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虫鸣:浅白色的爱

(2010-08-30 08:15:31) 下一个

  楔子
  A城有名的欧陆风情西餐厅,毗邻A城最大的园林公园,优雅的情调,奢华的装修摆设,以及从各国搜罗来的名牌餐具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因为,它的西餐最美味,它的环境最高雅,它的价格也最公道……
  初夏,亚热带气息伴着清凉的海风拂过城市,姹紫嫣红点缀公园的绿地,湖畔柳条儿飞扬,盎绿连成一道林荫,荫凉庇护着的长椅上情侣……
  “陈小姐!”一个清洌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打量眼前的男人,凌厉的五官,额前垂着几缕稍稍凌乱的发丝,黑眸犹似深邃的夜空,神秘,遥远而莫不可测,我轻轻地报以一笑,应该是我等的人!厉氏企业中方机构最高负责人--萧缙。
  “萧总,您好!”
  “你不是我的下属,就叫我萧缙吧!”他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MENU,要了杯爱尔兰咖啡。“为什么不问我约你出来的原因?”
  “总不可能是为了追我吧!”
  “呵呵!”他爽朗地笑。“我现在明白大哥和大嫂为什么会被你写成那样了?”
  “怎样?”他说的应该是《江水悠悠》,我掏掏耳朵,希望听到他的评价。
  “两个人都被你毁了!老实说,那部小说写得有够糟糕!”他很直接!
  我满头黑线,稍微留一咪咪面子给我行么?况且,能凑出字数已经是尽全力了,难道他不知新手遭到严重的挫折时,容易自暴自弃吗?
  “咳咳……我正在努力中,嗯,努力,努力!”
  服务生送上爱尔兰咖啡,白色的鲜奶泡齐在杯口,空气中一股浓烈的威士忌酒香。他优雅地浅啜一口,缓缓地放下咖啡杯。这一刻,我心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和一个无端的揣测---这个男人就应该喝爱尔兰咖啡,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杯爱尔兰咖啡,温柔优雅的外表下隐藏着浓烈如威士忌的感情!或者,他的温柔优雅都如鲜奶泡一样,是后来加上去的!而原本的他……
  “你愿意写我跟我妻子的故事吗?”他看我的目光深沉又带着审视的意味,就像在评估一支烂股票,不知道投了以后会不会一路跌到底。
  “嗳!不怕我把你们毁了?”
  “没关系,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记录者,记录我每天讲给她听的故事!”
  那个‘她’就应该是他的妻子,曾经轰动A城的新闻主角—厉羽羽。一想到能够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振奋起来。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满意!”
  他略微颔首。“从三年前说起吧,那时,我还是一个警察……”
  我调好录音笔,翻开笔记本,只差手脚并用地飞快记录。
  只一会儿,我就搁笔专注地凝视他讲话时的每个神情,他很投入很投入,仿佛是已置身往事之中,窗外的阳光投射到他的脸上,表情不时地变换,时而幸福,时而懊恼,时而淡笑,时而悲痛,时而哀伤,时而疲倦……
  公园里亮起灯火时,我连续喝了三杯曼特宁,而他面前的爱尔兰咖啡已经凉在杯里,奶泡化成薄薄的一层白沫。
  “我该回家了!”他挥手示意服务生买单。
  “是要回家给她讲故事吗?”我伸手抹抹脸,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见他点点头,我自卑地说道:“这个故事很……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得好,但我想能将你们的感情写出百分之一,那也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
  “没关系!我说了只是需要一个记录者!”他起身跟我告辞。“有需要了解的再跟我联系!再见!”
  望着他萧索凄凉的背影,我冲动地叫了一声:“萧缙!”
  他回头,礼貌地问道:“什么事?”
  “她会好起来的!”
  他还是淡淡一笑,说:“我知道!”
  我知道!他肯定地说!
  回到蜗居,我打开窗户坐在书桌前,双手按在笔记本键盘上,好半天没有敲出一个字,A城已亮起千万盏灯火,也许,其中一盏昏暗的灯火下,一个男人正在跟他心爱的女人讲故事!
  那么,这个故事,就从他们结婚开始吧……
  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电脑上出现第一排字……

  故事第一辑
  公元2003年初春,纽约,天主教堂。
  穿白袍的神父站在圣殿的祭台上,用英文慈祥和蔼地询问台下的一对新人。
  “萧缙先生,你愿意娶厉羽羽小姐为妻?照顾她……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着黑色婚礼服的男人沉吟良久,待到他掌心里戴白纱手套的手指微微颤抖,方才抬头,清洌的声音回答道:“我愿意!”
  小手略一松弛,他听到她吁了口气,然后,他又听到神父的说词,以及他妻子的誓言:“我愿意!”
  妻子!
  是了,不明不白中,他多了一个妻子,一个娇弱美丽的妻子,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妻子!
  刚从刑警学院拿到硕士学位证书的萧缙,被分配到A城市局重案大队,工作半年后,也就是婚礼前一个月,厉氏企业的执行董事找到他……
  “你好!我是厉羽乔!”来人戴着金边细框眼镜,斯文俊雅,缝制精湛的手工西服贵气十足。
  厉羽乔?萧缙怔了怔。
  如果是那个“网游新贵”厉羽乔,如果是那个厉氏企业的厉羽乔,有麻烦要找到警察,大可以打发律师来,何需亲自跑一趟?
  他目光冷静,职业化地颔首。“有什么事吗?”
  “需要耽搁你一点时间,方便借一步说话?”厉羽乔模式化的一笑,礼貌地征询道。
  名人就是麻烦!萧缙虽不耐,仍是带他走入会议间,并关上门。“厉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他坐定于黑色皮椅上,警察千篇一律地开场白脱口而出。
  “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就不再拐弯抹角!”厉羽乔手肘搁在座椅扶手上,两手在前交握,闲适地语出惊人。“我唯一的妹妹厉羽羽正值适婚年龄,而你,正是我挑中的对象!”
  不啻于一颗原子弹爆炸,萧缙感觉到头顶正升起一朵簟状云,缓缓弥漫,他如坠云里雾里……太过震惊,他敢打赌,五岁那年被狠心的妈妈骗到街头扔掉时都没有这么震惊!
  久久,他才反应过来,目光微微一凛,不客气地说道:“厉先生,您闲来无事就以戏弄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为乐么?”
  厉羽乔对他的讽刺并未动怒,反是儒雅地一笑,不急不徐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笺纸,摆到桌上,俯身推到萧缙面前。“不知萧警官是否记得这个?”
  萧缙愀然色变。“原来是你?”
  “不错!正是在下,萧警官,这纸文书虽是没有法律约束效力,但我仍是希望你能信守自己的诺言!”厉羽乔起身,镜片后的眸子精光闪过,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在笺纸上。“我还有个重要会议,你考虑好后给我答复!”
  粉白的墙壁上树影斑驳,片片阴暗晃动跳跃,一束金色的阳光直射到那张泛黄的笺纸,苍劲洒脱的钢笔字跃然于纸上……
  给资助我大学学资的人:
  此信是由校方转寄,不知是否能转到您的手中,若您看到这封信,请务必接受我诚挚的谢意!
  您一次性资助本人四年的学费,给予我莫大的帮助,不胜感激之余,为表谢意,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学成后请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您的任何要求,本人必会履行!
  刑警学院萧缙敬上
  您的任何要求,本人必会履行!萧缙反复默念这句话---他的承诺,当初真的是夸下了海口。
  可是,厉氏企业财大势大,俗语“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他们还担心自己的女儿没人要么,需要用一个承诺来套住人?除非是……萧缙暗自揣度,厉家的女儿一定是貌丑或是有痼疾……
  然而,他的猜测失误,在厉羽乔造访警局后的第三天下午,他又打来了电话。
  “萧警官,我的要求虽是强人所难,为了公平起见,请你和我的妹妹见一面!”
  周末的午后,他第一次见到厉羽羽,虽不是貌若天仙,却也是清新可人……
  凿建于山岩之中的咖啡厅,窗外下着小雨,湖区的碧潭中错落着许多小山岛,天际处是霭霭青山,斜风细雨吹得湖面微泛折绉,厉羽羽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毛衣,如水秀发披泻至玲珑美肩,
  娴静地坐在青山绿湖之中,如空山新雨后的精灵那般可人……
  萧缙迷惑了,这样一个家世良好,清新脱俗的女孩子怎会需要用承诺来套住人?谁娶她不是捡了大便宜?
  如此说来,便只有一个可能,豪门院深,他,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可是,他们的阴谋又怎会扯上他这个小警察?
  是他想得太多了吧……
  “厉小姐,你好!”萧缙冷冷地问候。
  厉羽羽冲他友善地一笑。“你好!萧……警官!”她的声音好轻好细,娇柔的面庞微染红霞。
  这种“我见忧怜”的神韵并未让萧缙起惜护之心,他墨眉一拧。“谢谢厉家当初对我的资助,不过,这样的‘报答方式’我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毫不留情地斥责厉家的过份要求,并着重提及“报答”一词。
  厉羽羽的脸倏然发白,许是没料到他出言如此不讲情面,她半垂睫毛,墨如点漆的眸子蒙上一层轻雾。“其实,你可以拒绝的!”
  最好是不要,说完后,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呵!”萧缙讽刺地笑。“拒绝?白纸黑字写着,你们是我的恩人,我还不得感恩图报?……”
  “那你就不要拒绝。”厉羽羽的睫毛刷地抬起,柔柔的嗓音打断他的带刺的话语。
  萧缙发怔……她的思想还真简单……恐怕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然而,她的简单却不是没有道理,要么拒绝,要么接受!拒绝么,他就还给他们学费,虽然工作才半年,倾家荡产也是还得起的,可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接受么?他还没有真正地融入这个社会,莫名其妙地就要结婚娶妻,而且,他对眼前的女孩儿一点都不了解,这样会幸福么?
  幸福?他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自己何时幸福过?又何曾企盼过幸福降临?
  他是被上天遗弃的孩子,何谈幸福……
  结就结吧,他孤身一人,不信以后还能糟到哪里去!
  “那就结婚吧!”
  经过最后协商,厉家的要求是结婚后必须住在厉宅。而萧缙的要求是,结婚一事不得在新闻媒体公布,不能影响他的正常工作,厉家众人不得干涉他们的婚姻生活。
  达成一致后,萧缙携未婚妻,不对,应该说是厉羽羽携拐带来的未婚夫前往纽约拜会双亲,并在纽约举行婚礼!
  ……
  婚礼仍在进行中,萧缙收起遐思应付繁琐的礼仪,立誓,交换戒指,亲吻过新娘,又没人站出来反对后,他们回国了!因为,萧缙只请了三天假!
  厉家的私人领地座落于A城高尔夫球场附近,欧陆古典花园式建筑,高高的穹顶,古典圆柱,外墙的浮雕风格华丽, 2000平米的私家花园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热带植物,游泳池旁边高大的棕榈树与矮小的灌木丛相映成趣,欧式阔大露台正好远观球场风景……
  萧缙后悔了……身处这样的人间仙苑之中,他犹似在梦里,然而,他又时刻清醒着,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属于他的妻子……
  于是,新婚之夜,他一个人在露台上抽烟,等他的妻子睡熟后才爬上床……第二天,娇妻未醒,他已经从厉家车库挑了一辆Lexus开去上班,因为这个豪宅区没有公交车。
  贫穷与富贵仿佛在一夜之间缩短了界限……
  厉羽羽在萧缙刚出房门就睁开了眼睛,似水剪瞳茫然地望着那扇已经关闭的房门,风撩起了白色窗纱,远处的草坪与绿湖乍隐乍现……
  好似他们的婚姻,拨得她……乍喜乍忧……
  ……
  暮霭沉沉地压向落地窗,宛若要吞噬房内唯一的灯光,床头的大幅婚纱照里,男人神情冷峻,女人娇柔浅笑,而床上,女人眼眸紧阖,男人倚在床边,墨瞳里的幸福还未褪去,他的手指抚着女人光洁的额头,轻声说着……
  “羽,我那个时候很混吧!你一定很生气对不对?新婚不带你去渡蜜月,反而躲着你,可是,你一句怨言都没有,还给我这个混球……”男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瞳目闪过哀伤。“一次不能跟你讲太多,不然会漏掉许多段,明晚我再接着跟你讲好不好?”
  他亲吻女人的额头,掀开被子,揽紧那个毫无回应的身体,一滴眼泪滑至枕边……

  故事第二辑
  厉氏企业大楼位于A城城北中心地段,共三十楼,厉氏集团盘踞六层,下属“网游”公司位于顶楼,萧缙伫于弧形落地窗前,马路上的人如蝼蚁,车如甲虫,一排排地蠕动,渺小而又卑微……
  残阳如火似血,烧红半边天……
  “总经理,‘光源’科技的王总来电话,邀请您赴明日的晚宴,请问,如何回复?”穿黑色短裙套装的助理站在萧缙身后报告。
  “推掉!”
  “但是,‘光源’与厉氏合作由来以久,推掉怕是……”
  萧缙凌厉地睨去一眼,助理心惊肉跳,立刻噤声。
  “小周,所有人都知道我下班后不赴宴会,也不工作,怎么我的助理还弄不清楚?”
  谴责完毕,萧缙看了一下手表,六点,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小周沮丧地望着‘驸马爷’冷傲的背影,这是她第三次触犯到总经理的禁忌了……
  初夏的夜晚,一阵暴雨后,露台上植物滚动着水珠,廊灯亮起,晶莹的水珠在黑夜里泛出五彩光泽,微湿的尘土气息掺在风里沁入卧室,专护正在给床上的人抽针,萧缙接过那只刚被打针的手,拇指按住出血点,眸子里满是疼惜……
  “小羽,你好像又瘦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跪在床边,握紧那只枯瘦的小手,贴到脸上轻轻摩挲。“昨天跟你讲到我们结婚,今天该讲……”
  ……
  厉羽羽走出卧室,坐在露台,自婚礼后一星期,她没有见到自己的合法丈夫,萧缙总是忙到凌晨才回家,她知道,他在刻意地避开她……
  东方的日光分出许多条针芒,刺入她的瞳目,眼睑垂下,想像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是的,只能想像,就像萧缙,他近在咫尺,却也远得让她只能想像……
  并不能怪他,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出荒诞不经的戏,只有她一个人在戏里卖力地演出。
  漆眸睁开,她倾身拈起枝头的嫩芽,浅黄浅黄的,仿若她心里的愿望……脆弱,又希冀成长得圆满……
  也许,她该做点什么了……
  萧缙仓促结婚无人知晓,包括重案大队的同事。想来就十分戏剧,一个身物长物的小警察在一个月内成为厉氏的女婿,从十平米的单身宿舍搬到全国有名的豪宅,仆佣成群,恍若南柯一梦,虽然不知道厉家的目的,但他知道,既然是梦,迟早都会醒。
  所以,他在等待梦醒,然后搬回那十平米的宿舍。
  “啪!”一个文件夹飞到萧缙桌上,他抬起冰寒的双眸,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小李,手往桌边一扫,“啪!”文件夹似垃圾一样被扫到地上,然后又仿若无事地埋头到案卷当中……
  见过这么嚣张的后辈吗?只有市局重案大队才会出产这样的稀罕物,小李无奈地走过去,捡起文件夹。
  “队长刚打来电话,要你接手上个星期的枪杀案,这是案件资料!”小李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这次是‘小心轻放’,然后,他开始发扬同事友爱精神。“我说萧缙,你很不错呀,没日没夜的加班也算有成果,队长把这么重大的案子都交给你负责!”
  一分钟后……
  ……他是空气……
  小李摸摸鼻子,对那个头也不抬,话也不说的人招招手,试图让他有点反应……
  又一分钟后……
  ……他是白痴……
  “那……萧缙,你忙!……我先走了!”
  再一分钟后……
  小李无趣地转身,这下,他确定……他是病毒……早被人家屏蔽了。
  凌晨两点,金壁辉煌的厉宅大厅灯火通明,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沙发上,搁在方枕上的半边脸被挤压得变形,上下两扇睫毛收拢……睡得正香!
  萧缙走近沙发看一眼后,转身穿过大厅,进了私家电梯……
  第二天早上,晨光泼进室内,风过花香袭人。
  萧缙被春寒未尽的冷风吹醒,睁眼看到大开的窗户,昨晚好像忘了关!他坐起身,厉羽羽蜷睡在他旁边,脑中一个大大的问号,她什么时候爬上床的?
  掀开被子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正要走出房门,一个细细的声音叫住他。“萧缙!”
  厉羽羽坐在床头,眼睑浮肿,脸色略微苍白。“早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大小姐心血来潮想下厨房?萧缙略讽道:“你做?那你们雇来的张嫂做什么?”
  轻咬下唇,厉羽羽自动过滤掉他的讥讽。“张嫂说你每天都不吃早餐,是不是她做的餐点不合你胃口?告诉我你以前习惯吃哪些早餐,我去做!”
  “不用了,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他说的是事实,上学的时候为了缩减生活费,早餐都被省掉。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你工作忙……”
  “说了不用!”萧缙不耐地打断她。“我去上班了!”
  手握住门柄转动,他又转头看向泪盈于睫的羽羽。“以后要在客厅睡觉,别忘了关灯!”
  “砰!”厚重的房门关上……
  他好冷酷!冷酷到几近残酷……
  羽羽咬住被子,眼泪扑簌簌落下……
  窗外的蓝天云朵悠游,叶落泥土无声……
  安静的房间里不时响起几声小猫的呜咽……凄凄的,闷闷的……
  车子一路飞驰,卷起漫天尘烟,萧缙仍是踩紧了油门,大开的车窗,风狂虐地扫过他的脸庞,恼火地抿紧唇,这他妈的算怎么一回事?要结婚他也答应结了,难道还要过真正的夫妻生活?
  在沙发上等夜归的丈夫,给上班的丈夫做早餐?一定要这样矫情地装模作样吗?
  他这颗棋子是不是该对这一切受宠若惊?
  笑话,厉家到现在都未给他一个解释,厉羽乔久不归国,厉家双亲全然不管世事,萧缙啊萧缙!枉你一生不愿屈于人下,却为五斗米折断了腰杆,任人戏耍摆布……
  油门继续踩紧,猛打方向盘,一个漂亮的过弯飘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深黑的车痕……
  萧缙刚泊好车,抬起头,正好看到同事小陈往车里窥视,他下车摔上车门,对小陈的瞠目视若无睹,迳直往办公室走去……
  重案大队办公室一大早地炸开了锅……
  “骗你是孙子,我注意那辆Lexus RX300好久了,起初我还以为是事主的车,后来想想不对,事主的车怎么可能停一星期……”小陈第一时间跟众兄弟播报八卦新闻。
  “那车可是今年的新款,少说也要5、60万,萧缙才工作半年,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好的车?”
  “有点奇怪,他刚搬出宿舍,就开这么好的车,你们说会不会……?”
  难怪中国人可以写出聊斋……萧缙不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他的确是买不起车,所以才从厉家车库里挑了一辆最便宜的,没想到还是惹来了风波……
  “线索查到了吗?案卷都整理好了吗?有这么多闲功夫磕牙?”楚亦江拉开专用办公间的大门,一声厉喝,所有人把头缩回锅里乖乖被油炸……
  “萧缙,你的外卖!”小李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办公室,手里还拎着一个方便袋。
  萧缙一愣,他什么时候叫过外卖了?
  “真没见过早点还有外送的,你把那家店的电话号码给我。”小李把方便袋放到萧缙桌上,用肘拐碰碰他的肩,挤眉弄眼地继续:“跟你讲,那个送外卖的小姑娘还真是漂亮,高贵优雅,那气质真像个公主,送外卖还真是可惜了,我问她是哪家店的,想跟她要外送电话,她说有事赶回店里就急急地走了……”
  萧缙纳闷地打开方便袋拿出饭盒,众人无视BOSS的怒意,又一个个地跳出油锅外……
  “哇,这饭盒也太夸张了吧,还有雕花!”
  饭盒打开,嘘声一片……“萧缙,你的早餐真是丰富!”众人感慨。
  “那个……我还没吃早餐的,把你的蛋糕给我吃!”大手抓走了一个。
  “早上吃糯米不消化,我勉为其难帮你把糯米鸡吃了!”厚颜无耻的又抓走一个。
  “这奶皇包一看就不怎么好吃,我先尝尝,五分钟没倒下你再吃!”低级分子再抓走一个。
  魔爪纷纷伸向华贵的饭盒,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颗小肉丸在饭盒里转圈圈……
  一分钟后……
  众人异口同声。“萧缙,那家外送店的电话几号?”
  你们怎么不去吃屎!萧缙那双冰寒的眼眸此时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故事第三辑
  萧缙第一次如此积极,刚下班就驱车回到厉宅,第一次把车扔在大厅门口,让佣人泊进车库,卧室里没人,露台上没人,游泳池,花园,书房……
  他在厉宅转了一个小时,没见到人,只好抓住一个菲佣问:“小姐在哪里?”
  “现在是吃饭时间,小姐应该在餐厅!”
  “我去餐厅找过了,没见到她!”
  “三个餐厅都找过了吗?”
  萧缙一怔。“三个餐厅?”
  “是啊,厉宅有三个餐厅,一个中餐厅,一个西餐厅,还有一个是少爷、小姐还有您的专用餐厅。” 菲佣疑惑地看着萧缙,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是哪来的外星客?
  萧缙咬牙。“带我去专用餐厅!”
  菲佣依言走在前面,心里却竖起了中指……靠!自己用餐的餐厅还要别人带路?
  萧缙第一次走进所谓的专用餐厅……
  是一个造成小花园的房间,绿树葱郁,花香撩绕,流水潺潺,六人位的餐桌摆在其间,墙面嵌着透明鱼缸,蓝蓝的海水里珍贵的鱼儿自在游弋,厉羽羽正身处大自然之中,优雅地吃着餐后甜点……
  不可思议……对他这种曾经饿过肚子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太不可理喻了……
  “萧缙?你还没吃饭吧?”厉羽羽眼眸中闪过惊喜,她站起来又跟萧缙身后的菲佣交待。“Lisa,叫张嫂吩咐厨房做一份中餐。”
  “萧缙,你喜欢吃什么菜?”厉羽羽又问。
  她脸上卑微又讨好的神色,让萧缙把原本要拒绝的话咽回肚里,闷声说了句:“随便吧!”
  “那就按照中午我拟给张嫂的菜单做!”
  萧缙原以为会见到一顿奢华至极的大餐,然而,当菜上齐后,才发现只是一些家常小菜,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致,味美色香,厉羽羽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递给他一张纸巾,因为,他不习惯用餐巾……
  “以后不要给我送早餐了!”萧缙放下筷子,深沉而严肃的眸子对上厉羽羽。
  “不是我送的!”羽羽大声矢口否认,脸上微微泛红。
  原本是要质问的萧缙,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谎话不由得想笑,这句话她肯定是演练了无数遍,所以才会如条件反射般地说出。
  “撒谎也要懂点逻辑,谁家的外送店会把那么华贵的饭盒送给别人?”
  被那双能透视人心的眼睛盯得心虚,羽羽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大眼张惶,一眨不眨,好招人怜爱……
  她蓦地站起来,两手撑住桌面。“你工作很累吧……呃……应该先洗个澡,我这就去给你放洗澡水!”她边说边慌张地往外跑,“砰”的一声,撞上餐厅的玻璃门,来不及沮丧,来不及管出不出糗,她拉开门继续跑……
  因此,她也来不及注意身后有两道深思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洗完澡后,萧缙在书房复习,为一年一度的警员考试做准备,夜风阵阵,闻着青草的香味,听着虫鸣声,他埋首在书里一目十行……
  夜色愈沉,万物仿似安睡,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却在此时传入书房内,清纯的调子渐渐变得心酸, 好似在轻轻地诉说着什么,萧缙放下书,不由自主地寻着琴音走向落地窗,楼下花园的紫藤架下,穿白毛衣的女孩背对他站立,手捧着十孔口琴,淡淡的辛酸缓缓地从她的小嘴边飘出……
  琴音依然撩拨着空气,撩拨着夜风,老旧的城市,发黄的照片,沉重的记忆,一个人孤独茫然地循街道走着,没有目的……慢慢地,阳光开始照耀,金色的光投射到那人身上,驱走了害怕,驱离了不安……
  夜又恢复如初的安静,紫藤架下空空,只有昏暗的灯光,还有他遗留在那里的怅惘……
  萧缙走出书房时,厉羽羽已经在床上睡熟了,乌黑的发缕散在白色的枕头上,两端眉梢挨近,脸贴着手背,被子滑至半身,白色的睡衣露出纤细的脖颈,像一个忧愁的沉睡天使……
  把被子拉至她的手臂,大手往前伸了伸,快触到她的脸庞时,一个冷酷的声音适时在心里响起:“这是梦!”
  手握成拳收回……萧缙,这只是梦!
  “你的外卖!”小王方便袋放到萧缙桌上,然后大声地在办公室里确认昨天小李的话。“那个外送的小女孩还真是漂亮,不过怎么都不像送外卖的!”
  “小王,我们果然都是英雄!”小李走过来拍拍小王的肩,然后一掌拍向萧缙的桌子,用山寨土匪的语气威胁道:“电话号码,你给是不给?不给就别怪兄弟们排挤新人!”
  众人开始起哄。“是啊,萧缙,有艳福口福就得同享,你这样藏着掖着,太不仁义!”
  仁义?昨天抢他早餐时没见他们仁义?萧缙懒得理他们,从方便袋里拿出饭盒--普通的微波饭盒!
  心里又一阵好笑!那孩子也太傻气了吧!
  只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对着他的饭盒虎视眈眈……
  “萧缙,进来一下!”楚亦江犹似天神降世,解救他于苦难之中。
  “是,队长!”萧缙把饭盒放进方便袋里,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盒美味被拎进队长办公室……
  “队长,我记得你是有老婆的!”饭盒里的餐点被楚亦江吃下大半后,萧缙忍不住开口了。
  原以为带进办公室可以安心地享用,谁知道送走了狼又迎来虎。
  “昨天回家太晚,今天早上她没给我做早餐!”楚亦江语气虽是叫苦,但是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福。
  这也是萧缙想不通的原因,实习后他会选择在重案大队工作,大部份原因是楚亦江的挽留和照顾,一直以来,他都对大名鼎鼎的楚探长打从心底佩服,至少,目前资历尚浅的他是非常钦佩的,但是,那个大嫂……
  重案大队少有人逃脱被她戏耍的命运,男女都一样……
  他不懂冷静、睿智的队长怎么会有受虐倾向……
  “对了,你大嫂要我传话,明天周末,有时间就来我家吃顿便饭!”楚亦江吃完一块排骨后,才想起叫萧缙进来的原因。
  “应该是有时间!”
  “她要你带女朋友一起来!”楚亦江依照老婆的话,先探听好有没有时间,然后……
  “我没有女朋友!”事实如此,他只有一个名不副实的妻子。
  “她可是说了,如果你敢否认或是推辞,她就自己去找那个送‘外卖’的女孩儿!”然后再威胁!典型的蓝水悠作风!
  “队长,原来你也会八卦队员的私生活?”萧缙讽刺道。
  “没办法,整个重案大队,她就对你关心多一点,所以……”楚亦江顿了顿,又说:“她问,我也只好说了!”
  真没骨气!萧缙替他悲哀……
  “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定夺,如果不去,就想清楚后果!”
  萧缙暗暗咬牙。“好吧!”
  没有别的选择,让她找到厉羽羽,所有的事情就会全部曝光,不如带去自首,或许麻烦更少一些!
  皎月在天际缓慢移动,初春的夜,露珠沾湿鞋底,花园幽静而又神秘,玫瑰花丛在黑夜中火红地燃烧着,厉羽羽坐在花丛中的白色镂花铁椅上,半阖眼眸倾听花语……
  蓦地,一道耀眼的光刺入她眸中,睁开眼,是游泳池的灯光,难道,萧缙回来了?
  她急步走到室内,在大厅遇到拿着浴袍和毛巾Lisa,用英文问道:“在游泳池的是不是萧?”
  “是,先生刚回家!”
  “给我吧!”羽羽拿过浴袍和毛巾走到游泳池的长廊。
  灯光下的游泳池幽蓝瑰丽,真正夺人眼球的是水里那个矫健的身姿,他的臂膀划动,蓝色水波荡漾开来,洁白的水花在他四周跃起,他娴熟地来回游动,静谧的空间只听到悦耳的水声,羽羽目不转睛,直到……
  水里的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妻子’站在长廊上,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池,他游到池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一步一步地离开水面,匀称的身材也一步一步地呈现……
  开始是夺人眼球,现在是夺人呼吸……
  羽羽晕眩,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挂着许多晶莹的水珠,头发上的水滴到脸庞上,水痕划过他深邃的眼眸,再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淌过他性感的薄唇,更要命的是……
  他、他、他只穿着一条泳裤……
  “是不是可以把毛巾给我了?”低沉的嗓音隐隐倦怠,却该死地诱人……
  不对!不对!羽羽甩头回神,把手上的浴袍展开,给他披上,脸红得像桌上的那杯红酒,不巧的是,萧缙正好端起那杯红酒递给她,红通通地相映生辉,真是,无地自容了……
  “吃饭了吗?”待萧缙坐下后,她跟着坐到旁边。
  “在局里吃过了!”啜口红酒后,他转头询问:“明天有时间吗?”
  “有,什么事情?”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嗯!”
  ……
  床头灯泛着暖暖的黄光,镜子里的男人紧拥着女人,手臂收紧了再收紧,只是女人的头始终不合作地偏向一边……
  “小羽,明天大哥和大嫂要来看你,你一定很想念大嫂,也很想念小均吧,知道吗?小均已经五岁了,快上小学了,你见到他的时候才两岁,现在的他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狡猾!”眼泪淌下,顺着女人的脖颈流到衣服里,他悲伤地哀求:“小羽,三年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就看一眼,只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没有回应,颤抖的唇痛苦地压上那冰冷的双唇,酸涩的泪无尽无止……

