邦将他们两人的手合在一起,自己蓦地冲到前面看长颈鹿去。默言想挣脱,陆非凡紧紧抓住了她。
  给邦邦一点面子吧。他说。默言脸红了下,身子离他远一些,却没有挣脱。眼睛看着别处,虚虚浮浮,他不能知道她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但大概不乐意居多吧。
  默言感受到他手的温度,被一个男人这样抓住是第一次。她心乱如麻,不知是不是要挣开,隐约中又觉得有几分甜蜜。
  他的手似乎松了些,她以为他要放开她了,可是,他却是反过来,与她十指交叉。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想挣脱却根本挣不了。觉得自己身体僵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默言。陆非凡说话了,有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情意?
  默言心头鹿撞,茫然无措。
  我现在很渴望家,渴望在家里看到你,渴望呼吸你停留过的空气。就是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默言艰难地说,你只是需要一个保姆。一个对邦邦好一些的保姆就可以。
  你真这样认为吗?抑或只是想拒绝我。没有关系,看着我,告诉我。我会有自知之明。
  默言却不敢看他。怎样呢?她已经不讨厌他,但是说到爱,她并不爱他。
  正不知如何回复,邦邦来了,说:我看不见,爸爸,把我抱起来。
  于是解围。陆非凡抱了邦邦看。她找了个位子坐。过一会,心情好一些。她拉邦邦,说:我带你玩。我以前经常来看动物,很多动物都认得我。
  真的么?邦邦问。
  默言带他往猴山走去。果然,她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有一只猴子跳到她面前。邦邦拍手道:真的哦,爸爸,小猴真的认识默言。
  真的常来么?陆非凡问。
  默言点头,说:只是,无聊。

  8
  日子如流水。默言与陆非凡依然保持分寸,亲切却并不亲近。他对她那通表白,她已经甩到脑后。虽然曾经令她的心动了动。心动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渴望在家里看到你,渴望呼吸你停留过的空气。”真的是很好听的话。她苍白的脸会出现一朵红晕。然而,迅速的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他只是想为邦邦找一个母亲而已,选择她,只是因为她够像一个母亲。忽然失望起来。不知为什么,其实自己不爱他。但是,女人,大概就算不爱对方,也不希望对方只看到她的功能。很快索然无味,就不再想。闲闲淡淡地相处。没有多余感觉。
  这日回得早。因为陆非凡回得早。看他回家,她就跟邦邦告别走了。
  陆非凡说:这么着急么?
  她浅笑,说:恩。我自己回去还有事要处理。
  他不便留她。她就走。
  到家。小潮破天荒未出去。正吃泡面。
  你吃过了吧。小潮说。走到她房间。
  恩。她回。
  小潮说:怎样啊?你和他怎样?
  和谁怎样?她不解。
  小潮说:陆非凡啊。
  啊,我的雇主,仅此而已。
  不会吧,都说日久生情的。我现在无聊,满足我的八卦欲,我给你测测,看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你要喜欢你追,没工夫陪你瞎玩。
  默言,你又过分,把我一个人甩冷清清屋里,想跟你聊聊都凶得要死。
  默言顿了下,说:那,你说吧。
  躺到床上,顺手拿一本书。
  我问了。小潮爬到她床上,盘腿坐着,说:先问你,给他洗衣服了么?
  我拿钱的,当然洗。
  那内裤洗不洗?
  你,默言脸红,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然没有。其实有一天,看到他在卫生间洗东西,她在旁边,说,洗什么,我帮你。他说,是么?私人物品洗不洗。她马上意识到什么,跑开了。
  那,上班时候,你会不会想到他?
  默言吃不准,有时的确会想到他,但也不是那种柔情蜜意地想,只是一般般飘过去一个影子。便说:只是想杜铭。
  你们有没有,一些身体的接触,譬如拉个手什么的。
  有啊,那是邦邦把我的手和他的手弄到一起。
  那,有没有特别的感觉,心动,砰砰跳。
  那么夸张啊,没有。只是觉得是一双男人的手。
  哎,小潮往她身上直直一躺,沮丧地说,默言,你太没情趣了,放着大帅哥在旁边,居然熟视无睹。
  可能,我们没有感觉吧。不是所有男人女人在一起就有感觉的。默言将她拉出来,说,你不想追么?我给你创造机会吧。
  小潮说,本来想把机会让给你的,但你白白浪费机会就有点暴殄天物了。那,你让我试试。
  默言说:明天吧,明天我试试。
  干吗要明天,今天好了,你让他带我们去唱歌。你打电话,我去洗澡换衣服。
  小潮一跃而起。
  默言去拨电话。
  陆非凡接的。
  她说是我。
  陆非凡愣了下,有丝欢跃涌起。她居然给他电话。
  她说,邦邦睡了么?
  刚睡。他说。
  她说:那你现在有空么?
  他说对你什么时候都有空。
  她心一紧,讷讷道,上次,你见到的我的同事小潮,想,想请你出来。
  他心里一阵失望,她只是要把他推出去。便说:现在没空。啪挂电话。她听得一愣,说:脾气还那么大,以为收敛了呢。
  正要去跟小潮报告,忽然电话又想起。以为是陆非凡改变心意,去接。
  默言。却是一个轻柔的声音。
  她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杜铭。
  默言,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快。
  恩。打电话。她痴傻傻说。
  笨蛋,问你刚才做什么。
  也是打电话。她说。忽然才觉得自己应该热情一些,便道,你呢?你们那里什么时候?你还在学语言么?累不累?
  他说:猜猜我在哪里?
  她说,不是在法国么?
  他说:到窗口来,把头探出来。
  她心里忽然一惊,而后汹涌。走到窗前,果然看到他。倚在一棵树上打电话,依然是瘦瘦高高,穿着灰格子大衣,围了一条很长的围巾。很优雅。她呆立不动,有阵子,不知怎样反应。他回来了?居然回来了。
  他说:看到没有。
  他一直不知道她具体住哪个宿舍,此刻正背对她,惶急地朝其他几座楼看。她的心定了定,说:我马上下来。
  连忙换衣服,一阵风一样,走的时候又返回照了下镜子。像一只鸟一样跃出去,忽然发现心是这样自由,这样轻松。自己就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样。
  出了楼道,她停步了。想了想,轻轻掩到他身后,想用手蒙他的眼睛,但是他实在有点高,没蒙到,反被他拥在怀里。他的眼里点点滴滴都是柔情,他说:默言,真的是你。恩,默言。
  她的心里一圈一圈滑出涟漪,笑着面对他。
  他抱她。紧紧抱她。好像隔了不知多长时间。其实只有半年。
  真的是漫长,那些日子,爬一样。觉得日子如此受煎熬,大概是爱了。她想。她偎依在他怀中,觉得心扑扑跳。
  默言,原谅我好不好,那样走了。以后不会,我会紧紧抓住你。让我看看你,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好像隔了好久好久。
  我也觉得。她说。心里忽然很明媚。
  有风吹来,将树上所存无几的叶片刮下来,落在他发上,她觉得诗意,便幸福地笑。他说:告诉我,有没有想念我。
  她说恩。很想。没有矜持。她想,自己已经没有矜持。
  他的脸开始低下来,她知道他要吻她。无来由地滑过一丝慌乱。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便闭上眼,等着将自己的初吻给他。
  关键时刻,忽听到小潮大叫:默言,默言,你在哪里!
  她推开他,有些羞赧,说:我同事。带你去见她。
  他说好。很自然地拥着她。她没有推拒,却觉得走得有些僵硬。
  推门进去。
  小潮一愣,说:好像不是陆非凡?
  默言说:自然不是。认识一下,杜铭。
  哦?小潮又一愣,说,久仰大名,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默言就——
  你乱说什么,默言朝小潮瞪一眼。小潮说,不对吗,我想说你快相思而死了。
  杜铭微微笑着。
  默言说,小潮就是这样。小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潮转向默言,说,那,那个没戏了?那,我,我出去。你们聊。便拿了手袋走了。
  默言说,我们宿舍,够乱的吧。把他领进房间。给他端水,说:你什么时候回的。杜铭说,刚回。放完行李就来了,只想见你。
  刚说完,电话响了。
  他接。好的,妈,我马上回。
  而后,对默言说:还有点应酬。
  默言说,那你回去吧。便送他出去。
  默言的爱情似乎重新开始了。每日,都会接到杜铭的电话。杜铭告诉她他现在正帮他叔叔做事,开拓国内市场,很忙,所以暂时不能见她。她无所谓,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跟他在同一个城市,她就满足。很满足,精神状态也很好,恨不得走路都要跳起来。
  小潮说,想不到你恋爱起来这样傻。
  默言说,怎样,妒忌么?
  小潮做个鬼脸,说,我会妒忌?你看着,我现在正正经经勾引陆非凡啦。还有,提醒你一句,不要对男人太好,太好,人家就不会珍惜,经验之谈。
  默言做个鬼脸。就是这样,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觉得开心。
  默言送邦邦回家。边拖地边跟邦邦说话。陆非凡空前早的回家。
  哦,回来了。她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最近他实在回来早得有点不太正常。也懒得想什么,继续干活。
  过一会,说:可以放点音乐么?
  陆非凡说,你最近心情不错。
  那个自然。居然脱口而出。
  陆非凡到她身边,说:不用干那么多活。抽掉她的拖把。她说:我拿钱的啊。他说,会一分不漏的给你,但现在,你陪我说说话。
  啊,她说,钟点工好像不需要做别人的耳朵吧。
  他拉她,她像烫了一样。甩开。他奇怪地看着她,好像满脸怒意。恨不得马上就要爆发。她不想他影响自己的好心情,顺从地坐沙发上。无辜地看他。
  他忽然说不出话。
  这几日,忽然觉得她好像变了,变得漂亮了,也变得朝气了。当然,这样的变化绝对不是为了他,看到他她都恨不得马上走。后来邦邦告诉他说默言有男朋友。默言阿姨亲口跟他说的。他忽然就觉得很焦躁,看她舒缓地干活,他就焦躁。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办法,但是他绝对不希望她被别的男人带走。很奇特很强烈地醋劲。他觉得自己已经熟悉有默言的生活,他不愿这样的生活被颠覆。哪怕她不接受他,但只要她还在这个家他就能心安,但是现在,他怕她迟早会走。
  说说。为什么开心。他说。
  关你什么事。她说。
  自然关我事。你有男朋友,以后恐怕——
  那个,只要有时间,我就会照顾邦邦。
  她终于承认了。陆非凡沉默。像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默言有点不知所措,他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慢吞吞说:那个,我给你们做饭。
  她的手机却响了。
  她接起,他看到她脸上线条迅速变得柔和,声音也异常温柔。
  好啊。我等你。拜拜。
  她放下电话,脸上还有未消净的甜蜜。
  对不起,我有点事,你带邦邦下去吃吧。她说。
  不允许。他说。把活干完再走。
  她翻脸,说,你怎么这样,我爱干就干。
  他说你有点职业道德。
  我——她忽然自知理亏。恨恨看他一眼,又看看手表。去厨房。
  15分钟后,出来,说:给你们做面条了。将围裙一扔,说:我走了。
  他心一沉。
  她走后,他也没心思吃东西。邦邦绕出来,说:默言走了么?爸爸,你生气了。
  爸爸,生气了。陆非凡无奈地说。
  邦邦说,爸爸你也喜欢默言么?
  陆非凡没说话。
  邦邦说,爸爸加油,我想要默言做我的妈妈。又转着小眼珠说,爸爸,你可以亲亲默言,就像你亲邦邦一样。
  陆非凡笑了笑,说,那要默言肯才对。
  父子两人寂寥地吃饭。
  吃完,陆非凡说,我去找默言,好不好,你乖乖呆在家里。
  邦邦道:好的。爸爸,你把默言带来吧。
  陆非凡开车去她宿舍。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默言和她的男朋友。他们相拥出来。默言转首朝他盈盈笑,他将她的发丝捋到耳后。眼底的情意汹涌澎湃。他吃醋吃得一塌糊涂。转而心痛。将车子开走。去酒吧喝酒。醉后,一个人躺在榻榻米上。面前浮动了很多人影,转瞬又变成空无。孤独和虚无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地坠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老婆跑了。儿子像个弃婴。自己在工作的压力中疲于奔命。
  终于感受到一点温情,那点温情很快就要消逝,与他无关。属于另一个男人。
  他觉得自己失败。以前还总是自命不凡,然而他有什么?
  那些钱财,那些职务,有什么用?他明白自己只有影子忠实相伴。
  喝醉。醉到极至。痛到极至。想曼夕决绝离开的身影。和另一个男人,她甚至没有背叛的耻辱。在她的眼睛里,她所做的都是天经地义的,她从来是被人含在嘴里疼的,人世的酸楚沉重无奈她一概不知。她很无辜。她的眼睛很无辜。她说,你不能给我我要的生活。可笑,自己居然像平凡人一样被美貌吸引,取了瓷娃娃一样的人做老婆。
  又想那个女人,蹲着身,静静给他收拾秽物。又回过身,将他从寒冷中拉走。她不会知道那个时候,他就动心了。因为那样不经意的温暖他已经很久没享用过了。然而此刻,她在别人的怀中,于他无涉。
  他又开始吐。将榻榻米弄得狼狈不堪。没有人来收拾了。是不是。他躺在腐臭中,张着眼睛。
  不知多久。他打电话。拨号。那是默言的号。他不知道自己居然背出来了。
  很久很久,才有人接。
  他叫,默言默言。
  她愣了下,说:你醉了么?
  他说,我没醉,默言。忽然哽住了。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脆弱。
  她说,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他说,上次的酒吧。
  半小时后,她站在他面前。她的眉心紧紧皱着。说:你干吗又喝成这样,拿了纸给他擦嘴,又倒了水让他漱。稍微收拾一下,她将服务生叫来。而后带他走。
  在清冷的夜色中,他清醒了。说:对不起。
  她不说话,走在前面。而后说,把钥匙给我。车钥匙。她会开车。
  送他到家。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心内又有些抱歉。偷偷看她,她并没什么表情。
  她说,还难受么?
  他说好多了。
  她说,你这人根本不能喝酒,还贪杯,罪有应得,下次,我不管你。
  他说,我听你话,好不好。
  她愣了下。
  他说,默言,我没有办法的时候才想喝酒。
  她说,恩,可以换其他方式解决心里的事,譬如找个人说说啊,听听音乐啊,做做运动啊。她声音柔和。他不觉一荡。
  她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说:给你放好水了,你泡个温水澡,放松一下,然后再做个好梦。
  便要回去。他说:留下来吧,现在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她看着他,眼睛慢慢深邃。而后扑哧笑,说:你也知道啊,下次不许这么晚把我叫出来。知不知道我睡得多香,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接你的电话。
  他也笑,忽然觉得很宁静。
  这章还过得去一点。
  继续写下去。
  杜铭真可怜,我为了让默言将初吻给陆非凡,一再延迟他们的吻啊。

  9
  默言和杜铭听完音乐会,从中山音乐堂出来。
  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在公园转。找到一棵古树。两人手拉手将树合抱住,各找了个树洞,许下心愿。
  杜铭一拉,将默言拽到怀里。月光清寒,在树梢上散发幽幽的光,公园中寂静一片,好像掉在另一个时空中。时间荒芜,空间没落。只有永恒的他们。
  真好。恋爱真好。默言想,如此宁静,如此充实,空气中全是爱情的味道。
  杜铭紧紧拥她,说:暖不暖?
  她说是的。
  杜铭拂开她脸上的发丝,说:这些天太忙了,一直未有时间陪你。
  她轻轻摇头。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说你真美。抚她脸上的月光。他的指如他的感情温柔如水。
  她迷蒙地看他。忽然看到手电的光朝他们射来,连忙拉杜铭的手,说:不好,我们快走。于是两人疯狂跑。跑到公园门口,又面对面哈哈大笑。
  沿长安街走。杜铭说:后天,我们公司有个新春活动,你跟我一起参加吧。
  她想也没想,说好。
  杜铭说:穿漂亮一点啊,我把你介绍给我叔叔。过我叔叔这关,我父母那边会好过。
  她忽然有点沉重,讷讷说:不要这么快吧。
  他说,当然要快。我妈妈还不知道我有女朋友,要给我介绍。
  她说那你介绍好了。
  他说,傻瓜,我爱你还爱不够。
  她说那还差不多。
  他说,你呢?
  她装傻,说,我什么?
  他说坏。她就跑。把笑和欢乐洒在夜空里。
  第二天,上班时接到陆非凡的电话。陆非凡问她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她想到和杜铭的约会。遂说,对不起啊,我有约会。
  男朋友的。
  她说是的。
  他沉默。而后说,好。挂了电话。她发了阵呆。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等到邦邦睡了仍不见陆非凡。她下楼,将他的衬衣熨完,进他房间,放进衣橱里。里面有他形形色色的衣服,很有品位。不知道是他自己买的还是他太太给他买的。他的房间很空,没有任何装饰品。甚至没有绿色植被。她怔怔站着,想,也太空疏了。喊一声,怕都有回声。
  退出房门的时候,发现陆非凡回来了。正看着她。她头一低,不由解释:只是给你放衣服。我走了。
  他的眼睛眯着,若有所思。并没有阻拦她,也未跟她说话。她走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乱。
  问小潮借的小晚礼服去参加的活动。一条法式复古黑裙,一字领露出香肩锁骨,镂空图案的公主袖,腰上蝴蝶结分割出身体黄金比例,裙摆短至大腿,看上去既纯真又性感。
  小潮啧啧看,而后说,怎么你穿的味道跟我完全不一样,我充其量是可爱,你就很女人,而且是那种纯真的女人。你这种性感最折磨人了。小心些,最好不要跟杜铭太晚,他会吃不消的。
  默言脸红。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小潮给默言眼睛周围涂了些金色眼影,再将自己金色的发箍借给默言箍住一泓青丝。又看了她一阵,说,我都要爱上你了。你可以如此惊艳,服了。我服的是杜铭,他可以看到一块未琢之玉光润的本质。
  好了,不要调侃我,你越说我越害怕。默言推她。
  小潮笑道:自信一些。默言,自信的女人最好看。而且你真的很美。
  到7点多的时候,杜铭来了,看到默言的时候,眼神真的呆了。小潮说:快走吧。反正是你的,路上慢慢看去吧。
  默言横小潮一眼,便挽杜铭的手走。
  是个舞会,去的时候,因有些晚,舞池中已经有了对对人影。光线随之昏暗。轻柔的音乐雾一样洒出来,弄得人心里湿漉漉的。
  两人找了个位置,喝些水。
  杜铭说:亲爱的,允许我请你跳支舞么?
  默言欣然应允。
  两人进入舞池,轻拥,随音乐缓缓流转。
  杜铭在她耳畔说:你美得不可思议。待会谁请你跳舞都不要同意,我会吃醋的。
  默言说:好了,我只接受你的邀约。
  一曲毕,璀璨灯光亮起。杜铭拉默言手,说:我带你去见我叔叔。
  杜铭的叔叔正与人寒暄。近一些,默言猛然发现那寒暄之人是陆非凡。脚下生根似地站住了,昨天他约她,大概也是为今天的活动,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杜铭说你怎么了?她才恍过神,对自己说那又怎样。便展一个笑,跟杜铭过去。
  叔叔。杜铭叫。
  默言很快感到一簇灼人的眼光落到了她身上,尽管她其实根本未看那个人。她只笑盈盈地望着杜铭的叔叔。
  叔叔,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默言。我的女朋友。默言,我叔叔。
  幸会。常听小铭说起你。叔叔伸出手与默言碰了下。又道,给你们介绍。
  默言不得不面向陆非凡,他脸色很漠然。叔叔将杜铭介绍给他时,他说幸会,介绍默言时,他说我们认识。几乎天天可以见面。
  杜铭很惊讶地看着默言。默言一时极其痛恨陆非凡,讷讷说:我,给他,做兼职。
  什么兼职?杜铭问。默言说不出。看陆非凡的脸上却有一抹得意。心里不由愤愤道,明天就不做,以为真要赚你的钱。
  陆非凡告辞,向别处去。
  真的给他做兼职?杜铭却还纠缠。
  默言决定说真话。跟杜铭到角落。说: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他儿子,觉得可怜,就照顾他,只是晚上接他回家,而后给他做顿饭。陆非凡支我工资。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你缺钱么?你不是侮辱你自己么?杜铭脸色似很痛苦。
  默言不解杜铭反应为何这样强烈。说,我只是喜欢他儿子。
  他儿子有什么好喜欢的,又不是你的。你是不是——
  杜铭。默言惶惑地叫一句,你不要误会,我跟陆非凡并没有什么。
  杜铭说,好了,不要再做下去了。你们两人天天在一起,你要想想我的感受。默言,我只是爱你。
  默言心里沉了沉,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可以把握自己,让她猛然离开邦邦她的确还做不到。但是,她更不愿意杜铭难堪。
  灯光又暗下去。居然真有人来请默言跳舞。默言拒绝了。杜铭将她卷到舞池,靠近了她,几乎就是贴了她,与她耳鬓厮磨。默言有些不适应。在这么多人面前。但是还是任凭了他。爱,何必还要管太多。
  又连连跳了几曲舞。歇下来,不久,杜铭叔叔过来找杜铭,带他去见客人。杜铭让她坐着等。默言正好累了。便喝水。没多久,陆非凡就站到她面前,似笑非笑说:很亲热。她脸一红。没看他。他突然拉她的手,她说:你做什么。灯光却又暗下来。他说陪我一下很不愿意么。也未经她同意,将她拖到舞池。实际是将她抱在怀里,这样的分寸比杜铭又不知近了多少。她挣扎又不能太明显,周围都是人。她说:放开我,我有男朋友的。他说那怎样。他的身体很灼人。他的气息也很浓烈。与杜铭不一样。他的令她眩晕。
  跳舞好不好。她终于放弃,说,拿出点绅士风度。
  他却不跟她跳。拉她的手,趁着暗色,将她拉到了外面,行在寂静的长廊上,她不禁叫:你要做什么。
  他说你只须跟着。手上的劲很大她挣不脱。不久,就被他拉进另一间包房。他关上门,将她抵到墙上,她的心又迅速慌乱成一团,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的眼里有火,令她害怕。他要做什么。
  他说:与别人卿卿我我就一点没想到会伤害我么?只有为了他你才会这么漂亮这么诱惑么?你能不能想到我,能不能想到我疯了一样的嫉妒。好了,受够了。说完,便拥住她吻。
  唇碰到的时候,默言打了个哆嗦。不行,她的初吻,她要留给杜铭的。死命推他。推开了,她下意识擦了下嘴角。看到旁边有卫生间,冲进去,漱口。漱掉了,是不是不算被吻。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忽然有些不忍,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说:对不起——可话未说完,他又箍住她,深吻她。霸道灼人的吻,滚烫缠绵的吻。像一团火,也像一簇惊雷。她挣扎无力,手蓦地松了。他于是又温柔缠绵起来。细细的,轻轻的,像在爱怜,像在呵护,也像在珍藏。她无法不沉溺。头晕目眩,一点知觉都没有。
  很久很久,他才放开她。他箍住她的肩,沉沉说:不许再擦。
  她看着他,这个霸道的夺了她吻的男人。心里滋味难辨。但是眼睛忽然蒙上了雾。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有泪。他心疼,去揩她的眼泪。她挥掉了。他心一凉,转瞬绝望。她根本无法接受他,他只是用强了。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颓然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碰你,也不会,再妄想去爱你。说完,坚决地走了出去。默言转过身看他的背影,眼睛又蒙了一层雾,心里很难过。说不上为什么。照理应该恨他。但不是。
  又怔怔想那个吻,她的初吻。由这个男人赋予他了。火热的一个印记。只是同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
  发了些呆,到洗手间,看到自己的脸流窜了一层粉红,娇艳异常。便用水泼上去。又补了下妆,才出去。
  回到场所,不知为什么下意识找陆非凡,却没见到。心里流动了一层薄薄的惆怅。直到杜铭找过来。看到他焦急的脸色,她才觉得愧疚。
  哪里去了。
  哦,只是太累,出去透透气。
  找得我半死,也不跟我说一声。
  下次不会了。
  恩,我们可以走了。想吃什么?
  随便了。
  两人去龙城堂吃酸笋。
  默言莫名走神。杜铭屡屡问,想什么,我很不高兴啊,在我身边却心不在焉。
  默言说,哦,不是,是我就爱发呆。
  杜铭说,说明我魅力还不够。
  默言摇头。
  杜铭说:担心你被人抢去。真的。
  默言轻柔说:不用担心。
  那说爱我怎样?
  默言抿嘴,说,放在心里为什么要说。
  好啊。让我看看你的心。便过来拥她。默言任凭他,因为愧疚。小包房静悄悄地。周围都是民族风格的木器,就像在异域。
  我想吻你。杜铭说。
  她说我不想嘴在吃东西。
  但是回去的时候,她还是被他吻了。在她的宿舍。他吻她,翻倒在床上。唇齿碰到的时候,默言却忽然很平静,知道他很激动,自己也很想配合他狂热一些,但是很不幸还是很理智,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陆非凡。
  他说:我不会再碰你,我也不会再妄想去爱你。
  他在说什么他知道么?默言。
  小潮忽然推门进来,他们才结束吻。小潮吐吐舌头,说,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掩门走。杜铭定定看看她,说:默言,我爱你。
  我也是。默言说。
  终于将初吻解决了。
  陆非凡我对你真的挺厚爱了。

  10
  下班的时候,默言不知道要不要去接邦邦。踌躇了良久,决定去,而后跟陆非凡说清楚,而后也许就此告别,各走各的道了。
  默言。爸爸昨天回来又喝醉了。早上我醒的时候,看到爸爸睡在地板上,旁边吐了一地。他又臭又脏。我叫爸爸,爸爸也不醒。下午才送我去的幼儿园。邦邦说。
  默言心一凛。又很麻乱。
  到家,发现地板上的确狼籍。几件脏衣物扔在藤筐里。她拖好地,又将衣物拿出来,洗了。
  给邦邦做好吃的。两人吃完,陆非凡没有回。她猜到他不会早回了。看邦邦,以后不会经常看到他,当然她若太想念他还会去幼儿园看他,但此刻她还是充满离愁别绪,感情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生长,这个家,这对父子,或许会长期牵动她的心。莫名的伤感。
  默言,你今天好奇怪的。怎么不说话。邦邦抬着亮亮的眼睛看她。
  哦。那是因为默言太喜欢邦邦了。默言蹲下身,抱他。忽然想到什么,说:我们去超市逛逛怎么样?邦邦自然开心。
  两人穿好衣服,走到附近超市。默言选了些绿植和陶罐之类的工艺品,运回去。摆放到陆非凡的房间里。
  你爸爸房间太空了,邦邦,现在是不是好一些。默言回头问。
  邦邦像个大人似的反剪着手看,而后说:默言,那个,你是不是喜欢爸爸。
  默言歪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邦邦过来抱她,说,默言,喜欢我爸爸吧,爸爸和邦邦一样很孤单的。
  默言心内泛出无名的滋味。将他抱起来,说:睡觉吧,给你讲故事。
  8点半的时候,邦邦睡着了。默言下楼。坐到沙发上等。也许真不用等的,给他留张条,说再也不来,难道自己真想要工钱。但是,莫名的又想见他,跟他告个别。哪怕以后再不见他。
  黑夜寂静。默言能够清晰回荡出昨天的场景。那个疯狂炙热的吻,以至等到杜铭给予她已经全然没了味道。又回荡起,他在公园拉她的手,说,渴望呼吸你留下的空气。他酒醉,依恋地看着他。
  想得她心疼。不舍又出来了。怎能离开?
  忽然又一凛,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想这个男人,杜铭呢。你不是和杜铭相爱吗?是的,无可否认的。她心稍稍安了心。
  喝点水,看书。时间游走,再次看向钟的时候,已经指向十点半,他怎么还不回来,是应酬,是加班,还是,又去喝酒。她坐立不安,时间不允许她再等下去,但是明天她不会来。她找笔写条。却不知如何成言。最后只干巴巴说:我走了。给邦邦找个保姆。又撕掉。觉得自己残忍。
  踌躇间,想给他电话,问问他在做什么,或者就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吧。好过单独面对他。
  于是拨。
  她听到他的声音,呆了下。他似也不急于说什么,就这样沉默。
  过一会,她说:是我。
  他说知道。
  她顿了顿,说:你在哪里?
  他说真在意么?
  她说不出话,她在意什么?说:我只是告诉你——
  他说等一下吧。
  默言便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忽然很慌乱。不知如何面对他。待她回过身的时候,他已经进来了。正倒酒。
  她说:能不能不要喝。
  他说,你站在什么立场管我。
  她又噎住。他喝一口,看她。脸色漠然,嘴角轻扬出嘲弄的笑,说:结算工钱离开是么?
  她不说话。
  他又笑笑,取出一张卡给她。她不接。他放在桌上,说:你应得的。走吧。
  她低头,觉得胸臆有什么在翻滚,生生忍住。
  而后,抬头,说:对不起。我,我走了。就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追上来,将卡放到她的手中。说:拿着你的报酬,就干净了。
  她突然生气,想把卡扔了。结果还是拿了。她的报酬,拿了就互不相欠了,就是纯粹的交易。她看到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若有所思。她不知他在想什么。推门出去。
  沿着街道慢慢走。觉得冷得刺骨。心荒寒得厉害,就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而自己并不知道。
  打电话给小潮。
  出来吧。我想同你说说话。
  哦,小潮说,我在黄建荣这里。你打车过来。黄建荣给你报。
  默言不想一个人寂静,想用热闹赶走内心的荒寒。于是就去了。
  黄建荣拥有一处三室的房子。在繁华地段。凭这一点,就挺够诱惑人的。小潮说:哎,你脸色不对,跟杜铭吵架了?
  默言摇头。对黄建荣歉意地笑,说,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黄建荣说,哪里,其实很感谢你。小潮又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默言不解小潮如何又跟他在一起,但反正不是她的事。
  电视开着,声浪袭人。小潮到她身边与她密语。
  到底怎么了?昨天你们还——
  默言脸红了红,说,不是,跟他没关系。
  黄建荣突然朝电视一指,说,快看,陆总。
  大家看过去,原来是本市优秀企业的一个颁奖礼。一排企业家,但是镜头特意给了陆非凡一个特写。灼热明亮的眼睛,唇边隐隐的笑意,35岁的男人,沉稳内敛,魅力不凡。
  哦。小潮失神说,真的很——语言都贫乏了。看向默言,你真的很奢侈,这样的人在身边,居然可以毫无感觉。
  黄建荣插嘴说:陆总今天又发脾气了。下午开会,一个部门经理迟到,硬是让人罚站了两小时。一个同事项目策划书做得差,他翻开看几页当即就扔垃圾筒了。我们吓得要死。气都不敢出。
  没人告他侵犯人权么?默言说,就因为他是你们上司就容忍他这样无礼。
  黄建荣说,其实,陆总对我们倒也不坏,我们现在福利都比以前好。他那样,也是因为别人没认真做事。
  小潮说:哎呀,我发现你就对他有成见,不同的管理方法,你何必管。
  我是不管。我不再帮他照顾孩子了。默言说。
  你干什么呀。多好的机会。你不去,我去好了。小潮说。
  默言看看黄建荣,他别过头,当没听到。默言向小潮使了个颜色。
  回家睡觉的时候,小潮推开她的门,钻到她被窝,说:真的,默言,你帮我跟陆非凡说一下,我去照顾邦邦。
  默言想了想,邦邦总是需要人照顾的,陆非凡也需要,又顺小潮心愿,如此不甚好?想到黄建荣,说:你何苦还去招惹黄建荣呢?小潮撇撇嘴,说:是他招惹我,老找我,烦了,又无聊,才去的。跟他说好的,只是普通朋友,以后肯定不会跟他在一起,不要到时又想不开,他接受的。默言说,你不能对黄建荣太过分。小潮说,感情又不能勉强。
  终于可以不用去接邦邦。下班后有一瞬不知道做什么。幸好接到杜铭的电话,约她吃饭。
  杜铭跟她商讨过年的计划,希望她和他一起去香港。他去那边正好有点事要做,也想和她一起顺便度假。默言不行,她要回家。今年如果能还3万,她家的债就算全部清掉。以前,她每年积2万还债。今年,多了陆非凡给的钱。大概差不多会够。她未去查过他究竟给她多少钱。不想查,因为觉得是交易。但是也的确是交易。
  对不起了。默言对他抱歉地笑。
  杜铭抱怨说,我总是觉得你不重视我。别人都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你几天不见面似乎都无所谓。
  默言说,不是的,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家里的确有些事的。明年好了,我们一起休假出去。
  正说着,默言的手机响了。是幼儿园打来的电话:程小姐,邦邦跟你在一起么?
  没有啊。
  那,邦邦不见了。
  怎么回事啊?默言急问。
  下午没人来接他,他说要等默言阿姨,你一直没来,邦邦也没走。后来,我,我去上了趟厕所,回来邦邦不见了。
  那,是不是他爸爸接走了。
  他爸爸电话还没打通。
  这样,我马上过来。我给他电话。
  放下手机。默言说:有点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杜铭说,是为陆非凡么?
  是他的儿子。我昨天跟陆非凡说不做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杜铭冷漠地说。
  默言有些反感,说:怎么不跟我有关系,孩子出事怎么办,他没找到保姆我就溜,我做的是有些过分。
  我希望你不要走。杜铭看着他,一字一字说。
  默言看他,几秒钟后,奔出去了。
  打车去幼儿园。路上给陆非凡打电话。电话通了。陆非凡说,我知道了,我正往回返。
  家里有没有人?打过没有。
  他没有钥匙。陆非凡说。
  顿了顿,默言说:对不起。
  与你没关系。
  默言不知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到幼儿园下车。陆非凡未到,老师都很惊惶。看到默言就像看到救星,说:不知怎么就跑了。能去哪里呢?
  幼儿园都找了么?
  找过了。
  好,我们分头找吧。我往西,你们向其他方向。找到了电话联系。
  默言先冲出去。很焦躁。如果邦邦出了事她绝对不会饶恕自己。想自己怎么这么自私,好歹应该等陆非凡找到保姆再说。而且,邦邦那么依恋她,她说走就走,甚至没跟他有个交代,难道不是在伤害他么?
  彷徨无措。一路找。一直走到他家里,希望他好端端坐在门口,却还是失望了。外面天气浓黑,他一个小孩会去哪里呢?她几乎已经嗅到危险的味道。
  给陆非凡电话,说:有没有找到啊。
  他疲倦地说没有。
  她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几乎急哭了。
  他柔声说,不怨你。你回去吧。再找不到,我会报警。
  默言放下电话。呆愣一阵,冲出去继续找。半途接到电话。是单位传达室的电话。
  默言。这里有个小孩找你。老伯说。
  默言愣一下,连忙说,让他跟我说几句话。
  默言,我来找你了。是邦邦的声音。很兴奋的声音。
  啊,你怎么一个人跑那儿去了。默言几乎瘫掉。疲倦与惊喜混杂在一起,让她全身无力。你呆那别走,默言马上过来。又让老伯看好邦邦。赶过去的路上,跟陆非凡打电话。陆非凡也松了口气。
  到单位,邦邦奔出来,抱住她,小脸走得汗呼呼的,全是亮晶晶的兴奋。
  我伟不伟大。邦邦说。
  伟大。默言一把抱住他,刮他鼻子,说,知不知道默言多担心,找得你要发疯了。你爸爸,老师也都担心死了。
  那默言,今天为什么那么晚没来接我。邦邦默默说。
  那个,我,今天有点事。以为你爸爸会去。默言撒谎。
  我希望天天看到默言。可以么?邦邦急切地看着他。默言说不出话。
  陆非凡下车了。急冲冲过来。对了邦邦就骂:怎么不跟老师说一声,一个人瞎走,是不是要找打。
  邦邦哭。抓着默言。默言说:你吼什么。
  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教训他?
  默言瞪他一眼,对邦邦说,不要理你爸爸,默言带你吃东西。
  拉邦邦手走。挥手要打车。陆非凡拉住她,说:我做司机吧。默言才作罢。
  到车里,陆非凡说:不要对邦邦太好,你看他现在离不开你。只不过是给你找麻烦。
  我乐意,关你什么事。默言说。邦邦附和,就是,坏爸爸,我要跟默言在一起。
  陆非凡说:好,程默言,别说我没帮你。
  默言忽然说不出话,又想起杜铭,自己那样不顾他挽留,决绝地走,他不知该多伤心。自己怎可以与这个家庭再纠缠下去。
  去吃必胜客。而后,又去了他家。原想永远不来,却一天都隔不了。
  招呼邦邦睡后。默言看到陆非凡在客厅等她。抽一支烟,神情很严肃。
  真的很喜欢邦邦么?他问。
  她想了想,说是。
  他说你真的很奇怪,又不是你的孩子。
  她说杜铭也是这么说的。我大概就是喜欢孩子。
  他笑一笑,说:你以后可以生一个。
  她脸一红,说,不用你管。
  他有些怅然,说:我明天就找保姆。我会跟邦邦说的。
  她不知怎么办。默默。
  过一会,说:让小潮来吧。
  顶替你么?他又笑。
  她说,小潮人挺好的,会好好照顾邦邦,我比较放心。
  他说好。
  她无话。看看楼上,想刚才其实应该跟邦邦说清楚的。对待小孩子最忌讳的是不真诚。
  回去吧。陆非凡说。
  赶我走么?她心不快。
  他说,某人也许正在等你。
  她想说不会的。没说。或许真该走了。待会打电话给他道歉。于是起身。邦邦却不知为何醒了,在楼上抓着栏杆叫她。默言,默言,你上来。
  陆非凡说:快睡觉,阿姨要走了。
  默言瞪他一眼,说:我就不走。
  陆非凡似笑非笑。
  默言重上楼。
  邦邦拉默言,说:邦邦想跟默言一起睡觉。明天早上吃默言做的早饭。哦,明天让爸爸做。我们睡晚一些起来。好不好。
  这个,默言不知怎么办。
  陆非凡在下面道:不要缠着人家。让阿姨回去。
  臭爸爸,不关你事。邦邦说。拉默言手。
  陆非凡笑,说:程默言,我儿子都跟你说一样的口头禅了。
  那怎样,不关你事。默言说。看到邦邦在旁边骄傲地挑衅他爸爸,不由好笑,说:好,默言陪邦邦睡。
  转头,看到陆非凡脸上又似笑非笑。
  邦邦的床实在太小。默言将邦邦抱到楼下客房,就是在陆非凡隔壁。
  陆非凡递给她一套睡衣,说:我的,干净的。默言拿了,去洗澡。
  趁她洗澡,陆非凡对邦邦说:你这小子,要眼红死你爸爸么。
  邦邦得意地说,默言喜欢邦邦,又不喜欢爸爸。
  陆非凡道:喜欢邦邦又没用,只有喜欢爸爸,她才能永远和你在一切,懂不懂?
  邦邦有点蒙住。
  陆非凡说,所以,不要光顾着跟爸爸做对,要帮帮爸爸。
  那,怎么帮呢,爸爸一起睡过来吧。邦邦说。
  陆非凡说,把你赶走好不好。
  那不行。我不让。气死爸爸。父子俩闹一阵。默言进来了。穿着陆非凡的睡衣,很宽大。宽大的袍子里显出她玲珑的身段,也很性感。陆非凡乖乖跑出去了,走过的时候,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清香。心跳了跳。但是,这样的好运是留给自己儿子的。
  忽然想起他和她的那个吻。他没想到接触这个女子,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排山倒海的,仿佛要将自己的爱全部倒出。还是自己很久未接触女人?
  他洗澡。躺自己床上。睡不着觉。
  邦邦依偎着默言睡,说:好香啊。
  哦,没和你妈妈睡过么?默言说。
  没有。默言,邦邦想天天跟你一起睡觉。邦邦又拼命往默言身上拱,默言笑说:我要掉下去了。邦邦不要闹了。
  一把将邦邦抱到怀里。很奇怪的感觉。小小的身体,软软的,让她感到很宁静。
  亲了他一口,说:睡觉了。一二三,看谁先睡着觉。邦邦立刻闭了眼睛。她也闭了眼睛。却没睡着。心里乱糟糟的。
  半夜,是被自己手机的震动惊醒的。
  拿过来,看看时间,12点。看看来电,是杜铭,便轻轻起身。胡乱地披着睡袍到外面。
  默言,睡了么?杜铭说。
  哦,没有。
  今天,对不起。他说。
  不是,是我对不起。我必须去的。
  恩。他说,理解你。我只是吃醋。我想见你,下来怎么样?我就在你楼下。
  默言大吃一惊,冷汗都出来了。
  怎么了?不想见我?
  那个太晚了。我,我们明天见吧。
  哦。杜铭声音里充满失望。挂了。默言怔怔站在黑暗中。突然,灯一亮,有人出来。
  陆非凡显然不知外面有人,也愣了一下。看到默言,赤足恍惚地站着,睡袍的带子未系紧,露出无限风情。他无法不血脉贲张。她不知道她在引诱他么?
  他看着她,在想自己可以忍受到什么时候。过一阵,她才反应过来。脸绽红霞,抱紧自己,冲进了卧室。

  11
  早上。去幼儿园的路上。默言开始跟邦邦解释。
  邦邦,默言要有阵子不能来看你。晚上由小潮阿姨来接你。你要听她的话。
  我不要。我要默言。邦邦撒娇。
  默言要出差。邦邦是乖孩子,不要影响大人工作。陆非凡帮她。
  爸爸,你有很多钱,你把钱给默言,默言就不要工作了。邦邦说。
  默言说:默言喜欢工作。当然也喜欢邦邦,只是一阵子而已。
  那你早点回来。邦邦说。
  默言恍惚笑了笑。
  送走邦邦。陆非凡说:没关系,小孩吗,过些天就忘了。
  默言说,你怎么这样?你没有感情就看不到别人有感情么。
  不是安慰你吗。陆非凡说,有感情又怎样。
  默言说不出话。
  陆非凡说:昨天是跟杜铭通电话。
  默言不理。
  陆非凡说:那小伙子不错。以后我可以照应他一点。
  不劳。默言瞪他一眼。
  陆非凡继续道,我自己没有希望,也希望别人对你好一些,外在的条件对一个女人来说终归是重要的。本来有好几家企业可以合作。但是我还是决定选择杜力。
  杜力是杜铭的叔叔。
  默言说:关我什么事。
  陆非凡道:因为你的缘故。
  默言道,不要指望我还人情。而且,告诉你,我也不是王曼夕,我对物质没有什么欲求。
  有物质的话,终归会好一些。实话。陆非凡说。
  默言下车的时候,陆非凡说:等一下。
  默言诧异地回头。
  陆非凡说,是不是要有阵子无法见你了。或者,就永远是陌路了。
  默言无语。看陆非凡的眼睛,玩世不恭的笑意中竟似有点深情。忙撇开。
  我很感谢你。也很怀念你在我家的日子。有你在,那房子才叫家。我也谢谢,你在我卧室添加的东西。无论有心还是无心,被一个人关怀的感觉总是很好。
  听得默言脸又一红。
  陆非凡拿出一个礼盒,送给你的,算新年礼物吧。
  默言没接。
  陆非凡说:要我一直在你单位前举着么。
  默言才收。心情潮涌,说不出话,就跑了。
  工作时间,她跟小潮通话,让她下班后去接邦邦,另又反复交代了几句邦邦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听得小潮都烦。说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真去做保姆。说不定,几天后就不做了。默言说,不许三心两意,要是邦邦向我告状,你小心些。
  哎,小潮忽然说,昨天,杜铭找你来着,你知道么?
  默言脑子嗡了下,她怎么会知道。
  小潮说,他打到宿舍我接的。
  你说什么?默言急。
  我说你没回来。
  天哪,你怎么这么说。
  有问题么?
  哦,不跟你说了。默言心下烦乱。忐忑地工作。果然中午时候,接到杜铭电话,说晚上要约他谈谈。他声音低落,精神状态很不好。她想解释。他却挂了电话。
  下班后,她去他公司。在楼下大堂坐着等。他下来了。脸色很憔悴,似一夜未睡好。
  她站起,有点心疼,说:那个,我不是有意骗你。
  他清冷地说,你真的夜宿在陆非凡家里。
  她说听我说。
  他说是不是?
  她咬牙,说是。
  他说第几次?
  她说第二次。
  他脸色很惨然,看着她,很轻蔑很不屑又很痛心,说,你怎能这样?
  她说听我解释。
  他说你明明有男朋友,却从不顾及我的感受。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可以说。但你不能背叛我。
  她说我们不是你想象的。
  他说鬼才相信。那孩子失踪,你比谁都急,你们天天见面,会没有别的。他愤然转身。她想追上去,没有挪动脚步。因为自尊。已经有人在注视他们。她发了会呆。出去了。
  天气很阴冷。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新春的气息在肆虐的风中荡然无存,徒有些彩纸在瑟瑟发抖。霓虹灯渐次亮起来。闪烁缤纷,这城市一贯如此。
  没有太多话要对自己说。她不知道她的感情是否到了尽头。听天由命吧。回去就睡觉。她痛苦的时候就想睡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小潮没有回来。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想,她和他们处得怎么样呢?有些好奇。但工作时间出乎意料的忙,也就没顾上打电话。
  连着好几天,小潮都未回家住。这一天,默言晚上要坐火车回家。处理完事情,跟同事互相祝福后,就回宿舍了。
  整好行李。给小潮电话。
  怎么样?她问。
  小潮说很好。心情很愉悦。
  怎么个好法?
  邦邦很好玩,陆非凡也很亲切。我们处得很好。
  是么?默言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怪味道,应该高兴才好的。他,会亲切?问。
  主要是你,老对人有成见,人家陆非凡很好的。我过年不回家了,陆非凡说带我和邦邦去三亚。
  真的吗?真好。她说。发现笑容有些凝固。
  你不会是后悔吧。小潮说。
  后悔什么?
  不后悔就好,我准备过年期间搞定他。
  祝你成功。默言放下电话。
  收拾行李。忽看到陆非凡给她的那个礼盒,她一直未拆,不拆,是想原份不动还给他。现在忍不住拆了,纯好奇,他会送什么东西给她。
  包装纸拆后,是一个精美的缎盒,她几乎可以判断是首饰。打开,一道光芒射来,果然,是TiffanyAtlas系列白金镶钻手镯,古典华贵的设计,惊人的美丽。她和小潮在专卖店曾看过,价值近10万。
  她呆了一阵,重新包好。嘴角有些苦涩的笑意。他以为她是王曼夕么?这样的东西,她根本用不着的。
  整理好行李,她去银行,将自己的定期取出,又查了他给的卡。2万块钱。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给她2万块钱,外加十万的礼物。出手应该很大方了。
  她取出1万,跟自己的2万在一起,打到父亲账上。他们的债就彻底结了。出去的时候,她有阵子轻松。
  很快,她就被莫名的感触击倒。这一年,她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炖在一起,仿佛很难消化。
  陆非凡决定放开自己,找一个女朋友,营建一个家。
  遇到默言后,他知道家对他很重要。他渴望她能成为家里的一员,然而,她还是并不爱他。这么多日子的接触,她依然不爱他,甚至没有任何动心。他永难忘记,他吻她后她的眼泪,与他拥吻,她觉得那样屈辱么?
  好吧。到此为止了。他不再是20几岁为爱冲动的年轻小伙子,他可以放得下。现在他准备考虑合适的人选,如果能对儿子好,能照顾好这个家,他会考虑。
  但是小潮显然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她很可爱,懂得展露女孩子的所有风情,会撒娇,会亲昵,会诱惑,她也很明白地表示出对他的兴趣。但是现在他看重的并不是这些。这些,曾经王曼夕都有过,或许更为极至,现在,他需要淳朴宁静的心下面涌流的爱,有责任有担当的爱,他能够在默默中感受到震动的,就像默言所做的那样。
  他发现自己还是留恋默言。但是此刻,也许她正在别人的怀中。那个男人真的很幸运,他都有些咬牙切齿地嫉妒。
  时间差不多,他合上笔记本睡觉。刚关上灯,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而后门被转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倚靠在门上,长发凌乱地垂在胸前。模糊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她赤足,一双盈润的足。
  他知道是小潮,知道她在诱惑他。这几日,她几乎都在诱惑他。但是跑到他房间来是第一次。他不是柳下惠。他也没必要摆出清纯的姿态。只是,内心,却有些抗拒。也许是想到她是默言的同事。默言这个词汇,足能使他对任何女人丧失兴趣。
  肯定没睡着。她用足尖磨着地毯说。
  他说,确实睡不着。
  她走近他一些,他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她,白色的绸缎吊带裙,裹出美好的身姿,里面没有穿内衣,酥胸微露,几缕发丝栖息在盈白的肌肤上,很诱惑。他想自己要不要拒绝。
  她已经在扯自己吊带,细细的带子划过光裸的肌肤,垂到胳臂上。她不似默言,她懂得如何引诱男人。
  哦,默言。身体一下冷了。他说:可以了。可以出去了。我想我并不需要。
  她呆住,转而咯咯笑,说:我只是帮默言考验你。恭喜,通过了。他知道不是,她只是给自己下台阶。
  第二天,她神色如故,对他开玩笑,说:太不给面子了,简直不是男人。
  又说:喜欢默言么?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没有回答。
  她说,告诉我,是因为默言,你才拒绝了我,是么?
  他说是。
  她露笑,有点惘然,说:我还是败给默言。但是,你眼光不错,默言真的很好。她回家了。你要不要去追她。我替你看孩子好了。
  他没说话。
  他的确很想念她。但是,她未必会拿自己当回事。
  小潮说,担心杜铭么?他们大概有点问题了。上次,默言住你这,被他误会了。疙瘩还没解开。所以建议你趁虚而入。
  他说我从来不这样做。
  她笑,说,失败的君子没人同情,因为那是自作自受。
  陆非凡还是去了Y市。
  年初四到的那边。不知如何与她联系。踌躇良久,还是打电话。
  默言。他说。
  她有些呆。
  他说,怎么很失望?在等别人。
  她说不是。却难掩失望。她一直在等杜铭的电话,但是自从上次分手后,他就未打过。
  怎么有空给我电话?她命令自己正常一些,说,在三亚吗?小潮说你要带他们去三亚。邦邦在你身边么,我跟他说几句话。
  他说很抱歉,只有我一个。我在Y市。
  她又呆了下。
  他说,不奢望是惊喜,但是应该有点感觉。
  她说有什么感觉。
  他说,方便出来么?见你一下。
  她说,你春节还公差么。真够敬业的。
  他说,不是公差,专程看看你。
  她又没有话。
  他说,你承受力怎么这么差。
  她说,那个,我出不来。
  你父亲禁锢你么?还是根本不想见我。想起我就恶心呕吐睡不着觉。
  她笑,说,没那么夸张。只是干吗要见你。
  他挂了电话。淡淡的失落。早知如此结局的,还是淡淡失落。却又不甘心,想起刚出道做事的时候,避门羹不知吃过多少,怕过什么,豪气顿生。问小潮要了她家的地址。自己买了些礼品过去。他知道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并没有兄弟姐妹。
  问了路,才找到她家。一幢很破旧的楼。楼道里堆满杂物,使得上下走路,极为不便。
  敲门。准备好心情,无论她什么反应他都有准备。
  却是她的父亲开的。看到光鲜的他,似有些错愕。
  叔叔,可以进去么,我是默言的朋友,专程过来看您。
  哦,默言的父亲恍过神,连忙开门,热情请他进。说:默言刚出去,很快会回。
  邀他坐,准备茶水,他说自己来,上去倒了。看程父抽烟,就敬了烟。
  环顾四周,屋宇很破败,室内谈不上装修,家具很旧,但是屋子很整洁。有属于默言的味道。譬如窗台上的小花小草。很快,他热络地与程父攀谈起来。知道程父是做瓷器,很有兴趣。程父也很有兴趣,说着祖传的手工技艺,又说着销售渠道的不畅。他帮忙出谋画策,程父居然觉得茅塞顿开。
  很快熟。程父说:你是小言的男朋友么?她前些时说有男朋友的。以为她说谎,看她回家后神情郁郁。原来是真的。小言脾气倔,倒没坏心,要让着她点。他说没问题。小言是很好的女孩子,我会珍惜。
  又聊了阵,有敲门声,伴随着叫爸爸的声音。是默言回来了。陆非凡促狭一笑,说,我去开。便去开门。
  默言抬头看到陆非凡,半晌说不出话。陆非凡穿着棕色皮衣,里面露出灰色T恤,T恤上绣有很奇怪的线条画,下面是牛仔裤,棕色皮鞋,一条很长的灰、蓝相间的条纹围巾松松地垂下来。休闲中又很干练,成熟男人的味道。
  哦,进来吧,不是梦。他说,就好像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她梦游一样进去。
  小言,郑重跟爸爸介绍一下吧。父亲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说介绍什么,很茫然的样子。
  好了,不要害羞了。不说就不说。又问陆非凡,住几日走呢?
  默言道:爸,你不要误会的。
  我不误会。我去买点酒菜,小言,好好招待。说着,程父就出了门。
  默言瞪他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他说见见你,也见见你父亲。既然在同一个城市。
  她说,见到了,走吧。
  他说,你父亲比你有礼貌。我不会辜负他的心意,会吃过饭再走。
  她说真的是厚脸皮。
  他说练出来的,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所谓。喝茶吗?
  她白他一眼,说,是我家,我想喝自然会倒。
  他给他倒水。轻柔说:小潮说,你母亲生病过世了。家里很困难。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说:债全部还掉了,借用了你1万块钱。我会还给你的。
  他说那是你自己赚的。我想我给的是不是少了。只是怕多的话,你会有自尊。
  她眼光不知看向哪里,默默说,我会还你的。
  他说,去你香闺参观一下,哪一间。她居然带他进。房间小,但是布置很有女孩子气。插芦苇的陶瓶。布绒娃娃。树皮挂饰,风铃,另外是满橱的书。
  就这房间干净些。让你这样的大人物到我这破败的家来,感觉真不好。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大约有些热,将围巾取下,放到她床上。她坐在写字桌前,趴着看他。
  他翻几本书,说,我们是校友。
  难道我不够资格?
  他说,不是。很好。看她精神不振,说,我来了,惹你不快么?如果是那样,我会尽早走。
  他说,听说你跟杜铭不和。是这样么?如果很在意他,我会帮你解释。
  她盯着他看。他一笑,说,不相信么?不喜欢看你这么颓唐。你初恋爱的时候,可是很开心。开心得我嫉妒。还有,那次舞会,你真的很美。可是,属于别人,我也嫉妒得要命。不过,我也有自知之明,你条件很好,的确犯不着找我这样有家庭拖累的人。而且我老了。
  她说你不老。脱口而出。
  他微笑地看她,说是么?
  她脸一红,说,本来就是,很有魅力的。
  他说对你是么?
  她说,我心里有别人了。先来后到。改不了的。
  他索然一笑,点头,说:无所谓。我的确不该幻想。
  她忽然站起来,说:好,贵客到,我不忧郁了。给你做好吃的。他说我帮忙吧。就一起做事。
  她说:看着,教你做几道菜,以后吃饭不许随便应付。老吃外面也不好的。
  他说:但凡是关心的话我都谨记在心。
  后来,陆非凡和父亲喝酒。他素不擅喝。却也痛快地陪程父把酒言欢。默言不由屡屡皱眉,实在忍不住,就冲父亲喊:爸爸,他不能喝。你们就少喝点吧。
  不要紧。程父说,偶尔喝醉一次没关系。人生得意须尽欢。
  默言说:他不是偶尔,他是经常喝醉。他喝醉我就遭殃。
  陆非凡的确已经有几分醉态,话都说不利索,却时时宁静地看她,眼睛里点点似都是情意。
  程父说:还没结婚就管了么,陪你爸痛快喝一次都不行么。
  默言气道,不管了。你们都醉去吧。
  陆非凡很快被放倒。程父很满意。将他抬到默言的房间。默言急急拦住,说我睡哪里。父亲一脸狡诈,说:姑娘,好好把握吧,这样的好女婿,我是看定了。哦,我不管你,不要到我房间就行。
  默言看陆非凡霸占自己的床睡得那么香,不禁气得要死。帮他把外衣脱下,盖上被子。在床边细审他的脸,觉得小潮说的没错,真的是无懈可击。能把王曼夕弄到手,自己肯定要有点东西的。去洗漱一番,回房看书,眼睛打瞌睡。便趴桌子睡。
  早上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有一瞬间也忘了昨天的事。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舒展一下身体,却发现碰到什么东西。往旁边一瞧,居然有人蜷缩在自己身边,吓一跳。模糊想起昨天的事,陆非凡占用了自己的床,自己怎么又到了床上。想到两人共被同眠一床,脸不由火辣辣的红。看看自己,衣服倒穿得严实,便放下心。连忙钻出被窝,拍他。他迷糊醒来,醒来时的表情很天真,像孩子一样。他说:干什么呀。让我再睡一会。
  她凶巴巴说,你干吗把我扔床上来。
  他说,同志,心疼你。你那样睡能舒服吗?而且又冷,我不能霸道地占一张床吧。
  她说,那你就不能牺牲么?
  他坏笑,漫漫长夜,又没空调,我会冻死的,两个人取暖比较好。哎,我保证没有碰过你,而且我们俩的秘密,我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你曾跟我睡过一床。再者,年轻人,思想开明些,不是古代,难道还要去学烈女传中那些人。倒头又睡。
  她恨得牙痒痒的,却一句话说不出。