  故事第四辑
  星期六早晨,露台上的蝴蝶在晨光下拍动翅膀,落在白色爱丽丝的兰蕊上,三位访客给荒芜以久的厉宅注入一股清泉……
  “小均,谁让你爬上床的?快点下来!”蓝水悠坐在床榻上,对躺在厉羽羽旁边的小均喝道。
  “我不!”楚蓝均索性蜷到被子里,只留一双滴溜溜的大眼觑着蓝水悠。
  “很好!你等着,我叫你爸来收拾你!”蓝水悠怒瞪着儿子,头转向露台,大声喊道:“老公,你看看你儿子!”
  在露台上跟萧缙聊天的亦江,听到水悠的喊声,边回话边走进卧室。“他又怎么了?”抬起头,看到睡在床上的儿子,几步冲过去,像拎小鸡仔一样的把楚蓝均拎下床。
  刚刚着地的楚蓝均趁着老爸不注意,又飞快爬上去,可惜刚爬到床沿,后领就被亦江揪住。
  “你调皮也要有个度,再去打扰羽羽姐姐睡觉,当心你的屁股!”亦江浓眉拧成结,生气地警告儿子!
  只是,蓝水悠的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听话,亦江松开手,转身才走几步,他又窜到床上,这次,亦江没有拎他,而是照着那撅起的小屁股一掌拍下去……
  “哇~~呜哇~~哇~~外公~~哇~~外婆~~哇~~”小家伙趴在床上惊天地泣鬼神地哭了起来,霎时间地动山摇,连萧缙都被震得从露台上急走进卧室。
  地震过后,就是风雨飘摇的呜咽啜泣,那对狠心的夫妻全然不理,萧缙无奈地抱着楚蓝均,大眼里满满的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小小的身体已经不安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均,羽羽姐姐还在输液,你现在不能调皮,知道吗?”
  楚蓝均用手背抹抹眼泪,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小脸尽是委屈:“我没有……调皮,你跟爸爸妈妈……都不理……姐姐,姐姐一个人……睡觉好可怜,我只是想……陪她睡觉嘛!”
  原本无动于衷的父母,此时是一脸的懊悔与动容……
  萧缙无语哽咽……好半晌,他才开口:“小均,这就是你每次来我家,要跟羽羽姐睡觉的原因吗?”
  小脑袋啄啄米。“嗯!我每次来,姐姐都在睡觉,一定是因为你们不理她,她才睡觉的,如果我陪她,也许她就不会睡,会起来跟我玩了!”稚嫩的嗓音,看似胡诌的童言,说出他单纯的内心世界,还有那个世界简单的逻辑,竟是,竟是如此地贴心入腑……
  如果是那么简单该有多好,近一千个日日夜夜,他不停地唤她,她都不理,始终不理……
  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每分、每秒他都怀着她下一秒会醒来的希望,紧接着,是失望,然后,又期待下一秒……
  萧缙抿紧了唇,克制内心决堤的伤痛,看着楚蓝均的花花小脸,真的快三年了,小羽抱着他的时候才两岁半……
  ……
  铺着纽西兰灰色羊毛地毯的小房间,窗户上的紫贝壳风铃随风晃动出清扬悦耳的声音,墙上挂着全家福,喜悦的老人、年轻的夫妻和漂亮的婴儿,其乐融融。小汽车、小铲子、积木等等儿童玩具零落在各处,房间的一个小角落有个小小的沙坑,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姐姐!”楚蓝均奶声奶气叫着,拉开厉羽羽的白色风衣口袋,把手上的沙子装进去,清澈见底的瞳目亮亮晶晶。“饭饭给你!”
  然后,小手又抓起一个大大的仿真苹果。“果果给你!”
  接着,香蕉、南瓜、葡萄……厉羽羽抱着大堆假水果,小家伙还不停地往她口袋里装沙子,她看着可爱又善良的孩子……“小均,喜欢姐姐吗?”
  “喜欢!”圆圆的小脸,红嘟嘟的小嘴,脏脏的小手抓着她的衣服往她怀里钻。
  “那让姐姐亲一下!”厉羽羽说完在小家伙的脸蛋上轻啄一口。
  风铃声清脆,楚蓝均在她怀里“咯咯”笑着,萧缙倚在门边,欣赏这唯美合乐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到客厅。
  “小均满两岁后就很认生,只粘他外公外婆,很少见他跟不熟的人玩得这么起劲!”蓝水悠递给萧缙一杯洞庭碧螺春,又说道:“大概是羽羽脾气很好,我跟亦江都不怎么将就他!”
  色泽浅碧的螺叶在杯里缓缓舒展,清茶的甘香热气扑面。“她的脾气是不错!”萧缙啜了口茶,似苦还甜的味道留在舌尖。
  “可是你的脾气不好!”蓝水悠坐到楚亦江旁边,又说道:“萧缙,人是要学会改变的!”
  萧缙莫名地看看楚亦江,要变成那样吗?“大嫂,你已经让队长变得不像队长了,难道还要让我这个探员也变得不像探员吗?”
  蓝水悠剜他一眼。“你爱听不听,不懂改变的人,最终都会因受到伤害而改变,那时候,你可别哭!”
  哭?萧缙摆摆头。“我不会!”
  “不会什么?”羽羽抱着笑呵呵的小均走到客厅,在萧缙身边坐下,白色暗花的风衣上大块大块的沙尘灰渍。
  “说萧缙哭!”蓝水悠把小均抱过来递给楚亦江,然后拉起厉羽羽的手往卧室走。“你的衣服被小均弄脏了,先换我的衣服吧!”
  厉羽羽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色小外套穿上,站在窗边。“大嫂,谢谢你!”
  “不用谢,以后就把我和亦江当家人吧,亦江是你大哥,我是你大嫂,萧缙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有办法拾掇他!”蓝水悠挽着羽羽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羽羽脸红。“其实,萧缙也没欺负我!”只是不理她而已。
  “萧缙的身世很可怜,生性冷漠,羽羽,你多点耐心!”蓝水悠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又问:“你是喜欢萧缙的吧!”
  “不是!”羽羽侧目对上蓝水悠诧异的眼眸,又低头看着脚尖。“男女之间除了喜欢还有更深的感情!”
  橙色的孤挺花在窗台静静地舒展花瓣,浅淡的香味若有似无,恍惚间,蓝水悠好像听到羽羽那又轻又细的声音。“那是爱,很爱很爱!”
  回到厉宅,萧缙洗澡换了件深蓝色棉织衫准备进书房看书,厉羽羽把他换下的衣服叠好后,走出浴室叫住他。
  “萧缙!”
  “什么事?”萧缙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可以……陪我到楼下走走吗?”说完,她又加了句:“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
  萧缙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书房。
  看着他的背影,厉羽羽失望地轻声叹息,只一分钟,萧缙又从书房里走出来。“走吧!”说完,他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她怔了好半晌,才回神抑住心里的雀跃紧紧跟住。
  沿着石阶步步往上,半人高的方形石灯柱次弟亮着浅紫色的光,深绿的草丛被覆上一层幽紫,星辰似嵌在黑色幕墙上的颗颗银钉,绕着一弯清月,山风混着湖水的湿气袭过来,三角形的矮侧柏里虫鸣声声……
  伴着沉默的除了虫鸣,就是拖沓的脚步声,不紧不缓……
  走完阶梯到平路上,厉羽羽太过无聊,便与萧缙齐着步子,他出左脚,她也跟出左脚,他出右脚,她又跟着出右脚,萧缙步子迈得太大,她跟不上时就要换脚走,于是,一个稳健如山,一个却是歪歪扭扭,可笑又可爱……
  萧缙察觉到后,倏然有了玩兴,故意把步伐加快,然后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晃动更厉害,时不时地听到她来不及换脚时的摩擦声,终于,羽羽的两只脚在猝不及防时绞住,扑倒在地上……
  狼狈地趴在地上,脸被青草尖刺得痒痒痛痛的,厉羽羽狠不得遁土逃之夭夭……
  “地上有钱捡吗?”一声笑谑从空中落入她耳内。
  不能再赖了,厉羽羽万般无奈地仰起小脸,霎时间,狼狈丢脸都一扫而空,只有错愕还有不可置信……
  那个冷酷的男人在月光的清辉下弯着腰身,一只手伸向她,俊逸的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在背光的阴影里竟是那般的耀眼逼人……
  “捡够了就起来!”淡淡的笑容无影无踪,他的脸又隐在阴影中,模糊而又神秘。
  羽羽收回眼光,抬手放入他的大掌中,随之被握紧,蓦地,一阵电流窜过她的四肢百胲,来不及多思考,已被他拉起身,大手立刻放开,她全身如同失去了支撑,轻晃一下,心里空空落落……
  月亮随着他们的脚步轻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步出了厉宅,行至人工瀑布。“坐会儿吧?”萧缙看着小脚微拐的厉羽羽说道。
  “呃……好!”她先一步在长椅上坐下,脚裸处的刺痛已经忍受不住了。
  激烈的水流奔腾而下,细末水雾不时的溅到他们脸上,皮肤润湿,风吹过,凉凉的清爽……
  “你学过口琴?”萧缙突然问道。
  “嗯,但学不好!”羽羽谦虚地回答。
  “那天晚上吹得还不错!歌名是什么?”
  “listening for the weather,其实,这首歌是吉它和口琴伴奏的,但是我想用口琴吹奏全曲。”她看向黑暗里浅白色瀑布,又说道:“我是在美国长大的,因为,肤色的差异,我很少跟同龄人来往,哥哥与我的年纪相差太大,所以,我一直孤单到迷上口琴为止!”
  萧缙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说说你吧,为什么要当警察?”萧缙没有回答,羽羽又小心地补充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理会的。”
  “因为,我曾被一个民警收养,他巡逻时,为了抓一个歹徒被刀捅死,而他立的遗嘱上,继承人是我,那些为数不多的财产,让我的生活维持到小学毕业。”
  生离死别,廖廖数语,冷酷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羽羽的心里却卷起一阵狂澜,垂下眼睑,泪珠潸然而下。“对不起!”
  “又不是你杀了他!”他无所谓地说道,随即站起身。“走吧,该回去了!”