  12
  做好早餐,父亲起床了,走到默言身边,扬眉,说:怎么样啊?
  默言气道:哪有你这样的父亲,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父亲说:哎呀,我是这么想的,你们要是相爱,无所谓了,如果还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你可以趁机要挟。
  我难道非要嫁给他么?默言气急败坏。
  父亲说:这样的人哪里找。你说哪一样不好,我看你配他倒很勉强。
  默言当即不理父亲。父亲喝了点粥,说:我出去,给你们倒出地方,你待会陪他好好转转。
  默言想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却说不出来,都已经睡一张床。
  父亲走后,默言去卧室,本想叫他起床,看他缩在被子里睡得极熟。又不忍心。便折到客厅等。几上有她的手机,她怔怔地看了一阵。而后拿起,也许自己应该放下尊严,先让步。否则,就眼睁睁看这段感情因为误会而消散吗?
  她发短信:你在做什么?
  想想又抹掉,写:对不起,真的只是误会,我很想你。
  又抹掉,觉得自己太卑下。
  却不知能写什么。看着闪烁的键盘发呆。这时却听屋里人在叫:默言默言。好像她是他的老妈子。她把手机一扔,站到门口,说:怎么了?
  他说:我醒了。
  她没好气,说:醒了就醒了,乱叫什么。
  他笑,刚睡醒的第一缕笑跟清晨草叶上的露珠一样,很透明。很纯真。但很快,他的纯真消失了,代之以邪笑,说:抱歉啊,昨晚上心猿意马了半夜,很晚才睡着的。这都是你的问题。
  默言脸一红,转身不理他。他却说:可不可以洗个澡。
  她回过身,说:不怕冷,当然可以,卫生间没有暖气。看他衣服、裤子皱皱巴巴的,问:你有没有带换洗衣服。
  他说:酒店。
  她说:你洗的时候,我帮你熨一下。
  他说好啊。脸上又有不怀好意的笑。
  她放水,热一些,看周围有些雾气,才叫他。他进来,要脱衣服,她说你做什么,他无辜道,你不是要帮我熨衣服吗,不脱下来怎么给你。她脸又气红,说:你这人真可恶,你脱好后,把衣服扔出来不就行了么?他才收敛笑,说不要急,逗逗你罢了。
  默言出洗手间。听到哗哗的水声洒出的声音,才出去,衣服裤子扔出来了。她接过,给他熨。熨的时候,想,如果是杜铭该多好。
  熨好后,他也差不多洗好,在里面叫:好了没?
  她让他开了道缝,递给他。
  他出来了。说:真要冻死了。
  她说你坐下。我给你吹一下头发。他一脸欣喜,乖乖坐下,她站在身后用吹风机给他吹。他觉得在他发间穿梭的她的手很温柔,近在咫尺的她的身体也很好闻。昨晚上,便长久迷失在那淡淡的幽香中。
  如果这一切能够长久,该多好。
  好了。她一收。他说,默言。声音柔情。她避开,说吃早饭吧,恐怕凉了,我给你热一热。
  而后,他和她面对面吃早餐。这样家常的氛围真的很好。
  吃完后,她无表情说:你走吧。
  他说:真的很想我走。
  她顿了顿,说:是的。
  他微微一笑,说:如此让你讨厌,还是识趣一点好。
  她送他到楼下。又跟着他走了几步,他在前,她在后。清晨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出来,她就站在他的影子上。她忽然很惆怅,不禁说出口:要是杜铭该多好。他的身体顿了一下。而后挥手招了计程车。
  陆非凡的围巾落在她家了。她收拾起来。几日后,便回京了。
  一直思念杜铭,见到他却是一个月之后。
  她和小潮在西单逛中友。
  小潮忽然拉她,在她耳边窃窃道:哎,那个,不是杜铭么?
  她心一跳,定睛看过去,真的是他,正要冲过去,却见有一女孩试穿了一件衣服跳到他面前,说:好不好看。他说好看。脸上有温暖的笑意。女孩仰首也盈盈笑。她忽然刺痛。转过身。小潮拉住她,愤然道:找他。她咬了咬牙,说算了。而后跑。
  等等。默言。小潮追。
  出了商场。默言对小潮笑一笑,说:我没事。小潮说:你哪里是没事。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我觉得反倒好,这样的人不值得爱。你还是清醒清醒吧。
  默言说:我先回去了。
  我陪你。
  我只想静一静。默言的笑有些凄凉。小潮站住,说好。她一贯知道默言的脾气。
  默言便沿着长安街向东走。走得极慢极慢。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上一片虚无。阳光本很好,但她觉得白的虚幻。像很不真切的。有一刻,她对自己说,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是忽然,她的眼泪出来了。她的眼泪不会欺骗她。她坐在花台边,静静淌眼泪。
  十几分钟后,她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他接了。
  她说:我们真的分手了是么?
  他有一瞬没有说话。她能听到旁边他的新女朋友在说:谁啊。
  她说:祝你幸福。挂下电话。又发了会呆。坐地铁回家。
  刚出地铁,电话来了。是杜铭的。她没接。直接关机。回到宿舍的时候,却发现杜铭就在楼道门口。
  他脸色不大好。很憔悴。不知为什么,她依然会心疼。她忍住,面无表情经过他。他忽然自后抱住她。
  她说:放手。
  他说:不放。
  她说:我会叫的。
  他说:你叫吧。
  她说:我刚才看到了。
  他说:看到什么?她是我妹妹。
  她心里哗啦一松,自己居然是如此介意他。
  他说:你还紧张我?
  她开始槌打他,说:你真的很坏,你为什么可以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我。
  他捉住她的手,说:我真的很生气。但是,现在不会,我知道是误会。前几天,陆非凡跟我说了。
  默言愣一愣,说:他跟你说?
  杜铭说:是的。他解释了。我也知道以后你不会再去了。
  默言突然没有什么兴致,如果不是陆非凡解释,他恐怕还是不相信她。淡淡说:我想休息了,你回吧。
  杜铭道:怎么了?我又惹你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我道歉。默言看他这样低三下四,才消住气,和他一起进宿舍。
  进屋,他吻她的时候,她有些抗拒。但是,还是顺从了。却有些索然无味。
  于是又正常交往。只是杜铭似乎忙了很多。一周也未必能见上一次面,有时打电话过去,他也不一定接,或者接了,言辞躲闪,几句话后就着急挂电话。他的解释是忙,新任职务,没有经验,从头开始,要学的东西很多。她谅解。
  又隔了些时间,她去看邦邦,顺道将陆非凡的首饰和钱还掉。
  小潮早就不做保姆。陆非凡另雇了人。默言到的时候,邦邦扑上来,说:默言,你出差回来了么?我好想你,为什么这么久呢。
  默言说:我也想你。抬头,看到新的保姆,方嫂,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她正做饭,擦着围裙讶意地看着她。她自我介绍,说:我叫程默言,是他和他爸爸的朋友。方嫂点头,说:随便坐。便进入厨房。
  默言将邦邦抱起。两人在客厅玩了一阵,邦邦说:明天,默言你是不是来接我。默言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邦邦摇她,说:默言,你好像不喜欢邦邦了。默言说不是,又只好撒谎,说:最近工作很忙的。所以让方嫂接你一阵子。邦邦撅着嘴沉默。过一会,气鼓鼓地说:肯定是爸爸欺负你了。
  默言笑,说没有。却又实在痛恨自己要对小孩撒谎。想起自己的爱情,隐隐觉得跟受了束缚似的。
  吃饭的时候,陆非凡还未回。问方嫂,他一般什么时候回。方嫂说她一直不知道,反正她十点睡觉的时候他还未回。
  又这么忙么?她想。陪邦邦吃了点饭,就告辞走了。
  在马路上走了一阵,却有车停在她身边。是陆非凡,他说:这么巧吗?
  她站住,说:你今天回得早。
  他说:上车吧。
  她想了想,进车。说:我刚从你家出来。正要找你。
  他说:找个地方吧。正好也有些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她问。却也不反对随他去。
  到那个酒吧。他未吃饭,要了简餐吃。她喝水,看他吃。忽然感觉好像有很长时间未见他了。
  他突仰首,说:你好像一直在看我。很好看么?
  她说:臭美吧,这房间就俩人,不看你看谁?
  又说:有时候看着你挺奇怪的,明明这么大人了,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都跟孩子似的。你跟邦邦很像的,有时觉得邦邦都比你成熟。
  他挑一挑眉,说:不许你侮辱我。惹怒了我没什么好果子吃,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
  她脸一红,扭头看别处。他吃好东西,叫人收拾掉。自己倒酒。她说喝什么酒啊。喝茶吧,喝茶也可以醉的,浓一点。他看她一眼,笑说:睡不着觉,思念某人更难受。还是倒了酒。她脸又一红,却不知为什么,并不反感。
  她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将首饰和卡掏出来,说:这个我用不着的。很漂亮,但不适合我。
  他说:不一定,以后做了杜太太不一定用不着。
  她说:那也不需要你买给我。
  他眼中又有些萧索。
  她说:杜铭说,你跟他解释了。
  他说想谢我么?
  她咬唇。说:其实没必要。
  他说难道我乐意做。仰脖喝酒,而后说:你很了解他么?
  她顿了顿,说:还可以吧。
  他说:你确定他爱你?
  她不语,奇怪地看他。
  他说:别说我多管闲事,也别以为我要拆散你们,虽然我心里巴不得这么做。上次,我见过他,一次社交场合,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哦,她心里轻轻松一下,说,是他妹妹。
  他说你也见过?
  她恩一声。
  他说可据我所知,他是独子。
  她说可以是堂妹、表妹。
  他说也许是,如果你想相信的话。
  她心突然惶惑起来。愣在那里,想那日看到的女子,眉眼间灿烂甜蜜的笑,略带点撒娇,怎么看都该是恋人间。他……忽然就无语。什么感受都没有。他居然骗她,脚踏两只船,但是,心又在安慰自己,他不会,你该信任他,爱情中最忌猜忌。呆了半天,好容易缓和心情,笑一笑,对陆非凡说:我信任他。我的事我会解决。
  陆非凡点点头,无表情,说:也希望你如愿。便也笑一笑,说:礼物和钱都收回去吧。否则,我真的会觉得很失败。失败到家了。在你这样的女人面前。
  她微笑,说:我不收,是因为不想用情感来交易,喜欢邦邦,喜欢和他在一起,就谈不上要收钱。情感不能用金钱衡量。还有就是认识你也挺好的,指望着以后买房给我打个折。
  他说:曾经有一份让你做现成房主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好了,让杜铭给你买房吧。很豁达的样子。
  默言笑,笑得惘然所失。
  他们就这样过度成了朋友。清清淡淡交往,不牵涉其他。

  13
  默言心里一直有个结。她知道不该猜忌,却还是无法释怀。终于在周末与杜铭见了面。两人吃饭,闲闲聊天。半途,杜铭来电话,看了号后,他站起,去另一地方接。默言看着他,心头又涌起了复杂难辨的滋味。他回来了,说:公司的事。她说恐怕不是吧。是你妹妹吧。
  他很惊疑地看她一眼,说:真的是。
  她说:好,我信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撒谎。不诚实比不爱我更让我无法容忍。他抓她的手,柔声说:我真的只爱你。相信我。她看他眼睛,他的眼里的确是星星点点的爱意。心也就一软。
  吃完饭,原本是要去看电影的,但是他说他必须回公司一趟处理点事。联想到刚才的电话,她点头,说:去吧,不要太累。晚上给我电话。他拥过她,在她额上啄了一下。就打车走。
  她目送车远去。手机响。是邦邦。邦邦说:默言,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今天翻日历,突然看到今天是我爸爸生日。怎么办呢?我没有给爸爸准备礼物,默言,你过来吧,帮我买个礼物。
  你爸爸回来了么?
  没有,大概忘了。我每年都要把邦邦、爸爸的生日画在日历上的。默言,你是几号,我待会也画一下。
  默言说:恩,我给你买礼物去。便拐到附近商场买礼物。很快就帮邦邦买好礼物,一个作蛊盒子,盒门一抽,一只蝎子就会迅速爬出来。很逼真的。她买的时候想象陆非凡开盒门的表情不由露出诡异的笑。
  可是,自己要不要给他买东西呢?买的话买什么呢?困惑。给小潮电话:
  给男人送什么生日礼物好。
  小潮说:衣服、领带、领带夹、ZIPPO打火机、刮胡刀、内裤,都可以呀,看你们的关系,给杜铭买吗?
  她说不是。刚才邦邦给我电话,说今天是陆非凡生日。
  小潮说:你把自己送给他他最开心。
  她说,哎,你别不正经。正式请教你,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小潮懒洋洋说:那就领带夹吧,两千左右的。
  我天。默言叫道,一个破夹子要这么多钱么?哎,跟你AA,也代表你一份心意。
  小潮说,我没问题,就怕某人反而生气。随便你了。我还有事。
  默言还是买了领带夹。很心疼地费了2800。想得了,以后再也不送,便宜的人家看不上,贵的自己承担不起,何苦何苦。
  又顺带弄了个蛋糕去。陆非凡还没回。邦邦看那个属于他要送的礼盒,说:是什么呢?默言狡黠地笑,说:待会你爸打开你就知道了,很好玩的。
  是么?好玩的我不送爸爸了。
  不准小气。默言敲他头。
  又等一阵,时间到九点半。邦邦看着蛋糕巴巴掉口水,说:我可不可以先吃一点。
  那个。默言想了想,说好吧。只许吃一点。你爸爸要问,我说被老鼠啃了。
  好啊。邦邦叫,是个大老鼠。就对着蛋糕狠狠咬出一大口子。上面还有一排小牙印。
  这老鼠可真够明目张胆的。默言笑说,又给他擦擦脸。
  又等一阵,忽然说:我们去你爸爸公司吧,给他一个惊喜。
  邦邦拍手称好。两人便提了蛋糕、拿了礼物打车去。到半途,默言又到同学开的粥店弄了些点心、小菜和粥。粥装在保温杯里。
  到陆非凡公司,保安拦住,问找谁。
  默言说:陆非凡还在吧。
  保安大约认出她,说:你是黄建荣的女朋友?
  默言面一红,知道上次找黄建荣的时候被误会了。想解释,邦邦却在旁边说:她是我爸爸的女朋友。
  默言敲他一下,说:不许胡说。
  保安看了看邦邦,大概也看出父子的相象,连忙放他们进。
  在电梯里的时候,默言莫名有些紧张。邦邦眨着眼睛却很兴奋。叮地停了。两人细碎的脚步在空旷的楼道响起。
  爸爸——邦邦忽然叫。默言心一紧。很快就看到一室门打开。一汪冷色的光旋即涌了出来。
  陆非凡站在那堆光线上,说:你怎么来了。随即目光掠过邦邦看向默言。默言讪讪,说:邦邦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们等不到你,邦邦就说过来,给你惊喜。
  邦邦在旁插道:明明是默言想来的吗?
  默言愈加尴尬。陆非凡却溢出宁静的笑,说:谢谢。我真的忘了。
  进入办公室。将蛋糕等放好。默言瞅他桌上散乱的卷宗,说:又不要命了么?活是干不玩的。他说是,我听你的。不做了。
  邦邦催着陆非凡看他的礼物。陆非凡便拆,默言忍住笑,看。纸张剥落,露出木质盒子,陆非凡说:是什么好东西。邦邦也仰着脖急巴巴看。随着盒盖拉开,一只蝎子猛得扑上来。邦邦和默言都吓得叫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可是陆非凡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默言说:你怎么这么迟钝。
  陆非凡说:真的挺好玩。
  代沟。默言说着,将盒子拿下来给邦邦玩。邦邦于是又在一旁一惊一乍。陆非凡而后拆默言的礼物。笑盈盈地看她一眼。看到领带夹,抬头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默言有些拘束,说:那个,是和小潮一起买的。拣贵的买,没想其他。
  他温暖的笑瞬间收敛了。但很快,他就说:无所谓。谢谢你。很难忘的生日。
  吹蜡烛,切蛋糕好不好。默言张罗。烛火跳荡。映红了三张脸。陆非凡要吹。默言说:许个愿。陆非凡看她一眼,许了愿,吹掉。邦邦开始光明正大吃蛋糕。默言将粥和点心给陆非凡。
  陆非凡说:你真的让我产生错觉。
  恩?默言转头看他。
  他说:我以为我有个幸福的家庭,你是我太太。
  默言心再度抽紧,无着无落坐在沙发上,像做了错事挨了训。
  陆非凡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出了点问题。有点希望回去的路没有尽头。转头偷偷看他,那感觉也是说不出的美妙。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着暗恋的对象。有甜丝丝的感觉。真的是一丝一丝的甜。
  下车的时候,她不由唤他:非凡。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他好像也一愣。目光婉转,恩一声。也出了车。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凛,说:我,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太怪异了,要是你没有出息,怎么配这个名字。
  他说:起这个名字就注定我一定会不一般的。
  她说就爱臭美。声音轻软。
  他心一阵雀跃,靠近她,唤:默言。想拥她入怀。然而,默言的手机响了。是杜铭。
  睡了么?杜铭问。
  没有。
  在做什么?
  没什么?
  不肯跟我说。有没有想我。
  她不说,觑陆非凡一眼,他好像很恼怒。便想尽快结束电话。然杜铭却偏偏跟他讲公司里的事。她只能听。很快,汽车启动的声音响起,陆非凡走了。
  默言怔怔看着车开走。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哦,没什么。默言想,自己或许真的出问题了。
  知道杜铭有问题,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过,便到了春天。只是北京的春天可没有江南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胜景,风很大,像个暴徒似的将所有东西弄得淅沥哗啦。好像谁都惹了它似的。这还不算,发脾气的时候,还要将沙尘携来。沙尘大概也特无奈吧。他大概也不想远离故土做无根飘萍吧,但是却没有办法,只好奔了几千里的路,从蒙古一路赶来,落到陌生的北京,而后似乎还要去日本、韩国。那些日子,路上都是蒙了头巾仓皇奔逃的人们。幸好默言上班地离宿舍近。几步就奔过去了。但是,每间房间还是灰灰的,空气中满是土腥味。
  大家抱怨的时候,默言收到晴天霹雳。
  小潮给她打的电话。
  默言,哦,上次中友看到的那个女的真的是杜铭的女朋友。我在机场看到的,他们手挽手进闸,很亲热,穿的是情侣装,你别傻了,哪有妹妹这样亲昵的。
  默言忽然被击垮,她清清楚楚记得他对她说:只爱她,没有撒谎。
  他,他怎能?
  便什么也说不出,也想不出。有些事情总是超出人的经验承受范围。
  默言。科长拍了她一下,说:怎么了?
  她勉强笑,说:没什么。挂了电话。
  科长让她把文件改改。她做。脑子却被堵塞住了。一个字也想不出。没有办法,她只好请假。她不想因私事影响工作的。但是心里真的很忙乱。
  外面是大风大沙。她很快就被摧残了。风吹得她挣不开眼,沙土钻进她的头发,眉毛,耳朵,任何能够站住脚的地方。她想自己快被埋葬了吧。很好。
  自我摧残了一阵,忽然又想:为什么要自虐。没有他你活不下去么?你的人生要由他来支配么?便又生了些豪气。只是这股豪气很快又萧索了。失恋加欺骗,不是这么容易开怀的。但她还是慢慢回了宿舍。
  洗澡。洗衣服。很神经质地洗衣服,很多并不脏的衣服都洗,洗完又去翻小潮的衣服。洗了多久都不知道。直到小潮回来。
  小潮特意早回。看到那么多衣服,说:你有毛病,这种天气,洗了也没地方晒。噢,我的衣服,你让我这几天穿什么啊。
  默言不说话,呆愣愣继续。
  小潮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清水中冲干净,说:你真的是个傻子。天下男人千千万万,你又不差,这个样子做什么,不要丢我们广大妇女同胞的脸。
  默言抱住小潮就哭。哭着说:那是我的初恋。我从来都觉得爱情很神圣的。
  小潮安慰:初恋大抵都要失败的,因为你们都不懂爱。爱情是很神圣的,只是你还没碰到,或者碰到了,你以为不是。好了,有失有得,你的人生终于要翻开新的一页。
  默言哭得累了。便去床上睡觉。她一碰事就喜欢睡觉。小潮觉得她像刺猬,但是她本人觉得是治疗伤口。
  第二天,默言好了许多,对小潮说:真的结束了么。
  小潮说:真的结束了。默言。
  默言说好。
  小潮说:眼见为实,我帮你安排一记。你亲眼看看再死心。要死的一点灰烬都不留下。
  小潮通知了陆非凡,让帮忙逮着杜铭。
  陆非凡说:这种事情好像有捉奸意味,有点卑下吧。
  小潮说:同志,为你好。默言死心,你才有希望。
  陆非凡说:我倒希望她自然爱上我,而不是想找个安慰。
  小潮说:不跟你说,你帮还不帮。
  陆非凡说:默言,她怎样?
  好一些,还是伤心。默言是一根筋,什么事情认准了,就一头栽下去,退也退不出的。
  陆非凡没说话。
  一次,从杜力公司出来,正看到杜铭。
  杜铭略打了下招呼,就往里走。陆非凡叫住他,说:等一下。杜铭诧异地看他。
  陆非凡脸上似笑非笑,说:听说换女朋友了?
  谁说的。杜铭反应激烈。
  陆非凡说大概谁都知道了,谢谢你的成全。
  杜铭脸色煞白,说:默言,默言也知道了么?
  陆非凡斜看他,说:还想瞒她?我个人觉得你好像不太地道。
  杜铭怔一怔,说:你知道的,我只爱默言,但是工作上很多事需要关系。我只是利用。相信你也未必不会做。
  陆非凡说:哦,这样。但是大概像默言这种爱情至上的人恐怕很难接受你的作为。
  杜铭咬牙。想了想,转身去找默言。
  还是上班时间。杜铭打电话要默言下来。默言说:对不起。杜铭便等。到下班的时候,人群涌流出来,却还未等到默言。他又打电话。
  默言没接。其实默言一直在他不远处注视他。这个人想做什么,他还想编一堆谎言骗他么?
  人群稀散。他还在焦急地等,边打那已经打不通的电话。默言站着看。忍着。希望他走。又一个钟点过去,他还没走。默言忍不住了,开机。他的电话立刻进来。他说:我知道伤害你,但是请听我解释。
  她说:我不需要任何解释。我不能忍受欺骗。你回去吧。我也不想我们做仇人。
  他说:既然不是仇人,就算要分别,也让我痛痛快快说一回。你不见我我会一直等下去。
  她挂电话。想了想,出去了。出去见他。这个她又爱又恨的人。
  他看到她,绝望的脸瞬即涌出欣喜。几步跑到她面前,要将她抱住。她连忙退后几步,很冷漠地困难着他,说:还要编怎样的谎言。
  他的脸滑上一抹痛苦。说:如果我做错什么事,请你再给我机会。我只爱你。
  她尖利地说:请你不要说爱。说一次就是亵渎。
  他说可以找个地方吗?我们不要在你单位面前吵架。她默默看着他,而后走,他跟着她。
  在她宿舍。他说可以抽烟吗?她很奇怪,他从不抽烟的,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他掏出烟,将窗户开了道缝,点燃,吸了几口。
  回过身,说:在矛盾与彷徨中学会的。其实,也不算骗你,真的只是喜欢你。那个女孩子,是我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也可说是妹妹。一次招标会上遇到她的,聊着聊着,才知道是熟人,就开始交往。我第一次做事,太想成功了,她是我们想竞标企业的负责人。只想叙叙旧,把合同签到手。
  你是叙旧吗?默言说。
  他说:我会有个尺度,只等拿下合同。
  嘿,利用感情做事,这就是你吗?默言讥讽。
  他说:这很正常。你们单位为争个职位勾心斗角不比我的手段更厉害吗?你也工作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现在要做些事很不容易。我第一次,你知道我很争强好胜的。我叔叔不是没有孩子,我不能输给他们。
  默言无语。
  杜铭走到她身边,在纸杯中掐灭烟头,说:原谅我好吗?你不喜欢我这样做,我可以不做。
  默言虚弱地看他一眼,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原谅还是不原谅?终于硬了硬心肠,说:你还是欺骗我了,如果是一开始,坦诚布公,我或许会谅解。但是现在不行。我讨厌被骗,讨厌不信任。既然如此,算了。说完,都觉得身体在颤抖。自己其实也不想如此决绝,只是她是个有原则的人。
  杜铭忽然笑一笑,说:真不可原谅么?一次也不可以么?
  她咬咬牙,说:是。
  他点头。说:默言,你的脾气会令你受伤的。我自己做错事该承担后果,我一开始也知道了。爱你,顾虑你的感受才没告诉你。其实再重来一遍,我依然会这么做。
  站着看了默言一阵,看她垂头没有动容。他才转身。
  门关上的时候,默言恍然抬头,冲过去。到门口,站住了。
  结束了。
  抱歉,抱歉,最近写得慢了。

  14
  默言一直郁郁。要走出一段感情并非这么容易。有一阵子,她在恍惚中似一直听到杜铭在唤她默言默言,轻轻柔柔的声音,好听得像乐音。晚上做梦,又会见到杜铭拂开他的发丝,温柔地看他。于是在黑暗中醒来,看着窗外的青光,对自己说:真的不可原谅吗?
  一日晚上,默言正在吃泡面,听得有人敲门。去开,发现是陆非凡。
  你怎么来了?默言说。
  陆非凡说:小潮说,你找我。
  我找你为什么要通过别人?默言说。
  陆非凡扬一扬眉,说:那也不一定,也许你不好意思。既然来了,好歹让我进去。自动进屋,看默言扔桌上的泡面,说:我还未吃晚饭,麻烦你再煮些与我。
  默言说:回去吃呗。方嫂肯定会为你煮。
  陆非凡说: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我都不要求吃什么山珍海味。
  默言说:行了。给你煮。
  很快端出来,方便面外另加了一个鸡蛋和若干蔬菜。默言将折叠桌支到自己房间,抽过一张凳子给他,说:吃吧。
  陆非凡说:第一次觉得方便面也可以这样美味的。热火朝天地吃。过一会瞅瞅默言,说:听说你,把人甩了。
  默言瞪他一眼,说:说话好听点。
  陆非凡说:我看也不像,好像是被甩的样子。很伤心吧,看你好像丑了很多。
  你别胡说八道。
  陆非凡说:照照镜子好不好,本来最开心的是我,可看你这模样,我也没什么兴致。
  你找死。默言发怒了。
  陆非凡说:行了,就说你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镜子还没照,怎么就承认自己丑了。不跟你开玩笑。吃了你的面,是要帮你忙的。
  要你帮什么忙。
  陆非凡道:解解你的心结。如果,喜欢他呢,就和好吧。不是大不了的事。人家也没怎么着。
  你们男人怎么这么过分?利益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男人要养家的吗?他身无分文,你爱他啊。
  怎么不可以。
  得了,就是小女孩的想法。他又没心的背叛,又没身的背叛,只是一次手段,你就把人打入冷宫,说不过去。
  默言呆了半晌,说:他让你来给我思想工作吗?
  陆非凡说:没有。我只是看你看得发堵,明明心里放不下,硬要装,受不了。
  默言又一呆,说:你看我?
  是啊,每天上下班。不过你不会注意我。
  你那是为什么?默言说。
  怕你自杀什么的,可以吧,如果你理解不了别的话。陆非凡说。
  默言不语。
  吃完面条。陆非凡说:我给杜铭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默言说:你愿意打?
  陆非凡说:很不愿意,所以希望你不要让我打。
  默言顿了顿,说:那就不要打。
  陆非凡笑逐颜开。默言补充:这与你没关系。
  不要提醒我的失败。陆非凡说,我的心一直痛。
  默言终于笑了笑,说:行了。别装。
  陆非凡道:怎样,去看个话剧什么的?小潮说,你这人很文艺的。
  默言想了想,说,好吧。换了衣服,随陆非凡下去。
  到院子,正要进车。突然有人飘到她面前,说:程默言,我明白了。声音冷峻。是杜铭,几日不见,居然瘦得不成样子,下巴的胡子没刮,很颓唐的样子。
  杜——铭?默言颤声喊了一句。
  杜铭脸色一片灰白,说:我一直放不下你,你却这样狠心?我早应该知道,在回国之前,你就与他交往了。我的事情无非是给你一个借口罢了。好。我走。我想我不用为你牵肠挂肚。不值得。
  便疯跑。默言愣在那里,眼睛里不由弥漫出水雾。
  去追吧。陆非凡说。
  默言没有动。过一会,说:我没心情去了,你回去吧。
  陆非凡点点头,说:我只希望你开心一些,爱情中自尊也许不是太重要的,赢得自尊失去爱情也许没什么意思。其实就像我,明明知道别人不喜欢我,也无自尊地陪人插科打诨,我无所谓,因为我知道我爱什么。
  默言心里麻乱,一时搅成一片。什么都分辨不清。跑回宿舍。
  几日后,陆非凡在杜力处知道杜铭生病的消息。连续三天发高烧,白血球低到危险的程度。大家都很担心。
  他,和以前那个女孩子好像分手了。受了刺激。杜力说。又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碰到爱情都死去活来的。
  陆非凡决定去见杜铭。他其实不愿见他。但是,他更愿意公平竞争。他还相信自己。
  杜铭的房间围了很多人。这日,他的病情似稳定了些。陆非凡在外面等了一阵,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进去。
  杜铭的母亲在。陆非凡打了个招呼,介绍了自己。杜铭看他一眼,并没说什么。
  陆非凡对杜母说:有些私事想跟杜铭谈谈。杜母知趣地出去了。
  陆非凡说:其实我想我也不必说这番话。我的私心里最巴不得你们分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们分手的原因在于你自己。默言也很痛苦,她未必放得下你,只是她更认死理。不错,我跟她相处了很长时间,我自己也花了很多心思,但是,她一点都没动心,因为她认死理,她爱上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现在我也没打算放弃,但我也不希望乘虚而入。我相信自己。我想你也该相信自己。所以,振作点,年轻人,想想办法吧。分手也该有点风度,不要把责任摊到女孩子身上。
  杜铭不语,眼光却少了锋刃。
  好好养病,出去的时候,跟你较量。陆非凡拍拍他的肩出去了。到外面,他抽一根烟,而后给默言打电话。
  白血病?默言完全傻掉。
  不一定,还在会诊当中。现在只是白血球比较低。
  默言已听不下去,自责翻江倒海般涌起。手一松,手机当地掉落在地,办公室同事集体看她一眼,最近她失神已不是一次两次。
  当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到病房门口,她颇踌躇了会。踌躇的当儿,看到有人进去,上次中友看到的女孩子,捧着一束鲜花。
  在窗口前,她听到里面的对话。
  好点没有。
  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做得也太明显了,一签约,就不再搭理我。摆明了利用我。
  其实,也算不上利用,互相合作,各取其利而已。
  哼。说得挺冠冕。看在伯父的份上,给你一个人情。只是以后做生意,还是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得好。
  ……
  默言知道他们之间的赤裸裸利用关系后,心里也不是滋味。看女子走后,又踌躇再三,才敲门进去。
  杜铭的母亲开的。
  默言含笑叫伯母,说,我过来看看杜铭。话未完,杜铭就惊喜叫她,默言。杜母不由细细瞅了默言几眼。
  默言走到床边。杜铭满含热望地盯着她,说:默言,你真的来了。以为你不会搭理我。原谅我吧,默言,是我错了。
  默言瞥一眼杜母,看到对方犀利的目光,心略不安,好像自己怎么欺负她儿子似的。
  便摇摇头,说:都过去了。你身体怎样,有没有危险。
  杜铭说:看到你来,我什么都好了。
  默言挤眉毛弄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杜铭却突然手一挥,说:妈,你过来。杜母皱眉过来,默言不安地站起。杜铭说:妈,她是默言,我的女朋友。
  默言脸红了下,有些局促。杜母又审视她一下,没有笑,点了点头。
  默言更尴尬,杜铭又让她坐下,挨着她近一些,低声说:把你的手给我。默言说:不要这样。杜铭伸出手,将她的手攥到手中。杜铭的手滚烫,这让默言意识到他还在烧。惊了一下。说:烧还未全退吗?杜铭说:好很多了。很快会全退的。我只是太紧张你了。默言黯然说:对不起。
  风雨过后有彩虹,我们经过这一次会更珍惜的。默言,我保证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
  默言看他说得真切,不由感动,说:我也不该轻易朝你发火。
  杜铭突然抬头说:妈,你出去一趟。
  默言拉他,悄声说:你干什么。
  杜母剜了默言一眼,很不耐地离开。默言说:你妈妈生气了,会以为我很轻浮的。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杜铭说着,用手轻轻滑过默言的脸。手指依旧滚烫。默言说:你的脸色很不好,又瘦了。我很心疼。你一定要好起来。
  恩。杜铭说,我一定要好起来。因为我想亲你。现在不敢,怕把病菌什么的传染你。
  默言脸红了红,看他生病后清澈的眼睛,说:抚慰你,我亲你的额好不好。于是便凑上去,这时,杜母却进来了。默言收住,一时又很尴尬。杜母说:要打点滴了,你先回吧。
  杜铭叫道:妈,让默言再陪我一会。
  默言知道今天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说:我过几天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又跟杜母说声,伯母,那我走了。才走。
  医院里的迎春花开了一园,轰轰烈烈的样子。默言想:自己跟杜铭藕断丝连还是分不了。爱情难道就是要这样一波几折的吗?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喜欢折磨来去的感觉。看看蓝天,这个时候,只祈望杜铭的病早日好。
  黄昏的时候,默言看到陆非凡倚在车上,等她回来。
  见她走近,从车里捧出一束花给她。
  默言说:干什么,今天不是我生日。
  陆非凡说:想送就送,回来路上看到的,突然觉得很适合你,我还不知道这花什么名字。
  默言说:香雪兰。很香的。我喜欢。便深深吸了口气。陆非凡嘴角有笑。默言说:还没说为什么送我。
  陆非凡道:你弱智啊。
  默言看着地说:只许做朋友啊,你说过不妄想爱我的。
  陆非凡道:没有奢望过,但我不试试,总会遗憾。眼睁睁看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奔向别人怀抱,不做点什么,我自己也说不过去。不用有负担,与你无关,只与我有关。
  默言心发紧。斜看向陆非凡,突然虚弱地说:我跟杜铭和好了。
  陆非凡说:我知道这样的结局。
  默言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太会转方向的。虽然我觉得你也不错。
  陆非凡说:我其实已很满意。你从以前对我充满敌意到觉得我也不错。已经有进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以后你会在不知不觉中感到爱我。我会努力。
  不要瞎说了。你回去吧。老过来,人家以为我傍大款。
  陆非凡道:赶我走我也不能再无赖了。好歹今天看到你一眼了。可以睡着觉了。
  默言看他的车开走。心里又乱了下。觉得自己有点没有主见了。但很快,告诉自己自己爱的是杜铭。
  15
三日后,默言收到杜铭的电话。杜铭说:虚惊一场,我没事了,出院了,我很快可以来找你。而且我跟我家里人都说了你。
  哦。默言踌躇道,你家里人是不是反对,你妈妈似乎不大喜欢我。
  杜铭道:你放心吧,我妈妈只是从小太娇宠我了,我有了别的女人她不习惯,不过天下父母都疼孩子的,她也总会慢慢习惯的。……默言,我想好了。我们到年底结婚吧。岁数都不小了。我很想跟你生活在一起。天天都想。
  默言说:我们其实,认识时间不长的。
  杜铭说:时间重要么?我觉得跟你认识好像几万年了。
  别夸张了。默言说,但听杜铭这么依恋他,也挺开心,可不知怎的莫名想起陆非凡,发现自己心里远还没像自己想象的彻底。
  新的交往却开始了。杜铭开始每晚来接送她下班。有时,默言会看到陆非凡的车,便拉了杜铭绕道而走。感情是要纯粹的。默言希望自己能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所以,她选择抹掉陆非凡的影子,原因,先来后到。
  陆非凡却遇到了些麻烦。公司涉嫌灰色交易,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原因是董事长的公子好大喜功做事张扬的缘故,没有将整根利益线上的关系处理好。灰色交易哪个房产公司都有,关键是怎样做得不露痕迹。这次砸出臭名,公司是一定要牺牲个把人的。总不会将未来继承人牺牲进去。
  陆非凡的位子岌岌可危。但是董事会,绝大多数成员肯定他以往业绩,一力保他,他的未来命运何去何从,一时也决断不下。但陆非凡很明白,董事会虽很重要,自己的命运也只系一人之手。对资本的力量,他向来认识得很清楚的,资本是不讲人性的,无论他以往做得再好,终究也只是个打工者。现在优秀的经理人一茬一茬的,不缺他。而且,关键的,他知道老板对他有所忌惮,因为他知道了太多核心资料,并且将这个公司的资源掌握在自己手上。这是把双刃剑,要么忌惮而走,要么忌惮留下。但是最终他会一步步排挤。这是命运。
  也没有多少悲哀。只是这种窝囊的走法与他本性相差太远。他会争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也开始与几家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企业有所沟通。
  这晚下班,按照往日习惯转道去默言宿舍。也不是特意想见她,只是瞅瞅那扇窗户罢了。当心里为一个人充满的时候,明知是苦是累,却也无怨无悔。
  车子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默言和杜铭手牵手回来,默言沿着花台狭长的边沿跌跌撞撞走路。晃一下,扑倒在杜铭怀里。这样的亲密落到陆非凡的眼中凭添烦躁。按着以往,也许他会默默退出,但是此刻正好心情不佳。心情不佳的时候,他有豪情。他拉开车门,无所顾忌地说:默言,你过来一下。
  默言愣了一下,说:什么事啊。同时看了一下杜铭的脸色。杜铭眼中有戒备。
  陆非凡说:我有些事想对你说。想借你半小时左右的时间。
  默言看了眼杜铭说:不能现在说吗?
  陆非凡道:如果可以,我已经说了。
  默言踌躇,而后说:跟我有关系吗?
  陆非凡嘴角笑了下,说:跟你没有关系,只是跟我。
  默言瞅了他一眼,低低道:请你原谅我。我男朋友在我身边,我不方便。
  陆非凡点一下头。进入车中。
  默言有一瞬怔忡。杜铭拉她手,说:我们进屋吧。
  默言突然心神不宁,她不知道陆非凡什么事,却也止不住为他焦心。杜铭看她神色,说:你好像心不在焉?
  默言回过神,强笑道:哦,没什么。
  杜铭道:我知道陆非凡对你有意,所以很紧张。
  默言道:不要紧。
  杜铭笑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聊了会。杜铭才告辞。默言想了想,还是给陆非凡打电话。
  你,到底怎么了?默言说。
  陆非凡说:此刻什么事都没有。
  默言知道他生气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一会叹一气,道:我们真的不可能的。
  陆非凡简淡道:可不可能掌握在我手中。
  默言为这霸气的话呆了呆,既而有点生气。说:先生,你太狂妄了。
  陆非凡沉默了会,道:我准备离开北京。我刚才很迟疑这个抉择,因为你。但是现在想通了,对我这样年纪的人,幻想一份爱的确不够明智。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默言愣了愣,而后撇撇嘴,说:在乎你啊。走好了。但是心里确实涌上了失落。
  陆非凡主动辞掉了星辰的职务。而后接受上海一家企业和美实业抛出的橄榄枝。迎送会上,星辰和和美的一把手双双出面。浓墨重彩举办了一场“跳槽仪式”。这样的待遇在国内经理人圈内绝无仅有。也算备极荣耀了。
  陆非凡打算半月后赴沪,如何安置儿子,又成为他揪心的事。
  带他一起去上海,又从陌生环境开始,又要让他经受孤独与黑暗,对他幼小的心灵显然是种摧残;滞留在京,却也同样乏人照顾。他有一瞬想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算了。无所谓了,结婚就是很现实的,只要人品好一些,别的条件他一概不想管,爱不爱这样的问题他不愿再考虑,爱,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与此同时,却又开始默默思念默言。他还是打算放弃了,因为他等不起。他不像年轻人一样有满把的时间,他的事业和家庭在逼迫他。
  他将头脑中的女子转了一圈,却未发现一个合适。的确,他不缺女人,向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的女子很多,她们大多恋慕他的钱和臭皮囊,对邦邦是绝对不会有兴趣的。名门淑女,又很矜持尊贵,对邦邦更无法容忍。
  还是没有办法。让和美那边帮忙联系幼儿园。
  找了个时间,对邦邦开诚布公,说:我们要搬去上海住了。
  为什么呀?我不去,我觉得北京挺好的。邦邦说。
  爸爸要去上海工作。邦邦难道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邦邦想了想,说:我去找默言。我跟她一起住。
  陆非凡道:默言阿姨有男朋友,以后会结婚,生一个孩子,就不会喜欢你。
  不会的,默言不会这样的。邦邦突然哭了。抹抹泪,突然奔到电话机旁打电话。陆非凡知道他是给默言打电话,也不阻止。
  默言,邦邦一边抽噎一边说,你好久不来看邦邦了,是不是不喜欢邦邦了。爸爸说你要结婚了,会生一个孩子,就再也不会搭理邦邦。
  默言似乎在解释。
  邦邦说:爸爸说,我们要搬到上海。我不想去。默言,我想跟你过。默言,你过来,我想你。
  里面说了什么。邦邦脸上有笑,说: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邦邦对陆非凡骄傲道:默言待会过来,爸爸,你骗人,默言说她会一直喜欢我的。
  陆非凡说是吗,爸爸不太相信。
  臭爸爸,邦邦难道不好吗?
  陆非凡笑了下。有点惆怅。
  不久,默言来了。陆非凡开的门,默言说:你干嘛要对孩子胡说八道。陆非凡道:我没说错,你不是会结婚么,结婚不会生孩子们,你真能保证一辈子一心一意对邦邦。
  默言被噎了下,又说:我为什么不能?
  很伟大啊。陆非凡嘲弄似地笑了下。
  默言进屋,与邦邦拥抱了下。忽然又站起身,问陆非凡,要去上海?
  陆非凡点一下头。
  多久,出差吗?
  换工作了,也许是定居。
  陆非凡看默言的神色好像被蛰了下。陆非凡死死盯着她说:不舍得?
  默言咬了咬牙,瞪他一眼,说:是不舍得,不舍得邦邦,不是你。
  陆非凡说:无所谓,早知道你不会对我有什么。
  默言心忽然跳了下。敏感到自己其实言不由衷。压抑住波涛,默然无语。邦邦拉她的手,说:默言,以后我跟你过,好么?我不想跟爸爸去上海,他不会搭理我的,我不想天天被锁在家里。
  默言很想答应他,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和精力照料他,而且杜铭显然会有意见。便没有言语。
  陆非凡拉开邦邦,说:不要缠着阿姨,阿姨也有很多事,不能总跟着邦邦。默言也苦笑了下,说:邦邦,对不起。
  邦邦立即泪眼模糊,哭道:默言,你真的不要邦邦了。我不想去上海……哭得默言心里麻乱酸楚无比。抱住邦邦,给他擦眼泪,说:默言不好,默言没有办法。
  听得陆非凡又酸,说:没你事。不要揽自己头上。
  默言抬起头,眼中居然也有泪花,吼道:你闭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你想走就走,你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
  陆非凡心一跳,她在说什么?她可在暗示什么?他是不会让机会稍纵即逝的。他将默言拉起来,而后将她抱到怀里,给她擦眼泪。默言挣扎,说:你干什么呀。声音却很软。陆非凡自然不会让她挣脱。扭头对邦邦说:邦邦,你回房间,我帮你劝默言。
  邦邦拍手,道:爸爸好棒。爸爸,你是不是要亲默言啊。
  默言一时羞得脸色通红。邦邦咬着小手,边诡异地朝默言眨眼边开溜。
  陆非凡对怀里的人说: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便低头吻她。碰到的时候,默言身子颤了下,他的吻依然如挟着火一般的炽烈与缠绵。她觉得自己漂浮、窒息,沉沉浮浮,整个人不知到了哪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看着她,坏笑着说:还要擦掉吗?擦不掉吧。我们已经相濡以沫了。
  你,你——默言也不知是气是恨,还是爱。垂头看了地,不作声。她背叛了杜铭,是自觉的。她有点不安,但是更多的是震惊,为刚才自己的激情。这在杜铭那里是不存在的。怎么回事?真的出问题。心里惶惑不安。
  这样沉思默想时,又被陆非凡拉到沙发。他将她横置在怀里,她要下来,他眨眨眼,抚着她的青丝,温柔地说:不舒服吗。她满面通红,说:请尊重我吧,我有男朋友的。他促狭,说:你不觉得你更爱我吗?问问你的心。如果心告诉不了你的话,问你的身体。她的感受最直接。也不待她回答,又俯身吻她,将她压在沙发上。吻一口,说:我爱你,默言,疯了。压抑不住,虽然很想压抑。便又吻她。吻着吻着,从嘴移到了脖子,默言忽然觉得自己全身跟糖似得融化,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起来,但是身体的确在痴迷。她的心一会挣扎,一会沉沦,一会苦恼,一会颤栗。
  他在拉她的衣服,吻她的胸。她才似幡然醒悟似地说:不要。同时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面颊潮红,摸了下她的脸说:感觉到没有,身体比你更需要我。
  她捶他,说:你好坏啊。
  他将她抱起来,说:默言,真的,我们相爱吧。不要隐藏了。
  写得没劲,搞场激情戏。
  不在同一档次挺没劲的吧。默言的选择毫无悬念。
  只能说轻松一下了。
  不过我还会设置一些障碍。

  16
  陆非凡送她回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如在梦里。怎么会这样啊?自己怎么也会是这样水性扬花的人。她忽然很瞧不起自己。
  陆非凡瞥头看她闷闷不乐,道:又在进行道德审判了,对吗?
  她瞪他一眼,道:就你开心。
  陆非凡道:我帮你处置。由我告诉杜铭。
  不用。默言想像杜铭闻讯后痛苦的样子,又非常不忍。她摇了摇头,说:我一点都不明白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杜铭明明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会又跟你,我真的很恶心。
  好了好了。是我恶心。你不乐意,尽可想成是我强迫的。今晚一切你都可以把它抹掉。
  默言霍地转头,道:你怎么这样说话,你觉得我随随便便无所谓么,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感受。
  陆非凡劝慰道:爱情不是挂在嘴上说的,你也不要滥用你的善良,别人的承受力不若你想象的脆弱。
  默言道:说说罢了,王曼夕走的时候,你照样很痛苦,你不也说不是很爱她么?
  陆非凡道:好了。不要多想,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仍有主动权,撇不下他,你仍可以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默言冷笑道:无所谓对吗?你反正不吃亏。
  陆非凡叹口气道:以为我愿意说吗,小傻瓜,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你开心一点比什么都好,牺牲我也无所谓。
  默言嗔道:就你是好人,舍己为人。
  陆非凡笑道:比你痴长几岁,总该好好疼你。
  到宿舍,默言跳下车,匆匆说:我走了。陆非凡出来,扬扬眉,说:就这样走了?不觉得今天我们的关系已经有了本质上的改变。
  默言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近,心荡了荡,心开始变得柔软。陆非凡抱紧她,吻了她一下,说:从这刻起你就是我的了。
  默言偎在他怀里,只觉得心里千头万绪,既苦恼,又甜蜜。过一会,说:明天杜铭约了我,我会告诉他。哦,我真的,烦死了。
  默言一夜未睡。问自己:与杜铭处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喜欢陆非凡了?你是喜欢他的钱么?不是。喜欢他的风度?杜铭也不差。那你喜欢他什么?说不上来,只知道这个人在他心上越来越重,影子越来越浓。及至他要走,她忽然感觉到空。忽然对他有怨气。才发现原来自己已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只是之前一直在压抑,一直告诉自己有爱人。是的,跟杜铭能维持下去,只是因为自己对爱情的神圣幻觉。用句很俗的话说,就是爱上他,不如说爱上爱情。
  但是,这样的分析又令自己浑身冰凉,难道不是在利用杜铭吗?为了营建自己的爱情梦想。自己怎会如此自私卑鄙。明天怎么向他启口,他听到会有什么反应?她怎能这样伤害一个人,便深深痛恨自己。
  自责、内疚、悔恨等乱七八糟的念头炖在一起,令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头晕脑胀。
  是周六。原来是计划要去杜铭家的。她先前一直很惶恐。好在,不用硬着头皮去了。
  默言出去煮早餐,正好看到小潮睡眼惺忪从卫生间出来。
  哦?你在啊。默言道。
  你发神经,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小潮咕嘟着,半闭着眼睛歪歪扭扭走路。
  等等,默言拉住她,说:有个事,我想找人聊聊。
  十点以后,现在我要睡觉。小潮甩脱。朝自己屋里走。
  不行不行。十万火急。默言神色焦躁,跟进去。
  什么。小潮往床上一躺,闭目含糊说。默言掰她的眼睛,说:我很苦恼的,不要见死不救。
  那求求你快点说。小潮不耐烦。
  默言顿了顿,道:你说我怎么办?我怎么跟杜铭说?他会不会受不了?
  求求你快点切中正题。睡一半的滋味很难受的。小潮几乎要吼。
  我,默言瞅她一眼,说,我好像爱上姓陆的了。好像。昨天,我跟他——
  哦?小潮的脸夸张的痴呆,睡意似乎一下子赶走,一骨碌爬起,说:真的?你们上床了?又说:就知道你会喜欢人家的么?以前还装清高嫌人这那的。
  别想那么龌龊。只是,那个而已。
  哪个啊,小潮装白痴,又矜矜自得道,好事啊,得大宰陆非凡一笔。
  哎,关你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我事,你的脾气、爱好都是我透露给他的。还有春节千万里追到你家,也正是在下的英明计策。呵呵,看来以后我失业可以去做月老。
  哦,别想失业那么久远的事,迫在眉睫的是我跟杜铭怎么说,他待会就来。求求你,支几招,我不想伤害他。
  这还能不伤害的,直说呗,他不至于要自杀吧。
  就这样?还不如不问你。
  分手都这样,长痛不如短痛。或者,大不了我帮你了,勾引他一下,转移他注意力。
  默言失落地站起,说:算我没问。你继续睡吧。
  默言把小潮房门带上。出去,喝了点粥,继续托腮冥思。似乎也没多久,敲门声就传来了。轻微的门声在她听来忽如惊雷,她一瞬手脚冰凉,站起来的时候,恨不得落下一层冰屑。又慢吞吞去开门,仿佛要赴刑场,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门开了。确实是杜铭。看到她,他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靥,说:刚起来么?敲了半天。在他日子似乎还延续着。可是……默言不敢看他。低了头,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杜铭道:又不肯去我家么?我都跟我爸妈说了,让他们做好吃的等我们。将手放在默言肩上,说,不用害羞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而且,只要我喜欢就好。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杜铭,默言终于抬起头。双眉紧锁。
  你脸色很不好,生病了么?杜铭很关切。
  默言摇头。心里的话不知怎样吐出来。
  杜铭已经将她拥到怀中,默言挣扎出,鼓了勇气,说:那个,我,陆非凡——
  杜铭说:我知道,他引咎辞职了,要去上海。他一去,我心里定了不少。
  那个,我——默言依然吞吐。这时小潮的门忽开了,小潮倚门道:默言,你不忍说我替你说,杜铭,默言不爱你了,想和你分手。
  什么。杜铭一脸茫然,似没有听清。默言用神色哀求小潮不要继续。小潮却仍清脆道:默言爱上陆非凡了。昨夜才知道。
  杜铭脸一瞬变得死白,几秒钟后,他摇晃默言的身体,说:是真的么?告诉我,她说的都是假的,是开玩笑的。
  默言觉得被晃得生疼,但是心更疼。她真的不想看见杜铭这样,可是让她周旋于两个男人间也不是她为人的原则。对不起。她只能说。
  杜铭的手停止了,神色很惊讶,既而愤怒,说:你一直在骗我,你说两人之间要坦诚的,但是你却一直在骗我。他比我有钱是吧,你喜欢他,其实你们早就——扬起手,正要一巴掌下去,却还是没下,他嗷地吼了声,受伤的狼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默言身体虚脱,也软软倒在地上。
  小潮去扶她,说:过一阵就好了。分手都这样。拖泥带水更不好。
  默言闭闭眼,喃喃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忽然拉住小潮,说:你快出去,帮我看看杜铭会不会出事。
  小潮啊了一声。
  默言推她。她才应着出去。
  默言躺在地上,脑子里已经乱成糨糊。也不知多久,有电话响。她才站起,去接。
  是陆非凡。他说:声音好像不大对劲。
  她虚弱地说:如你所愿。
  陆非凡道:我马上过来。
  不要。我不想见你。现在不要烦我,不要加重我的负罪感。我不想在别人痛苦的时候自己还在偷欢。
  那好。我不过来,你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压。爱不能勉强的。陆非凡说。
  爱的确不能勉强,但人心,的确是太善变了。默言想。又往床上躺,盖上被子睡觉。这样,就暂时把一切都忘了吧。
  小潮下午回来,到默言房中溜一圈,发现她还在睡觉,敲了她一下。说:还有心情睡觉。
  默言道:见着杜铭了。
  小潮道:一路跟到他家。我想有他家人看着,应该不会想不开。
  默言想了想,给杜铭拨电话。小潮一把夺过,说:你疯了,这个时候要么自取其辱,要么火上加油,要么让人心存侥幸。冷却,心硬。不要当自己是好人。
  默言无语。
  陆非凡是第二天来的。默言不想和他说话,装睡。小潮在边上说:默言是睡猪,碰到事情就逃避的。你就让她睡吧,睡麻木就行。
  待小潮走后,陆非凡将默言的身子转过来,说:知道你醒着。
  默言说:叫你不要来的。
  陆非凡道:怕你想不开。折磨自己。
  我能有什么事,是我把别人蹬了的。默言自嘲。
  陆非凡想了想,说,你和杜铭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痛苦,但因为是暗恋,无人体恤。我真的很羡慕杜铭,在他痛苦的时候,至少有人陪他痛苦。而我,我现在只能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为别人痛苦而一点办法都没有。
  默言心跳了跳,说,那个。
  陆非凡看向她。
  默言说:你回去吧。我过几天就好了。虽然我知道痛苦没有用,但是如果不会痛苦,我更加看不起我自己。我也不想让你看我这样,但是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我明白。陆非凡拍拍她。说:那我走了。下周三我就要去上海了。希望在走前,能看到你的笑。
  哦?这么快就走么?默言猛然想起。
  舍不得?陆非凡道。
  默言看他一眼,默默。
  陆非凡道:我更加舍不得你。一有时间我就回来。
  默言点点头。心头已经不知道为哪桩事烦忧。不管怎样,都不是好事。
  新的工作日又开始了。处里透露了本次竞争上岗的成绩。默言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三的成绩位居榜首。只要民主评议通过,就能做上副科位置。虽然很小,但好歹也是个领导了。科里同事已经开始叫嚣要她请客了。
  快下班的时候,传达室老伯打进电话,说:有人找。默言急匆匆下去,到门口,惊讶地发现是杜铭的母亲。
  杜铭的母亲气势汹汹地站着。看到默言,劈头就说:我想告诉你,我家小铭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竟然敢对他那样。
  默言没有资格反感,垂头说:对不起。
  杜母冷笑,说:你举止浮浪轻薄,家境贫贱,我本来就未曾相中你,但是,小铭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力为你说话,我也就忍了。可是,你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这样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茶饭不思,闭门不出。你怎会这样狠毒,听说是傍了大款。
  默言本想说是我没福分,但看她脸上有为人母的忧戚关心,便咬牙,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杜母道:别以为自己胡作非为,就没人管你。海关,我还是认识很多人的。
  默言不语,想为他儿子报复她么?好吧。
  默言看到三三两两下班的同事向她们这边瞅来,知道影响不好,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走了。
  等一下。杜母道,跟我去见小铭。
  对不起。默言道,我们分手了。
  哎,你真的铁石心肠啊,真不明白,小铭怎会喜欢你这种人。我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希望你能让他吃口饭。你以为我愿意放下自尊来找你求你吗。
  默言踌躇,心里的确为杜铭不忍。但还是拒绝了杜母的要求。周围已经有人围观。默言穿出人群,朝办公室走去。
  坐下来,她打电话。
  杜铭的手机响了很长时间,才通,但是里面的人没有声音,沉默着。默言能想象他的颓唐与愤怒。这么几日,他的愤怒还不会消散,他的伤口也不会结疤。默言的心也切切的疼,一时也无语。
  过一会,才说:不要虐待自己。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依然没有回答。默言却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在想什么?
  她又说:你妈妈找我了,告诉我你的事情。她对你很好。你们家里人都很爱你,都很着急,都希望你振作。不要让我做千古罪人。我的意思,如果想报复我的话,不需要伤害自己,很多别的方法,我乐意接受。我也不想自己太好过。
  听筒里有悉索的声音。似乎在抽鼻子。而后,带着哽咽的声音像一把雨一样洒到默言耳边:默言,我只爱你。我不想离开你。默言——
  默言茫然呆在那里。良久,回过神,仓惶说着对不起。挂了电话。