  故事第五辑
  星期天的大清早,萧缙被手机吵醒,窗外绿荫浮动,树叶在清晨的和风中沙沙作响,大小湖泊如蓝宝石,星罗棋布在绿茵坪上,他翻开手机盖……
  那端传来蓝水悠清脆的声音。“萧缙,我和亦江今天有事要办,小均托给你照顾一天!”
  “大嫂,你别开玩笑了,小均不是有外公外婆吗?再说,我哪会照顾小孩子!”萧缙莫名其妙,
  这个大嫂就会不停地找他麻烦。
  “他外公外婆去旅游了,你不会带没关系,不是还有羽羽吗?正好小均也喜欢她!”不等萧缙开口,蓝水悠又说道:“就这样说定了,一个小时后你们来我家接小均!”
  “喂……喂……大嫂!”萧缙急急地吼着,那边已经切断通话了……
  “怎么了?”羽羽从被子里探出头,似水瞳目盈盈看向萧缙。
  “大嫂要我们帮忙照顾小均!”萧缙没好气地回答道。
  “太好了,又可以见到小均了,我们带他去儿童乐园玩好不好?”羽羽突地坐起身,拉着萧缙的手臂,眼睛里映射出兴奋的光彩。
  萧缙深沉地看她好一会儿。“你很喜欢小孩?”
  “嗯,女人都喜欢小孩啊!尤其是像小均那么可爱的小孩!”
  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不过,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他不可爱,所以……萧缙的眼睛黯沉了一下。“起床吧,开车到市区要四十分钟,一小时内我们要到大嫂家!”
  如果他知道儿童乐园是这样……
  萧缙呆立在庞大的咖啡杯前,看着那些人傻傻地坐在里面旋着圈圈,最不可理喻的是,他们还笑得幸福无比……
  “你带小均去坐吧,我去外面抽烟!”
  “萧缙,你看人家都是两个人带小孩坐,我一个人……”羽羽牵着小均,另一只手拉住萧缙,阳光落在她乌黑的眸子上,灿若星辰。“你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揪着他的衣袖,轻声地哀求……
  “不行!”开玩笑,要他坐那玩意儿……
  “就一次,只一次,好不好?萧缙……”小手摇啊摇,可怜又可爱。“你不陪我,我会被人当成未婚妈妈的!”
  太阳的照射愈加强烈,热光穿透衣服滚烫着肌肤,萧缙和厉羽羽僵持着,小均不耐地发起脾气来……
  “仅此一次!”萧缙抱起小均,心里低咒一声,为什么只要她一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就没办法拒绝!
  大大的咖啡杯新一轮地旋转,萧缙低垂着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似的,难堪得想把脸藏进衣服里,他真后悔一时冲动,答应干这么愚蠢的事儿……
  咖啡杯转动,和风柔柔的吹到每个人身上,小均在他怀里雀跃的挥舞着小手,红扑扑的小脸蛋像水嫩的红苹果,厉羽羽软软的发丝被风扬起,拂过他的脸,微微的轻痒……
  如果是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也许……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傻坐在这里面,还能笑得幸福的原因。
  这个梦似乎越来越美好……
  “你敢叫我坐这个试试看!”萧缙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眼睛冒火地盯着那个抓着那衣袖的可怜孩子!
  “可是,小均想坐啊。”羽羽攥紧他的袖子,又弯腰跟小均商量。“小均,萧叔叔不想坐小蜜蜂,我们去看蓝猫好不好?”
  “要坐小蜜蜂,我要坐……”小均任性地跺着脚,小嘴噘起……
  “萧缙……”
  “没得商量。”萧缙看着那些在空中旋转的大蜜蜂,两只可笑的触角像天线伸得长长的,圆鼓鼓、黑乎乎的大眼睛,几近白痴地望着路人,老天,如果让他坐到那个蠢蜜蜂身体里,还不如杀了他……
  厉羽羽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好像要他坐这个确实太强人所难了。“那我带小均去坐,你到车上等我们?”
  “嗯!”萧缙举步正要离开,又顿住,交待道:“别玩太久,坐一圈就过来,不要太将就小均!”话落,他大步走远……
  厉羽羽望着他的笔挺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清甜,她就知道,萧缙的心不似他外表那般冷漠,至少对她不是……
  兀自开心的她,自然没有发觉不远的阴暗处,一道亮光闪过……
  潮湿宁静的夜晚,扶疏的树影增添些许吵闹,萧缙躺在床上望着满天的繁星转动,每颗星好似都有它的轨迹,沿着那条轨迹无限次地循环,直到殒落……
  厉羽羽已经睡了,或许是因为玩得太累,今天的她睡得特别安稳,白嫩的手臂横在他胸膛,他嘴角牵起苦笑,真不知道是她太单纯,还是对他太放心……
  睡在一张床上两个星期,是个男人都会逾越了,或许,他不算个男人……
  回望繁星,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循着自己的轨迹运行,短暂的相遇后,又要循着原本的轨迹分开……
  拨开她的发丝,拇指按住她的额头……
  厉羽羽,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拒绝你?尽管知道这只是个梦,还是对你撤下了一道心防……
  星期一早上的重案组办公室,探员们都无心工作,连楚亦江都担忧地皱着眉头,萧缙刚跨入大门,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萧缙!”小李拦住他,脸色明显不悦。“你还真是有能耐啊,能让厉氏企业的掌上明珠给你送外卖!”
  萧缙的脸微微一凛。“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王走过来,把手上的报纸扔给他。“算不算出生入死的兄弟?偷偷结婚不跟兄弟们讲一声,是怕我们知道你娶了厉氏的独生女,会跟你要好处吧?”
  萧缙摊开报纸,顿时血气上涌,厉羽羽在儿童乐园揪住他衣袖的照片被贴在首页,还有好几张他开车进出厉宅的照片,大大的红字标题写着:“公主与平民的童话!”下面还跟着黑字副标题:“厉氏企业掌上明珠--厉羽羽同年轻警察秘密结婚!”
  下面的小字详细地记载着记者对这场婚姻的无端猜测—-奉子成婚。
  萧缙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转身准备走出办公室,正好撞到抓着厉羽羽的小陈。羽羽手里还拎着一个方便袋,一脸的苍白张惶,显然,她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缙,不是我透露给报刊的……”她嗫嗫嚅嚅地解释。“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消息的……”
  “够了!”萧缙粗鲁地打断她,深黑的眸子怒火难抑。“记得我们当初说好的,不得公布到媒体,不能影响我的正常工作,厉家没有遵守,那这场婚姻到此为止!”
  厉羽羽腿下一软,眼泪簌簌而下,她走前两步,揪住萧缙的衣袖。“不要……萧缙,我不要离婚!”
  “不要离婚?”萧缙仰头深吸口气,再单手抓住她的肩,眼里是深深的讽刺。“还没玩够吗?我高贵的公主?”
  “我没有玩,萧缙,我没有!”她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没有玩?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你哥要我跟你结婚的理由?”
  厉羽羽脸色忽地刷白,怔怔地站着,揪住衣服的手缓缓松开……
  手臂上重重的力道慢慢地减轻,萧缙的心也越沉越低,一种陌生的情绪却越攀越高,掐住他喉咙,顿时失声……
  梦醒了,醒得真快呵……
  当那只小手彻底地放开时,他的心也沉到谷底,一步一步地往门边走去,他明明可以走得更快的,为什么?着地的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从五岁起,他就懂得不要有希望,懂得有希望就会让人变得绝望……
  “萧缙,不要走,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告诉你原因,好不好?不要走!不要离婚!”他回神看到泪痕满面的厉羽羽紧紧地抱着他,手臂用力地扣住他的腰。
  他无动于衷地任她抱着,一个月?一个月他只会越陷越深,那时候,他还能坦然地接受梦醒的残酷吗?
  “离婚吧,厉羽羽,我不想陪你玩下去!”
  “不要,不要,萧缙,一个月不行,半个月好不好?就半个月!”羽羽死死地抱住他,脸上的泪湿透他的警服。
  她的哭声愈渐凄厉,办公室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先前的愤怒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
  半晌后,萧缙才开口,声音很是无力。“让我考虑考虑!”他轻轻地推开她,转身大步走出门外。
  他还是拒绝不了,见到她哭,他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反是更加难过,厉羽羽,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不能拒绝……
  ……
  繁星依然在天际闪烁,皎月泻下莹白的月光填满树丛的空隙,纯洁而忧伤的深夜,男人数着天上的星子,一颗两颗,终于,在漫天的星光中,找到两颗紧依的星子,不离不弃……
  怀里的女人安详地阖着眼眸,男人的唤声,她听不见……
  也许听见了,只是……她找不到回来的路……

  故事第六辑
  茫茫的白雾,遥遥无边。
  男人的眼睛被黑色眼罩蒙住,呼吸着清冷的雾气,凉意直钻入心肺,他的手费力地往前摸索,兜来兜去,那手触不到,抓不住任何东西,空洞洞的一片……
  心没了着落,他开始恐惧,想摘下那黑黑的眼罩,看个清楚,可是,他的手不能转动,只能直直伸到前方,惊恐摄住心魂,他大叫,却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茫然无措间,他的手被抓住,一双柔软温和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拇指轻轻摩挲安抚他的焦躁不安,然后,他听到那又轻又细宛若天使的声音……
  “别怕,我陪着你!”
  是小羽吗?是你对不对?是你的声音,小羽,小羽……他发不出声音……
  “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不是说了吗?我们要一辈子”
  小羽,帮我摘掉眼罩,我想见你,我想见你,小羽,快帮我摘掉,我看不见你……他在心里大喊,他好急好急,他的手越握越握紧……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了,只是暂时,你要等我哦,记得要等我!”
  小手渐渐的松开,他的手却僵住,再也握不紧,只能无助地任那双小手放开,远远地,传来了她细细的声音……
  “要等我,记得一定要等我,等我,等我……”
  小羽,不要离开,小羽,让我见见你,小羽,求你让我看一眼好不好?小羽,小羽……
  “小羽!”男人大叫着,冷汗淋漓地坐起身……
  明晃晃的阳光穿透玻璃,逶迤出一道金芒,树上的知了烦人地声声鸣叫,热风掀动窗纱,趁隙而入……
  男人抹抹头上的汗,脸色瞬间苍白,转头看向身旁沉睡的女人,手颤颤微微地探向她的鼻息……
  良久,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小羽,别离开我……”
  ……
  黑色的Lexus在高速公路上疯狂飙驰,开车的人戴着墨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快到收费站时,他减下车速,智能系统的语音提示:“欢迎您来到B城,请缴费……”
  萧缙付钱,接过发票扔到仪表板上,不知不觉竟开到了另一个城市,将车转上掉头匝道,又路过收费站……“欢迎您下次再来B城,请拿卡,祝您一路顺风!”
  整整开了五百公里,仅用了三小时,这么快的车速仍是甩不掉那张哭泣的脸,甩不掉那凄厉地哭声,他抿住下唇,那么,就再开快点吧,油门踏紧,车子如离弦的箭飞驰在公路上……
  厉羽羽不安地踱来踱去,小手担忧地捏住下巴,电话在空寂的房间响起,她三步并作一步跑过去接起:“查得怎么样?”
  “根据GPS定位的查询显示,先生目前在B城!”
  她的心高高悬起,眼前一花,好一会儿,才无力地交待:“继续查询跟踪!”
  “是……小姐,刚得到消息,先生已经在返回A城的路上。”
  悬起的心慢慢落回原位,站直身体,她又交待道:“他习惯开快车,通知B城那边派辆车跟着,记得不要被他发现。”
  “我这就去安排!”
  放下电话,她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床单的大幅婚纱照出神……萧缙,别拿离开来折磨我……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太阳被染成橘红色,又沉入山底,无边的黑布高高挂起,树叶微有一丝颤动,小小的身体蜷在沙发上,望着那扇紧阖的门,时针指向两点……
  “小姐,先生回来了!”Lisa敲门并急急地报告。
  厉羽羽从沙发上弹跳而起,跑出房外,直达套房的电梯停住,萧缙歪歪倒倒地走出来,早上穿的警服已换成黑色手工毛衣,厉羽羽忙走过去扶住他,却被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呛得不敢呼吸……
  他一步三摇,她也跟着他东倒西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到卧室,刚挨到床,他就往后倒下去,厉羽羽被他一扯,连带扑下去,倒在他怀里,缓缓地爬起来,给他脱鞋后,又把他的双腿抱到床上,拿起长枕垫在他头下,这才去泡了杯温热的茶。
  “萧缙……”她一手端着茶,一手轻摇他。“先喝点水。”
  他横躺在床上,理也不理。把茶给Lisa,羽羽坐在床沿,又接过Lisa递来的湿毛巾,覆上萧缙的额头后,她纤细的手指沿着他的脸部线条,轻轻划着圆圈,饱满的额头,剑眉因为醉酒的反应而微微蹙起,睫毛不时抖动,呼吸急促,薄唇如常紧抿……
  他的外形实在是吸引人!
  Lisa已经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羽羽掀开被子,与他一同横躺在床上,小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脸,给他盖好被子,正要躺下,萧缙却睁开了眼睛。
  “你要不要喝点水?”羽羽把湿毛巾翻个面,小手随后又覆到他脸上,测他的体温。
  蓦地,她的小手被抓住,强健的臂膀稍稍一带,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萧缙醉眼迷蒙地看着那张清灵的脸,盈水黑瞳,黛眉若远山,圆润的小鼻头,还有小巧的樱唇,腹下一股骚动涌起,他按住她的头,热唇吻住她的唇瓣……
  他的头浑浑噩噩,压抑的情欲却渐渐苏醒,羽羽怔往,他的眼底深黑幽远,表面却被蒙上一层白雾,她知道,现在的他并不清醒,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但,她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唇香甜诱人,萧缙愈加贪婪地吮吸,舌头直侵而入,更加放肆地品尝舔舐,体内的骚动再难克制,他的身体开始发烫,大手顺着情欲的指引探入她的裙底,寻到幽香,撩起她的热火……
  羽羽晕然陶陶,身体微微颤抖,他结实匀称的身躯抵住她,睡裙已被他推至半身,唇舌所到之处皆被他烫灼,她禁不住地低低呻吟,随着他一起坠入无边欲海……
  窗外的星子眨着眼睛,月亮掩进云层,静湖安宁地熟睡,露台上,枝头的嫩芽露水沾湿叶尖,白幔随夜风妖娆而舞,大落地窗里映出隐隐无边的春色……
  萧缙魇足后,终于翻身躺好,手还揽着她,身体上的倦怠和酒精的作用,使得他欲睡不睡,恍恍惚惚……
  厉羽羽撑起酸软的身体,小手抚过他的脸,低头印上他的薄唇……
  “萧缙,你不记得我了吗?”含糊轻颤的声音掺着一丝纯净的忧伤,眼睛痛楚地闭上,合拢的眼角挤出一滴晶莹的泪……
  萧缙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但昏沉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脑海中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小锦,你要记得我哦!一定要记得我!”
  酒精与疲累容不得他再多想,拽着他沉入睡眠中……
  春雨绵密如织,纤长的银丝浸润泥土,混着绿草的清香融入空气中,远处的山色空蒙,晨雾充满蓝湖绿坪间,迷醉了一汪天地……
  萧缙没有心情去欣赏窗外的春色,他手臂上的春色已经足够憾动他一百次,羽羽脸贴着他的肩窝,玲珑香肩裸露,被子落至半身,莹白的肌肤一览无遗,玉臂横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而他的手还揽在她的……
  他干了什么?
  如果这副景象还不能说明他干了什么,那他应该回到警校接受再教育……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报纸披露他们的婚姻,跟厉羽羽大吵了一架,然后他开车到B城,又回到A城,最后,他去PUB喝酒,有女人跟他搭讪……不对,这跟那没关系,他记得他要了半瓶伏特加,后来的事不记得了,他是怎么回来的?又怎么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还有,她为什么不反抗?
  一阵冷风吹进房里,手臂上的小脸动了动,他把被子往上拉,盖住她诱人的身体。
  “萧缙,你醒了!”羽羽支起身,随即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撑着他的胸,小手如被火灼,倏地拿开,身体顿时失去支撑,整个趴到他身上。
  萧缙看她傻傻的样子感到好笑,只一会儿,他就赶忙推开她,侧身躺着,尴尬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男人没穿衣服的早晨,若让女人看到……
  羽羽也连忙侧过身,脸红得可以滴出水来……“萧缙,帮我……拿一下……睡衣!”
  萧缙习惯性地将手往旁边摸,结果摸到床头,才发现他们是横躺着睡的,他撑起身,从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捞出那件棉织白色睡裙,放到羽羽旁边。
  等到羽羽垂着小脸出房门后,他才起床去洗澡……

  故事第七辑
  落地窗外烟雨蒙蒙,细细的雨帘随着微风无声浮动,树叶被洗净后亮绿如玉翡,早春的景致如诗如画……
  萧缙洗澡换好衣服后,走向凌乱的床铺,结婚以来,他从未铺过床,考虑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好让佣人收拾,所以,他决定亲自动手,然而,当他抱起被子时,却看到床单雪白的一片……
  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
  说不出他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但绝对不好受……明明就是他先犯错,为什么他觉得错的人是她?
  她从前有过其他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却生出一个霸道不讲道理的想法---她不该有其他的男人!
  心里的魔鬼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啃咬他一口,把被子扔回床上,他愤恨地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嫉恨什么……
  等等,嫉恨?嫉恨第一个得到她的男人?萧缙突的站起,冷静沉着的脸上兀现一抹困惑,是这样吗?
  结婚后的种种事情历历在目,虽然,他不知道厉家的目的,但厉羽羽却对他的坏脾气和故意冷落,总是百般迁就,他从来就不需要动手做任何事情,吃住全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佣人,就连每次洗澡后换下的衣服,也是她亲手给他叠好,还有……
  一个本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却对他千般万般好,她的内心纯净到洁白无瑕,就像她只穿白色的衣服,简简单单,却是一门心思地为他考虑,不管他如何冷漠,如何无情,她仍是微笑着面对她……
  不知不觉中,她的温柔如初春的暖阳,一点一滴地照进他冷酷多年的心,所以,他嫉恨有别的男人享受过她的温柔……
  是这样吗?他又一次问自己。
  还有半个月,那个理由,究竟是什么?他突然变得焦躁害怕,害怕那是个让他不能接受的理由……
  “萧缙,你快迟到了!”厉羽羽站在门边,指着墙上的时钟提醒他。
  她一脸的平静,就好似昨晚的事情跟本没发生过,萧缙复杂地看她一眼,脑中胡乱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样子,多高?多胖?喜欢白色?……最后,那个男人变成了一条丑陋的蝎虫。
  “萧缙!”厉羽羽又催促了一声。
  “厨房做早餐了吗?”萧缙打住脑中的胡思乱想,走到门边问羽羽。
  “嗯,已经摆在餐桌上了。”羽羽低头避开萧缙的视线,掩去内心的慌乱和羞怯。
  “我吃了早餐再去上班!”说完,萧缙移步到电梯旁,回头看了一眼怔怔的羽羽。“你不吃吗?”
  羽羽回神,又担忧地说道。“你快迟到了,还是我待会儿给你送到办公室吧。”
  “不用麻烦了,你送到办公室也没时间吃!”萧缙走入电梯,声音平板地说道。
  羽羽跟进去问道。“为什么?”
  “昨天无故旷工,队长不会饶过我的。”
  绿意盎然的餐厅,透明鱼缸里,彩色的鱼儿在蓝色的灯光下,周身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斑,餐桌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点心,清水中的绿茶汤圆沉淀在碗底,生滚海鲜粥的热气氤氲出浓浓的鲜香味。
  “以后不用给我送早餐了。”萧缙咽下一口海鲜粥,清香滑腻的味道充斥口中。
  羽羽心里“咯噔!”蹦了一下,她抬眸,睫毛如扇般刷地分开,漆眸闪过一抹失望。“可是你的工作忙,不吃早餐怎么行?”
  “我没说我不吃早餐。”萧缙黑眸微敛起一道幽深的光,瞥向羽羽。
  “那……?”羽羽疑惑。
  “从今天起,半个月之内我会在家吃早餐。”
  “嗯!……嗯?”羽羽猛地转抬,惊讶的眸子看向萧缙微抿的嘴角。“你是说,你答应了?”
  萧缙没回答,心里却生起一股怜惜,她为何那么在乎他的回答?在乎到几近卑微,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可以趾高气扬,因为他开的车是她的,他住的房间也是她的,他所用的一切都是她的……
  “我该去上班了!”他往后挪开椅子。“如果没事,帮我把书整理一下!”
  “好,我知道了!”羽羽乖巧地回答道。
  他的车消失在大门外,羽羽才转身走到卧室外的露台,手里的铜灰色十孔口琴泛着金属光泽,指甲刮过整齐的口槽,动作缓慢地送到嘴边,眼睑垂下,墨如点漆的眸子闭拢,深吸一口气,流畅哀伤的音调委婉扬起……
  萧缙,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将你束缚在我身边,太久太久,我等不到你,也走不近你,一次次地远远看着你,一次次地又从你身边败走逃亡,空泛的繁华背后,我只剩下你,只剩下你陪我渡过每一个黑夜……
  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乌黑染成灰色,浅浅淡淡的白灰色,浅白色的昵子外衣上条条水痕断裂决然,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萧缙,你已经忘了你说过的承诺,也许,那不算承诺,只是一句戏言,可我愿意把它当成真的,当成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我只下剩下你,只有你……
  风吹开来,沾湿雨水的发缕粘在她的脸上,清水润湿面颊,铜灰色的口琴边缘滴着水珠,她一口一口地吞下那些雨水,味道咸咸的,乐声越来越凄婉悱恻,如同绝望边缘的人揪住一棵稻草,明明救不了他,却止不住的欣喜若狂……
  萧缙,我一点也不坚强,唯一的勇气就是去爱你,或者,用我一生的时间让你爱上我,管你厌恶我也好,管你不屑我也好,如果没有你……
  雨珠在睫毛上滚动,发梢的水滴进脖子,凉凉地渗透她每个张开的毛孔,她仍是毫无所觉地吹奏哀伤,口琴两端的雨水顺着掌心而下,划过她手腕,划过腕上那道淡淡的旧伤痕。
  萧缙被罚惩严明的楚亦江在赏罚簿上记下一笔,勒令他在两个月内破案,而群众的公愤在今天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是纷纷为他抱不平,两个月?先不说那起案件案情错综复杂,从那滴水不漏的作案手法看来,犯案的人明显是职业杀手,就算破了案又哪去抓人?
  “萧缙,有需要帮忙的跟兄弟们说一声!”小王大掌拍拍他的肩,浓黑粗犷的一挑一挑。
  “是啊,目前我手上案件不多,有要的资料线索,或是跑腿之类的活可以交给我!”小陈坐在萧缙的办公桌上,手肘搁在小王在肩膀。
  “我呢?也没什么专长,办事能力一般,就帮你加加班,保证你跟你老婆夫妻阖乐就行!”小李摸摸浅浅的头发,笑嬉嬉地说道。
  萧缙无语地看着他们,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笑笑颔首。“谢谢你们!”
  话落,三人奇异地盯着他,良久后,小陈开始他的专业推理分析。“昨天你跟你老婆一定十分和谐!所以,你今天才会摸不着北地跟我们道谢!”
  “床头打架床尾合嘛,早上闹得那么厉害,晚上男人雄风一展,女人娇柔体贴,正所谓琴瑟合鸣!”小陈拍拍小王的肩,表示赞同。
  小李一拳挥到小陈的胸前。“你少拽文,人家年纪轻轻,吵吵嘴不很正常。”然后他又跟萧缙说道:“哎,萧缙,你结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多了点人情味,不过,这么年轻就被上套有点可惜,办公室新来的那朵小警花可是一心想得到你的亲睐……”
  “队长好像找我有事……”萧缙匆匆收起案卷,绕过三人径直走向楚亦江办公室,对这帮人,永远都不需要感动。
  “你打算怎么办?离婚?”楚亦江听萧缙讲完这段匪夷所思的来龙去脉后,神色凝重地问他。
  “她要半个月,我就给她半个月,听完她的理由后再作打算!”
  楚亦江点点头。“做任何决定前考虑清楚,不要太冲动。!”
  “我知道了!”
  “还有,既然你当初答应了结婚,羽羽怎么说都是你的妻子,不管你们最后会怎么样,至少目前你要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楚亦江的话如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萧缙心上,压得他直到下班都喘不过气。
  开车回厉宅的路上,他第一次没有以风驰电擎的速度行驶,道路两旁的雍肿大叶榕垂下长长的根须,树根交错盘横,稳若磐石地屹立,雨后中的空气清新,微含花草的香芬气息。
  萧缙再次放缓车速,单手操作方向盘,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
  当初的确是他自己答应结婚的,厉家只是拿出他写的信,并没有用武力胁迫他,即使他们的要求过份,但他也是可以拒绝的,既然自己要履行诺言,那厉羽羽又有什么错?
  婚后,他非但没有已经有家有妻室的觉悟,反倒是对万事都尽善尽美的妻子冷言相向,只因为当初厉羽乔突如其来的提议,他就偏激地否认厉家的一切……
  他抚住胸口,萧缙,你扪心自问,如果和厉羽羽换个方式认识,你还会那样排斥她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能否认,在山湖中的咖啡厅见到她时,就被她的清雅空灵所吸引。
  雨丝又在半空纷纷扬扬,洒落条条亮白的银线到挡风玻璃上,他启动雨刷,双手握住方向盘,油门往里踩紧……