  17
  周二,杜铭的妈妈又来了。脸上没有鄙夷和不屑,她苦笑着说:我,为上次的话道歉。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不能看自己的儿子垮了,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去见见他。
  默言心内挣扎。面对杜母不要尊严的哀恳。她无法硬下心。想了想,说:我可以带个人一起去吗?
  谁?
  默言一时不知如何给陆非凡定性。犹豫了下,说名字:陆非凡。
  杜母说:是他啊。仿佛彻悟。
  也好。断了他的心。她紧接说。默言于是给陆非凡电话。说了情况。陆非凡问明住址,说:我马上过去。
  默言提早下班。坐上杜铭母亲的车。有专门的司机开。
  车中,杜母说,其实,如果你为钱放弃我家小铭,也许会后悔。我们杜家从来就不缺钱。
  默言说:你错了。
  杜母微妙地笑,说:陆非凡比你大了很多,如果不是为了利益,你不会。只是,也许这次你看走眼。陆非凡在我们眼里,还够不上较量的档次。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在这个国家,权力总是比资本更有力量。
  默言说:这不是我要关心的。虽然收入一般,但我也不必为钱去出卖自己,我只是对自己的心负责。
  杜母点点头,说,小铭有很好的前程,我不希望他跌倒在一份感情上。这次让你去见他,只是让他死心。
  我会这么做。默言说。
  杜家的住房居然是二环之内的一处独门小院。旁边还是闹哄哄的商业区,转进一个胡同,一扇红色大门启开,一股宁静便扑面而来。院子里载了很多古树,撑出一方绿荫,枝杈横斜,探出围墙,仿佛幽禁千年的女子羡慕地观看不属于自己的喧嚣。树下种了绿油油的草坪,顺着一小路蜿蜒前进,又在几棵银杏的掩映下透出一角红色三层洋楼。寸土寸金的二环,居然有如此清幽空旷的居所,实难想象。默言忽然想起杜铭说过他爷爷曾参加过长征。也许是高干之后吧。
  到主楼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姑娘将门打开。屋里铺了地毯,默言踌躇要不要换鞋,杜母说:不用换了。默言也就踩上去。屋里布置相当豪奢。厚重的红木家具,珍稀的古董字画,整张马驹皮手工缝制的沙发,金箔制成的屏风。一股挟着强势色彩的富贵扑面而来。
  坐吧。杜母说。
  有一瞬,默言不敢坐。但还是坐在了柔软的马驹皮上。刚才那姑娘砌茶出来。小小白瓷茶盅,上面绘有清淡的兰花,很精致,打开茶盖,碧绿的茶水映衬得白瓷跟透明似的。喝一口,一股淡雅的香围绕不去。
  有没有后悔?杜母察看她的表情。
  默言笑一笑,说:很庆幸分手的决定。这样的家庭令我压抑。
  是自惭形秽吧。杜母说。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我高攀不上。
  杜母笑一笑,说:我不信,在与杜铭接触前,你不知道他的家世。
  默言也笑,说,知道一点,没想到这么显赫。如果知道,也许我会更有自知之明。
  已经放弃了,保护自尊是最重要的,我理解。那,我领你去见小铭。
  默言也不想纠正杜母的片面看法,说:再等一下吧,我跟陆非凡一起上去。
  正说着,却听到楼梯上有踏踏飞奔下来的声音。
  默言眼睛随之撇过去,发现是杜铭。他穿着睡衣,整个人罩在里头,显得空空荡荡。胡子似乎一直没有剃,蓄了出来,很潦草,脸色苍白,像久未见太阳的病人。他在最下一级楼梯上刹住了自己,痴愣愣地看着默言,眼睛里存了很多依恋。
  杜母簇簇眉,说:小琴说的?
  杜铭不理会母亲,看着默言说:你真的来了。我想你好苦。
  默言不知说什么话。
  杜铭慢慢向她走近。默言变得很惶恐,不知待会如何反应。
  离她一尺远,杜铭站住了,哀恳道:默言,不要气我了,重新开始,我们不要互相气来气去。我要有什么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做。你给我机会。我离不开你。
  默言听得难过,忍住,竭力让自己冷酷,说:其实,今天,我是跟陆非凡一起来看你的。他很快就会来。
  杜铭的脸歪曲了一下,吼道:他来干什么,谁让他来的。这里根本不欢迎他。
  默言咬了咬牙,道:面对现实吧,杜铭,我们结束了。你有很好的前程,你也会遇到真正属于你的一半。我不是。
  没有结束。杜铭情绪激昂,我不想结束就不会结束。我什么人也不要,我就想要你。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信你以前对我都是假的,你有爱的,我们有爱的,是陆非凡拆散了我们。
  杜母过来抱住他,说:小铭,比她好的女孩子多的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妈帮你找。
  我不要——杜铭终于爆发。浑身发抖,像得了病一样。
  你,怎么了?默言心内也搅得乱七八糟。
  杜母抱住他,剜默言一眼,说:几天不吃东西,身体很弱。
  默言靠近杜铭,柔声说:吃点东西好不好?对杜母说,拿点粥吧,我试试。
  杜母去取食。默言去扶杜铭,杜铭猛地抱住了她。默言浑身一僵。推,又不敢太用力,如此便推拒不了。杜铭婆娑着她的发丝,喃喃说:不要折磨我了。我只想爱你。拥有你的感觉真好。
  默言说:真的不可能了,你放开我吧。又挣了一下。有人将她拉开了。默言回过头,发现陆非凡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他的脸色很平常,几乎是笑着对阴郁的杜铭说:没有输的气魄,就没有赢的希望。想要挽回默言的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还不行。死去活来地闹,是要让人同情,还是憎厌?无论如何绝不会让人尊重。其实,你这样执著地喜欢默言,我也很高兴,她还在,还未婚,你并不是没有希望,我倒是希望你重新振作,有本事从我手中抢过去。
  杜铭脸色发青,默然无语。杜母端了粥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陆非凡对杜母笑一笑,说:我想他待会会吃得下饭。便拉了默言的手,走了出去。
  出了堂皇的红门,上了车。默言才说:你好像巴不得我被抢去。
  我不放手大概谁也抢不走。陆非凡启动车。
  默言说:你这种说话的口吻我可不喜欢。
  陆非凡道:像你这样傻呼呼的除了自投罗网,还能做什么事。我不来,你恐怕还要给人喂饭吧。
  默言噎得说不出话。撇头看窗外。良久说:你知道杜家的背景。
  哦,出了个正部级官。
  默言想了想,说,你与杜力合作,其实与我无关的,你还说,是为了我。
  陆非凡浅笑道:你现在好像挺洞察世事的。
  默言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恶,我感觉很不好。你太狡诈了。
  不用生气,我跟他合作,你的确是我考虑的一份因素。只是——
  只是不是主导的。对不对?顺手卖人一个人情,真的,令我想起无商不奸这句话。
  好了好了,生气会让女人变丑。数到5,给自己一个笑脸,说,不要跟陆非凡这种人一般见识。试试,会好受一些。
  默言一时又不知拿他怎么办。
  过一会,叫:哎,你要带我去哪里?前面是我们单位。
  陆非凡说:先一起吃个饭,而后,到我家,帮我收拾东西。我明天要走了,尽尽女朋友的职责。
  谁答应做你女朋友。默言依旧气咻咻的。却又忍不住叫:这么快,真的要走了。
  这么快,真的要走了。陆非凡学她重复了一遍,说,这种口吻我听得比较舒服。会很想念我的,是不是?
  得了吧。我保证把你忘记。默言说着,心里却忽然窜出了无名的滋味。
  仓促之下身体的回应,就是许诺了。不错,就算是爱吧。可是这份爱要把自己推到哪里。自己难道不了解这个工作狂人,冒险和挑战永远像鸦片一样刺激他。他骨子里的血是为事业流的,而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只想拥有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与所爱的人一起做饭养花,一起散步聊天,一起享受阳光,一起承担风雨。哪怕平淡若水。她只要这样的日子。
  可是,他的合约是三年,自己真的能相信自己跟王曼夕不一样,能安得住寂寞么?就算能守得住三年,三年之后,这个家伙说不准又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程默言,你明知不该爱上这个人,却还往里跳,你等着后悔吧。
  吃饭的时候,默言说:我们不要有承诺好不好?
  恩?陆非凡不解地看她。
  默言说:不要给自己束缚,有感情就继续,没有感情就散。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想以后亏欠你。
  是对我没有信心吧。陆非凡笑道,如果要名分,随时都可以给你。
  默言苦笑,你这样说,真的让我感觉你只是需要我,而不是爱我。我是个合适的结婚人选,对不对啊。
  女人的思维总是很怪异,我现在不知道你转到哪一步了。前后逻辑是什么?
  无所谓,现在不说了。我帮你照顾邦邦。你放心去上海吧。
  我真的会想念你的。陆非凡说。
  默言说:随便。
  晚上,去陆非凡那里,给他收拾衣物。
  陆非凡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说:真是我的好太太。
  默言瞪他一眼,说:老妈子差不多。我前世好像欠你了,今世怎么给你做这么多事。
  他把她拉起来,说:说对了,你就是欠我的。
  她说,你去死吧。
  他吻了她一下,说:真想把你塞口袋带走。又在她耳畔说:今晚不要走了。陪我一夜。
  她满面通红,说:做梦。
  他说:我保证不碰你。不过你想碰我我没意见。
  她气道:谁想碰你。
  他说:那就不碰喽,说好陪我的。
  她知道又进入他的圈套,不再理他,将箱子收拾停当。说:我走了。
  他说: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我让邦邦下来讲讲理。
  她说:我没答应你。你别无赖。
  他说:好了,默言,明天就走了,让我多与你呆一会。非要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床上发狂吗。
  你发狂好了。默言脸又一红。陆非凡将她搂到怀里,抱紧她,说:不让你走。明天早上,和邦邦一起送我去机场。做我女朋友4天,在一起只有半天不到的时间,真的亏死了。
  默言心里软了软,又软了软,终于也割舍不下他。答应住下来。
  洗过澡,默言直接去客房睡觉。忽然有些心事重重。未来不知如何,却也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过一会,陆非凡推门进来。说:还不到12点,再说会话。便自动爬上床,到默言身边。默言气恼道:你想做什么。
  他说不想做什么。却吻她。很老练的吻,挑逗、吮吸、细腻与疯狂,吻得默言无法招架。理智一丝丝退去,只有回应他的热情。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探过胸前裸露的肌肤向里深入。默言心内挣扎了下,终于拦住了他,说好了。
  他沉沉说:我爱你。
  默言说:你此刻爱的是身体吧。
  他眼睛在灼烧。全是激情。轻吼:不要让我忍好不好。
  很抱歉,我还没下定决心嫁给你,还不想做这种事。
  陆非凡没办法。跳下床,狠狠说:下次我回来,跟我去领结婚证。便冲到卫生间去淋掉喷涌的欲望。
  默言听水声哗哗,知道自己其实也意乱情迷,只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住了。
  翌日,默言还是请假了,跟邦邦一起送陆非凡去机场。
  办过登机手续,他们告别。
  陆非凡亲了亲邦邦,说:好好听默言的话,要是默言向我反映你不乖,爸爸回来就揍你。
  邦邦叫:臭爸爸,赶快走。我永远不要见到你。就知道打小孩,什么素质。
  陆非凡和默言皆笑,陆非凡道:邦邦不要见爸爸,某人却很想见呢。默言哼一声,说谁想见啊。陆非凡轻轻搂过她,也亲她一下,说:没说你啊,想见我的人还会少。不过,我保证每天只想你。爱想谁想谁。默言说。心里离愁万端。滋味不好。
  一家三口恩爱图景,好不让人羡慕。小潮不知怎么过来了。
  默言说:上班啊。怎么跑这边来了。
  小潮双手一摊,说,赶快发喜糖,我这个红娘简直等不及了。哦,时间有限,你们继续恩爱,不打扰了。便露着狡黠的笑走过。
  默言拉住邦邦,对陆非凡说:进去吧。自己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不许卖命,我会每天查岗的。
  恩。陆非凡点头。心里全是暖意。看看窗外,大团大团全是锦绣阳光。
  因为有点私事,要去上海一周多。得暂时搁笔,今天狂写三章,希望能够弥补大家近些时的等待。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18
  默言感觉自己提前做起了家庭主妇。方嫂只是偶尔过来做一下钟点工,其余家事全摊在默言肩头,早上做早餐,送邦邦上学,下午接他下课,做饭,伺候洗澡,陪他学习玩乐,而后收拾家。一段时间后,默言感觉,做家庭主妇似乎也是件挺累人的事。自己像个陀螺,没工夫想自己的事。
  晚上睡觉前,会想想陆非凡,然那家伙大概已被新的工作吸引过去,全副精力面对新的挑战,鲜有电话过来,这在默言也是意料之中,她也鲜有电话过去,不是不想,而是控制了,她想,哪一天自己累了,厌倦了,不再牵挂他了,就可以走了。走出这个人的生活。
  这日晚,小潮过来,倚在门口说:你总不回来,我挺寂寞的。
  默言说:你索性也搬过来吧。
  小潮说:那不行。进了房子,拍拍邦邦说:你这家伙好像不认识我了。
  小潮阿姨啊。邦邦抬起头看一眼,继续玩他的玩具车。
  小潮找个地方坐,说:默言,跟你说个事。
  默言看她神情严肃,不由道:什么啊,你好像不大对劲。
  小潮低头,又瞥她一眼,眼睛温吞吞的,又有点躲闪。良久才说:
  我,觉得杜铭挺可怜的。他这几天一直来找你。我就直接跟他说,你搬陆非凡那里了。他就好像很难过。前天吧,我看他可怜,让他在宿舍呆了阵,我们喝酒了,大概干下十瓶啤酒。然后他就哭。说,家里像个笼子,一直想把他按在里面,他一点自由也没有,他当时做公务员是家里的决定,他去法国也是家里的决定,回国学习经商也是家里的决定,他说只有爱情是他自己的,家里人一直反对的,可是他一直坚持,争执了很多次,你不知道,为了你,他差点跟家里决裂,可是你还是离开他了。他说,你根本不会了解他的痛苦,也不会知道他多么爱你。他说他是拿出全部的力气在爱你,所以,你离开他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抽空了。他一直哭。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哭得那么厉害的。我最后实在难过,也跟着他哭。我跟他说,我帮助你。我去跟默言说。默言,我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其实一直站在陆非凡这边,可是杜铭也许比陆非凡更需要你了。
  默言呆了呆,长久不言。过一会,才苦笑说:你知道不可能的,但凡有点可能,我不会跟他分手的。但是听你那么说,我还是很痛恨自己,还是有抚慰他的冲动。但是,冲动过后呢,一堆烂摊子。你不要说我冷酷,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小潮,你开解开解他?他来了,你不要赶他走,让他坐一会,让他发泄发泄,帮他出出主意,鼓励鼓励他。
  我会的。小潮抬起头,脸上居然有烦恼,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平生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心疼。昨晚硬没睡着觉。好了,我走了。你继续做你的陆太太吧。早点结婚。省得非议。
  哦。默言点点头,心里很清楚小潮水指的是什么,上次竞争上岗还是失败了,民主评议没有通过,据说是个人作风有问题。单位也有她的传言,关于她和陆非凡。在别人眼里,她也就是个爱慕虚荣拜金的女孩子。
  算了。默言也就悄悄开解自己,爬不上去就不爬了,日子要过,别人要说,就说吧。
  小潮走后没多久,门铃响了。默言以为小潮又有什么事,去拉门,边说:又什么事啊?睁眼,瞬时惊呆,面前的女子美得让人无法言语。脑子机械地转了一圈,默言才明白此人是王曼夕无疑了。没想到,她本人比照片更好看,更没想到,几年过去,她依然不沾一点风尘,清雅,纯真,还如芬芳的少女。默言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你是,非凡的,女朋友?王曼夕开口了,声音很好听。说完,又笑笑,说,我知道他还没结婚。
  那个,不,不是。默言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怎的否认了,说,我只是他家的保姆。
  是吗?曼夕淡淡的笑,笑容很迷人,微簇眉说,非凡怎么挑保姆还有这么高的品位。
  默言说:进来吧,陆太太。
  哦,你叫我陆太太?曼夕的笑意更深,说,我听了很高兴的,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听到了。非凡呢?
  他在上海。
  是吗?曼夕眉又簇了簇,脸上有无奈却也挺轻松的笑意。
  领曼夕进屋,默言对邦邦叫:邦邦过来,看看是谁。邦邦正忙得不亦乐呼,也不抬头,说:谁啊,又小潮阿姨。
  曼夕却叫着“邦邦”扑过去了。
  邦邦被人抱住。错愕地抬头。看到曼夕,没什么反应。而后,推了下,继续玩车。
  默言抓住他,说:邦邦,是你妈妈。快叫啊。
  邦邦又抬起头,眼睛中有丝冷冷的光,说:我没有妈妈。又低头玩。曼夕眼中有泪花,楚楚可怜。看得默言不忍,默言将邦邦的车子夺掉,说:你再这样没有礼貌,默言以后不搭理你。你妈妈专程来看你的。你就不高兴吗?
  我就不高兴。妈妈很坏的,不要我,也不要爸爸,从来没有跟我玩过,我从没见过她。邦邦直直说。
  邦邦。曼夕无限酸楚,又拥住邦邦,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妈妈以后会加倍补偿你。
  邦邦这回没有动,神情仍旧很冷傲。无动于衷。
  默言劝曼夕,说:过一阵会好的。你要不陪邦邦玩一会?我准备饭,你在这里吃一点。
  曼夕点点头,却不会和邦邦玩,只是自己坐在沙发里,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
  邦邦似乎也没心思玩,很快溜到厨房,对默言说:她来做什么?
  默言说:给你做妈妈。以后,你就是有妈妈的孩子了。不好吗?说着,觉得自己的口吻有点不大对劲。
  我不要。你不是要做我妈妈吗?爸爸说的呀,爸爸说喜欢你的呀。
  默言连忙掩住他的嘴,说,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帮你爸爸照顾你。是朋友。你,赶快跟你妈妈说话去。
  我不去。默言,今天你做什么,我想吃虾球。
  好了,给你炸。默言拿块面团给邦邦玩。回望过去,曼夕好像在沉思。默言趁个空档,出去给她倒一杯水,说:这是你的家,你不要拘束。
  曼夕笑一笑。似山泉涌流,看得人说不出的舒服。
  默言看她无依无靠的样子,说:要不要给陆非凡打个电话。
  好啊。她甜甜地笑。
  默言将电话告诉她。曼夕拨。脸上有笑意。很明媚天真的笑。这样的女人,恐怕谁也不忍心伤害的。透明的水晶球似的,又璀璨夺目。默言莫名叹了口气。
  打通了。曼夕说:非凡。很甜蜜。默言不想听,进厨房。开始炸虾球,油声很响,外面的声音她一点都听不到。
  等汤褒好。她端出去。曼夕仍在打电话,躺在沙发中,很闲适,就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难道不是吗?自己的确也只像个保姆。默言想。
  邦邦捧着他的虾球,边吃边出来,到门口,趴地摔了一交,虾球撒了一地。
  默言将邦邦拎出来,揉了下他的膝盖,说,疼不疼。邦邦说:不疼,弯腰捡地上的虾球吃。
  曼夕忽然插嘴:地上的脏东西怎么可以吃。
  默言便拿走邦邦手里的东西,说:我重新给你做。
  邦邦却不依,说:我就爱吃。你管不着。
  曼夕一愣,对听筒里说,邦邦很淘气,没想到这样大了,跟你很像,就喜欢跟人对着干。
  默言一句也不想听。进厨房,又开始炸。忽然明白自己的失落。王曼夕回来,自己再也不算什么。陆非凡跟她有说不完的话,跟自己呢。这么多日来,他给自己几个电话?每个电话多长时间?他知道么。
  一般是这样:
  他说你在做什么?默言告之。他说自己在做什么,什么方案计划。默言就说:不打扰你,做吧。他说忙完回去看你。
  公事公办。默言有一瞬怀疑他们的感情。陆非凡真的只是想找个贤妻良母罢了,贤就是不阻挠他工作,把家收拾好,造出温馨港湾。良,就是爱邦邦。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萧索。
  她本也是个理性化的女人。
  重新将虾球炸好的时候,曼夕拿着电话对她说:非凡要跟你说话。
  默言慢慢上去接过。
  陆非凡说:默言,曼夕要在家里住一阵,你给她安排一下。
  好。默言说。
  陆非凡说: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
  陆非凡说:听出来了。曼夕出了点事,她在北京朋友不多,其实也有,只是你也看到了,她心智很不成熟,怕她出事。多照顾她。
  默言想,很关心嘛。却说:好。挂下电话。
  对曼夕说:吃饭。
  三人吃饭。
  默言问:听说你离婚后嫁到国外。
  恩。曼夕怯怯说,不习惯,回来了。跟PAUL离婚了。
  还是觉得陆非凡好,是吧。默言说。
  恩。曼夕直言不讳。
  想复婚吧。
  恩。曼夕望向她,说,我想的。但是非凡,也许,会怨我。剪剪秋水透着无助。这个样子,谁又会拒绝。
  默言笑笑,说:从现在开始,花点心思,好好照顾他们父子俩呗,有什么难的。
  你帮帮我。曼夕娇柔地说。
  可以。默言说。说不上自己的心情。确实可以。她忽然很不想在这家呆下去,把自己的活交接过去,就这样了吧。
  饭后,安排曼夕睡陆非凡的房间。曼夕说她的行李还在酒店,便开车帮她拿回来,顺带结了房费,自然用陆非凡的信用卡结的。陆走前,给她留下卡若干,车子一部,房子一桩。
  帮曼夕将行李收拾出来,衣物跟陆非凡的挂在一起。全是名牌,有些默言甚至不知道对应中文什么牌子。很漂亮,与陆的在一起相得益彰。
  收拾完,问曼夕还缺什么。曼夕说,想要某品牌的卸妆水,保湿乳。某品牌薰衣草味精油、浴盐。默言立即赶在商场未打烊前去买,就这么点东西,花了5000多,但反正不是她的钱,不用心痛,刷卡,签字,那感觉真好。
  曼夕沐浴出来,穿了红色吊带睡衣。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无论什么样的形容词用上去都可以。默言莫名想,陆某人,艳福还不浅。
  曼夕没有直接去睡,她说:跟你谈谈。
  默言点头。
  曼夕取烟,说:不介意吧。
  默言说:陆非凡也抽。
  曼夕轻盈地笑,说:在国外学会的,因为寂寞。
  默言坐她对面,摆出架势静听她说。其实猜到。
  曼夕说:陆非凡说你是他新女朋友。
  不算。我没有承认。默言说。
  曼夕笑,你倒挺好玩的,还能拒绝陆非凡。
  默言也笑笑,说:他在我眼里,也只是普通人,又有些傲慢,不见得是理想的对象。
  曼夕说:可是,他挺有魅力的。我很爱他,就算离开他,我也一直很爱他。只是,我不能忍受他可以离开我那么长时间。
  他是工作狂,而且那时候是他事业的转折期。他没有办法。谅解吧,以后,估计不会。他已经过人生的忙碌期了。
  是啊。我想回到他身边。我也不管他多忙,只要他还爱我,我就回到他身边。
  是啊,多好,一家人团圆,很幸福。努力吧。幸福时光不会太遥远。默言淡淡说。
  曼夕错愕,说:不对啊,你难道真的不喜欢非凡。
  默言笑笑,说:有点自知之名而已。而且我大概最痛恨做第三者。
  曼夕说:你真好。非凡给你多少钱,我让他多付你一些工资。
  好啊,谢谢太太。默言说,不过,等邦邦适应你后,我想我要走了,不方便。
  那也是。曼夕说。
  默言说,那夫人早点休息。对了,早餐习惯吃什么,我准备一点。
  她说:牛奶、鸡蛋,面包。很简单的。对了,给我榨些新鲜的蔬果汁。
  没问题。默言说。曼夕进房。默言看着房门关上,把烟头收拾了下。上楼,看邦邦。他已经睡着。默言给他掖好被子,关上灯。而后出去了。
  找了处公共花园。停车。穿过跳扇子舞的老年人群。走到河边,坐在木椅上。时值初夏,白天已经很热,晚上有风,吹得倒很舒畅。默言托腮看水。看路灯在水面的粼粼光影。一时,什么念头都没有。
  也不知多久,跳舞的音乐停歇了,人群消散了,只有她和风还在。手机响。她接。是陆非凡。
  睡了没有?他说。
  问哪一个,邦邦还是曼夕。她回。
  他说你啊。
  她说没有。
  他说,怕你生气。
  她说我不会。
  他说,真的,我和曼夕不会有其他关系,我只是念在旧情帮她一把。她一个人跑回来的。在那边生活不好,一分钱都没有。
  应该,你留的钱我会给她。
  默言,想你了。过一会,他说。
  默言说:算了吧,不用抚慰我。我们没有承诺的。
  哎,你有点过分。也不知道柔情蜜意一点。他叫。
  真的不怎么会。默言说。想曼夕也许更擅长此道。
  还在办公室吧。现在放下工作,回家睡觉。默言说。
  遵命了。陆非凡说,这周末回来看你。
  默言想回来见曼夕是真吧。她照顾邦邦的一个月,他从未回,曼夕一来,他就回。很能说明情况的。
  挂完电话。默言临时决定回宿舍。
  打开门锁,听到小潮房里传出的男女欢爱的声音。默言立即退出,想,小潮似乎有点过分,居然将男人带回宿舍了。