  故事第八辑
  A城的夏天海天云蒸,赤日炎炎,池中盛莲沁雪覆叶,如轻云出岫,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晶莹如美瓷,落地窗折射出明晃刺眼的光芒,卧室内却凉爽宜人……
  “羽羽状况稳定就好,你自己要多将息身体!”厉羽乔与妻子秦茜坐在沙发上,对正在给厉羽羽按摩手指,活动关节的萧缙说道。
  “是啊,我们离得远,你要是有什么事也没法照顾到!”秦茜看着又消瘦一圈的萧缙,语含关切。
  “嗯,我会注意,你们这次要在国内停留多久?”萧缙把小手盖到被子里,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两三天吧,我们只是担心你跟羽羽,所以回国看看,你知道的,纽约那边的事务太多,缠得脱不开身。”厉羽乔啜了口咖啡,神色略显疲倦。
  萧缙一脸愧疚。“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什么!”
  “别说这种话,国内的公司不全是你在打理,再说,羽羽现在这种状况……”厉羽乔顿了顿。“缙,别太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我恨不得自己能再努力一些。”萧缙眼光又移向床边,黯然神伤,接着,他又问:“爸妈还好吧!”
  “三年了,也该接受事实了!只有你才固执地认为她还好好的!”厉羽乔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不过,你们两个都是同样的固执!”
  ……
  萧缙回到厉宅,直奔餐厅,厉羽羽站在鱼缸旁边逗弄那些鱼儿,有小鱼游到缸壁,她就猛地一拍,鱼儿惊吓地逃走,她乐得浅笑盈盈。
  她笑得很可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调皮的样子,萧缙站在她身后,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久违的一种熟悉感掠过心头……
  “萧缙?”羽羽转身正好撞到他的胸膛,她惊诧地退开一步,“砰!”又撞上鱼缸,小脸懊恼又沮丧,她揉揉撞疼的后脑。“今天这么早下班?”
  萧缙低笑着应一声。“嗯!”
  佣人端菜进来,羽羽跟萧缙入座,只是三个简单的家常小菜。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吃饭,所以没有准备。”
  “没关系,这些菜已经够吃了。”
  吃完饭后,萧缙在书房复习,羽羽把他的警服熨烫好后躺在床上看书,静悄悄的房间只听到书页“哗”地被翻动的声音。
  墙上复古的英式时钟分分秒秒地流逝,窗外没有月亮的晚上黑漆漆地一片,暮色苍茫地在万籁无声中蔓延,黑色的浪潮滚滚而来,势要破窗而入,吞噬掉房间里所有的光亮,羽羽猛地把书掷在地上,瑟缩地窝进被子里……
  十二点,萧缙才从书房出来,着眼就见到床上那团被子在轻轻抖动,他走过去掀开被子,羽羽正搂着双臂蜷成一团,腿在微微抽动。
  “怎么了?”他问。
  羽羽仿佛没听见,她抓起被子又覆到头上。
  “你这样会闷坏的!”萧缙再掀开。
  覆上,掀开,又覆上,再掀开……萧缙把被子扔到床尾,躺上床,这才发现羽羽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她的眼睛恐惧地紧闭着……
  “厉羽羽!你是不是不舒服?”萧缙喊她一声,担忧地问道。
  “啊?”羽羽蓦地仰头,睁开眼睛。“萧缙?”她的声音在颤抖。
  她好像很害怕,那模样好可怜,萧缙倏地一阵心痛,他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问:“害怕什么?”
  “外面好黑!”羽羽头埋在他的胸膛,腿还是不住的抽动。
  萧缙把她放开,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复又回床上把她抱在怀里。“现在不黑了!”
  羽羽怯怯地看了一眼窗户,长排的浅白色丝绒窗帘像是清晨天空的颜色,她紧绷的神经放松,全身一软,头重重地垂下……
  “还怕吗?”萧缙抬起她的下巴问。
  羽羽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心里一阵激动,泪盈于眶。“不怕,萧缙,你在我就不怕!”
  萧缙疼惜地为她拭去眼泪,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固然动人,然而,他却不待见。“别哭了,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怕为什么不叫我?”
  “我怕打扰你复习!”羽羽的手揪住他的衣袖,细声细气地说。“而且,我以为你不会理我!”
  水晶吊灯的光照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一汪秋水翦瞳泛着晶莹的星芒,萧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复杂地看着她,那双深黑的眸子此时蕴含了太多的情绪,心疼,自责,挣扎,还有苦苦的压抑……
  羽羽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明眸一眨不眨。“萧缙!”终于,她轻唤了一声。
  他没回应,只是用拇指按住她的额头,随即又沿着鼻梁滑到她的唇,轻柔地摩挲着,羽羽浑身一颤……
  “厉羽羽,还有半个月,如果,你给我的答案注定会伤害我,那就让我们做半个月真正的夫妻!”话落,他已吻上她的唇……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责任……他反复热烈地吮吸着她的唇,拇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舌长躯直入,寻到她的与之缠绵,大手解开她胸前的扣子,唇上的火热游移到脖颈……
  羽羽心里猛地一抽,眼里氤氲出一层蒙蒙水雾,他终于愿意把她当成妻子了!
  炽热的亲吻容不得她再多想,小手攀上他宽阔的背,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任他在她身体的每处点燃火焰……
  已过三更,灯火全灭,黑暗中,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萧缙温柔地怀抱着娇躯,亲吻着她的头发。“羽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怀中的身子动了动,手抚上他的胸膛。“因为,我就想对你好。缙,让我一直对你好,行吗?”
  萧缙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揽紧了她。一直,好奢移的想法,他不敢答应,更怕一答应就会失去。
  翌日,天已放晴,天边金黄色的曙光乍现,空中盘旋的鸟儿鸣声啾啾,声声催促着赖床不起的懒人……
  “萧缙,萧缙,起床了!”羽羽蹲在床沿,轻轻地推着萧缙的手臂。
  萧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呓语般地问羽羽。“几点了?”
  “七点半了,快起床!”小手捏成拳开始捶打。
  萧缙一把抓住那只小手,稍一使力把她扯上床,箍得她不能动弹。“别吵,我好累,让我再睡会儿!”
  羽羽当真听话地一动不动,半晌后,萧缙又睁开眼睛。“你怎么不吵啦?”
  “是你叫我不要吵你的啊。”
  “你怎么总是这么听话?”
  “那你起床!我做好早餐了。”
  萧缙抱着她坐起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早起来了,快去洗脸,我在餐厅等你。”羽羽挣脱出他的怀抱,又拽着他的手臂往床下拖,要上班的人怎么可以比她这个全职主妇还懒。
  餐桌上又摆着琳琅满目的小餐点,棕香排骨,奶香小面包,鸡丝粥,香芋丸……萧缙的剑眉微皱,转头对厉羽羽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多!”
  羽羽又是一阵失望,乖巧地点点头。“好!”
  萧缙见她小脑袋耷拉下来的样子,嘴角稍弯。“做这么多东西你不嫌麻烦?”
  羽羽眸子一亮,仔细看他一眼后,确认他不是在生气,方才说道:“你愿意吃,做再多我也感到开心!”
  萧缙舀起一勺粥盛到碗里,递给她。“你做一种我会吃,做很多种我也会吃,同样都是开心,以后就不要这么麻烦了!”
  原来他是关心她,羽羽温顺地一笑。“嗯!”
  “今天有什么事要做?”萧缙又问道。
  “暂时没有!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羽羽喝了口粥后用餐巾抹抹嘴,又把纸巾递给他。
  “如果你没事,吃完早餐后回房补睡一觉!”昨晚应该累坏了,萧缙看看表,站起身。“我该走了,晚餐就让厨房做吧!”说完,他往门外走去,羽羽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初春的早上,嫩绿的青草芽散发淡淡的清香,石柱上花盆里三色堇密密麻麻地盛开,羽羽穿着白色家居服站在缤纷的三色堇旁,把黑色的皮革公文包和便服递给萧缙。“晚上我等你吃饭!”
  “如果回来得太晚就别傻等!我走了!”接过公文包和衣服,萧缙坐进车里。
  看着驶离的车子,羽羽脸上首次绽放出一个幸福的笑容,正要进大厅,却见车又倒回来,她站定,车停在她面前,萧缙放下车窗,拿出手机递给她:“把房里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羽羽飞快地按了几下,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后,再低头继续按键,输好后把手机还给萧缙,看着车驶出大门,不见踪影后才调皮地吐吐舌……
  溢满幸福的清晨,萧缙悠闲地开着车,手机响起,翻开手机盖贴到耳边:“喂!喂!喂?”
  拿下手机来看,不是来电,而是记事本的闹铃,他猛地踩下刹车,眼睛喷火地盯着手机屏幕:“笨老公,你被耍了,哈哈哈!”
  真是给她几分颜色就开想染坊!蓦地,他脸上又浮起一抹淡笑……
  或许,开染房也不错!

  故事第九辑
  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洒下道道金芒,犹似绚烂的纽带在空中飘浮,树下稀疏的剪影落在厉羽羽身上,点点金斑在浅白色的丝织轻衫上炫目逼人,送丈夫上班,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多简单,多悠闲,多幸福的生活……
  她轻笑出声。
  “羽羽,笑什么呢?”厉羽乔走到门边,正好看到兀自傻笑的小妹。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羽羽脸上的笑意未减,转念又想到萧缙,颊边一红。“我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看来你跟萧缙还算顺利!”厉羽乔见小妹脸红微笑的样子,放下心。
  “也不是,萧缙问我,你要他跟我结婚的原因,半个月后,我得告诉他答案!”她的笑意敛住,忧心忡忡。
  “羽羽!”厉羽乔面容激动,担心地叫道。
  她垂头。“我想先告诉他一部份!”
  “那剩下的一部份呢?你也打算告诉他吗?”厉羽乔的心悬了起来,很久前的隐患好像又要开始作祟了。
  “不,不能让他知道!”她猛摇头。“他会不要我的!”
  “你要对他撒谎?羽羽,你要知道他是警察,如果有天他知道了怎么办?”厉羽乔的声音提高了些,这场婚姻,这段感情,他从来不就看好,只是拗不过小妹的固执。
  她骇然怔住,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几乎能瞧见颊边细细的血管,她用力地绞着手指。“你们当时不是都处理好了吗?你们不是说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吗?……”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树下的阴影扩大逼近她,翦瞳里满是惊惧的瑟缩。“你们骗我!你和爸妈都骗我……”她歇斯底里。“你们骗我那么辛苦地活着,好不容易缙来到我身边了,我不许,不许被破坏,不许……哥,你知道,萧缙跟你还有爸妈一样,我不能失去的……”她瘫软地滑下椅子,跪坐在地上,颊上的泪珠似透明的水晶,成串滚落。
  厉羽乔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明明知道她是不能被刺激的,明明就知道她有多害怕那段往事,明明就知道没有生存意志的她是因为萧缙才活了下来,他竟然……
  心痛地蹲在小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如往常一样哄她。“羽羽,不哭,萧缙今年又拿到奖学金了,所以,他不用辛苦地去打工了,我让人拍了一组他运动时候的照片,你不哭了,我就拿给你看,还有,萧缙上课的时候……”
  哭声慢慢地变成了抽泣,她缓缓地从心里的阴影中抽出身来……
  “……你看,你们都结婚了,没有人破坏,哥也不许人破坏,羽羽,不哭了,萧缙一会儿就回来了……”
  羽羽抬起头,泪痕狼籍的脸上,一双晶莹的大眼不住地闪动。“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萧缙都不会分开,是不是?”
  厉羽乔果断的点头,心里却在犹豫,他不了解萧缙啊,如果他伤害到羽羽,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暮晚,残霞给万物披上一件柔软的彩衣,白色的爱丽丝花朵在霞光中摇拽,紫色的蕊心诱惑着蝶虫飞扑而入,厉羽羽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萧缙站在窗户前的背影。
  “萧缙,你下班了?”她赤足跳下床。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萧缙眼光移到她的赤足,皱眉厉声道:“给我躺回床上去!”
  羽羽乖乖地躺上床,像小猫一样可爱地缩着,小声嘀咕:“这么凶!”
  萧缙坐到床边,警告地睨她一眼。“到底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叫家庭医生?”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累,贪睡而已。”猫爪爬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拍拍。
  萧缙用手背探探她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他的眉头舒展开。“你的鞋呢?”
  “应该在露台,你不会要我给提鞋吧?”羽羽的眼睛睁大,然后很期待地看着萧缙。
  “你想有可能吗?”萧缙说完横抱起她走向露台,没找到她的鞋子。“你们家露台建这么大干什么?找个东西都这么麻烦。”
  “不是‘你们’家,而是‘我们’家。”羽羽抱着他脖子,头靠在他怀里,嘴咬住他的衣服撕扯。
  “找不到!你确定是放在露台的?”
  “不知道,有可能是Lisa给我收起来了。没办法,你抱我下楼吃饭吧。”羽羽松口,萧缙的胸前湿湿的一片。
  这家伙怎么跟小狗一样?不对,应该说她是只小动物,一会儿是猫,一会儿是狗,一会儿又是可怜虫,萧缙无奈,只好抱着她走到餐厅,刚刚把她放到椅子上,就听见她问:“萧缙,你累不累?”
  “你说呢?重死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其它的鞋放哪儿的?”
  “其他的鞋?”
  “当然,我很多鞋都放在衣物间里。”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你的意思就是,活该我抱着一个重物走这么远是吧?”萧缙眉头拧紧,凶狠地看着她。
  羽羽耸耸肩。“我没说,但事实如此。”
  “厉羽羽!别太……”
  他的嘴被塞进一块蟹肉,羽羽收回筷子。“老公辛苦了,多吃点补充体力!”
  一声又轻又细的老公,萧缙的怒火霎时间荡然无存,他合嘴咀嚼细腻的蟹肉,好像自己的火发得莫名其妙,本来他就应该想到她还有其他的鞋,只是一抱住她,大脑就停止了运转。
  “晚上干什么?”他问。
  “看电影吧!”羽羽夹起一块东坡肉送到嘴里,入口即化。“问这干嘛?”
  “问问而已!”他硬梆梆地扔回一句。
  萧缙吃完饭后如常回到书房复习,翻开书,那些字却怎么也读不进去,一张小脸不停地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终于,他不再别扭,自己的合法老婆想见还不能见啊。
  穿过游泳池,走到另一栋楼的录影厅,那个小小的身影蜷在沙发上,屏幕上刚换成宫崎峻的《侧耳倾听》,柔和的蓝光圈住她,小手抓着一块点心边啃边笑,萧缙心头又掠过一阵熟悉的感觉。
  “这么大了还看卡通?”他坐到她旁边,拈起一块粟子糕送到嘴里。
  羽羽偏头,身体倏地往后一挪。“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萧缙淡笑。“你下午才说这是‘我们’家。”
  “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在复习吗?”
  “复习完了。”谎话说得可真溜。
  “哦!”羽羽点头。“你要看什么电影?”
  “就这个好了。”
  一阵小提琴音响起,羽羽不再说话专心看着屏幕,萧缙没有童年,所以,他并没有看过这部经典的卡通片,但是,一开始,他就被吸引住了,“穿过故乡的路,带我走向世界的永远,我虽然孤独,但是心中却装着故乡的一切,流浪流浪……”影片在一首《故乡的路》中开始讲述两个少男少女平凡而又美好的爱情。
  一个站在高处离群独立的孤独女孩,偶然间在图书馆的书里翻到一个男孩的名字,她隐隐觉得这个男孩和她相似,于是,她开始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寻找并证实。没有等太久,他们见面了,朦胧的感情在心里滋生,男孩为了成为提琴师而去了意大利。
  女孩开始思念,思念他制小提琴时的每个动作,很久之后,男孩回来了,清晨,浅白色的天空,他站在女孩楼下,用石块敲窗叫醒女孩,骑着单车载女孩去看日出。
  影片的最后,男孩载着女孩骑上一段很陡的坡路,女孩毅然跳下车帮着男孩推车,女孩说:“不想成为圣司的负累,而是要和圣司君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萧缙为之震憾,屏幕开始放映第二遍……
  羽羽睫毛濡湿。“少年情怀真好!”
  音乐扬起,影片又开始,萧缙的手伸到旁边,把她拉到怀里,第一次,他那么温柔地给她拭泪。屏幕上持续上演着青涩,屏幕下温馨地拥抱……
  萧缙无声听着她的抽泣,这部影片,为何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好似也有人曾经那样寻找过他,蓦地,一个模糊的身影闪现在脑海,来不及捕捉就已消逝……
  羽羽停止了抽泣,像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曾经,她寻到他以后,她也想对他说那样一句话,只是,还没有真正地遇见,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
  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幸好,那么多年后,她终于挣脱出来,回国找到他了!
  “缙!”
  “嗯?”
  “我想和你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沉默,很久很久……
  “好!”
  ……
  深蓝的天空,皓月被浮云层层掩住,月光冲破阻档给地上覆上一层淡白的光,蝉鸣凄切。没有开灯的卧室,只有床前淡白月光亮起的银辉照明。
  男人与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外一大一小的手十指交握,大手的五指曲起抓紧,小手的五指却只是关节无力地微微弯曲,……
  “小羽,是你说的,我们要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但是,你成了我的负累,心上的负累!永远都割舍不下的负累!

  故事第十辑
  这个早晨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远处的山谷中白雾迷漫,缕缕阳光如利剑穿透玻璃,床上的人也如往常一样的沉睡,沉睡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镜子前的男人打好领带后走到床边,心疼地看着专护给床上的人打针,血倒流进针管,随即又被营养液冲回血管……
  他握紧她的手,拨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低语:“我去上班了,晚上陪你!”
  ……
  周末,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微风带着凉意卷帘而入,拂醒床上熟睡的人,萧缙轻轻地把厉羽羽的头挪到枕上,右手揉捏着被枕了整晚,已经麻痹的手臂。
  起床,洗漱……平凡的夫妻生活,共枕到天亮,一人先起,一人赖床,萧缙在这个雨声滴滴的早上,心里感觉到了充实。
  细雨姿意挥洒,他记得养父离开那天也下着雨,从医院回到单身宿舍的路上,无数次,蓝色的闪电直劈向他的头顶,稚嫩的身体没有恐惧,没有躲避,脸上被冰冷的雨水反复冲刷,流不出来眼泪,直直地仰望天空的赤闪,绝望地等待它毁天灭地,也毁了他……
  一双细手从身后环住他,萧缙惊觉抬头,才发现镜子里人不知何时滚下了一滴眼泪,他敛起情绪。“睡醒了?”
  “嗯,睡醒了。” 羽羽的脸贴着他的后背,声音轻轻柔柔。
  萧缙转过身,把她的头按在胸前。“待会儿我要回宿舍打扫卫生。”
  “我跟你一起去!”羽羽仰头。“我会做家事!”
  萧缙想了一下,应了声:“好!”
  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只有一张红漆剥落的床,一个组合衣柜,书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遗相,遗相里的男人英气勃发,眉宇间透着刚毅。
  “他死的时候只有26岁,却有一个8岁的儿子!”萧缙坐在床上,抱着羽羽,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3岁的时候,我被人送到警局,那时候他才23岁,刚参加工作。把我领回家后,我的亲人一直没有来认领,我也就在这间房子住了下来!”
  “他真是个好人!”羽羽看着遗相,如果不是他,萧缙会变成什么样?
  “刚开始,我相信母亲只是把我弄丢了,总有一天会把我找回去,因为他一直这样跟我说,于是,我每天都期盼他下班回来告诉我,有人来寻我了,日复一日,只有一次次地失望,他给我办好入学手续那天,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没有了母亲,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有天放学后回到这里,他在阳台搭建的小厨房里很笨拙地切菜,我饿着肚子等了两个小时,他才把饭做好,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他说:‘总不能两父子天天吃食堂吧!’他常把我们说成两父子,可我从来不承认他是我父亲,那天开始我叫他爸爸!”
  “我极少地去想起狠心扔掉我的妈妈,因为那时候的我过得很幸福,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三年,我还是被遗弃了,有时候我想,如果他觉得我是负累而遗弃我更好,但事实上,他是那样残忍地遗弃我,一个每天带着我跑步锻炼身体,给我做饭吃,接送我上下学的人,就那样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再也看不到了……”他用力地揉紧坐在他腿上的身体,清洌的声音微微颤抖。
  “下葬那天我没去,就坐在这张床上,总觉得到了时间他就会开门进屋,然后跟我说:‘儿子,我们晚上炖排骨?’天黑了,第一次,这张床上只有我一个人睡,我醒了好多次,每次都好像听到了开门声,直到天亮,门也没开……他的同事提出收养我,被我拒绝了,我不想搬出这间有着许多快乐回忆的房子!”
  “萧缙……”羽羽转过身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泪珠成串滚到他的脖子里。
  他的手臂收紧,亲吻着她的耳侧。“羽羽,你跟他很像,无缘无故地对我那么好,让我没办法拒绝,沉陷在美梦里,可是多年前的心碎欲裂又让我惶恐,我想疏离你,想抽身出来,你却越靠越近,你说我们要一起努力把路走完,如果中途你放弃了怎么办?”
  “我不会放弃的,萧缙,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陪你一辈子!”羽羽松开手,泪眼迷蒙地看着一脸哀伤的萧缙,她重复。“我不会放弃的!”
  “羽羽,记住你说的!”他的声音暗哑。“如果你放弃了,我会恨你!”说罢,他吻住她。
  她或许是在欺骗他,但他何尝不是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她说的是真的。
  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阳光透过小窗户照进来,细细的灰尘在光芒中飞舞,书桌上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连续剧……
  “厉羽羽,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坐到旁边去!”萧缙眉毛拧成结,厉羽羽正握着拖把往水桶里猛捣,污水飞溅出来,洒到床单上。
  那个家伙终于住手,小手叉腰,眼睛生气地瞪着拖把。“烂拖把,谁让你把水溅到床单上的?”教训完,她又讨好地望着萧缙。“我教训过它了!你原谅它好不好?”
  萧缙扔掉手中的抹布,扯着她走到桌边,指着桌上的积水。“你刚刚才教训过抹布。”又指着白墙上的一个窟窿。“铁铲也被你教训过了!”再牵她走到一堆衣服前。“十分钟前你才教训过衣柜。”他用脏兮兮的双手捧着厉羽羽的脸,用力地挤压到变形。“还有什么是你没教训过的?”
  “还有……扫把……”厉羽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萧缙挫败,双手放开,饶过她的小脸。“我再也不相信你会做家事这种鬼话了!乖,听话,到阳台上等我!”
  “可是……”
  “没有可是,去阳台!”
  厉羽羽委屈地看了一眼狼籍的房间,她是真的会做家事啊!萧缙凌厉地投去一瞥,她缩缩脖子,乖乖地站到阳台上。
  没有了她的“热心”,萧缙三下五除二地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坐在重新铺好床单的床上,看着整洁的房间,厉羽羽身体往后一倒。“终于收拾好了,真累啊!”扯扯萧缙的衣袖,她又说道。“不过好有成就感哦!”
  “好像都是我收拾的。”萧缙两指掐住她的脸。“你从哪来的成就感?”
  “你是我老公嘛,你收拾不就等于我收拾,你有成就感,我也与有荣焉啊!”厉羽羽拍打掐住她脸的手。“好痛!”
  萧缙的手指松开,白嫩的脸上果然红了一大片,他用手揉揉。“知道痛就好!饿了没?”
  “饿了!”
  “带你去吃东西!”
  “嗯!”
  海边一溜蜿蜒绵长的食街,灯火通明,食客熙熙攘攘,喧闹异常,厉羽羽挽紧萧缙的手臂,跟他行过一个又一个摊铺,风吹散烧烤摊冒出的青烟,烤肉的辣香味钻进鼻子,引得她口水涟涟。
  “萧缙,我想吃烤肉!”
  “不许!”他头也不回地直接否定。
  厉羽羽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香喷喷的烤肉后,又乖乖地跟他在人流中穿梭。行到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前,萧缙牵着她的手找到一张矮桌坐下,拿出纸巾,把桌子擦干净。
  “两位吃点什么?”穿着蓝色围裙的男服务生走过来问道。
  “鸭血粉丝汤,小笼包,再加一份蛋卷!”萧缙熟门熟路地说道。
  不多会儿,点的食物都上齐了,萧缙把鸭血粉丝汤放在厉羽羽面前,切碎的鸭血丁沉淀在碗底,晶莹透亮的粉丝缠绕在汤里,黄澄澄的油果子和细碎香菜浮在汤面上,白雾袅袅上升,香味扑鼻……
  羽羽把烤肉抛到脑后,垂涎地盯着美味鲜汤,萧缙好笑,把一次性竹筷掰开,磨去筷子上的毛刺后才递给她。
  “你不吃吗?”羽羽夹起粉丝喂到嘴里后,才想起汤只有一份。
  “我吃其他的!”
  “可是,小笼包我也想吃,还有蛋卷,可能不够耶!”羽羽眼睛扫向桌上细白的小笼包。
  萧缙敲敲她的头。“都给你吃,待会儿你吃不完试试看!”
  果然,羽羽把粉丝吃了三分之一,吞下三颗小笼包和两个蛋卷后,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不是不够吗?”萧缙睨她一眼,手拿起筷子,作势要把小笼包夹给她。
  “够了够了!”羽羽把筷子扔掉地上,双手一摊。“我没筷子了。”
  “没筷子我喂你就好了!”萧缙把小笼包送到她嘴边。
  “不吃不吃!”羽羽连连后退,小笼包还在逼近,迫于无奈,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
  萧缙没再为难她,收回手喂到嘴里,擦擦手起身。“走吧!”
  夜风清凉如水,萧缙停车关上车窗,脱下外套盖在熟睡的羽羽身上,拇指按住她的额头,昏暗的路灯灯光映在她脸上,他俯首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故事第十一辑
  风在空气中一波波荡漾开来,阳光被竹叶筛过,地面铺得金影斑斑,丝竹嫩枝摇拽,悉悉簌簌。萧缙坐在书房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手支着头,深邃的眼眸暗藏着一抹阴影。
  今天是约定的最后期限,半个月,他从未想过半个月竟然如此之快,那个答案,那个让他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的答案,究竟……
  “萧缙!”门柄转动,厉羽羽的小脑袋伸出门外。“一大早的怎么躲到书房来了?”她走到萧缙身后,隔着椅背揽住他的脖子 。
  “是你贪睡,再说,我哪有躲?!”萧缙没有回头,手往后轻轻抚着她的脸。“睡醒了?”
  “醒了!我想出去逛逛,你陪我好不好?”厉羽羽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把他拽起来。
  萧缙站起身点点头。“想去哪里?”
  “先去公司!”厉羽羽拉着他往门外走。“我们先吃早餐!”
  气势恢宏的厉氏企业大楼楼下,萧缙曾无数开车经过这里,也曾……
  奇怪的是厉羽羽并没有带他上楼,而是拉着他绕过大楼往厉氏投资修建的小公园走去。十年前,厉氏高价在市中心买下这块地,轰动整个A城,因为三年前,厉氏才在公路边买下另一块地建造办公大楼,而三年后,又花大手笔买下后方的地,业界都纷纷猜测这家百年外企是不是要把纽约的总部牵到A城,当众人得知厉氏是要用那块地建造公园,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区建造开放式公园时,跌破眼球的不在少数。
  然后,业界又开始猜测是炒作行为,因为厉氏并未承诺公园是永久性的,不出五年,厉氏一定会收回这块地改建成写字楼,但是十年都过去了,厉氏非但没有改建,除了开放游人参观那天聚众瞩目以外,之后再没有以公园做过文章,最让众人不敢置信的是,公园内的任何设施居然都没有打上有关厉氏的广告。
  萧缙也曾关注这个公园,对这一切早有所闻,但厉氏有什么目的,他并不好奇,他好奇的是这个公园只有两个数字,一个是9,一个是12,每个路标指示牌上都只有两个路标,用9和12分别代替左右,所有的设施包括游船和游览车也只有这两个数字,以9和12为开头,若1号船就用9A表示,2号船用12A表示,依此内推,3、4就是9B,12B,这对游人并无影响,只是公园管理起来就会很麻烦。
  “萧缙,你来过这里吗?”厉羽羽和他散步到湖边驻足。
  “来过!”
  “公园建成以前呢?”
  “也来过!”
  “那以前是什么样子,你能跟我讲讲吗?”
  萧缙望着蓝蓝的湖水,有游人在湖上泛舟,岸边杨柳风吹面不寒,身旁是大面积的花圃,种着白色的爱丽丝,家里的露台也有这种花,听羽羽说好像是法国的国花,十多年了,曾经的一片荒地现在竟然是如此地美不胜收。
  “没什么好讲的,只是一片荒地,长满了草的荒地!”萧缙眼睛黯沉,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
  “整片荒地都长满了草吗?”厉羽羽却不放弃,她挽紧萧缙的手臂追问。
  “不是,只有一小块地方长满了草。”萧缙迈动步子,沿着湖岸行走。
  “哪块地方长满了草?”
  “那个地方就是公园唯一的游人禁步区。”萧缙随意答道。
  厉羽羽点点头。“萧缙,我们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吧!”
  A城中心区,循着街道,两人逛到人挤人的步行街,厉羽羽拖着萧缙在各个店铺里逛来逛去,买了一堆有用无用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件了,你再买就自己拿!”萧缙对正在选镜子的厉羽羽警告道。
  “好吧!”厉羽羽立刻放下手中的镜子,对店员抱歉地笑笑,挽着萧缙走出店铺。“这里一直是步行街吗?”
  “不是,以前是食街!”萧缙把所有的东西转到一只手里拎着,然后牵住厉羽羽的手。“很脏很乱的食街!”
  “有些什么吃的?”
  “大部份是烧烤摊,卖烤肉之类的!”行人太过密集,萧缙握紧了掌心里的手。
  “这里面好挤,我们出去吧!”
  “是你要来的!”
  “我现在不想逛了,走吧!”
  出了步行街到停车场,萧缙把东西放到车的后座,正要打开前门上车,厉羽羽拉住他。“我们走走吧!”
  “你不累吗?”萧缙皱眉,她的体质太弱,若是过于劳累都要睡很久才能补回精神。
  厉羽羽摇摇头。“现在还不累!”
  关上车门,萧缙锁好车。“不能走太久!”
  已近正午,阳光遍洒。
  商店的橱窗反出强烈的白光,路旁九重葛招展着枝头的嫣红,萧缙若有所思地拧紧眉头,再往前走,就是他的宿舍。“我们要逛到哪里?”
  “前面不就是你的宿舍吗?我累了,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厉羽羽克制住身体的疲累,一步不停。
  许多的疑问飘浮在萧缙心头,他瞥了一眼已经很累的厉羽羽,她是真的想休息!
  到了楼下,厉羽羽坚持要到超市买菜,萧缙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等她累了,正好可以到楼上睡一觉。
  厉羽羽没有睡,进了宿舍后,她便直奔阳台的厨房做饭。
  “累不累?”萧缙站在旁边,帮她摘菜。
  “不累!”厉羽羽轻笑。“萧缙,你今天好奇怪耶,一直问我累不累!”
  萧缙用沾着水的手捏捏她的粉颊。“那是因为你的脸都红了!你哪次累了不是脸红红的?”
  “如果我累了,你是不是做饭给我吃?”厉羽羽擦擦脸上的水,揪住他的手咬了一下指头又放开。
  “睡吧!”萧缙把她推进房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待会儿我叫你吃饭!”
  “嗯,那我先睡了!”厉羽羽爬上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萧缙眼眸深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回阳台。
  一个小时后。
  “羽羽,吃饭了!”萧缙拍拍她的脸颊。
  “我还想睡!”厉羽羽呓语一声,拉起被子蒙住头,大有再睡下去的势头。
  “快起来,再赖床菜都凉了!”萧缙揭开被子,抱着她坐在腿上摇晃。“听见没,快醒醒!”
  厉羽羽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继续耍赖。“让我再睡五分钟!”
  结婚后,萧缙一直都庆幸厉羽羽家里有钱,她可以不用工作,否则,每天叫她起床上班都会被气死,累死!
  五分钟后。
  “羽羽,五分钟到了!”萧缙又开始摇晃靠在他肩上睡着的人。
  “哪有这么快,我才刚刚睡着不到一分钟!再睡四分钟!”说完,头一沉,又要进入睡眠当中。
  再将就她,他就不叫萧缙!
  气冲冲地把她扔回床上走到卫生间,拿起毛巾用凉水冲过后拧干,再回到房间,给赖床的人脸上一顿乱抹……
  终于清醒了!
  萧缙好笑地看着低头吃饭的厉羽羽。“一顿饭都快吃完了,你还要生多久的气?”
  厉羽羽嚼着茄子。不理,绝对不理这个坏蛋!
  “真的不跟我说话了?”
  夹起土豆丝。不说,坚决不跟他说话。
  “好吧,那你以后都别跟我说话!”萧缙的耐性到此为止。
  “不说就不说!哼!”厉羽羽别过头,用力地咽下雪菜末。
  “你还有理了!哪次叫你起床都要乱发一顿脾气!”萧缙放下筷子,两指捏住她下巴,轻轻一转,小脸又面向他。
  “你哪次叫我起床不是又捏又掐地弄疼我,这次居然用那么冰的毛巾,还能不生气!”厉羽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不怕,就是不怕,不讲道理的是他!”
  “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我辛苦地做好饭叫你起床,又哄又劝你都不理,是你睡觉重要还是我重要?”萧缙说完觉察到失口,眼光正好对上厉羽羽瞪他的眼睛,火气一上来,“啪”的把筷子扔到桌上。“你要睡觉就再去睡,饭也不要吃了,反正对你来说睡觉最重要!”
  他不理会垂着头的羽羽,穿好外套就要往外走,却听到她细细的声音。“你重要!”
  厉羽羽揪住他的袖子。“一直以来,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她抬起头望着他。“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萧缙僵直,他静静地听着胸腔里发出不规律的心跳声,眸子深敛似海……
  “羽羽……”他的声音凝滞在喉咙,转而低头吻住她……
  永远都是这样,看似认错的是她,其实,真正丢盔弃甲又投降的是他!
  从宿舍出来,厉羽羽居然还要逛街,萧缙已经有些不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惯她了,当初真不该给她点颜色,现在倒好,染房越开越大,以前她从不违逆他的,今天竟然三番四次地试探他的耐性……
  “萧缙,你不想陪我逛街吗?”厉羽羽吊着他的手臂,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
  “没有,只是你到底想去哪里?都走这么久……”
  “到了!”厉羽羽打断他的话,在一家面包店门口停下。“就是这里!”
  萧缙蓦地怔住,随即……
  “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给我买面包!”她答。
  “小锦!”厉羽羽踮起脚尖,用拇指按住他的额头。“你忘记小羽了吗?”
  斜阳下沉,风卷起灰尘漫天风扬,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证实,萧缙如雷亟般定住久久……

  故事第十二辑
  十三年前的A城,一个较为荒芜的滨海城市,一个每天都在高速发展的城市。
  城中风沙漫天的施工地,蔓草疯狂滋生,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着一个大编织袋,在工地四周寻找废弃的施工材料,身上的廉价蓝色运动衫被沾上一层厚厚的泥灰,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他捡起最后一根铁管装进编织袋里,脏手抹了抹额头的汗,黑瞳闪亮。
  把这些送去回收站就可以回家了,他想着,两手将编织袋的提手合拢捏紧,蹲下身反手吃力地背起,然后艰难地往公路走去。
  沉重的编织袋压弯瘦弱的脊背,粗糙的提手带子勒得脖子火辣辣的疼,铁管隔着袋子戳刺着他的皮肤,咬紧牙,他硬生生地忍着……
  经过草地,前面传来一阵哭声,过膝的荒草丛中一个小脑袋在不停的晃动,他走近一看,是个小女孩,年纪八九岁左右,梳着公主头,白嫩的脸上泪痕斑斑,穿着粉红色昵绒套裙,领子和袖口都有一圈可爱的白毛毛。
  哭得还真厉害,娇气!男孩心想,正要无视路过,眼角瞟到小女孩红肿的中指,他脸色一变,放下编织袋,从袋子上抽剥出一根塑料线,抓住女孩的中指,在红肿处下方缠紧,然后用力地挤压她的指头,血水从伤口里流出来,痛得女孩哭声响彻天际……
  “别哭了!”男孩不耐烦地说道。
  女孩听到后真的不哭了,小心地抽噎,发出一个单音。“痛!”
  “被蝎子蜇到能不痛吗?没事儿跑来这种地方,活该你痛!”男孩愈加不耐地说道。
  “鞋子?蜇是什么?”女孩脸上挂着几颗泪珠,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孩娴熟的动作。
  “不是鞋子,是蝎子!蜇就是被咬到!”男孩见差不多了,停下挤压的手。“行了,你早点回家,让你爸妈给你涂点碱水和或肥皂。
  “碱是什么?飞皂是什么?”女孩眼睛忽闪忽闪,求知欲还真强。
  可惜,男孩不是个好老师。“总之你赶紧回家!”
  “我家离这里远!”女孩一边摇头,一边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回不了!”
  “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
  女孩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红肿的手指向前面的工地。
  男孩不明白,天就快黑了,他决定不要理她,把编织袋背起就走。
  “痛!啊!~~”女孩一声惨叫!
  不要理,她爸妈应该在附近,很快就会找到她,男孩说服自己,继续往前走。
  “痛!痛!哇!~~”
  “去找你爸妈!”男孩咬咬牙,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痛!痛!哇!呜哇!~~”
  男孩听到哭声越来越近,女孩跑得快快地追到他身后。
  走上公路,小女孩跟在他后面想要帮忙,于是抬起小手不时地帮他托着编织袋底部,只是每托一次,总会不免触到伤口,然后,又是一声惨叫!
  男孩始终不回头,也不理她,只不过,每当她惨叫一声,他也跟着皱一下眉头。
  公路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隔着一个重重的编织袋……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男孩走到回收站,把编织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出来,跟老板讨价还价后,接过一把零钞,边数边往家的方向走,女孩一路小跑紧跟着他,气喘吁吁,嘴里不停地叫着痛。
  “你爸妈在哪里?我送你去找他们!”男孩忍无可忍地转身,瞪着身后的小尾巴。
  小女孩却是一迳地摇头,小嘴撇撇,眼里噙着泪花。“我不知道!”
  “那你昨天住哪里?”男孩又问。
  小女孩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无论男孩问什么,她都只是摇头,一律回答:“我不知道!”
  最后,男孩把她带回家了。
  他也不愿意,但他有过被人丢弃在大街上的经历,所以,他把她带回家了。
  天色黑尽,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女孩坐在床上,小腿晃晃悠悠,男孩洗完澡,换了套纯棉的白秋衣,和她排排坐。
  “我叫小羽,你的名字?”小女孩问他。
  “萧缙!”男孩答道。
  “小锦!我饿!”
  “是萧缙!”男孩纠正,话都讲不明白,她是不是痴呆儿。“你等一下!”
  萧缙说完,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稀饭和一盘切碎的咸菜,放到简易小桌上。“过来吃吧!”
  小羽又饿又累,“呼呼”地几口把粥喝完,嘴角还沾着白汁,小手捧着空碗递给萧缙。“还要!”
  又一碗见底。“我饱了!”小羽摸摸涂着肥皂的手指。“可是还痛!”
  萧缙拉住她的手,撅起嘴对着伤口吹气。“还痛吗?”
  伤口有一丝凉凉的感觉,竟不觉痛了,小羽神奇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萧缙在厨房洗完碗后回到房里,电视里还播着卡通片,小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衣服的泥砂沾到床单上,他皱眉走过去,轻轻地把她的外套脱下来,又给她盖好被子后,才伏在书桌上做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
  翌日清晨,小羽的手指已经去肿,萧缙慢慢地帮她把线去掉。“小锦,不痛了!”
  “说了多少遍,是萧缙!”把线扔进装垃圾的桶里,萧缙不厌其烦地纠正。
  “嗯,小锦!”小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锦,小锦,小锦,小……锦!!!”
  孺子不可教!萧缙放弃了。“想起来你住哪里没有?”
  小羽摇摇头。“不知道!”
  萧缙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结果,还是带她出去转转,看她能不能想起点儿什么!他起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运动衫,递给小羽。“你的外套我洗了,先穿我的吧!”
  小羽听话地穿好,运动衫松垮垮地笼在她身上,袖子长出大半截,裤角拖到地上,又滑稽又可爱,萧缙忍不住笑起来。
  “小锦,不许笑我!”小羽生气地嘟嘴,拖着裤角,挥着长袖捶他。
  萧缙边笑边帮她把袖子和裤角往里折好。“你先看电视,我去做早餐,吃完早餐我们就出门!”
  “出门干什么?”
  “送你回家!”萧缙说着转身走向阳台,所以,他没看到小羽瞬间垮下来的小脸。
  A城的冬日虽不冷,若偶尔一阵寒风刮过脸庞,却也刺骨,萧缙先带小羽到昨天的工地,指着附近的楼房问她:“记得是哪一栋楼吗?”
  小羽睁着困惑的眼睛,摇头。“不是这里!”
  “记不记得你昨天怎么到这里来的?”萧缙又问她。
  小羽手指着与工地相反的方向。“那边!”
  正午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萧缙牵着小羽的手在马路上穿行,指着一栋又一栋楼房问她,得到的答案总是摇头,经过面包店时,萧缙买了两个面包,两个孩子坐在大厦前的阶梯上,啃着午餐。
  “小羽,你家到底在哪儿?”萧缙咬下一口面包,边嚼边问她。
  “New York!”小羽的脸颊被面包塞得鼓鼓的,随即又补充。“嗯……就是中文的纽约!”
  萧缙差点被面包哽到,他眼睛睁大,问道:“是美国的纽约?”
  “嗯!”小羽点点头。
  老天!萧缙无言,他怎么送她回家?“你怎么来中国的?”
  “爸爸妈妈带我来的!”
  还好!萧缙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你爸妈住哪里?”
  “不知道,我第一次来!”相较于萧缙起起伏伏的急躁,小羽却只是单纯地想着一件事。“我们回去吧!”
  “找到你爸妈再回去!”萧缙把最后一片面包喂进嘴里,拉起她的手。“你不想快点找到你爸妈吗?”
  “不想,反正他们会找到我的!”小羽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日薄西山,暮色渐浓,城中心区华灯已上。
  小羽始终没有“想起来”她住哪里,萧缙怜惜她的瘦小娇弱,走一段休息一会儿,一天下来没有任何收获。
  下班后,各色行人涌到街头,食街飘来各类美食的香味,小羽抱着萧缙的手臂,懒骨头一样被他拖着走。
  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萧缙。“小锦,我饿了!”
  真麻烦!萧缙心里急躁,却还是带她走进了食街。
  “我要吃那个!”小羽指着炭火烤肉的小摊说道。
  肉在炭火上“兹兹”地往外冒油,老板熟练地在肉串刷上酱油,又撒上盐,辣椒和胡椒粉,小羽闻着香味,吞吞口水。“小锦,还要多久?”
  “别吵!”萧缙心烦,生硬地甩回去一句。见小羽乖乖地不说话,睁圆眼睛盯着肉串,他的心又一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老板把烤好的肉串递给萧缙,付过钱后,他牵着小羽走出食街。
  “你不吃吗?”小羽把肉串横在嘴边,咬了一口,嘴角拖出一抹黄黄的油渍。
  “不吃!”今天没赚到一分钱,还能吃这么贵的东西?萧缙暗暗心疼,当视线扫过小羽吃得开心的样子时,竟又释然了几分。
  “不行,你也要吃!”小羽站住,把咬过的肉串送到他嘴边。“我们一起吃!”
  “说了不吃!”萧缙不领情地把头扭开。
  见他把头扭开,小羽赌气地把手上只吃了一半的肉串扔到地上。“你不吃,我也不吃!”
  “你……”萧缙陡然被气得说不出话,眼里迸出火花,他辛苦赚来的钱,自己都舍不得吃,买给她竟然这样浪费,他指着地上的肉串,说道:“捡起来!”
  “不!”小羽也倔强起来,气呼呼地鼓起腮帮。
  “捡!起!来!”萧缙一个字一个字地冲她吼道。
  “不!”小羽更拧。
  “好!你不捡起来,我也不管你了!”萧缙气哼哼地说道,然后愤怒地甩开她的手,扔下她径直走了……