  19
  默言本想教曼夕做饭,曼夕没兴趣学。默言想,也是,学什么呀,雇个保姆就可以了。那就培养与邦邦的感情吧。只要邦邦接受,陆非凡大概没理由推拒。
  邦邦在客厅穿来穿去,玩飞机的时候,默言跟曼夕说,你拿个飞机跟他一起玩,小孩很好逗,你当自己是小孩。
  这个。曼夕有点矜持。默言便示范。拿了飞机,说:邦邦,比赛了,看谁的飞得高。你先飞。邦邦飞,默言再掷,自然低一些,邦邦便拍手,说:我的高我的高。默言拍拍他的脑袋,说:好棒啊。再来。跟你妈妈比试一下。
  邦邦看一眼曼夕,曼夕犹豫了会,扔,邦邦也扔,发现没比过她,就有些不高兴。默言说:没关系啦,再来一次。
  母子两人开始玩。但曼夕热情仍不高。默言想,慢慢来吧,也许真的不习惯吧,面对自己的孩子,似也没必要矜持。看一阵便去做饭。默言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合格的保姆。这几日,自觉自愿地为曼夕做一切事。甚至陪她逛街,买了一打性感内衣。默言想,这周陆非凡大概可以享受一把。真的是美女,跟曼夕走在一起,回头率相当高。店堂的服务员也相当热情。以前自己来,这些顶级品牌的服务员可是爱搭不理的,看好你没钱。
  默言的角色就是买单。不皱眉地刷卡。陆非凡你辛苦赚的钱,大概是要这样消费才能显出点价值吧。
  每日晚,默言知道曼夕会跟陆非凡电话。有时门没关紧,默言能听到曼夕的撒娇声。很好听。撒娇也可以这样赏心悦目的。原来。
  原来陆非凡这么忙也是可以和别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的。便好像有所悟。
  周末,曼夕想去接陆非凡。曼夕会开车。默言将钥匙交给她,说:带上邦邦吧。我失踪两天。
  曼夕笑靥如花,说:你真好。
  默言说:我也觉得。
  默言回宿舍。小潮还在睡。默言躺自己床上,这张小床被自己冷落很久,但是重新躺上去的时候,却还是感到了熟悉的召唤。平常的生活是自己需要的。只是自己一直忙忙碌碌不知为何。
  猛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没自我。也很想让自己快乐一点。便去推小潮的门。
  小潮似刚醒,说:你怎么回来了。
  默言说:今天,你没活动吗?
  小潮说,有啊。有个酒会的。晚上。
  带我去吧。
  哦,小潮说,不用照顾邦邦啊。
  有人照顾。默言说。
  小潮看着默言好几分钟。默言说:干吗盯得我发毛。小潮说:默言,那个。
  哪个?
  我跟杜铭在交往。
  啊。默言反应不过来,几分钟后,凶巴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喜欢他得永远喜欢下去,不许玩人家,只能人家抛弃你不许你抛弃人家,知道没有,否则,我们朋友也不做。不许你伤害人家,他不能再受伤害。
  小潮酸溜溜说:你好像还挺关心他,余情未了。
  默言说:不是,我只是不想他受伤。我知道你对男人只有三分钟热度。
  这次不会了。小潮说,其实,他挺好的,投入感情很痴的,虽然现在他心里还只有你,但是我动心了,像他这样痛苦的男人很少,爱得痛苦而拔不出来。我这几天,天天陪他说话,他很有追求的,不想通过老爸,想自己打出江山。只是,家里人逼得紧,他放不开手脚。很难得的。
  默言心里有点黯然。说:恩,杜铭人不错的,只是从小娇生惯养,有点孩子气,不过跟你挺配的,多忍让他。
  我知道的,不用你说。
  好啦,别吃醋。
  那,原谅我待会不带你,还有,你得赶快走,他待会就来了,怕他见你又不对劲,好不容易心情好些。
  行。我马上走。默言去取自己的东西,过会,进屋,说:我很想找个地方玩玩,推荐一个热闹点的。
  蹦迪了。不怕吵的话。酒吧也不错,可以发生点风流韵事。小潮说,实在无聊,翻我的通讯录,随便给谁打个电话,说是我的朋友,没人敢不接待你。
  算了。不跟你无聊。我马上消失。
  默言下楼的时候,看到了杜铭,杜铭没见她。她躲到树后。杜铭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很多,但仍有些郁悒,高高瘦瘦,像一棵行动的芦苇。走路很轻,跟飘似的。
  不知为什么,看到杜铭的时候,默言心里翻滚了一下。但是,跟他已成过眼烟云。只能祝愿他找到幸福。
  默言无聊,去办公室加班,把一个文件赶出来。本来是不急的,但是反正没事做。而后在食堂吃饭。手机关掉了,这两天不会有人打扰她,当然,她也不想打扰其他人。吃饭的时候,她想,他们在哪里吃呢?应该已经见到面。他和曼夕有没有撞出火花。忽然很希望他们撞出火花,想象他们相遇一刻的惊诧与思念,而后,在人潮中冲到一起,紧紧相拥,电视里的经典镜头,不知他们会不会上演。想象完毕,觉得自己无聊加变态。
  吃过饭,看到同事孙亿背了羽毛球拍,连忙叫住,说,打羽毛球吗,我也去。
  到体育馆,跟孙亿打球,发挥超级好。孙亿说:没想到你打球这样好啊。
  当然了。上次羽毛球赛没参加,要参加,王主任的桂冠肯定非我莫属。
  孙亿是刚分进来的小师弟,没有女朋友,酷爱运动,周末便以运动消磨时间。
  怎么今天有空。听说你有男朋友的啊。
  分手了。
  这样啊。明天怎么消遣?
  默言说:你呢?
  晚上窝家里看碟,睡到中午,下午游泳。
  好了,捎上我吧。
  哦,真的。孙亿有些雀跃。
  默言说:好像挺开心的。
  孙亿说:有美女相伴,当然开心。好了,晚上,没别的安排,我请客了。
  孙亿请默言吃秦唐府。陕西小吃。不会花什么钱,吃得还特好。那是他们单位经常会去的地,里面装饰很有民间风味,矮矮的黄梨木桌子,矮矮的高背雕花木椅,墙壁上贴着剪纸作腰线,挂着皮影作装饰。
  酒足饭饱。默言顺便去孙亿宿舍看碟。怕碰到杜铭小潮他们尴尬。
  看《断臂山》,看得默言流泪。那音乐太伤感了。
  又看《悲情城市》,看得默言沉重。头昏无语。
  最后看《开往春天的最后一班列车》,看得默言晦涩朦胧。一头雾水。终于倒在地板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是星期天早上十点多。她被搬到孙亿的床上睡。孙亿估计去隔壁刘成房间借宿了。
  地面上散了乱七八糟的碟,和看碟时,默言吃的零食袋。昨晚干掉一包薯片,一袋话梅,两块巧克力。被孙亿目为猪。
  默言收拾一下,开门出去。
  一级级走楼梯。到自己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杜铭会不会在里边。只好开机,打算给小潮挂个电话。
  一开机,发现有N个未接电话。N大于10。还有N个短信。全是陆非凡的。
  默言一边看短信,一边删。
  意思,大概是:你在哪里。我想见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气疯了。你再关机,后果自付。姓陆的家伙一般遇到不称心的事总是会暴跳如雷。居然还要挟开了。谁怕谁呀。
  打小潮电话。
  小潮洪水一般的声音传来:你昨夜去哪了,干吗不见陆非凡啊,他不停打我电话,我快被他烦死了。你赶快给他电话,我不想今天的约会再被破坏。
  我——
  你什么,今天只要他再给我打电话。我不认你这个朋友。而后啪挂电话。
  默言想问,我能不能进屋。却居然没时间说出来。
  又折回孙亿宿舍。硬性将他吵醒,说:钥匙忘了,在你这洗漱了。新牙刷有没有。
  孙亿找了递给她。默言去卫生间洗漱,思忖要不要给陆非凡打个电话。他真那么疯地找自己吗?
  没想明白。孙亿在准备游泳行头。
  默言说:我的泳衣在宿舍。
  孙亿说:走了,买一件得了。
  便随他去。挤公交车去的。很久没挤了。孙亿说:你不有辆车吗?默言说:别人的,人家出差,借我开开。
  孙亿说:奇怪了,大家都说你跟某有钱人交往。看不像。
  默言说:是跟一有钱人接触,只是给他儿子做家教。
  哦,原来如此。孙亿恍然。
  先吃了些东西。消化半小时后,才游泳。
  孙亿说:默言,你游得很标准。
  默言说:当然。
  孙亿说:你身材很好。
  哦,是吗?默言笑说:这个表扬好像比游得好更让人开心。
  那个,孙亿挠挠头皮,说:下周,还会有空吗?
  干什么?
  孙亿脸红一红,说:跟你在一起挺舒服的。我正好喜欢玩,一个人又挺无聊的。咱们搭个伴。
  默言说:没问题了,我也正无聊。哎,其实你的消闲方式挺健康的,活动身心,心情很不错的。
  是啊。打打球什么的,把那些郁闷事就忘掉了。
  互相攀谈一下,又谈些办公室人事。淋过澡,出去,看着灿烂晴空,心情的确很舒畅。
  下午4点多了。默言想,该是和陆非凡说声什么的时候了,她要去继续做保姆。他大概也要返沪了。便开机。又是一堆未接电话。没有短信。
  默言示意孙亿回去。自己到马路边的树阴下打电话。树阴清凉一些,以免陆非凡的盛怒使她更烤。
  电话很快通了。陆非凡恶狠狠说:告诉你,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忍耐什么?周末玩得开心吧?默言心情不错。云淡风轻地跟他说话。
  你,快把我气死了。现在在哪里。
  默言看了看周围,说:XX游泳馆。哎,你什么时候走。
  话没说完,对方电话就挂了。默言想莫名其妙,我现在打车走,你能找到啊。但终于没有走。站到树阴下,等。等一阵,有点忐忑不安,什么后果自负,什么忍耐有限度,他要做什么?还是溜吧。
  准备扬手招车,他的电话来了,说:在那里等我,要见不到你,你知道我的脾气。
  又猛地断。默言都来不及回应他的恐吓。
  十几分钟后,他的车来了,开得极快无比,极险无比。刷地停到她身边。这地正好可停车。他出来,眼里全是火星。她瑟缩了一下,想避开,他已经抓住她的双臂,说:可恶,你想干什么!
  她笑,说:气色还不错,过得挺好。
  糟糕透顶。他吼。把她扔进车里,自己随后进来。默言说:是要我开车吗?话未完,被他紧紧吻住,吻得霸道不凡,让她极不舒服。她推他,说:够了。他说:两天的时间,白白被你浪费。你怎么给我补回来,你说。她说:你什么时候走。他说:就推着我走吗,我走了,你想跟谁在一起。她装傻,说:曼夕见到了吗,昨夜,你们。他看她眼睛,说:是吃醋吗?她垂头,说:不是。他说装吧。又吻她。将她抱在怀里。默言忽然想:昨夜,他与曼夕是不是也如此。
  身体的反应就淡下来。消失。
  他放下她。说:我跟你聊聊。于是去开车。去了酒吧。
  进屋后,关上门,他说:不信任我?眼光灼灼。默言无语。陆非凡说:明天跟你去领证怎么样?
  默言说:不用。我只是感受不到爱意。
  陆非凡说:我真的很多事。但是心里真的只有你。
  默言说:跟曼夕很多话。
  陆非凡说:她小女孩性子。又出了些事,向我哭诉,总不能不理。
  默言嘲讽说:是啊,我反正不是小女孩。很正常,没倾诉需求。
  陆非凡说:好,以后多给你一些时间。
  默言说:很不耐烦吗?我不需要这种恩赐。
  陆非凡说:要我怎么做?
  默言说:不要怎么做,问问你自己,是爱我,还是只想找个妻子,弥合破碎的家。不要急着回答我,我需要诚实的回答。如果是后者,曼夕跟你在一起更合适。破镜重圆。她会更加珍惜。
  陆非凡看她,说: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抱住她,说:我爱你。
  默言闭了闭眼,心潮起伏。忽然觉得很难过。自己是爱他的吧,但是却要去肩负自己不愿承担的他。她很沉重。她宁愿得到他不爱她的回答。
  陆非凡头抵着她的发丝,说:不要让曼夕睡我的房间,那属于你。我也会尽快处理她的事情。我昨天跟她说了,我要跟你结婚的,很快。她知道,这两天,我每时每刻都在找你。默言,相信我,也许工作冷落了你,等过阵子就好。刚上去,有很多积压的事要处理,你知道我很想做出成绩。
  默言没说话,心却慢慢湿润。
  陆非凡温柔地吻她的发丝,转过来,吻她的脸颊。咬住她的唇。而后将她横抱起来,说:不要拒绝我。想你很久了。将她放到榻榻米上。边吻边解她衣服。默言睁着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过一会,说:那个,还是再等等。
  等什么。陆非凡的手却没有停止动作。
  默言说:结婚的时候好不好。
  陆非凡说:你的观念怎么这么保守。彼此喜欢,有感觉,就可以。而且,我绝对会娶你的。
  默言说:我就很老土的。
  单薄的衣服却已经被退下了。陆非凡用手滑过她的身体,说:你真美丽。又吻了一下。将衣服合起,说:好了,放过你。真不知要煎熬我到什么时候。
  默言赶紧起来,整理好自己,说:曼夕比我美不知多少,肯定会主动投怀送抱,你可以要人家。
  陆非凡敲她一下,说:不许无聊。跟你说,就要你。哪天看你能主动。
  默言说:真的,什么时候去上海?
  陆非凡说:待会。你不后悔蹉跎的那些时间。
  默言摇摇头,说:不后悔。的确不后悔,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将时间让出来,给他们三人,不给的话,她也不会塌实,而且,四人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20
  陆非凡不是不想考虑默言的感受,但是对曼夕,他的确无法想出更完美的安排。曼夕嫁到国外,环境、语言、文化均不适应,没有独立的经济,完全依附于丈夫,一段时间后,丈夫对其美貌开始漠视,有了新欢,她忍了一阵,终于觉得无趣,想起陆非凡的千般好来,决定回国,于是,就提出离婚,自然很容易离,没分得什么财产,因婚前公证过。曼夕凄凉回国。对陆非凡哭诉:非凡,我好后悔,当初拥有你的爱却白白挥霍,非凡,我明白了,我明白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更好,我真恨我自己,非凡,我好想你,想得天天哭,我只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陆非凡对她的眼泪并没太多感觉。那些最悲凉的日子已经挺过去了。但是她始终是他前妻。是邦邦的母亲。他无法撇下根本无法自立的她,他只有收容她。
  周末回去。飞机上,他不是没思量三人复杂的关系。默言肯定会有意见,尽管这个人打死也不会表露出来。但是,任他思路清晰,这件事也令他棘手。他想与默言商量。
  出闸,听到邦邦叫“爸爸”,转过头,看到依旧令人惊艳的他的前妻王曼夕。婉转、优雅,满身风情,含着由衷的喜意向他奔来。他又张望了下,没发现默言。
  曼夕已经像小鸟一样扑入他的怀中,转首脉脉看他,轻呼:非凡——说不尽的情意缠绵,一如多年前。如回到当年,大约他会拥紧她,吻她,眼光灼热,但如今他毫无兴致,轻轻放开她,抓邦邦的手,说:默言呢?
  邦邦说:默言走了。
  走?
  曼夕接道:默言不想打扰我们。
  打扰?谁打扰谁?陆非凡心里生出些恼怒。
  回去后,他给默言打电话,关机。他恨不得将手机砸掉,真正是岂有此理,她想什么?连忙打给小潮,小潮说出去玩了吧。哪里?小潮说,我推荐去蹦的,泡酒吧,不知她选择哪样。真正过分,陆非凡再次咬牙切齿。
  曼夕在边上看他,过会走近,说:找她什么事吗?很急?
  陆非凡说:她是我女朋友,蠢到家了。
  曼夕眼睛瑟缩了下,说:她说她没承认。
  陆非凡说:对你,她总要自尊。
  曼夕低首,过一会,说:非凡,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声音凄楚。
  陆非凡道:你只是我前妻,仅此而已。我们的生活早已经分道扬镳。
  曼夕睁着明眸看他,不多久,滚出一颗圆润的眼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陆非凡略不忍,说:别哭了。
  曼夕贴近陆非凡说:帮我把眼泪擦掉。陆非凡给她擦,说:曼夕,原谅我,我的心已经给别人了。我们各自找幸福吧。
  曼夕叹道:失去你我有什么幸福可言?又急切看他,说:我知道以前是我的错,我会改的,我不能离开你,离开你,我想象不出怎么活下去。
  陆非凡无语。心里笼罩了层层阴云。
  去吃饭。真正的一家三口的午餐。气氛却很不好。邦邦自顾闷头吃,间或提默言。
  爸爸,我想吃默言炸的虾球。
  爸爸,默言说下个礼拜带我去欢乐谷。
  爸爸,把默言叫过来,好不好?
  ……
  陆非凡不停拨手机,曼夕可怜兮兮望着他。想说什么却闭嘴,看他越来越暴躁的神色。
  将两人送回去。陆非凡迅速开车去找默言。宿舍不在,拨小潮电话,依然没有确切消息。又在街上闲转几圈,扫兴而归。
  回去时,曼夕在抽烟。坐在吧凳上,面前一杯酒。看到陆非凡,她转首,说:过来谈谈。
  陆非凡走过去,说: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曼夕笑一笑,说:你先说吧。
  陆非凡说:我跟默言很快要结婚。这个女人,我不想失去。我也不想因你的到来令她误解。我收下你,只是因为曾经,而不代表我现在依然有情。
  曼夕微微笑。说:很绝情。我明白。我可以走。
  陆非凡说:你也不用着急。默言不是小气的人,她会理解。
  曼夕盯着他,说:你爱过我吗?
  陆非凡说:以前。
  曼夕说:以前我们真好。我爱你,非凡。我怀念你的怀抱,你的味道,你的眼睛和吻。我真的怀念。
  是你主动放弃的。陆非凡说。
  曼夕说:你去国外那么长时间,我无法忍耐。
  陆非凡说:我理解。是我错。
  曼夕说:可现在不会。我会珍惜。我们有共同的以前,有邦邦,我们应该复合一个完整的家庭。
  陆非凡说:默言对邦邦很好。
  曼夕说: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试想她有了孩子还会对邦邦那么好?我不信。
  陆非凡说:我相信会的。
  曼夕说:我比你更理解女人。默言喜欢你,才讨好邦邦的。
  陆非凡说:你错了。是喜欢邦邦才接受我。我甚至没有足够的确信说她一定爱我。你看,她现在见都不想见我,她放弃我跟放弃一个物品没什么区别。
  曼夕说:无论如何,我想要你,重新要回你。非凡,你好好考虑。
  陆非凡说:我考虑过千万回。我的确很需要一个女人,懂得让家成为家,让我和我儿子有港湾的感觉。我找到了。曼夕,我也需要体贴和关怀,我在外面很多压力,需要在家里释放。我不想只是做单方面的保护的角色,跟你在一起很累,要为你创造足够的物质财富,要担心你随时被人骗了去,要应付因你生的事端——
  一切都会改变。我会按你的心愿改变。曼夕看向他,眼光楚楚。
  陆非凡转过身,他也怕自己对美貌与柔弱缺乏足够的抵御能力。
  晚上,陆非凡看到自己的房间为曼夕占据,他去客房睡。被子上依然有属于默言的幽香。他闻了闻,很想她。可这该死的,真不知她犯什么毛病,要见到她,他绝不放过她。
  他又打电话,又不通。终于绝望。独自在床上生闷气。
  门启开了。站着曼夕。近乎半裸的睡裙,青丝妩媚地散落在雪白的肩头。她向他款步而来,边走边熟练而风情的将衣物褪掉。陆非凡怔怔看着,像看风景。但是的确,他还是有反应。面对这样的尤物。曼夕的美是那种不用触碰就能让人缴械投降的,何况这样直接的挑逗。
  曼夕钻进他的被中。贴紧他,光滑如玉,柔弱无骨。情欲的潮汐升起,他无法抗拒。凭了本能,他和她做了。做完后,他烦躁不安。
  在默言的床上,和别的女人做爱。默言知道了会作何想,虽然他绝对不会告诉她。
  恩,非凡,你还是爱我的。曼夕甜甜地笑着,满足地睡去。
  陆非凡起身,抽掉一支烟。将曼夕抱回自己房间,他回默言床,一夜无眠。
  默言打电话给他时,他还是雀跃地跳起来。但是兴奋的间隙他有负疚。他恨自己的放纵。
  面对默言的身体,他放弃了。他知道他要坚持,她未必一定会拒绝,但是,负罪感生上来了,他不想自己太过卑鄙。
  陆非凡上去提行李。默言在车中等他。默言仍不想面对三人的尴尬关系。
  陆非凡花了很长时间才下来。默言可以想象他和曼夕悱恻的告别。她嘴角露半个笑,不知自己笑什么。也许只是笑自己,又在想象韩剧中经典告别场面。美丽的妻子和英俊的丈夫。
  等急了?陆非凡进车。
  默言说:没有。
  陆非凡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讲真话,抑或对我根本不敢兴趣。
  默言说:这就是真话。
  陆非凡说:一点都不在乎我。
  默言说:在乎没有用。这是你的事。
  不是你的事吗?陆非凡开车。
  默言说不是。
  好,不跟你争。陆非凡突然很疲倦,说:帮我想想办法,如何安置前妻?
  默言说:真要听?
  难道跟你开玩笑?
  默言说:好,我说。如果还爱她,就复婚吧。
  陆非凡忽然一个急刹车。默言嘀咕说:怎么反应这么大?
  陆非凡气势汹汹说:你胆敢再说这样的话。
  默言一脸无辜,这是真话。
  你不要命吗?陆非凡眼里喷火。
  默言吐吐舌头,说:不要吓我,你有那么爱我。
  你这个傻瓜,榆木疙瘩,我恨不得敲你一百下,一百下也不够。
  默言说:真的吗?
  陆非凡说:默言,相信我。我只想娶你。我现在就想求婚,你太滑了,我怕我抓不住。嫁给我,好吗?
  默言说:没有戒指和鲜花,当然不会答应。
  陆非凡说:这样,现在就去买。真的拐方向。
  默言连忙道:下次好啦,我不要这样仓促。
  陆非凡笑:下次不许拒绝我,你答应的了。
  机场送别的时候,默言说: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邦邦母子。
  陆非凡说:真的很对不起你。
  默言说:你现在对我很好,今晚我很高兴,我很容易满足的,我也,很相信你。
  两人依依话别,难舍难分。
  默言回至陆家。曼夕正洗澡出来。说:送完非凡了?
  默言点点头。
  曼夕说:你骗我了,其实你爱他。
  默言想了想,说:我,承认。
  曼夕说:早知道会这样。不过,我也不想放弃。垂头四顾,笑一笑,说:他的旧爱新欢住同一屋檐下,真的很微妙。
  默言也笑,说:是挺尴尬的。
  曼夕说:很快会结束。
  默言疑惑。曼夕说:过些天我就走。
  去哪里啊?默言说。
  曼夕皱眉,我哪里不能去?
  默言解释,我的意思最好跟陆非凡说一声。
  曼夕说,哦,这个,不劳牵挂,我刚跟他说了,我去上海。
  默言脑门轰了下,说:他没说啊。
  曼夕浮起微妙的笑意,说:他会说吗?
  默言无语。但心里不知为何,还是信任他。她想过一阵,给他电话。
  默言亦洗漱,睡觉。刚躺床上,曼夕敲门了。
  她倚在门上,露一抹诡异的笑,说:不觉得异样吗?
  默言不解。
  曼夕的笑更深。深得令默言害怕。她猜到了什么。其实应该在意料中,但是不知为什么心上仍泛起了不舒服的味道。
  昨夜,我和非凡就睡在这张床上。曼夕直接说。并看着默言的反应。
  默言呆在那里。无法思索,也没动作。曼夕悄然离去。
  好久,默言躺下,盖上被子。没有刻意去闻,也没换被褥。她知道这不会假。回想陆非凡在不久前对她说的情深意重的话,她不知该怎样理解这个事件。
  算背叛吗?该大发雷霆吗?谁能告诉她该采取什么反应。
  黑夜无言,没人告诉她。她只能睡觉。像猪一样睡觉。选择忘记。这样迟钝。
  曼夕去上海前,让默言陪她逛街。买睡衣的时候,甚至让默言参谋了一下。这两件哪件好一些?默言勉强说:你比我更有经验,我吃不准对方的口味。
  曼夕盈盈一笑,说:你不可能没有——默言说:抱歉,本人没兴趣聊这方面的话题。
  曼夕说:没关系,你可以听。非凡——
  默言打断她,说:尊重你们的隐私。你无所谓,陆非凡应该在乎。
  受伤了?曼夕侧过头,说,你这样的女人,非凡一定会喜欢,他一般喜欢那些逆着他心意的人。我想只是手段吧。欲擒故纵,吊人胃口。
  默言没心情回击,只觉得曼夕不似表面看上去的天真。天真也是一种手段吧。
  曼夕走了。
  默言忍了忍,终于没有给陆非凡打电话。几日后,他打给她,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她想到他们在她床上做爱,便索然无味。她想笑,终于笑出声来。
  他怔住,说为什么笑。
  她说:当我想哭的时候我总是笑。
  他一紧,说:哭?
  她说:这话好像是约瑟芬皇后对拿破仑说的。突然想到了。
  他拿她没办法。
  默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没换被褥。睡得依然很香甜,连她自己都纳闷。但是内心大约是在赌气,实在赌不住,她去找小潮。
  小潮让她来酒吧。她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默言说:你怎么像失恋?
  小潮大着舌头,说:我得不到他。
  谁啊?
  杜铭。
  默言沉默。
  小潮说:默言,你舍不得他。你虽放弃了,但你不愿给我。
  默言摇头。
  小潮抓她的手,说:为什么他这么留恋你?默言,我跟他上床了,酒醉后。可是他把我看作你。他很疯狂,不停地叫你的名字,默言默言默言——他是连着叫的,像滚雷。我好难过,哪怕他叫一个小潮。杜铭清醒过来,意识到是我,很愧疚。他说对不起你,他说他不能跟我在一起。他怎么这么傻啊,明明是对不起我,怎么对不起你。默言,为什么他要那么深的爱你。
  默言摇摇头,想抖落那些话。想云淡风轻地安慰小潮,可做不到。
  她想到杜铭,心里依然抽了下,抽得疼。
  小潮趴桌上,微微啜泣。默言第一次看小潮哭,慌忙道:加油,小潮,别沮丧。
  我还有希望吗?小潮说,杜铭跟你一样走死胡同。
  默言说:我走死胡同也走出来了,他也会的。也许某一天,他也会知道他未必爱我,只是爱自己意想中的爱情。投入太多,一下子总是不容易收回的。
  恩。小潮点点头,说:我好受多了。默言,我继续加油。
  加油!默言同她击掌,却忘了倒自己的事。她也喝酒。第一次把自己灌醉。而后,两个喝醉的女人勾肩搭背,大着舌头,唱着歌在马路上游荡。
  又是新的一年了。
  在那边晚上,用纸笔写了些。
  最近可以天天更新。
  只差最后一章其余差不多了。
  以后会比较紧凑,但是急转直下,始料未及。

  21
  默言临时被派去上海出差。匆匆委托方嫂照顾邦邦便起程。
  本想给陆非凡打电话,最后决定不打,想给他惊喜。但是他会不会惊喜,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开了两天会,第三天是自由活动。默言推掉了同房逛街的要求,决定去和美找陆非凡。
  她打车去。问司机:和美总部知道吗?司机说知道,陆家嘴那里的吧。
  过隧道,很快就到。下车,仰头见一幢很艺术化的现代建筑,像一只凌空飞翔的鸟。与外滩那排殖民风格的楼隔江相望,互成对比,衬出时间的鸿沟。默言望了阵,有些不敢进。怕影响他工作,自己显然不该这么冒失闯进去。便打电话。他果然在忙。接了她的电话,直接说:正开会,稍后给你回。她放下手机,在附近转悠。
  风景无限好。奇形怪状的摩天大楼,大片有雕塑的绿地。一江浑浊的水流过繁华岁月。默言慢慢走,看建筑,想象企业文化。太阳很晒,走得香汗淋漓。便找了处绿荫休憩。本想睡草坪的,无奈,草地上竖着“别踩我,我怕疼”的木牌子。这边的草沦为花一样娇气的东西,不过也是,据说这些草比花更值钱。默言吐吐舌,只在边上找了石凳坐。
  一阵后,陆非凡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说:受宠若惊,主动打我电话。不会上班还在想我。
  她本想说我在上海,就在你楼下。不知为何没说,说:挺忙的?他说是啊。她说忙吧。他说没事?她说没事不能骚扰你吗?他说欢迎。她笑一笑,说我挂了。就挂了。她想他怎么这么迟钝。看看时间,5点半的样子,她打算候在他公司门口,看到他,给他一汪盈盈浅笑,他会不会如电视中的镜头,傻过去。便浮出笑,挪到和美那幢鸟一样的楼前。门口有块不小的广场,广场上有几柱喷泉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喷涌、洒落的动作。两排还不高大的树木僵尸一样挺在两旁,叶片蔫蔫的,仿佛有些累。默言转来转去。门口保安看闲杂人等,加强了警惕,不停地盯着她看。默言想,把我当小偷,还是美女?恐怕前者居多。
  到六点多,有人稀稀落落出。默言站到一颗矮小的树下,看下班的人潮,其实算不上潮,充其量是小波浪,一撮撮人,三三两两走,不多。也许很多人选择加班,工作狂陆某大约也在加班的行列。
  默言踌躇要不要等,脚站得发酸,穿高跟鞋大概是个错误的选择,可今天穿了裙子,走前照了镜子,臭美过一回,这只能配淑女样的高跟鞋。这副漂亮的装束是为某人准备的,不等是有些可惜的。继续等。
  太阳虽在西沉,天地弥漫着腾腾热浪。是不是会晒黑一圈呢,如果他说她黑,她要说是爱情的见证。又轻轻对自己说:真够无聊的。
  等。半小时后,年轻的保安终于按捺不住,出来了,很客气地说: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默言想了想,说:你们陆总,还在加班吗?
  保安说:早走了啊。
  默言一愣,说:我怎么没看到?
  保安说:开车不走这路。是从那转出去的。
  哦,默言想自己真够笨的。算了算了,不要什么惊喜了,让他返过来接她吧。正要打电话,却听保安说:好像今天陆总有活动的,陆太太来跟他一起走的。陆太太经常来。
  默言一愣,保安似还在玩味她的神情,还摇了摇头,大概叹息:又一没出息的第三者。
  默言道过谢,转身走。一腔爱意,付诸黄埔江水。她赶回去参加关里的晚宴。而后与几个年轻关员去游泳,打保龄。
  十点多回关里招待所。同房朋友不在。默言到阳台纳凉,俯视城市的繁华与骚动。看着看着,心底蓦地升起了一股凉意,越来越冷,在30几度高温的夜里。便环住自己,做成一个刺猬自保的姿势。
  第二天,回北京,想了一夜,她决定中断这份没必要纠缠下去的感情。他有这么多时间跟她谈曼夕的事,但没说。是他觉得她太大度,还是没必要?
  她对自己说:我很介意。其实我很介意。你们不顾我的感受在我床上做爱。就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要就要一切。
  她打电话。冷静说:前几天,我在上海。
  他反应很大,说:怎么不找我?不至于忙得一面也见不着。
  她说:找了,想给你惊喜,在你们楼下等了三个多小时。结果,别人告诉我,你和你太太走了。
  他一愣,说:听我解释。
  她说:别人说,你太太经常去找你。
  他气急败坏道:谁说的。
  她说:不要迁怒于人,是真的。我知道,王曼夕去上海找你了。你们住在一起,对吗?
  他说:听我说,曼夕在上海没有认识的人,我只能收留她。
  她说:恩,有情有义,这样的男人很少见,我喜欢。
  他说:你喜欢什么,装这么平静干什么,你有不满说啊,你骂啊。
  她说:不敢。非凡,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又笑了笑,说,我统共好像没叫过几次。我们结束了。
  挂下电话,将对方的一缕盛怒关在电话里。轻轻舒了口气,却有更深的郁积袭上。自己的确只是在装冷酷罢了。
  她提起收拾好的行李,留恋地望了这个家一眼,曾经,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分子,梦想是如何的脆弱。她笑一笑,转身。
  邦邦突然冲过来,手里还拿着童话书,光着脚丫踩得地板咚咚响,说:默言,给我讲故事。我要听阿拉丁的神灯。
  看到默言的箱子,突然怔住,说:默言,你要走,为什么呀?甩了书上去抱住默言,怯怯说:是邦邦不乖吗?
  默言说不是,眼泪却出来了,迅速抹掉,摸邦邦的小脑袋说:默言要搬回去住,其余不会改变,还会去幼儿园接邦邦,给邦邦做饭吃。只是让方嫂送你上学。
  哦,这样。默言你是想睡懒觉。邦邦笃定地说。
  默言点点头,说:请邦邦大人批准吧。
  邦邦挠了挠头皮,说:其实我也想睡懒觉。不过,迟到,默言要生气的。大人真好,可以睡懒觉。我想长大。默言,我批准你。不过就几天。
  默言说:谢谢。恩,还有,以后要对妈妈好一点,你们一家人要快快乐乐地生活。
  邦邦说:我才不要妈妈,她又跑掉了。
  默言说:你妈妈去照顾你爸爸了,你爸爸也需要人照顾。
  邦邦似乎不大理解大人们的复杂关系,说:我反正只要默言。别忘了明天接我。
  默言笑一笑,说:快睡觉吧,明天给你讲故事。
  默言回宿舍,可怜还不敢贸然进去,怕见到杜铭,给宿舍打电话,响了一阵,确定没人,才进。看看手机并没什么未接电话。心里反倒有些失落。他无所谓么?又想,是你要分手的,却还希望人家留恋,什么破虚荣心。
  收拾东西,喝水,睡觉。够平静。不像跟杜铭分手那次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寝食俱废。没有,只有半撮嘲讽的笑。这该死的爱,想某韩剧名。
  又想与陆非凡的身体接触。就是答案。喜欢这个人明亮灼热的眼睛,喜欢这个人炙热疯狂的吻,仅此而已。或许还可说,喜欢这个人的儿子。全部。
  是这样吗?
  洗澡,睡觉。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没有过明天,半夜三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潮没带钥匙?
  咕哝着去开门,开完,看也不看转身,睡眼惺忪地说:拜托以后别这么马大哈。
  却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像被钳子夹住一样生疼。她睡意一下消掉了。知道某人连夜赶回来作最后的挽救。此刻正在对方的盛怒下。
  你想做什么!他愤愤说。
  分手了,请别来找我。她居然能这么冷静,将一部电影名改了几个字回答。
  分手?你说分手就分手吗?你总说我霸道,你不比我霸道,兵不血刃,够狠。伤害别人你很舒服吗?
  她说:抱歉。令你受伤。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说:不要用这种口吻与我说话。装酷吗?便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狠狠吻下去。
  她挣扎,拼得很凶,将他推出去了。说:不要用沾着别人唾沫的嘴来——他接到:来弄脏你的嘴对吗?好,不仅要弄脏你的嘴,还要——他抓住她,抱起她,将她往床上扔。
  她惊恐,说:你想做什么!
  他说:不甘心就叫。
  她说:你别这么无耻。
  他说:我就这么无耻。他上去压住她,堵他的嘴,默言在他身下一点动作都施展不开。
  很快,他放弃了。坐起来,苦恼地说:我的怒气发泄完毕。
  她说:真的很可怕。庆幸分手。
  他说:曼夕真的来找我。我临时给她找了间房子,住着。她的确想复婚。经常来找我。公司这样的环境,我不能与她争执,也许会有误会。但是我跟你说,我不爱她,我心里只有你。
  默言说:迟了,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了。你没有告诉我,你有很多时间告诉我。
  陆非凡说:只想把这件事处理好再告诉你。
  默言说:我体谅你,很难处理。她是个小女孩,不在你身边,你永远不安心。
  陆非凡说:如果只有抛弃她才能挽回你的爱,我会这么做。
  默言笑一笑,说:我没这么不人道。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与我交往期间,你可以跟别的女人上床,在我的床上。是故意的吗?根本不屑考虑我的感受。我没那么豁达的。勉强说完。
  陆非凡神色一震,一抹绝望浮上眉尖。他点点头说:曼夕还是说了。
  默言说:想瞒下去的,对吗?可曼夕想和你在一起,她绝对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她做得很对。我真的介意。我想不介意的,但还是介意。
  真的无法原谅?陆非凡极痛苦。
  是的。默言慢慢说。又说:如果要我照顾邦邦,请付钱吧。不再有情感的牵扯。你走吧。
  陆非凡萧索地看向默言,说好。跌跌撞撞站起,说:错过你,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不过,是我错在先,我毫无怨言。祝福你。
  默言听到门“砰“的关上的声音。内心动了动,汹涌的泪水终于出来。
  她知道自己很不舍。
  真的很不舍。终于嚎啕大哭,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
  可玩具是自己摔碎的。
  留个思考题:陆非凡这样的情况,应该原谅吗?

  22
  默言昏昏沉沉度过漫长的一天。临下班前,接到陆非凡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过来一趟吧,我想继续雇你。
  她放下电话,怔忡半天,嘴角掠上嘲讽的笑,笑的时候,分明觉得心在淌血。她知道自己真的投入了。便也在瞬间体会了杜铭的心境。
  她去了。
  陆非凡坐在沙发上等她。眼睛依旧很明亮,灼烧一样的明亮。从见第一眼,这双燃烧的眼睛就给默言留下深刻印象。他如果盯着谁三分钟,谁大概都无法招架,只有熔化。此刻,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头看着墙顶,仿佛整个灵魂不在。
  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将眼光放低,在她身上停留,说坐。
  她坐下,止住内心泛滥的波澜,就像一个应聘的保姆,略显拘谨地等候主顾的审视。他调了下坐姿,往前倾一下,说:带完这个暑假,九月份,我会将他带走。
  她想笑着回答,结果笑不出。邦邦也要走了,她与这个家庭彻底没有关系。可自己难道不是想这样吗?她感觉心哆嗦了下,喉头滑过响声,但没成语。她说不了话,她怕自己一说话就哭,一哭就会泄露她的虚弱。她不愿丧失最后的尊严。
  他开始盯着她看。很仔细。一眼一鼻,似要探询表情间偶尔闪过的秘密,也似要牢牢刻下她的全部。她不敢看他,同时在心里倒数“10、9……1”。
  他沉声说:看着我。
  她没有抬头。
  他说:不敢看我,就是在暗示你还爱我。
  她愤然抬头,嗤笑,说:爱,不错。但改变不了任何。我可以照顾邦邦至九月。而后站起,将以前用他信用卡结算的帐单甩到他面前,说:请核实。你的钱全部花在王曼夕身上。
  他微微笑了,说:做得不错。经济独立,才有胆量与我叫板,将我搞得这么狼狈。
  她说:杜铭说过我这样的脾气,会被自己弄伤,真的是这样。但是为人总是需要原则的,有些东西我改变不了。又叹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说:其实,你连夜回来挽救感情,我很感动,我在你心里还算有点地位,这些日子的交往也算值得。我也很抱歉,浪费了你太多时间,你的事很多,也许又损失了你千万生意。
  他说:收回貌似中肯的讥讽。我不爱听。既然你有原则,我无意僭越。尊重你。就这样吧,我付钱,你帮我最后的忙。
  默言点头,愣愣站起来,说:我走了。
  陆非凡说:从今天开始吧,我要赶时间。起身,什么都没带,往外走。默言陷在空寂中。那一刻,她很想对那个背影说:我原谅你。
  没有喊出来,因为理智、自尊、原则。这都是刚性的词,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嫂将邦邦带回。邦邦抓默言的手,说:默言,你好像很难过。
  默言抱紧他,说:是的。默言很快要与邦邦分别了。
  邦邦说:我不会去上海的,我要和默言永远在一起。
  默言心里一酸,邦邦的话让她的心暖了暖,感情还是会有回报的。不若某些人。便不自禁说:邦邦真好。
  邦邦说:默言,谁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揍他。
  默言笑,说:恩,我会的。邦邦是男子汉了。想到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与他在一起,又很惆怅。
  吃饭的时候,邦邦说:昨晚,爸爸莫名其妙回来了,喝了很多酒,发酒疯,叫你的名字,把我吵醒了。默言,你有没有见到爸爸,爸爸好像要见你。
  默言心紧了紧,马上展颜,说:见过了,就是告诉我,你9月要走。
  邦邦说:别急,我跟爸爸打电话,说不走。
  默言说:不要了,你应该回你爸爸妈妈身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多好啊。
  吃过饭,默言就回去了。因为心神恍惚,开宿舍门的时候,根本未去考虑杜铭可能在,却真碰上了。
  默言。杜铭显然是听到锁声刻意从小潮房间跑出,脸上有期盼已久的光芒。
  默言有些尴尬,想退已退不了。小潮倚在门边,说:怎么回来了,不做陆太太了。
  默言不理会,说:你们聊。溜进自己房间,顺带关上门。
  在床上躺一阵,有人敲门,是小潮,说:能进来吗?
  自然只能说能。
  小潮推门进,身后跟着杜铭,小潮直截了当说:杜铭想跟你谈谈。
  默言看看她,说,这个,不方便吧。
  小潮说有什么不方便,杜铭,坐,把你心里话全倒出来。说着走。默言忍不住叫,哎,你怎么回事。但小潮已把门带上。
  默言看着站立的杜铭,他眼里依旧有深深的思慕,只是交染着忧郁,眼神因爱而痛切。默言不敢多看,说:听说你和小潮在谈。
  没有。杜铭坚决否认。默言悚然一惊。杜铭向她走近,坐到她身边,说:默言,我这一生不会爱别人。
  默言说:可我不爱你。
  杜铭笑一笑,说:无所谓,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对我怎么样,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只爱你。我见小潮,只是为了能找个人谈论你,能有机会见到你。这么多月了,我还是见到你了,默言,你脸色很不好,你过得不开心吗?你出什么事了?
  默言心里一酸,忍住,转首笑,说:我很好,我和陆非凡很好。
  杜铭说:笑得很难看。两地分居很痛苦吧。声音冲淡平和,就是娓娓谈心的样子,让默言很感诧异。
  杜铭说:默言,你不要太好强,女孩子温柔一点,有时候可以为爱放弃一点,我听人说,对女人来说,爱情是全部。想和他在一起,你也可以去上海的。
  默言说:凭什么我放弃,凭什么男人可以不将爱当回事,女人却要?
  杜铭说:我也觉得不公平,不过两个人,总要一个人牺牲。
  默言说:我明白。你当初为了利益,也可以牺牲我的。
  杜铭脸一红,说:我那时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太想靠自己的能力做点事。
  那叫靠自己的能力?默言讥讽,还不是靠你老爸。
  杜铭似乎被击傻,脸色有些白,良久,勉强笑一笑,说:关系,也是一种能力。男人打拼江山不是靠埋头苦干出来的。我也许太嫩,做不成功。我现在不在我叔叔那做了,我应聘了份工作,从小职员做起,做技术。虽然辛苦些,但很清净。
  默言说:你妈会同意?
  杜铭骄傲地说:有时候我要争取,我知道我一旦全力争取,他们未必能拿我怎么样。默言,正如我义无返顾爱你,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默言说:生活要自己争取。只是不要爱我。不值得。
  杜铭说:值不值得我心里最清楚。我们有很多美好的记忆,想起来,暖烘烘的,仿佛可以携这些记忆过一辈子。默言,我是真的喜欢你,现在很少女孩子像你,善良,独立,有自己的坚持。
  这有什么好?默言忍不住叫。
  杜铭怯怯说:大概因为我比较柔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默言,我想通了,陆非凡说得对,我死死缠着你,不肯放手是很孩子气的。喜欢你,就要给你选择的自由,就要给你选择自己幸福的自由。你觉得快乐就行,能偶尔见你一面,听听别人谈论你,我就够了。
  杜铭——默言眼里不由泪光闪闪,也许是虚弱的缘故,心里软了,有人无私的爱她,她却还为别人心醉神迷。如何的讽刺,上天真会捉弄人。
  但是,爱不爱,总是无情的,与眼泪无涉。默言擦干眼泪,说:谢谢你,杜铭,你能放开胸怀真好,只是不要钻牛角尖,你的幸福肯定不在我身上。我想休息了,你去找小潮吧。
  杜铭乖乖站起,说:好的。那我回去了。下次,不希望看你这么沮丧。
  默言笑,说:绝对不会的。
  真的不会,杜铭都走出来了,她有什么理由走不出。
  听到杜铭与小潮的告别声,而后门声。默言出去,说:小潮,我们聊聊。
  小潮莫测高深地笑,说:我正有此意。
  默言和小潮一起躺倒在床上。默言说:我们共眠一床的情景很久远了。小潮说是啊,都被男人阻隔了,女人真可悲,好像为男人而活。
  我们不要。默言说,至少我以后不会。
  小潮说:我正想问你,是不是跟陆非凡闹矛盾了,今天听人说,昨夜有人敲咱宿舍门,把人吵醒。
  默言沉默片刻,说:我跟他分了。
  啊?小潮吃惊,而后惊恐道,你莫不是想重回杜铭怀抱?
  默言说:没出息,刚说不为男人活的。不会的,放心,我不走回头路的。
  小潮松了口气,说:为什么呀,你和陆?
  默言说:王曼夕回来了,他们——
  死灰复燃了?王曼夕这种女人很难抵挡的,不过,你也有你的魅力,陆某很爱你的呀,据我观察。
  他,默言犹豫片刻,说,他很她上床了,我不能忍受。
  就为这个。小潮说。
  默言呼:这不是大事吗?你好像很不屑。
  小潮说:我问你个事,如实回答。你跟他有没有实质性关系?
  默言脸红。小潮说:没有吧,我知道你不会的。男人有需要的,你不满足他,他只能找别的女人。何况,我敢打包票肯定是王曼夕勾引的。你想王曼夕倾城之姿,陆非凡也是一介凡人,哪能不?你。就算了。问题出在你身上,什么时代,坚守破贞操。
  默言正色,说:你的观点我不能同意,既然爱了,就该互相忠贞。没爱之前另当别论。他不在乎灵肉统一,我在乎,没的说。
  小潮耸耸肩,说:我也没的说,不过你要的这种男人可能已经绝迹。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交男朋友很晚,要求真的很高。
  彼此忠贞,这是很过分的要求吗?默言迷惘,是这时代变化太快,还是自己太落伍?
  小潮说算了,好好开解自己,忘掉不愉快,面对未来。
  默言说:是啊,其实找不到也不用降低标准勉强的。独身也很好。
  小潮说:行了,独身,生个病没人照应,死了无人知道,多惨。
  默言说:别危言耸听。你要加油,杜铭,还是不错的,经你一调教,闪光点猛然蹦出来了。
  小潮自得道:自然,我经常鼓励他的。
  默言说:继续。人有七情六欲,总会感化。
  小潮说:那默言,你也加油。无论婚否,做快乐女人。
  两人击掌,相视一笑。
  哎,原初设想不是这样的,其实温馨版的结局我都想好了,很有意思。
  大概是我昏头昏脑无聊之下,让人提早发生吻戏,开始变得不可收拾。其实原初,默言还要迟钝一阵,直到曼夕出场两人要复婚才意识到爱,而后陆追过去,跟她说,希望等她。她才承认了内心。
  哎,如今就另外版本了。好在这个版本大概更具现实性。默言初涉爱河,还太嫩,为了赌气,为了自尊,去成全,就成全掉了。陆某,我也无话可说。芸芸男人中一个。

  23
  默言真的振作。每天早上,打开窗,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给自己一个笑脸,说: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后,抖擞精神上班。下班接邦邦。夏天白天很长,他们不急着回家,带邦邦在附近公园溜达,或者去冰室吃冰淇淋,或者去电影院看动画片。她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爱都集中在这两个月给他。
  睡觉前,给邦邦讲故事,时间太晚,也留宿,跟邦邦一起睡,邦邦喜欢偎着她睡觉,怀抱着他软软的小躯体,她的心总觉得分外温暖。如果独身有什么欠缺,那就是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便怅然所失。
  这日正拖地,电话响,默言接,是王曼夕。
  默言说:找邦邦么?
  曼夕说:是啊,不过,先跟你聊聊。
  默言静听下文。
  曼夕说:谢谢你成全。
  默言说:与我没关系,是陆非凡放不下你。
  曼夕说:恩,不过也谢你。
  默言说:我去叫邦邦。
  曼夕说:我跟陆非凡快复婚了。
  默言说:恭喜。放下电话,叫邦邦。邦邦接的时候,她心里有点堵。还不能自若。程默言,你太傻。这么长时间,陆非凡一个电话也没有,他根本不在乎这段感情,女人他缺什么,他看中你的不就是因你和邦邦的感情。又开始钻牛角尖。钻得疼,拼命拖地。
  那边厢,邦邦已挂下电话。说:默言,我不去上海,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想了想,又拨陆非凡电话。
  爸爸,我不去上海,我跟默言呆北京。
  默言不知陆非凡说什么。
  邦邦却拿听筒说:爸爸要跟你说话。
  默言忽然觉得沉重,摇头说:我没话跟你爸爸说,让他记得付工钱就行。
  邦邦重复一遍。又回身,说:爸爸说他想跟你说话。默言,接吧,爸爸肯定想你了。
  默言听得心酸,走过去,控制住多余的情绪,勉强说:什么事。
  陆非凡说:邦邦说得没错,我就是想你,想得一塌糊涂,不敢给你电话,怕你冷冰冰摔电话。
  默言心一抖。没有言语。
  陆非凡说:默言,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默言无力说:你要复婚了,就不用对我说这番话。要对得起你老婆。
  陆非凡说:我先要对得起我自己。我就是爱你。你可以颠覆我的决定。对我说:不要结婚。
  默言笑,说:你明知不可能的。
  陆非凡没有声息。过一会激烈道:那件事,真无法原谅?难道我要没有自尊的跟你说,我已经几年没有碰过女人,我只是生理需要。
  默言脸瞬间红了,挂了电话。怎么去理解这件事?不不,既已结束,就彻底熄灭吧。
  这之后,默言还接过陆非凡的一次电话,他显然喝醉,一遍遍叫她名字,叫她到他身边来,接他回家。她能想象他倒在秽物中潦倒的样子,心又酸又痛,真想插翅飞过去。但最后只是说,打电话给曼夕。
  8月底一个周末,对默言来说,是除母亲倒在手术台上又一个残酷的日子。
  接邦邦回家后,看到陆非凡和王曼夕都在。她知道与邦邦分别的日子到了。她和那个人的情缘也终于要灰飞湮灭。
  她松开邦邦的手,痴傻傻站在门边,有一刻想夺门而逃,逃了以后,不想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吧。但是做梦。该降临的总要降临。她终于迎上了陆非凡向她投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是什么样子,她实难描绘,因为心实在太乱了。
  她一步步前移,感觉很惨烈。
  默言,谢谢你。曼夕打破石头一样的沉默。
  默言勉强笑笑,很拘束地站在这一对迷人的夫妇面前。曼夕又说:谢谢你,帮我照顾邦邦。
  默言想纠正她的措辞,她不是帮她,而是为自己,却也无法说。只说:我只是赚钱。结算吧,我拿钱走人。
  曼夕说:应该的,非凡,慷慨一些了。难得默言跟邦邦感情好。
  默言未看陆非凡。曼夕将一张卡塞到她手里,说:密码背面写着。默言收起,说:给得多我也收了,当为你们做好事,我可以捐出去。然后说:没事了,我走了。
  转身。邦邦忽然在楼上叫:默言,上来,陪我玩。
  默言抬头看拿球的邦邦,心内酸楚,说:你下来一下。
  邦邦乖乖下来。默言蹲下身,细细看他,心底潮涌,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她扯上了一段伤心的情缘,至今难以修复。她摸他的头,捏他的脸,捶他一拳,说:邦邦是默言见过最可爱的孩子,很棒。默言会永远记着你。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他们很爱你的。恩,好了,有空给我电话啊。声音忽然哽住了。
  邦邦说:你怎么了。去擦默言眼泪。
  默言止住,笑一笑,说:对不起。我最近眼睛不大好。
  不是的。邦邦激烈说:我知道了,你不舍得我走,我说过不走的。爸爸,我说不走的。我要跟默言在一起。
  陆非凡忽然过来将邦邦抓走,说:你快走吧。默言抬头,看到他眼睛红红的。默言咬咬牙,飞奔出去。
  站在电梯中,默言的身子软软垂了下来。
  切肤的伤痛。好像生命的一部分割除了。但是日子照样要过。生活不是只为某个人而设。此后的日子,默言一而再让自己坚强。她真的将伤痛隐藏得滴水不露。运动,大概功不可没。
  下班后,跟孙亿打球,出一身臭汗,真的可以消散不少隐忧。
  直到小孙向她表白,她才结束了运动生涯。那日打完球,休息时,孙亿说:默言,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舒服,你呢?默言没心没肺说也是啊。孙亿心一热,说:能不能,我们的关系能不能往上拔一下?
  什么拔?默言一头雾水。
  孙亿说:做我女朋友。
  默言大跌眼镜,说:我大你三岁。
  孙亿说:我不在乎。
  默言说:可我在乎。拜托,孙亿,一般朋友,我没那个心思。
  孙亿怅然道:算拒绝我了,连考虑的姿态都不摆,真伤心啊。
  默言说:我目前不想恋爱,跟我说这种话,算对牛弹琴。
  孙亿说:得了,这次算我没说。过些时再说了。瞅个你心情好的时候。
  默言自此不再与孙亿打球。下班为避开杜铭,一个人只能在办公室磨蹭上网。某日在网上,看到陆非凡携王曼夕参加酒会的照片,珠联璧合,相当登对,应是谋杀了不少胶片。
  默言看陆非凡的五官,这家伙依然有灼烧的眼睛与似笑非笑的神情,玩世中有些淡定,似乎什么都在囊中。狂妄霸道的家伙。她轻轻说,心温柔地荡漾。这个家伙,依然牵引她的视线,她的心,可人家是别人的。当然是自己让出的,这个可以自豪吗?
  有什么自豪的。又嘲讽开来。
  在Google上敲一下陆非凡,发现关于他的新闻有几十万条。逐一看,当然主要看照片,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出席某活动,被评年度财经人物……看得酸,又关页面。
  陆非凡。她望雪白的墙,想这三个字。
  这日上班。默言接杜铭的电话。他说:陆非凡要复婚吗?
  默言说:应该是吧。
  这王八蛋。杜铭居然骂脏话。
  默言说:不怪他,是我提出分手的。
  杜铭说:为什么?
  默言说:他破坏了我的原则。
  杜铭说:即便如此,我真的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要复婚。他爱你吗?我真的怀疑。
  默言说:这不重要。分手了,彼此都自由。拖泥带水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杜铭说:晚上,我可不可以见你。
  默言说:不可以。分手就是分手,这也是我的原则。
  杜铭说:你真的很倔哪,原则是可以变的。
  默言说:暂时不想变。变的话大概不是程默言。
  杜铭说:你会受伤的,这个社会没这么纯粹。
  默言说:好了杜铭,看看身边,爱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也不要傻呼呼以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杜铭说:可惜我也有我的原则。
  晚上,杜铭通过小潮,才把默言约出来吃饭。
  气氛不大好,三个人,各怀心事。半小时把饭解决,默言告辞。
  走了一程路后,她接到陆非凡的电话。她本想不接,但想要让他过去,只有直面,便将手机放到耳边。
  你好。她说。
  他说:好什么,邦邦又哭又闹,不肯上学,只想回你那里。
  她说:他在身边吗?我劝他。
  他说:周末,你能来一趟吗?一切费用我负责。
  她说:我考虑一下。
  他说:有劳。
  他们的对话很客气,基于曾经的主雇关系。如此,不好吗?默言想。他放下了,她放不下算怎么回事,比谁恋旧吗?比谁痴情吗?搞笑。默言讽刺地笑了笑,奔跑起来。
  周末,默言去了。好。像个保姆一样劝说自己服务的对象。
  下机场,有人接。当然不是陆非凡,也许是他助理,也许是公司司机。
  司机将她带到酒店。她收拾一番,又下楼,跟司机去陆家。
  路上,她莫名其妙想:他和王曼夕有没有住在一起。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她哑然笑。
  上电梯,按门铃。默言心咚咚跳,迅速稳住。告诉自己角色。
  门一开,邦邦首先扑出来。默言,默言——他欢欣地叫着。
  默言也动感情,说:邦邦,你好像瘦了,不听爸爸妈妈的话是不是?
  邦邦说:默言你真坏,你说不离开我的。
  默言说:默言可没这么说,是邦邦这么说的。
  邦邦抱住她,在她耳旁,说:我们偷偷跑吧。
  默言说:那不行,你爸爸会将我当坏人抓起来的。以后默言经常来看你好不好。
  邦邦说:不好,你最好住这里。
  真不知你给邦邦吃什么药,他怎么对你这么亲?曼夕不知何时过来,酸溜溜插话。默言才站起身,笑一笑,说:多日不见,你又漂亮了。原来自己也能说客套话的,默言想。
  曼夕说:谢谢,你好像憔悴不少。
  默言说:是我没用。瞅一眼,发现陆非凡不在,心里陡然轻松。
  居室很大。装修也很豪华,但无个性。似乎搬进的是个精装修的房子。好了,与你无关。默言对自己说,你的任务是劝说邦邦,开始吧。
  挥手将邦邦招来,叫他将玩具运出来,两人开始疯玩。趴地上比谁的车开得远,又下棋,最后完捉迷藏。四处乱窜。
  终于进入了陆非凡的卧室。她很安心地看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又吃惊地发现她买给他的盆花、绿植、工艺品都被他统统搬过来了。在多宝格上,她还发现她代邦邦买的吓人的蝎子盒。她不自禁取下,抽盒盖,还是被猛然窜出的蝎子吓了一跳,咯咯笑起来。邦邦窜进来,抓着默言说:哦,爸爸抢走了我的蝎子。
  默言说:别耍赖,你已送给你爸爸了。
  邦邦说:我不送了,给我。
  不给,就不给。默言藏在身后,邦邦抢,默言后退几步,猛然跑,却直直撞入一个怀抱。
  他抱住她。眼睛沉沉覆盖她。她心跳加速。他没有马上放开她,反加紧了力气。她忽省过神,挣扎出去,顺手将盒子给了邦邦。说:我来了。他没有说话,痴迷地看她。他似乎要说什么感情性的话,还是没有说。
  她说:我会劝邦邦的,尽最大力。希望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他疲倦地说:谢谢。
  默言拉邦邦去他卧室。一边搭积木,一边编故事,边融入教义。
  邦邦说:不上幼儿园不是好孩子对吗?
  默言说:很聪明。
  邦邦说:上北京的幼儿园不可以吗?
  默言说: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孩子,你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坏蛋来了怎么办呢,大灰狼呢,全指望你呢,你爸爸那么胆小,不靠勇敢的邦邦靠谁呢?
  邦邦点头,说:那倒也是。可默言,你呢,碰到大灰狼怎么办?
  那个。默言说,大不了,你教我几招武功,我好防身。
  邦邦说:那好吧。又说,你做我妈妈多好。
  默言掩他的嘴,说:不许乱说。你妈妈听了会不高兴的。
  又玩了会,直到王曼夕进来,说:一起吃饭。
  几人出去吃。陆非凡开车,曼夕坐副驾。默言和邦邦在车后喧闹。
  曼夕说:默言,你真像孩子。
  默言说:我喜欢跟孩子们玩。
  曼夕说:是因为某人的缘故吧。
  默言说:反过来可以成立。所有小孩我都喜欢。
  曼夕说:你应该早点要。早点要,身材恢复好。
  默言说:我也这么想,可惜只能生一个,多一些最好。
  曼夕说:有无目标?
  默言想了想,说:有啊。
  车子突然晃了一下。默言瞥了眼陆非凡,他眼里好像有怒意。关你什么事。她想,继续子虚乌有渲染。
  曼夕,你帮我看看行不行,我手机里存有他照片的。
  调出上次同事生日会拍的照片,里面有孙亿。
  曼夕看了,说:挺不错的。
  默言说:同事,刚开始接触。只是年纪小了些,不过,反正现在很流行姐弟恋的。
  又一个急刹车。默言说:陆先生,要不要我来开车。
  陆非凡说该死。不知骂谁。
  吃饭。步入厅堂的时候,曼夕抓住陆非凡的胳膊,半偎着进。陆非凡没有拒绝。默言看到曼夕的甜蜜。
  默言挨着邦邦坐,对面是陆氏夫妇。吃几口菜,她突然想,抛掉自己,这真的是个羡煞人的家庭。美丽优雅的女主人,俊逸潇洒的男主人,可爱调皮的孩子。便叹息。
  曼夕说:干什么叹息?
  她笑一笑,说:你们一家真幸福,好好珍惜吧。
  曼夕甜蜜妩媚地看陆非凡一眼,又挨近了些。默言低头吃菜。
  席间,曼夕对陆非凡很亲密,时而夹菜,时而密语,时而轻笑,仿佛有着属于他们不为外人知的秘密。陆非凡对她也很好,反正比对默言好,他甚至一眼未看默言。默言心里泛上酸意而后是怒意。忍住,吃一阵,终于没忍住。
  说:我有点胃疼,我先走了。
  也不管其余人的诧异,跑出去了。
  打车回酒店。订机票。准备下午返。靠窗坐,怔怔想,原来他们还真是有感情的。
  不久后,有人敲门。
  默言去开,门外站着陆非凡。
  默言说:给我送差旅费吗?
  他一把将她抱住,顺手将门带上。
  他说:我只想要你。我爱你。爱得不行。便深深吻她。
  默言有一瞬的错愕。很快理智抵不过情感,也掉入激情。原来,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冷静、坚强全是假的,原来自己也在爱,爱得不行。
  吻得柔情万种,情意绵长。吻得不知时间为何物。终于,陆非凡才抬起头,说:我等你,等你回心转意。
  默言似乎要原谅了。大家能不能理解啊?
  因为爱这个人。
  默言这人投入感情很难放开的。很痛苦。

  24
  默言垂头,不置信地说:我没有抗拒?我是不是疯了?
  陆非凡拥紧她,在她耳畔低低说:没有疯,你还爱我。
  默言抬起头,看向陆非凡深情的眼眸,呆呆说:我怎么还会爱你?可是,是真的,我留恋你的怀抱,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陆非凡喜形于色,猛地抱起她,转了几圈。
  默言抓紧他,说:别转了,我现在已经晕头转向了。
  陆非凡说:晕得不知道回去,永远呆在我身边最好。放下她,眼中泛着点点兴奋,说:我再不会对不起你。
  默言侧头看他,说:你不后悔?曼夕很美的。
  陆非凡说:可是跟你有心的交会。而且,你也不丑啊。
  哦,对我的评价只是不丑啊。
  陆非在她嘴上啄几下,说:很美好了吧。默言,跟你在一起,心才找到回家的感觉。
  默言说:就敷衍我。走到窗边,看外面车水马龙。骄阳似火,天地浸在白花花中,似乎很不真切,正如这不真切的激情。脸上便有迷惘。陆非凡到她身边,揽她入怀,说: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冷落你。上个季度,公司赢利幅度很小。我压力很大。别人高薪聘你,是要你力挽狂澜,我需要周旋很多关系,你知道我,压力反会令我兴奋,但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有时间陪你。我也不愿意把我的挫败告诉你。我希望你看到的永远是非凡的陆非凡。
  默言抚他的脸,说:不要这么累。
  陆非凡按住她的手,眼睛宁静无比,点点头。
  默言想了想,又说:可是曼夕,你为什么跟她有那么多话?
  有吗?
  默言看他一眼,说:那就不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放任自流,你要做得出早做了。你也不能在短期内为她找一张饭票。也许可以,但她也未必愿意。别说我犹豫,有时候,看你们一家三口也挺幸福的。忍不住要祝福你们。复婚,我想也是你考虑很久才决定的,会有你的道理。
  默言,我们三人在一起,并不幸福。我只是要这一个假相的幸福罢了,为了安置曼夕,为了邦邦的成长。但是,既然我可以幸福,我为什么要假象。我的确想过复婚。但那必须有个前提,就是你先结婚,我死心了,我会做,否则会等下去。我不希望我后悔,我更相信坚持。
  默言无语。
  门铃响了,默言去开门,有人送机票上来。默言付钱。
  来人走后,默言说:我待会走了。
  陆非凡说:我看看,什么时候?默言递给他,他接过,双手一撕,扔进垃圾筒。
  默言叫道:你毛病,显得自己有钱啊,不行,可以退票改签的啊。
  陆非凡道:我是挺有钱的,我也没把握说得动你退票。从现在开始,你陪我,陪到明晚,我送你回去。
  默言愣愣看他,说不出话。
  陆非凡拍拍他,说:别跟个小白痴似的,嘴张那么大,想去哪里,带你去。
  默言说:邦邦呢?
  陆非凡说:别提邦邦,又让我觉得我在你心中甚至不及个小孩。我要过两人世界。
  默言说:我想继续说服邦邦。
  陆非凡说:还不明白吗,我只是找个借口见你。邦邦愿意呆北京,就北京吧。
  默言说:那不行。你在上海,也许会定居下去,邦邦何必跟你两地分居。
  陆非凡说:做我夫人吧,你也到上海。
  默言摇头,说:我的工作很不错,我不想失去,更不喜欢做全职太太。当然,我也没考虑嫁给你。爱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婚姻很现实的,也很麻烦,我不想丢失自己,去迎合你。
  有一阵子,两人沉默。
  默言说:不要难过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挺现实的。此刻,我只想说,我真的在不知不觉中爱你了。分手了也爱。挺倒霉的,爱上你。
  陆非凡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默言,你爱我,没有比这更令我高兴的。便又吻她。
  默言贴紧他,轻轻说:我不要曼夕跟你住一起。说着,脸红。
  陆非凡抚她的红晕,说:傻瓜,没有。我不敢了。又狡猾地眨眼,说:你是不是在暗示我?
  默言嗔道:你,我——
  陆非凡将她抱到床上。趴在她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默言脸更红,闭上眼睛。
  陆非凡坏坏道:为什么要闭眼睛?觉得我会很难看?
  可恶。默言一拳击过去。很软,被捉住。陆非凡说:先共浴如何?
  默言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小潮。
  你在哪里啊?小潮声音惶急。
  默言不好意思说在上海,只说:什么事啊。旁边陆非凡在脱她衣服,裸露一块,便吻一下,弄得默言呼吸有些不大正常,又得压抑,痛苦万分。
  小潮说:杜铭,出事了。你快到北京医院来。
  啊?什么事?默言用手推陆非凡。
  小潮嗅觉还挺敏锐,说:你旁边好像有人,你是不正在——不管了,总之,你必须去医院,杜铭可能有生命危险。十万火急。说着挂电话。
  默言惊了一下,裙子已被剥掉,只剩内衣。他正抚弄她的酥胸。默言呼吸急促起来,陆非凡将她压倒。
  默言喘着气说:我得回去。
  陆非凡说:待会。
  默言说:杜铭出事了。
  陆非凡道:不许在我面前关心别的男人。堵她的嘴。
  默言推他,说:真不行。
  陆非凡说:天哪,你不要老是烧起我的火又不熄灭让我自焚而死吧。
  默言说:这次真对不起啦。套衣服,拿起包,说,我买最近的班次走。
  陆非凡痛苦地望着她。默言上去吻他一下,拍拍他的脸,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出突然。一定弥补你。飞奔出去。几秒钟后,又折回,说:别忘帮我结帐。
  陆非凡那个气啊。
  默言四点多回了北京,离小潮的电话过了3个半小时。匆匆赶到医院,拨小潮电话。知道在手术室,又赶过去。
  手术前围满人,均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走过的人都嘀咕不知里面哪个领导动手术。默言也充满疑惑,前后张望一阵,被小潮在身后拍了一下,说:才到啊,是杜铭做手术。
  小潮眼睛肿得像核桃,感觉哭过至少一小时以上。默言忍不住道:他到底怎么了?
  小潮说:杜铭前不久被绑架了。绑匪向他们家勒索100万。杜家报警了。警察乔装去营救,不知怎的露了马脚,结果人家撕票。虽然救下来了,但是,但是满身是血,惨不忍睹。
  啊?默言目瞪口呆,怎么电视上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她身边。愣了一分钟,才蓦地抓小潮衣襟说:有没有事,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正在等啊。小潮说:我心里慌的很。真害怕。
  默言握住小潮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跟自己一样,冰冰凉。
  手术据说已经持续四小时。还在进行中。人群乌泱泱一堆,却没什么声息,只有间或的抽泣声,来自杜铭妈妈。默言知道那些达官模样的均是杜铭爷爷和父亲的部下。透过人群,看到杜铭的父母亲戚在最靠近手术室的蓝色塑胶椅上坐着。杜铭的母亲在抹眼泪。时间一点点,过得极慢无比。
  又两小时过去,车子才推出来,众人皆围堵上去,问情况。默言在人群后,但也能听到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众人皆松了口气。却又听医生说:可能有些后遗症,譬如,腿神经坏死,不能走路。
  又是一片死寂。杜母道:有没有办法治愈。
  医生道:能活命已经万幸。知足吧。
  车子推向病房。人群渐渐散去。
  默言看小潮怔怔地,说:能活着就应该高兴嘛,还有也许通过练习也可恢复神经呢,不一定的。
  小潮惶恐,说:他要知道自己残废了,会很难过的。
  两人本想去病房,但重症监护病房是不允许人进去的。外边,人很多,都在安慰杜铭父母。默言也想不出什么话劝慰,就跟小潮走了。
  三天后,跟小潮去,杜铭还在监护室。问护士。护士说:情况满稳定的。再过几日就可转去普通病房了。
  又几日,默言下班后去。小潮因上夜班,不能成行,只嘱咐默言代为问候,并要将详细病况告诉她。
  默言在医院门口买了束马蹄莲。纯纯的马蹄莲,看上很清爽。默言知道杜铭喜欢这样的花。他曾送过她。
  问到病房。是高干住的特护病房。敲门的时候,默言有阵忐忑。
  杜母在里面,看到默言,有些惊诧。默言道声伯母好,说:我来看杜铭。
  杜铭在睡觉。睡得很不安宁,眉头锁着,似乎周身痛苦。默言也忍不住痛苦。轻声问杜母,说:他情况怎么样?
  杜母说:很稳定。叹口气说:以后腿会有问题,他受不了。都是我们害了他。
  默言说:应该有办法治疗吧。
  杜母说:正好在关节上,没有截肢算不错了。
  默言沉默,过一会,说:伯母,你不要担心。没有截肢就有希望的。而且,就算走路有问题,他也能好好生活的。
  杜母说: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说得轻松。他很爱面子,对他是个打击。又说:如果你还是他女朋友,他残废了,你会要吗?
  会的。默言毫不迟疑。
  杜母说:因为你们分手了。
  默言说:小潮也会的。
  小潮?
  默言说:其实,杜铭和小潮在交往。我同事。
  杜母说:真有你的,你不要了,弄个替代品给他,杜铭就找不着女朋友吗,残废也会有人抢。以我们杜家的地位身份。
  默言讷讷道:我,不是我介绍的——却也不能多作解释。
  杜铭似乎是被吵醒,嘴巴先动了动,而后睁开眼,茫然盯了天花板,而后叫:妈——
  杜母凑过去,说:默言来了。
  杜铭像打了个激灵,连忙扭过头,看到默言,脸上涌出孩子气的笑。说:默言,你来了。
  默言走近,说:还疼不疼?
  杜铭说:不疼。
  默言说:骗人,你睡觉还皱眉呢。
  杜铭不好意思地笑。
  默言说:小潮也想来,可这几天走不脱。
  杜铭点点头,说:你来就好了。
  默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反是杜铭说:默言,你最近好不好。
  默言说好。
  杜铭说:你骗人。
  默言笑,说:不许学我话。我真的很好。
  杜铭说:你跟陆非凡和好了?
  默言没说。
  杜铭眼里闪出一丝忧郁,低低说:我没有希望了,对吗?
  默言不忍伤他,但更不能给他希望,只能说:杜铭,你的希望不在我身上,你肯定会幸福的。
  杜铭失望地说:幸不幸福,我知道。不过,无所谓了。脸上很萧索,说,我的腿坏了,即便你愿意,我也不会的。
  默言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路难看一点罢了,没人介意的。
  杜铭说:默言,只有你不介意,我知道。
  默言面对他的信赖,心里沉了沉,说:不是的,都不会,小潮也不会。
  杜铭叹口气,不语。
  默言回到宿舍,将杜铭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小潮,末了问:小潮,你不会介意的,是吗?
  小潮却令默言失望的沉默。过几分钟后,抬头问:严重吗?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必须依赖辅助物走路?
  默言勃然大怒,说:你不是爱他吗,你难道不能直截了当告诉我你不介意吗?
  小潮低声说:如果他爱我,哪怕一点点,我也不介意了。但事实是他一点点都不爱我,所以我介意。我干吗要跟一个不爱我又有残疾的男人一起啊。
  你——默言恨不得掴她一掌,厉声说:跟你说别惹他的,不喜欢别缠他。
  小潮说:我没惹他,我努力去爱他,可是他冥顽不化。他跟我在一起的目的,只是谈论你。我快崩溃了。他跟你是一样一根筋的主。
  默言说:求求你,小潮,爱他吧,他现在很需要爱。我都会开窍,他也会的。
  小潮嫣然一笑,说:我可以再试试,但是我的期限是一个月。我不能在一个男人身上花太长时间,会耽误下一个目标。我的青春已经不多了。
  小潮,告诉你,三心二意永远不能找到真爱。相信自己内心的感觉,种上去了,就好好灌溉,让他发芽、开花、结果。我都放弃原则原谅陆某了,因为觉得爱很不容易的。
  好吧。小潮脸色很凄楚,说,想不到输你输得那么厉害,陆非凡、杜铭。以前为你打抱不平,现在唯有嫉妒。
  嫉妒什么?默言苦笑,我现在山重水覆疑无路。
  回到自己房中,忽然想起几天未与陆某电话了,应该跟他说说杜铭的情况,就掏手机。拨。对方正通话中。放下,电话却进来了。
  陆非凡说:刚与谁通话哪?
  默言说:你喽。两人居然同时拨。
  陆非凡说:我跟曼夕扯清关系了。我为她联系了一家剧院,安排她一份工作。房子也过户给她了。她可以自食其力了。
  默言说:曼夕肯?
  陆非凡一瞬沉默,说:不肯。但是我心意已决,离婚了,就没有责任和义务养她。她应该清楚。
  默言说:你放心她吗?
  陆非凡又沉默一瞬,说:老实说,不太放心。
  默言说:看来你应该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陆非凡说:别讽刺我。
  默言说:你真觉得她幼稚不堪到不足以生存。
  陆非凡说:有些事情很复杂。
  默言说:你还是挺有感情的。
  陆非凡急道:别误会。曼夕她是很任性,会做一些事。
  默言说:是吗。还是撇不下吧。杜铭腿有点问题,我也很心疼,我不知道他承不承受得起。
  陆非凡说:你好像在报复我?
  默言说:恰好出现差不多的事,我看你怎么解决。
  陆非凡说:对不起。
  默言说:不用。我们现在都是自由身,都有选择的自由。让时间证明一切了。
  挂了电话。默言到窗口。快到中秋,月亮大如圆盘,清辉入室,莹采纷呈。默言伸出手,置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却什么都看不见。
  月色在似与不似间。
  感情也在晦暗不明中继续。
  陆非凡大概又要招骂了,但是如果看到结尾,会对他有所了解。