  故事第十三辑
  刚走过街头的转角,萧缙就后悔了,小羽只有九岁,从她的穿着就知道家境很好,总不能强求她和自己一样成熟吧,况且,这世上有几个人和他一样?
  但,就这样回去肯定会惯坏她,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最后,他走到一个离小羽不远的店铺旁边,正好可以看到揉着眼睛大哭的小羽。一对抱着小孩的夫妇蹲在旁边,热心地问她怎么了,小羽只顾着哭,理也不理他们,夫妇问不出什么,只好抱着小孩儿走了。
  哭了好半天,小羽蹲下身把肉串捡起来,萧缙这才走过去,半大小孩儿站在她面前,像个大人一样双手抱胸,手里还攥着一把肉串。“知道错了?”
  “小锦!”小羽抬起泪眼,忽闪过惊喜,然后乖巧地点点头。“我捡起来了!”
  萧缙满意地笑笑,拿过她手里的肉串,又扔到地上。“这个不能吃了,但是以后不许再浪费,知道吗?”
  小羽似懂非懂,却仍是像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现在的她只有一个认知,萧缙说什么就是什么。
  用衣袖给她擦完眼泪和嘴角的油渍,萧缙从手里拿出一串烤肉递给她。“快吃吧,都快凉了!”
  “你先吃!”小羽又一次把肉串送到他嘴边,粉嫩的小脸上是毫不妥协的坚决。
  萧缙心里一暖,张嘴咬下一口。“我们回去吧!”
  “可是,我想休息!”小羽指指腿,走了一天,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萧缙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A城的治安很差,他想了一会儿后蹲下身,说道:“我背你!”
  昏暗的路灯下,十二岁的萧缙背着九岁的小羽,走几步又停下,咬一口小羽送到嘴边的肉串,又继续前行,就这样地走走停停,一人一口……
  深夜,莹白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户溜到床上,萧缙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翻身起床把灯打开,小羽捂着肚子,身体剧烈地扭动,粉嫩的脸苍白渗出密密的汗珠。
  “小羽!小羽!”萧缙把她抱在怀里,急急地唤道。
  “小锦,……好痛!”小羽抓紧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哪里痛?快跟我讲哪里痛?”萧缙见她死死地摁着肚子,蓦地想到晚上吃的肉串。“是不是肚子痛?”
  小羽痛苦地扭动着小身体,点点头,那小脸越来越苍白。萧缙当即跳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倒了杯开水,鼓起腮帮用力吹凉后才坐到床边,把小羽抱在怀里。
  “先把药吃了!”掰开小羽紧咬的唇,把药喂进她嘴里。“喝口水把药吞下去!”
  小羽乖乖地喝了口水,用仅余地一点力气咽下药,额上的汗水浸湿萧缙的秋衣。“还是……痛!”
  萧缙抱紧她,边给她擦汗水边哄她。“小羽,过会儿就好了,你忍一忍,这么晚了,医院都关门了,知道吗?忍一忍,天亮我就带你去医院!”
  “痛!……痛!……”小羽额头的汗不停地渗出,嘴里发出隐忍的呻吟。
  她痛出的眼泪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萧缙一次次地抹去,她的脸又一次次地湿透……
  萧缙的人生里初次有了那样一种心痛,不同于母亲丢弃他那种失望的痛,也不同于养父去世那种绝望的痛,而是不舍的痛,恨不得能代怀里的小人受过的痛……
  他手足无措,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揉,嘴里语无伦次。“小羽……不痛,不痛……一会儿就不痛了……小羽……小羽……别痛了……不要痛了……不痛……”
  疼痛并没有因为萧缙的抚慰而减轻,小羽虚弱地抬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小锦,我……要……死了?”
  心猛地揪紧,萧缙心痛又生气地骂道。“乱讲,只是肚子痛,怎么会死?不许乱讲,小羽听见没有,不许乱讲!”
  “妈妈……说死……就是……再也见不到……我最爱的……人了,可是,小锦……我……舍不……得你,如果……我见不……到你了,你要……记得我,我喜欢……白色,我……喜欢……吃烤肉,我……喜欢……IRIS--flower,但我最……喜欢的……就是小锦……”
  稚嫩的嗓音不住地颤动,眼睛无力地阖上,剧痛愈来愈难以承受,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出,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就快死了。
  “小锦……如果……我见不……到你了……你要……记得我!”
  萧缙好后悔好后悔,不该让她吃烤肉的,以前的她一定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所以才会吃坏肚子,他懊悔又心痛地看着痛苦万分的小羽,额头上也已渗出了汗水。
  “小锦……你……一定要……记得我,一定哦!”
  她的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紫,萧缙掰开她的唇,把中指伸进她嘴里。
  她的身体因疼痛不停地抽动,本能反应让她的牙齿咬紧,萧缙的指头一阵尖锐的剧痛,就好似整个指头突然被咬断,十指连心,胸口也仿若突然被长针刺透,他反射性地咬住下唇……
  时间走得那么慢,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月亮躲起来,外面漆黑一片,萧缙忍着指尖的痛,心里焦急地催促老天……快亮吧,快点亮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孩子都已筋疲力尽,天仍是没亮,药效已经发挥作用,小羽的腹痛总算缓和一些,她虚弱地张开眼睛。“小锦!”
  “嗯?”萧缙抽出手指擦拭她的汗水。“还很痛吗?”
  小羽微一摇头。“不痛了!可是好冷!”
  萧缙这才发觉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头发也已经被汗水粘湿,他小心地放她躺好,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小羽,我要帮你换衣服了!”
  十二岁的孩子和八岁的孩子也许懂,也许不懂,也许懵懵懂懂,当萧缙用毛巾给小羽擦干身上的汗水时,他的脸红了……
  折腾了半宿,小羽的肚子总算不疼了,穿着干爽的衣服与萧缙躺在被窝里,她抱着他的手臂。“小锦,你还没答应我!”
  “什么?”
  “你要记得我!”
  “好!”
  “我们发誓好不好?”小羽抬眸,稚嫩的脸上是那么地认真。
  萧缙撑起身体,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伸出手,用拇指按住她的额头。“爸爸告诉我,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我现在把自己的指纹印在你额头上,你的大脑就只会记住我了!”
  小羽的眼睛惊喜闪动,她学着他的样子,用自己的拇指紧按住他的额头很久才放开。“现在你也只会记住我了!”
  十二岁,九岁,他们用自己所能认知到能够永久的方式,许下永久的誓言。
  第二天,萧缙睡到中午才醒,身旁的小羽仍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到厨房做饭,自从养父去世后,他便回到警局的食堂吃饭。后来,养父的同事有的调走,有的因为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到他,他就开始在家学着做饭,因为没有人教,他会做的菜仍然不多,调料也只有盐。所以,吃饭时……
  “小锦,我想吃面包!”小羽吐出一块还未嚼烂的茄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萧缙。
  “这附近没有面包店,先吃饭,晚上给你买!”萧缙摸摸她的头,安抚地说道。
  “可是,你做的菜不好吃!”小羽咬着筷子,看了一眼清水煮的土豆,还有青菜,揪着他的衣袖,摇啊摇。“我们去买面包好不好?”
  萧缙无奈地放下筷子。“好吧!”从衣柜里拿出她的外套给她穿上。“只有今天可以吃面包,以后还是要吃饭,知道吗?”
  “嗯!”目的达成,小羽飞快地点头。“小锦最好了!”
  萧缙笑笑,牵起她的小手。“走吧!”
  街头风沙卷起,行人掩住口鼻匆匆行走,城中每天都有数栋高楼拔地而起,到处是施工地,哪里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
  “叮叮当,叮叮当,小锦给我买面包,小羽开心真开心,小羽最喜欢小锦啦……”小羽拖着萧缙的手蹦蹦跳跳,嘴里胡乱地唱着语不成调的歌。
  “小羽,你别乱蹦,当心摔跤!”萧缙见她单脚蹦来蹦去,歪歪倒倒,心里跟着上下起伏。
  “叮叮当,叮叮当,小锦给我……”
  “小羽!”萧缙停住脚步,努力地装出威严。“再不听话就不给你买面包!”
  “哦!”小羽倏地站直,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嘴里又开始唱起:“叮叮当,叮叮当,小锦真的好凶哇,小羽一点也不怕,小羽最喜欢小锦啦……”
  她真的好可爱,萧缙微笑。
  面包店前,萧缙放开她的手。“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了就出来!”
  “嗯!”小羽乖巧地点头。
  萧缙转身走到店里,本想随便买两个便宜的红豆面包,忽地想起昨晚小羽生病的样子,他转念走到放蛋糕的橱柜前。
  都好贵!萧缙乍舌,清算过自己的“资产”后,他买了一块价格适中的慕司蛋糕和一瓶鲜牛奶,给自己买的仍是红豆面包。
  心疼地付钱后,他拎着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走出面包店……

  故事第十四辑
  马路上的大叶榕被覆上一层黄沙,地面上厚厚的泥灰印出路人的足印,面包店门口,萧缙拎着精美的蛋糕盒子几乎站立不稳。悬吊着心沿着街道每家店铺都寻找,街头巷尾无一落下,满怀希冀地再回到这里,却听到旁边店铺的店员说……
  “刚刚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娃被一个男人抱走了!那女娃挣扎得可厉害呢!可是那个男人几步就钻进车里,我们想问问怎么回事都来不及!”
  高高悬起的心陡然间落进无底的深渊,萧缙攥紧的手心被汗水粘腻,这是冬天啊,怎么会出汗?他木然地望着店员一张一合地嘴,想跟她说点什么,薄唇嗡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小……小羽……”
  小羽不见了!小羽被人抱走了!
  她是被坏人抱走了?还是被家人抱走了?
  如果是坏人抱走她,小羽会被卖到哪里?如果是被家人抱走,她就回纽约了,那个他到不了的城市!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再难见到小羽了!
  七魂六魄茫然若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被黄沙粘出一道道的污痕,他机械地用手抹了几抹,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
  “小羽!小羽!”蓦地,他张大嘴吼出变调的失声尖叫。额上的一条青筋分明地突起,脸涨得通红。大街上,路人骇然地望着癫狂的他。
  “小羽!……”
  晚霞淋漓,日头坠下山崖,冬日凛洌的晚风狠刮过他的脏脸,他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晃荡了一下午,每当有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视线,他就紧紧地跟在后面,一个跟丢了或者回家了,他又跟着另一个,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绝望中,他脑子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她是被好心人送回家了?
  绝望中的人,总会把不可能当成可能。
  他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不小心撞到路人跌到地上,被那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他顾不得痛,心中那份渴望催促他爬起来忍着痛继续跑,多么渴望啊?渴望在家门口看到他的小羽,渴望看到她蹲在门边等他回家……
  渴望,就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对康复的渴望;就像是下地狱的人被扯上天堂的渴望……
  一口气上了五楼,空空的走廊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垂死的病人被覆上白布,下地狱的人在油锅里煎熬,他的小羽不在家门口,胸口被剜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瘫坐在门口,背靠着门,拆开扁扁的蛋糕盒子,里面的蛋糕已经被摔得粉碎,粘软的慕司黑色白色混在一起,恶心地粘在纸垫上……
  “萧缙,我回来了!”厉羽羽收回按在他额头的手,投入他怀中。
  九重葛嫣红依昔,高楼大厦端立在马路两旁,街道一尘不染,十三年前的店铺如今已是商场裙楼,只有那家小面包店,如同多年前的九重葛,一如昨日。早已忘却的记忆一片片地拼凑完整。九岁时被蝎子蜇的小羽,九岁时生病的小羽,九岁时叫他‘小锦’的小羽,九岁时不告而别的小羽,心被灼痛,萧缙身形一晃,推开她,倒退两步……
  “这就是要我跟你结婚的理由?为了十三年前那个收留你的小锦?这算什么?上演‘猫的报恩’?让我住进你们厉家的王国作为报答?”
  他看着厉羽羽的眼睛闪过陌生和痛楚,十三年!如果厉羽羽是为了十三年前的‘小锦’,为了十三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与他结婚,他是该为她对十三年前的他念念不忘而高兴?还是该为了在她心中毫无份量的‘萧缙’难过?
  他走近她,修长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厉羽羽,早就没有‘小锦’了,现在只有‘萧缙’,萧缙的世界里没有‘小羽’”
  “萧缙?”厉羽羽被他眼里的陌生吓到。“你答应会记住我的!”
  为什么要记住?是啊!那种久等不归,久寻不着,最后只能刻意去忘记的痛苦她又怎能明白?萧缙恋恋不舍地收回抚着她脸的手垂在身侧。“记住你的是‘小锦’,在你不告而别那天,失去‘小羽’的小锦也不存在了。你现在不也叫我萧缙?而你纯正的中文发音也念不出‘小锦’那两个字,羽羽,我该难过吗?”
  心头的酸涩爬上眉梢,他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我曾想过你们的目的是利用我,即便那是结婚的理由我也能接受,至少你爱的是后来的萧缙,羽羽,当年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在我已经忘了你时又告诉我‘小羽’回来了?”
  厉羽羽慌乱地抓紧他的手,急切地解释:“我那时离开是迫不得已的,当爸妈的随扈在面包店找到我……”
  面包店前的街道上,小羽单腿跳着格子,泥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小脚印,嘴里还哼着她自编的歌,马路边上停下一辆黑色BENZ……
  “小姐!”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在她身前蹲下。
  小羽一脸张惶地看着来人,是她父亲的秘书,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高大的随扈,从他们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找她多天了,小身体一步步地往后退,然后飞快地转身想往面包店里跑,男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他,几步走进车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惊呼,车子就已发动,往机场开去……
  “羽羽,为什么不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你知不知道爸妈多担心?”头等舱里,中年妇人给女儿擦拭眼泪,温和地训斥道。
  “妈妈,能不能晚上再走?求你了!让我跟‘小锦’告个别,好吗?”小羽揪着母亲的袖子,苦苦地哀求。
  “羽羽,乖乖地听妈妈说,爷爷病情加重,随时可能会离开我们,所以我们要立刻赶回去,再晚可能就见不到爷爷了!”
  小羽揪着袖子的手松开,泪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晚一天就见不到爷爷了?”
  “有可能,羽羽,你忘了爷爷最疼爱你吗?晚上已经没有飞往纽约的航班了,我们不能再推迟,爷爷也可能等不了,你要懂事,知道吗?”
  见不到爷爷!见不到小锦!她在的心里反复地比较挣扎,最后,她问母亲。“妈妈,见了爷爷你们可以带我来这里找小锦吗?”
  “不行,爸爸在英国的事务已经耽搁好多天了,而且,在爷爷生病期间,你都要陪着他!”邻座的男人一口否决,毫无置喙的余地。
  “哇哇~~呜哇~~你们不带我回来找小锦,我就不陪爷爷!”小羽摆手弹脚,耍赖地滑下座位,滚到地上。
  “羽羽,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小锦只是你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爷爷可是最疼爱你的亲人!”妇人生气的把她抱回座位上,扣好安全带!
  小羽仍是一径地大哭,幸好头等舱里只有一家三口,看热闹的也只有空服人员。妇人见她哭得越来越凶,无奈又心疼地哄道:“别哭了,等爸妈忙完后会帮你找到小锦的,你不是说他没有爸爸妈妈吗?我们把他带回美国跟你一起上学好不好?”
  小羽顿时止住哭泣。“真的?”
  女人点点头。“真的!但要等爸妈忙完!”
  父母对孩童总是承诺得很轻易,转瞬又抛至脑后。所以,小羽的爸妈一忙就是半年,半年后,在小羽每天的催促下,A城终于传来消息,那间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听邻居讲是因为萧缙上初中选择了住校,而他读的那所学校无从得知。
  在忙碌的父母眼里,这些都是芝麻小事,敷衍而过就好了。
  小羽的年纪太小,没有独立寻人的能力,直到三年后……
  “……我满十二岁时,趁暑假与哥哥一起回国,在那间房子等了很多天也没见到你。那时候,你应该快念高中了,公园是我用爷爷留给我的遗产建的,哥哥是那项工程的主要负责人,所以里面的数字都是9和12,萧缙,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萧缙沉默,初中后他就选择了住校,暑假他要打工,那个时候,他已经忘记小羽了,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仍记得无比深刻,所以那天厉羽羽要吃烤肉时,他才会一口拒绝。到了高中他仍是住校,那个时候每年的学费都有人帮他缴清,难道?
  “我高中的学费都是你帮我缴的?”
  厉羽羽脸色苍白如纸,她忽地低下头,轻声答道:“不,不是,你上大学时,我才找到你!”
  萧缙抬起她的下巴,眼里分明是不相信。“真的?”
  “真的!”厉羽羽勇敢地望着他。“你上高中时我生了场大病,病好后才又开始找你!”
  “找到我后为什么不出现?而是匿名给我资助?”萧缙仔细地审视她,不放过她眼里的每一丝情绪。
  “你自己都说已经忘记‘小羽’了,就算是出现你又记得我吗?结婚都这么久了,你不也没想起我?”厉羽羽垂眸,脸色愈加苍白。“萧缙,我今天好累了,能不能先回家休息?”
  萧缙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扶她坐进里面。“我们先回去,你打电话叫人去步行街取车!”
  厉羽羽伏在他腿上点点头。“到家了再打吧,我好累!”