  25
  小潮去探视杜铭回来,钻到默言被窝里,说:杜铭精神很不好,他一句话都没提他的腿,但是我知道他很介意。其实换了谁都很介意。我也会。叹了口气,又说,他一直想靠自己能力做事,这之后,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如果不能,他真的很可怜。活着没有自我,连爱情也没有。我自己呢,我不知道是同情他,还是爱他。
  默言说:无非是有些脚疾,怎么做不了事。
  小潮说:社会是势利的,好手好脚的人多着呢,如果有单位接收他,也是因为他老爸的缘故。
  默言说:不是都这样的。
  那就试吧,让杜铭一家家试,试得头破血流,颜面扫地。
  沉默。死寂一样的沉默环绕在两人之间。过一阵,小潮说:陆非凡不是要复婚吗?你跟他又怎样啦?如果不行,重新掉头吧,我忍痛割爱,其实,我是不想看杜铭痛苦,可是能抚慰他的只有你。
  默言说:小潮,你很爱他,不要轻言放弃。
  小潮说:我的耐心很有限,没有希望的事我会及早收手。
  默言手机响。抓过来接,是王曼夕。
  曼夕说:默言,你又反悔了?
  默言说不出话。
  曼夕说: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如果舍不得当初就不该装的。我不习惯上班,不想做事,我想和非凡在一起。如果没有他,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默言说:你们离婚了。
  曼夕说:你要不打扰,我们就复婚了。邦邦是我儿子,你不能跟我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有这么好心,完全是为非凡。
  默言静静说:我不想争。你不要找我,你找陆非凡,主动权在他手里。
  曼夕说:默言,真的求你,将非凡让给我吧。我交过很多男人,只发现非凡好。有责任心,重情义。
  默言说:我不会给陆非凡压力。你有你的优势,好好争取。抱歉,我要挂机了。
  挂完电话,小潮杏眼圆睁,说:你好怪的,怎么跟情敌说好好争取的话。要我就说妄想。有点自尊好不好。
  不知道,我也许有点累。默言说,有时候,觉得曼夕挺可怜的。要依附男人生存。可是男人也挺喜欢这样的女子。
  得,现在男人才精的很,恨不得女人一方面在外面赚大钱一方面在家里俯首帖耳作小女人状。
  默言笑,说:回去睡觉吧。
  小潮说:跟你睡了,心里空落着呢。回自己房间,就想起跟杜铭喝酒的时光。他坐在椅子上斯斯文文,安安静静,茫然地说着什么,眼睛里总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说实话,我有时候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是他那副模样打动了我。
  默言说:记不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跟各种各样的男人打交道,因为他们中总有一种细节能打动你。真的打动你了。那是爱。
  默言嘴角漾起笑,恍惚想以前,她和杜铭手牵手散步,她也曾喜欢过他斯文安静的样子;喜欢他轻柔如梦的呼唤她,默言默言默言——仿佛还在耳畔,却已经像老照片,隔了太久的风尘。她无端惘然,止不住叹息。
  杜铭打电话,让默言去医院的时候,默言没有拒绝。
  下了班去的。杜铭一个人在房间。看到默言,露出安宁清澈的笑意,说:你来了。仿佛等一个亲人的回归。
  怎样了?今天好不好?
  今天很好。
  默言坐一阵,说:削个苹果给你吃。
  杜铭说好。
  默言削。杜铭忽道: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时光。默言,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在一起时,连空气都像水一样。
  是的,水一样的温柔。默言觉察到了,曾经她贪恋这样的感觉。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向激情缴械投降。激情是火一样燃烧的东西,是不是不若水的长流?
  不知道。她晃晃脑袋,也许只是自己太累,爱的纠葛让人累。
  默言将苹果给杜铭。杜铭说我们分吃吧。默言说:我不饿。杜铭说:又不是要让你吃饱。
  默言觉得杜铭这个时候特乖,就笑笑,说好。分了两半,一人拿一半吃。将苹果咬得咯嘣响。
  吃完后,杜铭说:推我去下面转转吧。
  好。默言将他扶到轮椅中,说:秋高气爽,这几天北京天气可好了。天特别蓝,二环边的银杏树都金黄了。
  杜铭说:等我好了,默言,我们去看红叶。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要去看红叶的,可那时,我,我忙着做事。我想弥补你。
  默言惆怅说:现在不需要了。
  杜铭说:让我还一个心愿。
  默言说:再说。
  将杜铭推到病区花园。黄昏时的阳光正在收缩,有些微的风,吹下落叶片片。
  默言问:冷不冷?
  杜铭说:还可以。
  默言说:温差很大的,我疏忽了。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杜铭身上。杜铭转首看她,眼中有褐色的温情。他说:默言,你会冷的。
  默言说:我身体很棒的。我喜欢运动吗,抵抗力特强。
  杜铭将衣服拉到鼻端,说:熟悉的味道,只是久违了。
  默言愣愣,说不出话。
  杜铭又看她,说:默言,为什么,只有跟你在一起,心才这么安宁?
  默言惶急道:不是的,你要走出去。
  杜铭萧索地笑,说:默言,别怕,我不会纠缠你,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能将我看作朋友,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
  默言又愣住,心里五味杂陈。推着轮椅碾过稀梭的落叶,转了几圈,说:冷了,回去吧。
  进病房,杜母在。默言笑笑,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对杜铭说:我走了。
  杜铭依恋地看她,却说:早点回去吧。
  默言点点头,也对杜母打个招呼,说走了。
  杜母一反以前的犀利神色,说:有空多来吧。
  默言一愣,愣过也转身出去了。出了医院大门,默言觉得今天精神恍惚,好像忘了做什么,掏出手机,给杜铭发短信。
  杜铭,要振作。上天给你一点磨难,是要看你战胜它,而不是跨掉。你会站起来的。我相信。
  杜铭很快回她:我会的。我希望有一天,能令你骄傲,为我这样的朋友。
  清明洒脱,这样杜铭值得她喜欢。她含了笑,说,我现在就为你骄傲。挫折有时候比温床好。
  跟陆非凡的交往,还只靠电话联系。电话一般一周两三次,不算太过频繁。
  陆非凡实在太忙,他没有大段时间褒电话粥,他有时间的时候,默言大概已经睡了。默言的确很想念他。晚上一个人没有出息地想。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如自己这般痴。她也不知道这份交流不多、没法培养的感情会不会被时间和空间冲淡、稀释、而后蒸发。
  为什么总不确信?又指责自己。但是两地分居,外加曼夕的纠葛,的确不容乐观。
  上次电话,她打算放弃矜持,撒撒娇,打过去的时候,他在应酬。周围很嘈杂。她一下子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情。
  在忙吧。她说。
  他说:哦,我出去接。
  她说,真的不影响你了,挂了吧。
  他说:真是贤妻。
  她苦笑,要挂。
  他踌躇,说:正想跟你说,曼夕不肯去上班,还是,还是时常来找我。不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
  她心里忽然有点凉,像心上猛然被人泼了碗水,他与曼夕怎么样,她能体谅,可是别人的?他们三人,究竟谁是第三者,在别人眼里,恐怕是自己吧。
  怎么不说话。他叫。
  她说:我能说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有意见,我会尽快处置。给我一点时间,我带她参加一些活动,只是希望她能找到——
  她笑,说:不用费心,她要找的人就是你,有责任心,重情义,她不是笨女人。陆非凡,要不算了。
  哎,你别威胁我,我会被挤得焦头烂额的。
  她说:你觉得我威胁你吗?真的不是,我不喜欢纠缠不清。我也不想你难做。
  默言,别这样,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我需要时间。
  时间,好吧。你用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她和他也就是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的感情不是她要的。她忽然有些后悔跟陆非凡的开始,如果没有那夜莫名的吻,她和杜铭牢牢地走在属于他们的甜蜜路上。
  为什么被抛到这个人的怀抱,现在不死不活,挣脱不了。默言恨不得撞墙。然而,就是莫名的爱,莫名的受苦。
  陆非凡打电话告诉默言在北京的时候,默言正扶杜铭练习走路。
  默言将杜铭搀到一棵树下,让他扶着树干,安顿好后,才接电话。
  干什么呢,半天不接。陆非凡叫。
  默言看了看杜铭,说:我跟杜铭在一起,他在走路。
  陆非凡说:你这么积极做什么,小潮呢?
  默言说:杜铭是我朋友。
  陆非凡酸溜溜说:哦,朋友,什么朋友。
  默言说:直说,什么事?
  陆非凡说:打扰你们了,你火气似乎很大?
  是很大,小气鬼。
  陆非凡说:过来吧,我在京伦饭店。
  啊?默言惊呆。
  陆非凡说:这个表情,我想象得出,也很满意,马上过来,否则我吃醋。
  杜铭在旁边静静说:陆非凡吧,你去吧。
  默言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扶你上去。
  杜铭摇摇头,说:我还练一会,我妈很快来了。
  默言说:那,我走了,你小心些。
  走了几步,止不住跑了起来,恨不得插翅过去。
  敲开房门,陆非凡一把抱住她,说:让我看看,变啥样了。
  默言说:总不会多长一个鼻子。
  陆非凡说:难说了。先验验口腔味道纯不纯正,有没有被人侵犯。
  默言嗔道,好过分。话未完,被夺了吻。
  缠绵一阵,陆非凡道:来不及了,有个活动,跟我一起参加。
  啊?默言说,什么活动啊,我就这样去吗?
  就这样去。
  默言拗不过陆非凡,去了。在人民大会堂,十大青年企业家的颁奖典礼。陆非凡是其中一个。
  看陆某风度翩翩地领奖、演说,是很享受的事。他步态从容,语锋机智,逻辑缜密,又暗挟激情,一时风头无两,驳得掌声阵阵。末了,他说:做事业很不容易,因为会顾此失彼,我经历过不幸的阴影,失衡的家庭让我一度乖戾、偏执,将我从这些阴影中带出来,给我以宽宏平和心态的是我现在的女朋友默言,借此机会,我想对她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也许我们还有很多风雨要走,但请相信我爱你。
  默言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痴愣。
  现场直播。陆非凡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爱和承诺。
  他向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还在发愣。
  傻瓜,不要幸福得手足无措。他笑着说。
  她回过神,轻吼:谁幸福,你让我怎么做人。
  他拉她的手,不再说话,等典礼颁完。
  出去的时候,默言说:你太张扬了,这种场合。
  陆非凡说: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你真的改变我。
  开车。开了一阵,默言说:哎,你这要去哪?
  陆非凡说:月亮真好,兜兜风。
  默言说:拜托,哪有月亮,倒是风很大啊。
  陆非凡说:你就是我的月亮。
  默言嘟哝说:说情话的水平越来越下降了。
  陆非凡说:是嘛,情话还分等级,最高等级是哪一种,最肉麻还是最含蓄的。
  插科打诨一阵,默言发现陆非凡过了西直门,走西外大街,竟是去动物园的方向。
  忍不住说:那边有好吃的餐馆吗?
  陆非凡说:有点耐心吧。
  不多久,车子在展览馆停下。陆非凡说到了,下车。
  啊?默言一脸惊讶,看着展览馆上那颗闪烁的五角星和里头黑魆魆的楼宇,说:搞什么鬼。
  陆非凡将她身体扳过来,说:看这边,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一个易拉罐把你撞到了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从此改变。默言,缘分天注定,我总算领教。
  默言心里也荡起细细的柔情,说:恩,真好。
  陆非凡突然从车后备箱捧出一束艳红的玫瑰,给她。而后从兜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
  他轻拥她,说:我爱你,亲爱的,嫁给我吧。
  默言侧脸斜看向他,若有所思。
  他拍拍她冰凉的脸,说:哎,别这样看我,我很紧张的,拜托,快答应我,要不听听我的心跳。
  默言缓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求婚?好失望啊,怎么一点都不浪漫。
  陆非凡说:废话少说。竟抓住她的手,直接将戒指套在她指上。
  强盗啊。默言叫道,强买强卖,哪有这道理。
  陆非凡拥紧她,说:就这样,不接受,把你捆住也要套上,是我的,不许逃,知道没?便深吻她。
  过一会,默言说:我今天没有抗拒你的能力,因为太高兴了。
  陆非凡又邪起来,眯着眼说:真太好了,不要抗拒我啊。
  默言脸红,说:不许胡思乱想。
  陆非凡说:哪里胡思乱想,正大光明的想。我的太太。
  默言连忙钻到车里,说:我很饿啊。
  吃烛光晚餐,喝红酒。酒精和烛光一同将她最美丽的容颜荡漾出来。
  默言觉得很幸福,此时此刻,和爱的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想,唯愿这甜蜜长存。
  饭后,回陆家。陆家已荒芜许久,屋子里游荡着一股尘土气。陆非凡将窗户打开透气。默言找了块布抹灰尘。陆非凡上去夺过她的布,说:傻瓜,就不知道轻重,把被褥铺一下就可以。
  那个——默言垂头,却去了卧室,这样美丽的时刻,为什么不做些更美丽的事情?然而煞风景的事总是在心情最好的时候发生。
  陆非凡手机响。这个时候响在空寂的房间里,让默言陡生不祥之感。
  陆非凡接。是曼夕。曼夕语词幽怨。说:我看到了,你还是选择了默言。我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非凡,谢谢你,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不懂得珍惜。恩,我走了,祝你们幸福。
  等一下,曼夕,你别做傻事。我马上回来,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一定要等我。陆非凡急躁地吼。
  而后给助理打电话,让其马上去盯紧曼夕。
  再面对默言。默言在房门口,说:真不巧,这回是你的事。
  陆非凡点点头,说:对不起,默言,这个时候要走。曼夕可能会出事。
  去吧。我不留你,因为留也留不住。她还有东西会牵动你。默言说。
  默言。陆非凡神色很踌躇。
  默言说:快走吧,你心里其实已经决定了。
  好。我亏欠你的我记着。陆非凡说着转身。
  默言看陆非凡的背影,知道曼夕绝对不会有事,知道陆非凡的心里总有一个抹不掉的牵挂,也知道自己决定摘下这枚漂亮的戒指。
  默言在陆家收拾,擦洗,拖地,明知没有用。就像自己的付出,很多,但也是没有用的。她需要纯粹和全部,而他不能给予。她需要明媚与干净,他也不能给予。就这样吧。
  午夜的风哗哗从窗子里涌进来,清凉无比,清凉是比火热更舒服的感觉。
  几小时后,家里焕然一新。默言看了表,正是凌晨一点。她陷在沙发里,像一只慵倦的猫,凄楚地环顾这个家庭。
  这个家慢慢生动起来,在她的想象中,邦邦满屋子穿梭,掷下一地喧闹;她在厨房烹饪,油炸的声音分外热闹;而他在客厅看报纸,有阳光施施然踱到报纸上。一个明亮、温馨的家庭。然而——
  默言叹气。看手上的戒指。钻石细碎的光芒会永恒,而爱情不会。爱情不是赤裸的,需要保护。
  她摘,很紧,想必很合适,摘了很长时间,再合适也摘得下。她放到茶几上。戒指滚动了一下,在几上撞出清越好听的声音。
  她站起,关上门,走了。

  大结局
  陆非凡赶到家里,发现曼夕蜷在沙发里睡着了。发丝掩映后的容颜安宁无比,一抹笑隐藏不住地浮出来,凝固在脸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都没发生,却在威胁她。这样的威胁他不是第一次领教。
  他看到血。多年前的血,从手腕渗出来,沿着浴缸边沿蛇一样游走。她躺在血水中,脸上有报复的快感。
  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不懂好恶,只以自己喜怒行事。他本不该去招惹她,但是一如别的男人,他动了凡心。
  陆非凡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仿佛看到自己初见她时迷失的脸。这个女人,我要得到。当时他对自己说。同时轻蔑地掠过她身旁年过半百大腹便便的某企业老板。
  曼夕这样的女人并不难得到,在他的胃口还没吊起的时候,她就向他所赠送的名车名表投降了。她邀他进屋,细细打量他,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的价值,而后说:我喜欢你的眼睛。但是,你有钱吗?他说: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得不到。我还年轻。她大笑,笑得风生水起,说:恩,很有气魄。想和我做爱是吗?他对她的直接略感惊讶。她已经宽衣。而后皱眉说:愣着做什么,男人的终极目的我很清楚。
  他第一次与她做的时候,忍不住叹息了下,哪怕摆个姿态迂回一下也好啊。她完全有资本这么做。但是——不错,她的身材很曼妙,肌肤很盈润,技巧也很娴熟,然而,的确是缺点什么。在最初纯生理的兴奋结束后,他懒洋洋起来,敷衍了事。而后冲澡走人。如果不是她后来找他,告诉他怀有她的孩子,也许这个女人也只是像他其他有过性经历的女人一样,在时间的沙砾中,埋葬。
  他很惊讶,听她诉说完毕。她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只想与我玩玩。眼里闪着幽怨。又看向她,嘟着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他说:最近太忙。她睁着明澈的大眼睛,坦然说:我爱你,我想生下你的孩子。他彷徨一段时间后,与她结婚。
  之后,他知道所谓的孩子子虚乌有。问她怎么回事。她撒娇说:是没来例假嘛。我以为有。没有孩子的话,你就不要我吗。他难以对她发火,而且也无必要,因为已经结婚。就过下去吧。
  他们没有太多交流。一方面,他很忙。忙着为她制造钞票。另一方面,她也很忙。忙着玩。她对奢侈品有狂热的喜好。这给他极大的压力。跟她在一起,恨不得随身携一个印钞机,哗哗给她造币。她对男人跟对奢侈品一样也有狂热的喜好,喜欢别人为她争风吃醋,喜欢逗弄折磨为她发傻的男人。婚姻对她并没有约束力,这令他极为尴尬。然而,每每想指责时,面对她无辜的眼神和娇嗔的口吻,便什么也说不出。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被捂在手心疼的,就是要被小心呵护的,你能说什么。
  他们之间有什么?有点印象的恐怕只有做爱这样完全凭了生理的运动。只有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心灵的介入也可以兴奋的。
  但是心灵呢?长期闲置在那里,积满灰尘。
  陆非凡恶狠狠抽一口烟,看到自己满肩的压力和满身的疲惫。那些日子,夹在中层,做得好全是别人的功劳,做得不是全是自己的罪过。陪着笑脸,损耗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爬。这些东西,她看不到。她也不需要看到。追逐她的男人成堆扎。她背着他跟过谁他几乎无法知道。他后来也厌倦知道。
  他想离开她。在将她从一个男人手中拉回来后,他说:离婚吧。她不置信地看他,而后笑,说:开玩笑吗?他说:你不适合我,我也无力养活你。她看他,眼神从犀利到柔软,而后滚下泪珠,说:我爱你,非凡,我只爱你,跟他们都是玩玩的,你又不陪我,闲着无聊嘛。别吃醋了好吗。
  他忍住原谅她的冲动,说,我考虑很久了。
  她斜看他,冷冰冰说:你会后悔的。
  第二天上班时,接到她电话,她说:好吧,我让你称心如意。他感到不大对劲,赶回家,发现她倒在血泊中,脸上有凝固的快意的笑。
  她救醒过来后,笑着说:是不是后悔了?她的笑依然很纯真,可是他的心很寒。
  她还是个孩子,很任性。除非她抛弃,没有人可以抛弃她。
  自杀过后,她沉默过一阵,说,我发现我爱你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他恰巧也渴望一个家,渴望孩子的出世弥合情感的缺憾。于是就有了邦邦。她的确乖过一阵子。那段日子,成为他和她弥足可贵的记忆。她很好奇地逗弄孩子的小手小脚,为孩子丰富的表情一惊一乍。她坐在阳台上托着腮等他回家,看到他,就在楼上蹦跳呼喊。就餐时,她坐在他膝上,跟他一人一口,吻是他们的甜点。晚上,她在他怀里诉说阴郁的童年记忆以及对男人的痛恨,他万般怜爱。那阵子,他觉得是永恒,她小小的改变就令他无比幸福。只是好景不长,他为了转折中的事业必须去国外。走之前,她很留恋,拉他的衣角,说:不要走。他说,我必须把最好的给你。她说:恩。可是我会跑的。他说你敢。
  但是她真的跑了。在他开始依恋她时她终于放开了他。但是有邦邦。邦邦是这场婚姻遗留的苦果。之后他兼顾为人父母的责任,又要为事业拼搏。他的苦楚与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酗酒。虽然知道自己不擅喝,但是酒能令他宣泄,令他产生幻觉,令他得到虚幻的慰藉。酩酊大醉中,曼夕变得善解人意,变得温柔贤淑。他的女人,只有这个人是她的女人。曼夕,不要走。他说。曼夕,我爱你。他说。可是,是真的曼夕吗?
  陆非凡将烟蒂掷掉。看着沙发上这个熟睡的有着精致如洋娃娃般面容的女人,她是谁?她跟他有什么?
  却真真实实纠缠在他的生活中。
  她一无所有的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重新得到他。他可以想象,她开着门,假装与他通话,以此令默言误会;她勾引他,令他们决裂。而后追到公司,逢人必自称他太太,并约会小报记者,散布复婚的消息。他很被动,下逐客令。她笑着说:我只想爱你。你如果不想我爱你,只有一个方法……她威胁他。也真的做,拿过水果刀,往手上扎,鲜血淋漓。他夺过。她依偎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说:不要怕,只是爱。我只是想爱你。苍白的脸色有血一样燃烧的红,波光粼粼的眼神妩媚地跳荡。妖娆的美,像凡高笔下扭曲的向日葵。血滴滴哒哒染红他的衣服,她却毫无痛楚。而后伸过手,吮血,边吮边偷觑他,说:非凡,你知道的,我不怕血,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在她身边。好多好多血,我看到好多好多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我当时很兴奋的,用指头蘸了舔。有点腥……
  他是在她第一次自杀后知道她的身世。父亲越轨,母亲抱着她找上门,而后当着他们的面,决绝地用刀片结束了生命,那时她1岁,被扔在血泊中。生命的残酷和阴冷,早早镌刻在她还不发达的脑海里。
  血,是很诡异的东西。灿烂、疯狂,极至的美与极至的丑。我喜欢,我喜欢一切破碎的东西。她说。他打了个寒噤,却又无法不沉迷。
  她对他永远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她的放纵,她的纯真,她的妩媚与冷酷,她是双重的人,熟练地游走在两极。他不该惹她,但是一如其他男人,他同样被俘获。
  背叛默言的那晚,她柔软的躯体贴着他,身上如烈焰般炽热。他无法抗拒。无法抗拒的不是肉体,而是那种隐秘的吸引力,或者说内心对她的怜惜。
  真的是疯了,这个女人,是他的桎梏,他不爱她,却要为她缠绕。将自己扔进地狱为她活。
  念及此,陆非凡心如刀割,与此同时追念那一抹灿烂的光明。
  闭了闭眼,便旋转出另一个女人的全部。她将他从黑暗与寒冷中拉走,她给他和邦邦带来欢笑,她将家变得生动和明净。她的手指在他发上穿过,她身体的幽香在他鼻端围绕,她家常亲切,普通温暖。淡淡的笑,淡淡的美,他暴躁郁积的心如被春风抚过,瞬间安宁。他知道是爱了,心有回家的感觉。只有爱才会赋予这些。活了这么久,终于遭遇爱。然而为什么,生命总无法完美。
  他突然意识到他要失去她了,在求婚之夜从她身边走开,为另一个女人,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原谅自己。在这个冰冷的早晨,他意识到他跟前妻的纠葛远不能爽脆的斩断,而她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展开另一段灿烂的完美的爱情。他不应将自己的湿气和阴影带给她。唯一能庆幸的大概是他还未去玷染她。
  他展开一个痛苦的笑。掏出手机,手突然哆嗦了一下。他镇定了一会,拨电话。
  她没有犹豫就接了。
  他说:对我很失望是吗?
  她没有说话。他听到听筒里的风声。她居然在外面。风声很大,似乎在哭泣。他心底慢慢渗出一丝阴气。上升、缠绕,终于织成漫天乌云。他想抖落,却抖不掉。于是听到她静静地说:我把戒指放在桌上了。谢谢你曾爱过我。
  电话断了。他在空虚中。空虚中却有另一个女子均匀流畅的呼吸声。
  他忽然暴躁起来,想将她从他的生命中扔出去。走到她身边,心开始抽搐,缩成一团。他连忙开门跑出去。似乎想挽回什么。但是晨曦已经在天边蔓延出来。时间不可逆转的过去,不会回到曾经的某刻。那一刻,她爽快地让他带上戒指,她抱着花冲他笑,她的脸在烛光中娇艳无比,只为他一人绽放。
  幸福与他擦肩而过。对着他,露出半抹嘲讽的笑。
  他瞬间好像失去支撑,猛然摔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默言坐在单位食堂等候开饭,时间尚早。她静静地坐着,面颜有一种坚定。她靠着椅后背,双手枕着后脑勺,朝高处看去。视线却没有落脚点,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是的,幸与不幸只有几步距离。有时候不是选择的问题。是命运。
  想到命运,她心里仿佛安定一些。
  等。虚无是如此实在。好像就是眨眼之间,食堂就喧嚣起来,充满了声音。有人的地方总是有很多无用的噪音。默言在网一样的声音中站起,给自己打了很多吃的。馄饨、肉饼、豆腐花、油条、鸡蛋。一点点吞掉。吞到胃要爆炸。很快胃痉挛,她急促地跑到洗手间,眨眼间,刚下去未及消化的食物倾泻而出。若喷水一般。苦味、涩味、腥味一齐涌来,将她包围。
  程默言,还没准备好就不要猛吃。这是教训。对自己说。
  漱一下口,觉得清爽多了,貌似可以正常工作。便移步去办公室。
  8点钟,在座机上接到了她深爱的男人的最后一个电话。此后,她知道他们完了。
  陆非凡坐在办公室空阔的旋转椅上,面朝墙壁对电话那头那个深爱的女人说话。他知道每说出一个字,就离那个女人越远。远到烟雾迷离。万劫不复。然而,必须一字一字将它吐出来。短暂的沉默后,他说:
  一切无可挽回。我知道。我知道此刻你爱我,正如我深深爱你。但是你必须放弃我,我也必须接受这样的结局。幸福给了我半个笑脸,而后翩然离去。我以为,一个易拉罐可以改变命运,原来不是,改变命运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契机,而是性格。
  在你身上,我知道什么是爱。谢谢你在我心上投上阳光,此后我会善待与尊重别人。我很抱歉的是在你生命中不负责任地穿过,没留下期待,只留下伤害。我不想增加你的困扰,我会彻底退出。你还年轻,你生命中的爱情终将会灿烂而明媚的盛放,终将会有人去逼出你生命中最璀璨的一刻。很不幸,我没有这个运气。但我相信,我会看到。默言,你很美丽。我很喜欢,也很不舍。只是所有一切都只能在记忆中重现了。我知道此后我的人生会很灰暗。但那就算是惩罚把。我会永不懈怠地以事业做支撑。其实工作没有意思,我只是寻一个生活的方式,如果身体里没有拼搏的血,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
  默言,你在哭吗?不要哭。不值得。你要想陆非凡这么老了,又有孩子的负累,又有过婚史,不纯洁,外强中干,没什么意思的。你很出色,像陆非凡这种自命不凡的人都无可救药地爱你,肯定还有比我年轻比我优秀的人喜欢你,爱上你,给你一份纯洁透明的爱情。想起来,真的很嫉妒他们,但是,又不得不祝福你。
  我爱你。默言,说完这声后,下次见你,就不再是爱人的关系……
  陆非凡哽住。随手将手机扔到地上。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居然也会流泪。即使在最困厄的时候,他都没有泪。但是今天他为默言流泪,为那个将消逝在他生命中的女子。他如此痛楚地爱她。
  陆总,美达的老总已经来了。助理过来提醒。
  他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眼泪已经收回。他无表情地坐了一分钟,站立起来,步履稳健。他又在他熟悉的轨道上,无论好不好,他要走下去。
  默言趴在桌上放声哭泣。办公室所有人都侧目。良久,处长过来,拍她肩,说:回去休息吧。
  她到洗手间。哗哗往脸上浇水。但是掩盖不了越来越喷涌的泪水。撕心裂肺的疼痛。
  为什么要爱?
  为什么相爱,而不能在一起。
  这世间总有很多无奈让人无法言说。无法释怀。却终要随风而逝。
  默言走出单位大楼的时候,看到了明媚的天空,阳光肆无忌惮地在天地喧嚣。她真的听到阳光的声音,厚厚的,浑浊的。阳光是公平的,将温暖给予所有人,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无论伤心还是不伤心的。
  默言下地面,坐上地铁。不久之后,她从西直门钻出来。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她走。眯着眼睛走。灼人的阳光很像他的眼睛。她烫着了。那个有褐色小鹿眼睛的男孩依然跪地寻求帮助。她绕过了,没有扔下一块钱,虽然她的心情跟一年前一样很不好。
  在展览馆广场,她停下了,看车水马龙。似真似幻中,她看到一年前的自己被一个易拉罐滑倒,撞上了一辆黑色奥迪。又似乎看到,那个有大风的夜晚他将戒指套在她的指上,说天长地久。她眩晕了。在他的眼光与柔情中。激情,原来真的很短暂。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动物园。
  久违了,你们这些笼中家伙。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不会很好,是吗?可是也别羡慕我们。我们不也在天地的笼中,在命运的笼中。不得自由。
  到底谁看谁呢?
  默言苦笑。
  抬头看天。簇新的天。日子都很新鲜。因为隔期作废。
  程默言,向前看吧。你的天地终归比它们要大一点。你的胸怀也该比它们大一点。爱情终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姐,这是你的围巾吗?
  默言回身,看到自己的围巾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落在地,而拣到的是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年轻男子。
  生活随处充满契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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