  故事第十五辑
  黑沉沉的夜,风在窗外吹得树叶窸窸窣窣,萧缙拉上窗帘,又走回床边,俯视厉羽羽的睡颜,眉梢间忧愁聚拢,睫毛偶尔轻颤一下,脸习惯性地压在手背上,一条腿霸道地翻到被子外面。他摇摇头,给她盖好被子,出了房门。
  灯火摇曳的街市,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萧缙把车开到宿舍楼下,一口气跑上五楼,想寻回十三年那种急切的渴望,却……
  俱往矣!只要想到厉羽羽安安静静在卧室里熟睡,他的心便是落在实处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小羽离开带给他的痛苦早被掩埋,而今,他该担心的是,十三年后,她会不会又一次离开。
  厉羽羽才是他心底在乎的!不管她是为了十三年前的小锦,还是为了现在的萧缙!
  开门进屋,手指抚过每一处厉羽羽触摸过的地方,书桌,衣柜,床,还有厨房,他记得的是厉羽羽把家务做得一塌糊涂,记得的是厉羽羽在床上赖着不起,记得的是厉羽羽在饭桌上拉住他,跟他说:你重要!
  你重要!不管是哪个‘你’,都是他萧缙,不是别人!
  而有关小羽的,他却只是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片断,往事如烟!他还去计较那些做什么?重要的是,厉羽羽给他的理由完全可以接受,他们的婚姻还能持续下去,他还可以照顾她,爱护她,然后相携一生!
  她是那么体贴又温顺的女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生!上帝面前的允诺,他们是发誓不离弃的夫妻!萧缙,不能再犹豫踯躅,不能再去伤害羽羽了!若她喜欢的是十三年前的小锦,那她就是你的小羽;若她是喜欢的是如今的萧缙,她仍然是你的小羽!
  如同十三年前照顾小羽那样去照顾她!
  落地窗外虫鸣声声,夜色下的卧室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厉羽羽把电视遥控器扔到床头柜上,背靠着床架,水晶灯的白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茫然地望着空空的房间。醒来后,萧缙就不见了……
  “睡醒了?”萧缙开门进来,面色平静,语气温柔似水。
  厉羽羽蓦地转头,眼里飘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萧缙!”她赤脚跳下床,扑到他怀里。“你去哪里了?是不是还要跟我离婚?”
  萧缙把她抱回床上,摸摸她的脸,轻柔地说道:“傻瓜,谁说要离婚?”
  厉羽羽抬眸,瞳里盈满水雾。“不离?”
  萧缙又疼又怜地把她带进怀里,手指挑开她的发丝,吻着她的耳垂。“以后谁都不许提离婚,小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嗯?”
  他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萦绕,一股暖意窜至全身,厉羽羽抱着他的腰,头伏在他的肩上。“不离!太好了!缙,我也要好好疼你?”
  萧缙怔忡,疼他?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所有人都认为他坚强,坚强到不需要别人来疼,只有她!柔柔弱弱竟然说出要疼他的话。他的手臂收紧,唇从她的耳垂游移至眼眸,低声喃喃:“只有男人疼女人,哪有女人疼男人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不管,我就是要疼你!”厉羽羽睁开眼睛,照着他的鼻子轻咬一口,固执地重复。“就是要疼你!”
  “好,让你疼行了吧?”萧缙轻轻一笑。“饿不饿?”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厉羽羽的眉头皱了皱。“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你饿坏了吧,我去叫厨房做点吃的!”
  “随便做什么都好,一定要快,我都饿死了!”萧缙交待几句后,才放开她。
  “知道了!反正你爱吃的菜厨房每天都有备,应该不会太慢!”
  厉羽羽穿上鞋走出房间,萧缙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夜,沉寂似水,幸福在偌大的空间里蔓延到每个角落……
  重案组星期一早上的例会,萧缙熟练地操作着面前的笔记型电脑,屏幕上不停地转换着几个嫌疑人的照片。
  “这几个人均属一个叫‘戾鹰’的黑社会组织团伙,‘戾鹰’原本只是几个无业游民纠集组成,五年前迅速壮大,目前涉及贩毒,容留妇女卖淫,走私等各种不法勾当,根据线人搜集的线索推测,死者是‘戾鹰’的核心成员,被枪杀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死者握有能直接导致不法组织覆灭的证据;二是起于内哄,而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中。”
  萧缙报告完,又看向楚亦江。“因为涉及到扫黑,走私,卖淫,必须取得与扫黑组和治安组的协助,以获取更多的线索,还有,我需要调出大量有关黑社会性质的案件!”
  楚亦江思考片刻后点点头。“我会跟其他队协商,这个案子不能再明查下去,通知线人加紧搜集证据,务必一举端掉窝点。从现在开始,全队队员无条件地协助萧缙侦破此案,散会!”
  待楚亦江走出会议间,队员们纷纷聚拢讨论具体案情。一个小时后,有关案情的话题告一段落,队员开始扯起家常闲话。
  “A城的黑社会越来越像香港了,哪天这些组织像香港黑社会那样成熟了,我们真要拎着脑袋跟他们玩儿了!”小王一屁股坐到会议桌上,东北男人从不拘小节。
  “好像‘戾鹰’的老大就是香港人!”老实的小张插句嘴。
  “什么香港人,就偷渡过去,在那边混了个香港居民!不过听说他很悍,逮到后要好好收拾收拾再送回香港,这种人祸害太多良民了!”
  “那也得先逮到,‘戾鹰’不是一般地难对付,大家都小心点,前两年一个线人就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萧缙想起线人讲起那件事时,脸上沉痛的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身边的兄弟,为了责任,他们出生入死,每侦查一起恶性案件,每出一趟危险的任务,都可能面对少一个兄弟不能回到队伍中的残酷!
  这就是重案组警察的宿命吧,不是劳累致死,就是壮烈牺牲。萧缙关上电脑,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妻子,如果牺牲的是他,她怎么办?瞬间,十几年来根深蒂固为事业而抛弃一切的理想,有些动摇了……
  “萧缙!”小李推推沉默不语的他。“你都结婚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补请喜酒?”
  回过神,萧缙淡笑。“那就晚上吧,我们也该放松一下了!”
  “好!那有家属的就带家属了,没家属的也去街上捡一个,萧缙可是厉氏的附马,这顿非敲不可了!”
  “好!好!”众人欣喜。
  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插进来。“带家属不就意味着大嫂也会去?大嫂去了谁还敢带家属?”
  火焰正旺的会议间霎时下起飘泼大雨,小李,小王,小陈最先耷拉下脑袋,良久,小陈抬头,伸出右手。“萧缙,你老婆被驯服了没?如果没有,欢迎你加入以队长为首的‘怕老婆’队伍。”
  萧缙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大嫂早见过我老婆了!”
  “怎么样?”小王精神无限振奋地问道。
  “她比以前更听话!”萧缙颇为自豪地回答道。
  “不可能!”众人一起否定。
  “不信你们晚上等着看就好了!小羽跟你们的老婆不一样,生来就是乖巧懂事的!”见众人露出艳羡的神情,萧缙得意地笑笑。爽啊!原来炫耀自己老婆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
  ……
  A城2006年的夏夜,天空挣扎地泛起鱼肚白,床上的男人温柔地俯在女人耳边讲了一整夜,讲得口干舌燥,讲得热泪盈眶,女人依然残忍地置若罔闻……
  关掉床上的台灯,望着窗外的浅白,什么时候?他的妻子变得不听话了?男人重重地叹息一声……
  童年的往事都唤不回你,当真是在惩罚我吗?

  故事第十六辑
  城效西景墓园,男人行过湖上的曲桥,走到湖畔风水最佳的‘如意园’,这里是典型的寸土寸金,巴掌大块地跟市区活人住的房子价格相差无几。
  男人神情冷凝地蹲在其中一个福位前,把手中的白菊插到花瓶中,汉白玉墓碑上嵌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女人绑着两条乌黑的马尾垂直胸前,明眸皓齿,浅笑嫣然,男人起身,双手合十作揖……
  妈,请在天保佑小羽早点醒来!
  ……
  踏着细碎而缓慢的步子,厉羽羽悠闲地信步在花园中,浅白色的长裙被夕阳的烘托出淡淡的光晕,风扬起裙角,在姹紫嫣红中漾起一抹浅浅的清幽,乌黑的发丝柔柔绾起,一支墨绿色的木簪斜插在发髻上,成熟婉约的风韵飘逸动人。
  萧缙远远地看着妻子,以前只觉得小羽清新可人,近段时间越发觉得她恬静柔情,又风姿绰约。弄得他成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不是早已板上定钉,婚约上都已签名,他还真要不起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就算敢要也得时刻担心被人抢走。
  “萧缙!”厉羽羽绕过弯道正好看到站在花园边上的萧缙,小跑到他身边。“今天这么早下班?”
  “同事闹着要请客吃饭,我回来接你的!”
  厉羽羽头稍稍一偏,思索片刻后挽上他的胳膊。“他们都好凶!”
  萧缙想起那次在单位里吵架,小陈野蛮地把小羽抓进办公室的样子,也难怪她会怕。“不是凶,他们粗鲁惯了,心还是好的。再说,上次我隐瞒了结婚事实,所以,这次是一定要请他们吃饭当赔罪,顺便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谁让你要隐瞒的!”厉羽羽拉拉裙子。“那我先去换身衣服,今天要穿得漂亮点。”
  “换什么换?这样挺好的!”再说穿漂亮点给谁看?萧缙不悦地牵起她的手往前厅的方向走出。
  “怎么说都是初识,我不能给你丢脸啊!”厉羽羽被他拖得只能小跑,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脚步顿住,萧缙回身端详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这样就很好,而且,他们已经订好位在等了,我们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哦,知道了!”厉羽羽乖巧地点点头。
  萧缙愉悦地笑开,就说她的老婆最乖巧懂事嘛。“对了,待会儿谁的话都不能听,尤其是大嫂的话,到时只能听我的知道吗?”
  “嗯,我只听你的!”
  萧缙带着自己的乖乖牌赶到酒店时,众人已经点好菜了,满桌的生猛海鲜,珍馐佳肴。他小小地冒了回冷汗,这些人还真下得了手!
  “萧缙,羽羽!”蓝水悠一眼瞧到他们,众人眼光刷刷地转向门边。
  厉羽羽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嫂!”
  萧缙领她到蓝水悠旁边的空位,这些人显然是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他有意要隔开蓝水悠和羽羽,正要在她们中间坐下……
  “萧缙,你坐旁边去,我要跟羽羽坐!”蓝水悠站起来,一把拉过羽羽,把她按到身侧的座位上。气得萧缙直瞪眼,又莫可奈何地坐下。
  “你带来的人是谁啊?萧缙,是不是该跟我们介绍一下?”小李的老婆第一个发问。
  典型的明知故问,萧缙还没坐稳,又拉着厉羽羽站起来。“我妻子厉羽羽!”然后又牵着老婆游行似的绕桌子一圈,逐个介绍。
  拜完各个码头,萧缙和厉羽羽方才落座,谁知小李的大嗓们又嚷开了:“萧缙,弟媳真是温柔娴淑,难怪你成天躲着小警花……”
  “咳咳……小李,吃螃蟹!”楚亦江夹起一只螃蟹腿放到他碗里,打住他的胡言乱语。
  “小警花?”厉羽羽耳尖,她侧首睁大眼睛询问萧缙。
  萧缙还未答话,蓝水悠已经热心地详解起来。“就是警局新分配来的女警!貌美如花!羽羽,至于萧缙为什么要躲着她嘛,那是因为……!”
  “因为我借了她的钱!”萧缙一句话接过,众人愕然而后哄笑……
  “萧缙,你很缺钱吗?”厉羽羽一脸关切地问道,桌下的小手却狠拧了某人的大腿一把。
  “你干什么!”萧缙痛得“腾”地站起,怒视厉羽羽。
  众人皆惊,厉羽羽眨巴眨巴眼睛,指着冰镇芥兰说道。“没干什么,我夹不到!你帮我!”
  “哎,萧缙,你看羽羽文文静静的,要照顾好她嘛!”蓝水悠恶意地笑道。
  “是啊,萧缙,你不能见人家柔弱就欺负她!”众女附和。
  萧缙面红耳赤地坐下,夹了一棵芥兰到羽羽碗里,附在她耳边说道:“记得出门前说过什么吗?”
  “记得啊!”
  “记得你还听大嫂的话?”萧缙小声说着又睨了一眼悠然自得的蓝水悠。
  “大嫂没跟我说什么!我是真的夹不到菜啊!”眼睛忽闪忽闪,好无辜。
  还撒谎?咬咬牙,萧缙决定先忍了,等回家了再好好教育。
  饭吃到中途,男人喝酒,女人聊天,蓝水悠拿出一叠红包递给厉羽羽。“你们结婚时也没通知我们,这顿饭算是补请的酒宴,大家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大嫂!这怎么……”好意思!
  厉羽羽话未说完,亦江接过话。“收下吧,虽然知道你们家不缺钱,但是你和萧缙年龄最小,我们该给的还是要给!”
  厉羽羽看了眼萧缙,见他点点头,感激地收下红包。“谢谢哥哥嫂嫂们!”
  楚亦江满意地颔首,举起手中的酒杯。“大家一起祝萧缙和羽羽婚姻幸福美满!”
  众人齐齐站立,纷纷把酒杯聚拢。“新婚快乐!”
  “百头偕老!”
  “也祝萧缙早日破案,端掉‘戾鹰’!”
  “砰!”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在一片祝福之中,红酒溅到厉羽羽浅白色的外套上,朵朵殷红似血……
  “怎么啦?”萧缙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厉羽羽。
  众人放下酒杯围拢过来,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厉羽羽。“萧缙,你老婆脸色很差!”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送她去医院吧!”
  “我没事,头有点晕,坐会儿就好了!”厉羽羽颤声应道。
  萧缙扶她坐下,轻柔地揽在怀里。“真的没事?”
  厉羽羽摇摇头。“可能是今天没午睡,所以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萧缙不疑有它,歉意地跟众人说道:“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应该没什么事!”
  “那我们喝完这杯酒了早点散吧!”楚亦江适时地站出来,把面前的酒一口饮尽。
  “不要,大哥,你们都没尽兴。”厉羽羽从萧缙怀里挣脱出来,脸色已经稍稍好了些。“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蓝水悠沉吟了一阵,拉过厉羽羽附在她耳边问道。“你们结婚后是不是还没去过医院检查过?”
  厉羽羽不明所以,只摇摇头,蓝水悠暗骂萧缙糊涂。“明天抽时间我陪你去医院一趟!”然后又跟楚亦江说道:“应该没事,大家继续吧!”
  酒过三巡,众人酒精上头,东倒西歪,豪华包房里杯盘狼藉,萧缙是被灌得最惨的一个,脸红得像关公,眼睛醉意朦胧,大叫着服务生买单,酒店经理闻声赶来,恭敬地站在厉羽羽和萧缙面前。
  “备几辆车,安排保全人员送他们回家!”厉羽羽拽住重心不稳的萧缙跟经理交待。
  “是!”经理弓身应道,正要离开,萧缙叫住他。“买单!”
  买单干嘛?经理愣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已经付过了!”厉羽羽拉了一把又差点倒下去的萧缙。“你还走得动吗?”
  “谁说我走不动?还有,谁让你付钱的?”萧缙揪住经理的衣服。“把我老婆的钱退给她,我来付!”
  退?怎么退?“先生,钱已经从小姐的帐上扣除了!”
  “什么帐?”萧缙的大半体重都压在厉羽羽身上。“说了把钱退给她,听见没有?”
  “都说我已经付过了,退来退去很麻烦的!”厉羽羽被压得支撑不了,索性把萧缙推给经理,看了满屋歪斜的人,又吩咐:“快叫几个人进来!”
  经理扶着萧缙,正要用对讲机下令,萧缙一把夺过他的对讲机,粗声吼道:“没听见我说的吗?买单!”
  “先生,帐已经付过了,退钱要经过很多道手续!”而且,有必要退吗?
  “你扶好他,我出去叫人!”厉羽羽见萧缙已有些神智不清,其他人也醉得一塌糊涂,只好亲自去调拨人!
  她刚一走出门,萧缙又开始对经理发难了。“我说买单,你为什么动都不动?”
  经理擦擦额头的汗。“先生,这都是您自家的酒店,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事的了!”
  “自家的酒店?”众人好似都清醒过来,萧缙明显地愣住。

  故事第十七辑
  “楼下不是有酒店刚成立时老董事长的亲笔题字吗?属名是厉青云,厉氏企业的第一任董事长!”经理郁闷,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驸马爷了,而这厮竟然连自家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
  众人翻白眼,这么豪华的酒店谁住得起,就是吃饭也难得来一次,谁又会去注意题字?
  “厉氏不是做网游和链锁商场的吗?”萧缙真的不知道,众人更不知道,只要不是业界的人当然也不知道。
  经理的汗水层层冒出,厉氏涉猎的行业之广,权势之大,政府都要礼让三分,岂是几个商场和‘网游’公司能撑得起的,何况……“‘网游’公司只是现任董事长毕业时的游戏之作,商场也只是厉氏产业中比例很小的一部份,不过普通大众的确是只知道厉氏下属的‘网游’公司和商场!”
  游戏之作?很小的一部份?这还算很小的一部份,那厉氏究竟有多少产业?萧缙的酒醒了一大半,他恼怒地揪住经理的衣领。“把厉氏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经理全身被汗水洗了个透,厉氏的情况还需要他来讲吗?但驸马爷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没准儿哪天他不想干警察了,摇身一变就是公司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他要问,他也只能老实说。“厉氏是百年老企,总部在纽约,金融,地产,通讯科技,服务业均有分支机构,几年前,现任董事长与旗鼓相当的秦氏独生女联姻后,华人界少有企业能与之比肩,不过,厉氏向来低调,我们也只是从公司内部报刊得知一些情况,更具体的先生您应该比我们清楚!”
  举座皆惊,萧缙颓然地松开手,他一脚跨入的是什么家庭?一个原本他只是拿着报纸看看一笑了之的家庭,一个像他这样的穷警察永远别想企及的富豪家族。他真的娶了个富可敌国的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难怪,当初报纸大费周章地报导他们的婚姻后,不出两天,所有的媒体均对这则新闻绝口不提!他知道厉家有钱,但做梦都没想到有钱得这么离谱!
  “萧缙!”蓝水悠最先反应过来,她拍拍萧缙的肩。“不管羽羽有什么背景,你只要记住,她只是一个爱你的女人就好了!”
  “大嫂!”萧缙缓缓地抬头,又徐徐垂下视线!“我接受不了!”
  “羽羽!”蓝水悠眼睛瞄到不知何时就已站在门边,眼中噙泪的厉羽羽。
  “萧缙,你真狠心!”厉羽羽脸色惨白地看着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亲自给你送早餐,亲手给你洗衣服,擦皮鞋,你工作忙,我等你到多晚都没有一句怨言,你要我听你的话,我就你听你的话,你高兴我陪着你高兴,你不高兴,我在旁边乖乖地不吵你,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你抛开尊严,对你低声下气,就换来一句‘接受不了!’萧缙,你说过要照顾我一生的!为什么?每次刚刚走近你,你就要把我推开,每一次你冷言冷语时,每次你绝情得不留余地时,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人!我也会伤心!我也会心痛!我也会难过!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你才满意?”厉羽羽扶着门框,眼泪扑地滚落下来,紧咬着唇,她不想流泪,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得更汹涌,她硬咽了好一会儿,用力地吸吸鼻子……
  “厉氏是我爷爷耗尽一辈子心血创立的,如果这也成了你要推开我的理由,对不起!我没办法把我爷爷的心血毁掉,然后双手空空地陪你!”她用手背抹去一波又一波的泪水,转身跟酒店的总经理交待。“帮我拨电话给董事长!”
  那人依言拿出手机,拨通后递给厉羽羽。
  “哥,我要立即回美国,所以要借用你的飞机,替我安排一下!”她说话时眼睛哀痛地望着萧缙,也注意到他惊颤了一下!“是,立刻回去!”
  挂掉手机,她望着犹似雕像的萧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过不离婚的,你接受不了,我就回美国,直到你哪天接受为止,在这之前,我不会再打扰你!我这个高贵的公主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如果你反悔想离婚,可以跟我的律师联络,会让你如愿的!”
  “送我去机场!”跟身后的人交待完,她飞快地转身跑下楼,仿佛再慢一步,她又会犹豫不决,萧缙,你实在是太伤人了!
  “萧缙!”楚亦江一声厉喝。“你这混蛋还愣着干什么?”
  萧缙和众人猛地回神,蓝水悠失望地看着他,刻薄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你那点烂自尊很可笑吗?真不懂羽羽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还为了你来作贱自己?人家拿着大把的钱财还买不到你十个百个萧缙?说不定在美国有多少上流社会的公子少爷排队等着她呢?那些人可比你这个警察强了千倍万倍不止!你就守着你那点可笑的自尊等着她回来跟你离婚吧!哦,那个时候你还可以清高地跟她说:‘你的财产我一毛不要!’”
  尖酸刻薄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萧缙心坎上,沉睡中的他猛然惊醒,拔腿就往外跑去,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守在门口的保全人员问道:“谁知道厉家的专用停机坪?”
  一个穿黑色保镖制服的魁梧男人站出来。“我知道!”
  “你送我去!”然后,他又跟楚亦江和蓝水悠说道:“队长,大嫂,谢谢你们!”语毕,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处。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灯光掠过萧缙埋在阴影里的脸,忽明忽暗,薄唇死死地抿紧,焦灼不安的黑眸左右观望着超过的车辆,里面都没有坐着厉羽羽!此时,他的脑袋被一个念头占据着,找到小羽,留下她然后跟她道歉。
  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抵达城郊的机场,把车扔在马路中间后,萧缙以最快的速度把保镖揪下车,往专用通道奔去……
  “跟你说几十遍了,厉羽羽是我老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萧缙气急败坏的揪住地勤人员的衣领,目露凶光。
  “对不起萧先生,我也跟您说几十遍了,专用通道已经关闭,除非厉董同意才能通行!”地勤人员专业又好脾气地解释道。
  “先生!”保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您可以打电话给董事长!”
  “那你还不快点打给他?”萧缙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保镖。
  萧缙略有些惭愧接过保镖递来的手机,到目前为止,他不知道厉家任何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小羽是根本不用手机,她成天待在家里,少有迈出家门的时候,就算出门,也是因为他!
  “喂!”厉羽乔慵懒的声音从彼端地传来。
  “哥!麻烦你让机场准许我通行!”
  “咦~~萧大警官舍得叫我一声哥了?”
  “哎,先让我上飞机吧,待会儿小羽就真走了!你要数落也等我把她追回来再数落!”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啊,
  “我也帮不了你,羽羽说过如果我让你上飞机,就跟我断绝兄妹关系,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不帮!”
  “好,算你狠!大不了我订明天的机票去纽约!”
  “航空公司应该不会卖票给你!”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三声忙音后,电话断线,厉羽乔把手机放回办公桌上,跟对面的人说道:“你真的打算躲着他?”
  “真的!比大火炼出来的真金还要真!”蜷在沙发上那个家伙的不正是要去‘纽约’的厉羽羽。
  “他好像很着急,刚刚都冲我发火!”厉羽乔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她。
  “现在才知道着急,活该!我就是要让他躲到角落里去后悔!”厉羽羽把吸管插进牛奶盒,泄愤似地猛吸。
  “你就不怕他真的追去纽约?到时候一问爸妈全都露馅了!”
  “你不是说航空公司不会卖票给他吗?”厉羽羽神经紧崩起来。
  “那是唬他的,你当我是神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航空公司都搞定?”呃……萧缙暴跳如雷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应该让地勤人员偷拍下来的,厉羽乔坏心地想。
  “不过以他的性格绝对会相信!你等着瞧吧,他一定会干着急好几天!”厉羽羽说完,又放心地吸着牛奶。
  厉羽乔看了她好久,才缓缓说道:“羽羽,也许你跟他结婚是对的!”
  “嗯?你以前不是都反对吗?”厉羽羽偏头斜视他。
  “虽然萧缙混蛋,至少他让你回到当初那个调皮又可爱的羽羽了!”
  放下牛奶,厉羽羽把头枕在厉羽乔腿上。“其实萧缙人不坏,只不过因为以前受的伤害太多,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哥,你以前问我后不后悔,我的回答是:如果以前的路让我重走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且,现在跟他朝夕相处,我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只是怕他会离开吧?厉羽乔不想就过去的事情深谈,摸摸她的头发转移话题。“跟哥讲讲你们今天为什么吵架吧!”
  “因为我们家的酒店,哦,对了,哥,有件很严重的事情……”

  故事第十八辑
  夏晚的风在树叶间“沙沙”地浮动,月色下的公园,树枝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草丛中的小灯沿着路边亮了一溜,白色IRIS吐着紫蕊,萧缙在月光下低垂着头,满腹心事地迈着步子。蓦然抬头,近处有一座白色小楼,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他跟小羽初遇的地方。
  看着面前的小楼,多年前只是一片荒草地,不禁悲从中来。小羽已经离开了,那么决然地离开,连让他追上,让他道歉,让他挽留的机会都不给!能怪谁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他却自私得一次次地伤害她!
  褐色的篱笆墙围了一圈,一把大锁扣在门上,旁边挂着宽宽的牌子,上面写着:“游人止步!”他伫立半晌,手撑住栅栏门,轻轻一跃,翻进里面。小楼的大门紧闭,门上嵌着一把指纹锁,萧缙看了一会儿,把左手拇指伸进蓝光处,意料之外的,“喀兹”一声,他旋动门柄,随即全身僵立……
  柔和的白灯似星辰亮了天花板一周,二十多平米的房间贴满了他上大学时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有很多是他自己都已记不起的。照片下方的黄色笺纸上都写有一行小字:1999年“大运会”200米自由泳金牌,2000年大学生演讲赛冠军,2001年被评为A城‘十佳优秀大’大学生……
  还有他很多学习生活的照片,下方都有题字:
  萧缙在阳光下看书,真想跳到他旁边,凑着他耳朵大喊一声:“这样对眼睛不好”;
  萧缙上课好认真,哥哥老拿这组照片数落我,想起来就脸红,我的烂成绩都不知道能不能混到毕业……
  萧缙在暑假在餐厅打工……
  最后一张,是他侧首望着窗外,下面短短的一排小字:“萧缙,你什么时候才会看到我?”
  写得并不工整的小字,一笔一划幻化成尖针刺进他的眼眸,瞳人一阵酸痛,泪竟不觉滚落下来……
  走到长方形的实木书桌前,桌面靠墙陈列着一排上锁的笔记本,他的手移到旁边的便笺盒上,随意拈起一张……
  他离我这么近了,每天都能看到他了,为什么我还是只能来这里看着他的照片想念他!
  放回签纸,刚结婚时她坐在书桌前望着照片默默垂泪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心脏一阵痉挛,他弯腰用手压住胸口……
  “萧缙,你真狠心!”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似滚雷轰轰地响起,震耳欲聋,他转身飞快地逃出房间……
  厉氏大楼顶层,董事长办公室门外,萧缙笔直地挺立着;门内……
  “你真的不出去?”厉羽乔跟沙发上嚼着薯片的人说道。
  “说了不出去!”厉羽羽‘咔嚓’咬碎一片,偏头想想,又说:“你等一下,我问问大嫂!”
  两分钟后……
  “她叫我别理他!最好让他在门外站一个晚上!”厉羽羽挂掉电话又坐回沙发上,心安理得地继续吃薯片。
  “秦茜会说出这种话?”厉羽乔叫来保镖。“出去跟先生说,让他先回厉宅,我考虑后再给他答复!”
  “不是茜茜姐,你什么时候听我叫过她大嫂!这个大嫂是萧缙他们队的队长夫人,人很好!”厉羽羽一边说话,眼睛不时地往门边偷瞄。
  厉羽乔感到好笑,明明就很想出去,又非要争那口气。“想出去就出去,你干嘛非得听别人的话?”
  “可是大嫂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我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他,以后他一定还会闹别扭,不如一次让他想个清楚!”
  她刚说完,保镖传完话又进到办公室。“先生说,不让他去纽约就给他纽约厉宅的电话号码!”
  “不给!”厉羽羽想也不想就回答。
  凌晨两点,走廊上的灯已经全熄,萧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站着,整整两个小时,厉羽乔没出过办公室,也没派人传话给他。
  忽然,漆黑中一道亮光乍现,他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厉羽乔拉着门对他说道:“进来吧!”
  萧缙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厉羽乔倒了杯威士忌给他。“羽羽没去纽约!”
  “真的?”萧缙两眼放光,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
  “爸妈在法国渡假,羽羽是直接到法国的,就算是给你纽约的电话也没用,大概半个月他们会回纽约,那个时候你再打电话吧!”厉羽乔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不着痕迹地往办公桌瞄了一眼。
  希望支离破碎,萧缙喝了口酒,酒精立刻在腹里燃烧起来。半个月,还要等半个月?“那法国那边的电话呢?”
  厉羽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他:“萧缙,你真的爱羽羽吗?”
  “不爱我会在这里吗?”萧缙苦笑一下,又一口烈酒下肚。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爱小羽,不爱,就可以完全不在意;不爱;就不用挣扎得那么辛苦。
  厉羽乔对他的回答算是满意,又按照小妹的意思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好好珍惜她?”
  萧缙摇晃着酒杯,金黄色的液体在杯里荡漾,他抬眸直视厉羽乔。“这世上有三种人,一种是像你和小羽,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有享之不尽的荣宠;一种是普通大众,他们梦想成为你们这种人;还有就是我这种连梦都不敢做的,能像一个普通人吃饱穿暖就已经满足了!知道吗?我不是不接受,也不是不珍惜,只是不敢!”
  把酒杯送到唇边,倒了大半杯液体进嘴里,喉头蠕动,咽下烈酒。“以前我一直这样去划分人群,直到今天,小羽才让我明白到,爱情面前众生平等,她纵使是天之骄女,有享之不尽的财富,却义无反顾地爱上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警察,我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只不过,我明白得太晚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弃的!”
  他放下酒杯起身。“我不打扰你了!如果能联络到小羽,麻烦你告诉她,我既然承诺了一生,就不会反悔,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我萧缙的妻子!”
  待萧缙出门后,厉羽乔走到办公桌后面蹲下身,看着那个窝在桌子底下轻声哭泣的家伙。“你还不回去?”
  厉羽羽抬起泪光闪动的双眸,抽抽噎噎地说道:“谁让你说我半个月后才能回纽约的?现在回去不是自掘坟墓嘛?我不管,撒谎的是你,你想办法解决,我明天要回家!”
  厉羽乔一愣,怎么错的都是他?刚开始不是她自己讲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说要待上一两年,他好心地跟萧缙撒谎,把时间缩短到半个月,还要被人责怪,到底有没有天理?
  恋爱中的人哪有天理!吵架的时候可以吵得翻天覆地,也可以撂下绝情绝义的狠话,同样的,冷静下来后,几句好听的话就可以让他们忘了所有的不愉快,乐癫乐癫地投奔爱人的怀抱。你可以说他们蠢,你也可以骂他们笨,但绝对不可以变成他们复合道路上的阻碍,否则,就是落得被踢下山崖,尸骨无存的下场!
  厉羽乔终于明白,吵架中的人,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当真……“我想办法,行了吧,你是不是先出来?”
  厉羽羽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又望着厉羽乔。“我今天晚上就住你的休息套房,你回西区的别墅睡!”
  “现在回西区?我明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扣除到西区别墅来回两小时的车程,我就只能睡三个小时!羽羽,我是不是你亲哥哥!”现在是蚂蚁都会咬人了,厉羽乔怒视着没心没肺的小妹!
  “就是亲哥哥才应该让着亲妹妹!我明天约了人,西区别墅那么远我怕起不来!”她打着呵欠往套间的方向走去,忽然又回过头。“说来说去都怪你自己,谁让你不在市区买套房子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他们夫妻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被责怪不说,还要霸占他的套房,最可恶的是,居然说他不在市区买房子!“我当初买下西区的别墅时,是谁跟秦茜嚼舌根要她当心我‘别有用心’的?”
  厉羽羽旋扭门把,歪着小脑袋思考,唔……是谁嚼的舌根?不记得了,应该不是她吧……不过,这种事怎么能怪别人,自己平时不瓜田李下的,别人怎么嚼也没用……
  “砰!”门关上,反手落锁……
  厉羽乔瞪着门好半响,最后还是无奈地出了办公室……吵架中的恋人,千万不要理他们!
  第二天,重案组办公室,众探员兴致勃勃地围观‘野生动物’---双目通红,面色憔悴,头发像一窝乱草,短短的胡渣遍布颊边和下巴……
  “萧缙,你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给我们看真是浪费,怎么着也要让你老婆心疼一把才行!”小陈抚着自己的下巴,好心地建议。
  ‘野生动物’通红的双目瞪圆……
  “是啊,我们平时要竖立良好的警察形象,难得狼狈一回,就要用得恰到好处,以前队长狼狈了好多天大嫂都没回来后,赶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想想,这副‘衰样’给别人见到多丢人!”小李翻出多年前的旧事,作为良性的参考!
  ‘野生动物’露出獠牙……
  “你们说男人是不是都爱用这招?就像女人爱哭一样的!”老实的小张是勤学好问的典范。
  ‘野生动物’头发中腾起‘袅袅’青烟……
  “哎哎……萧缙,老实说这招管用不?你成功多少次?失败多少次?给我们讲讲比例,以后凡事惹到老婆了,我们也可以学着点!”小王是最懂得从案件中汲取经验的一个。
  “限你们在三秒钟之内统统消失!!!!!”
  ‘野生动物’终于兽性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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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第十九辑
  充斥着浓浓药水味的医院,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放下化验单,埋首刷刷地在病历本上化鬼符,半晌后,她把病历本递给蓝水悠,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早孕!”
  “真的?”蓝水悠欣喜地跟医生确定。
  “如果要留下孩子,怀孕初期每月来做定期产检!”女医生平板地嘱咐道。
  “当然要留!”蓝水悠瞪大眼睛,激动地握住厉羽羽的手。“羽羽,恭喜你!”
  厉羽羽呆呆地回神,小脸红红的,小声地应道:“谢谢大嫂!”
  医生奇怪地看她俩一眼:这么早就跑来检查是不是太急切了点?
  “大嫂,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回到车上,厉羽羽问蓝水悠。
  “我是过来人,你们都结婚两个多月了,猜也猜得到嘛!”蓝水悠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萧缙也真是糊涂,我刚怀上小均那会儿,老公见我脸色不对就把我拖到医院了!”
  “也不能怪他!”厉羽羽不得不辩解,她和萧缙虽是结婚两个多月,真正在一起才半个月,当然不会注意。不过,这半个月他到是真下得功夫,想到这里,她的脸又红了些。
  蓝水悠看了一眼厉羽羽,心里也明白几分。“既然怀孕了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吧!两个人好歹还是要过日子的,萧缙个性虽然混了些,爱你倒是不假!”
  厉羽羽点点头。“我本来也是打算今天回家的!”
  “真没出息,哪有离家出走一天就回去的!”蓝水悠停车等待红灯,转头对她说道:“大概新婚都是这样吧,羽羽,相爱的人能走到一起就很不容易,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放手!”
  “我知道!”厉羽羽感激地一笑。
  重案大队办公室的会议间仿若笼罩在阴云之下,众人暗沉着脸缄默不语,偶尔有一两声关节骨“咯咯!”的响声从座位上发出。
  “砰!”性子较烈的小王一掌劈向桌子,粗犷的脸上怒火滔天。“枪杀案本来就该重案组负责,凭什么移交给扫黑组?上头那群人还讲不讲道理?”
  “我们布了这么久的线,没日没夜地调查了一个月,现在说要移交?队长,他们怎么都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啊!”小李愤愤不平跟楚亦江说道。
  “我担心的是……”萧缙打断他们愤怒的质问,理智地跟楚亦江分析道:“我们都是在暗查,上面怎么知道枪杀案与‘戾鹰’有关? 还有,一旦移交,得知案情的人增多,我们在‘戾鹰’布的线人很容易暴露,前功尽弃不说,线人的生命安全很可能受到威胁!”
  “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方局说是市长直接跟他交涉的,压力颇大,而且,市长怎么会注意一起枪杀案?”楚亦江翻开面前的卷宗,看了一下后又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拖下去,通知线人这几天不要有任何动作,这件案子就算要移交,所有的线人都撤回来,即使前功尽弃,线人的身份也不能暴露!”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萧缙了然地点点头。
  “队长,你的岳父不是跟市长很熟吗?应该可以探听到一些消息吧?”小李问道。
  “我会想办法!”楚亦江不再多言,思索着走出会议室。
  天黑尽时,萧缙才疲惫地走出办公室,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兜圈儿,昨天一个人在空空的大床上夜不成眠,今天也不想回到没有小羽的厉宅,对他来讲,没有小羽,那就是栋毫无生气的空宅!
  “铃~~铃~`”萧缙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起手机。“喂!”
  听那边讲了一会儿后,他神色凝重地对话筒说道:“我马上过去!”
  幽深的小巷,搭着许多简陋的木棚屋,屋子外面凉着男人女人的衣裤,风一吹,彩色衣裤迎风招招,穿着睡衣的女人在门边涮口,几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打扑克牌,萧缙把车开到无人的巷子底,一个‘混混’模样十足的男子上了车,男子头上染着黄毛,穿着黑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时下流行的短牛仔夹克。他的皮肤黝黑,颧骨略高,一双细长的眼睛时刻警惕着周遭。
  “缙哥!”男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后,俯趴在后座。
  “坐稳了!”萧缙说完,放下手刹,急速倒车出了巷子外。
  行至一处空旷的施工地段,萧缙把车开到中央,下车坐到后座,打开车内的照明灯。
  混混把一叠文件交给萧缙。“这是在‘戾鹰’搜集到的有关账目的资料,作用不是太大,但是,我探听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萧缙神情一凝。“什么消息!”
  “被杀的那个人是和老大一起创立‘戾鹰’的,我听他们说创立时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下落不明,‘戾鹰’于五年前发迹,几乎是一夜暴富,试试看能不能调查到他们几年前的巨款来源,另外,那个下落不明的人可能是关键,否则,现在的‘戾鹰’很难扳倒!”
  “那个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名字或是代号之类?”萧缙又问。
  “这个不清楚,‘戾鹰’里面的人很少提起这个人,我是从很早就在组织里混的两个人聊天时,意外偷听到的!”
  “知道了!”萧缙低头记录‘混混’所说的话,虽然线索少,但也比没有好。
  “缙哥!”
  “嗯?”萧缙抬头看他。
  “其实我跟你是校友,你高我一届。不过你读了研究所,因此我比你早当警察一年!”混混露齿一笑,颧骨鼓起两团肉,细长的眼睛灵敏神动,刚刚那痞里痞气的样子荡然无存。
  萧缙仔细看他一眼,然后淡淡笑道:“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还有个勇敢的学弟。”
  男子笑得更开心,黝黑的脸在灯光下泛起亮泽。“你当然不记得啦,但是与你同校的人的大概都记得你,没到“戾鹰”以前,我还和同学谈起你呢!”
  “是吗?”萧缙被他的笑感染,不由得跟他闲扯起来。“你们聊我做什么?”
  “什么都聊!”男子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缙哥,你应该不知道我们那一届的同学都很佩服你呢,不管哪方面你总是出类拔卒的。”
  “瞎扯吧你!”萧缙拍拍他的头,然后打开车门坐到前排。“现在送你去哪里?”
  “到前面公路上就放我下车吧!”男子说道。
  车子开到公路上,萧缙停车,回头跟他交待。“这几天不要有什么行动!”
  “嗯,等你们端掉‘戾鹰’,我就可以脱掉这身衣服,换上警服了!”男子冲萧缙爽朗地一笑。“缙哥,再见!”
  “再见!”萧缙待他下车后重新发动车子,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的箭……
  蓦地,冷清的街道一声催命的枪声响起,萧缙在夜空下仿佛听到子弹一阵呜咽后炸开,那是他极为熟悉的声音……方向盘一转,车子一百八度旋身,萧缙看到趴在地上的男子和急速驶离的黑色轿车,他迅速记下车牌号,把车停在男子身边,边下车边拨电话给警局请求拦截轿车……
  “0127!”萧缙蹲在男子身边唤着他的代号,双手插到他的腋下,想把抱起来,手触到他胸口时,温热的液体粘腻了他的手指和掌心,他心里暗暗一惊。“你撑住,我送你去医院!”
  萧缙好不容易抱他站起来,想换到他身前背他上车,单手一松,男子又直直地往后倒去,萧缙满头大汗地又接住他,只听见男子微弱地说道:“缙哥……别动我……我疼……”
  萧缙赶紧停手,一动不动地跟他说道:“你忍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没用的……我们以前学过……知道子弹打中心脏……就别想活下去……”男子虚弱地说着,面孔因疼痛扭曲,眼睛里的神彩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缙哥……记得到时给我穿上警服!”
  萧缙猛地一颤。“0127,有希望就不要放弃,你撑着点儿!”说完,他又想把他扶起来。
  “不要动……很疼……缙哥……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听的名字……林乐澄……”他胸口不断不断地冒出鲜血,蓝色的牛仔外套被浸染上大块血迹,颧骨上的肉微微抽动,声音越来越微弱。“‘戾鹰’里的人叫我‘芋仔’……同事叫我0127……好久……好久……都没听到别人叫我林乐澄了,你能叫叫……我的名字吗?”
  寂静的夜空,路灯闪着昏暗的光,微弱的声音那么地痛苦不堪。男子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地说出他最后的请求---叫他的名字,只是叫叫他的名字!
  萧缙突然觉得自己好软弱,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面对眼前血淋淋的残忍。再睁开眼睛,他硬噎地唤了声……“林乐澄,你撑着点……林乐澄!林乐澄!林乐澄”
  林乐澄的眼睛永远地阖上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别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才安心地离开,萧缙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
  “其实我跟你是校友,你高我一届……”灯光下,他露齿一笑,颧骨鼓起两团肉,那灵敏神动的细长的眼睛眯起。
  他的嘴唇开始发青,额间一块隐隐的黑印……
  “你当然不记得啦,但是与你同校的人……”他笑得更开心,黝黑的脸在灯光下泛起亮泽。
  他的身体渐渐冷却,温热的血仍源源不断从指缝中溢出……
  他憨憨地挠挠头。“缙哥,你应该不知道我们那一届的同学……”
  他沾血手垂在地上,头无力地歪到一边……
  他回头爽朗地一笑。“嗯,等你们端掉‘戾鹰’,我就可以脱掉这身衣服,换上警服了!”
  他停止了呼吸,安安静静地躺着,再也不能说一句话……
  “林乐澄!”泪从颊边滑落,滴到那张安详的脸上……“我一定会端掉‘戾鹰’,给你换上警服!

  故事第二十辑
  三色堇淡雅的清香在夜色中暗暗浮动,沉寂的凌晨两点,蛙虫都已安静地入眠,厉宅仍是灯通明,萧缙把车扔在大门口,便径直穿过大厅,进了电梯。
  旋动门柄,萧缙一脚跨入卧室,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推门而入的动作定住,回来的一路上念着的名字,此时竟喊不出来,愣愣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对他微笑的人,喉头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一个薄弱的声音。“小……羽!”
  厉羽羽脸倏地沉下来,佯作还在生气的样子。“听哥哥说你找我,是反悔了要跟我离婚吗?……”
  话未说完,萧缙一个箭步踏上前,激动地把她抱在怀里,又像是怕她长出翅膀要飞走一样,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后背,头埋进她的肩窝,颤声地喊着她:“小羽,小羽,小羽……”
  “萧缙,你怎么了?”他的反常让厉羽羽担忧起来,开始准备了一箩筐要刁难他的话全咽回肚里。“萧缙?”
  “小羽,不要动,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闷闷的声音从她的肩窝里发出,突然,她感觉到颈间一阵湿热,液体往下滑到后背,慢慢地,越来越凉!
  他在哭!
  厉羽羽慌张地回抱住他,笨拙地用手轻拍着他的背,柔柔地问道:“萧缙,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事竟然让他脆弱得像孩子一样!
  萧缙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轻声地请求:“小羽,原谅我!”
  她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叹息一声,早就原谅了啊!
  被他抱得太紧,她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好!”
  刚得到谅解,萧缙旋即将她压倒在床上,单手捉住那只小手按在她的头顶上方,十指紧扣,身驱覆上她,迫不及待地寻到她的唇用力地吻下去,另一只大手已经撩起她的衣裙,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梭巡,浓烈似火的感情全部释放,碍事的衣物几下被除掉,他愈加疯狂地攻掠城池……
  厉羽羽被他刚硬的身躯禁锢得分毫不能动,胡渣刺得她生疼,心里愕然,这种事情早已经熟悉,但萧缙这么粗暴地对待她还是第一次,也许不是粗暴,而是急切。他这么急切做什么?不消半会儿,她就无法考虑了,萧缙已经野蛮地破城而入……
  她照着他的肩用力地一口咬下去,萧缙从疼痛中回神,停止了疯狂,随即愤怒地瞪着她,男人被打断脾气永远都好不到哪里去。“你干什么?”
  厉羽羽咬尽兴后,眼睛瞪得比他更大,怒火比他更甚。“你就不能轻点儿?非要那么野蛮?”
  “你说我野蛮?”萧缙的火又烧旺了一把,身体动了动。“好,我让你知道什么是野蛮!”
  又一口咬下去,厉羽羽小手抵着他的胸,费尽力气地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叫你轻点儿听见没?你这样会伤到孩子!”
  孩子?哗啦啦啦,一桶冰水从天而降……萧缙愣了半天才抽身出来,身子一歪,躺到旁边,却没忘了顺手把厉羽羽扯进怀里,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啪!”小手一巴掌拍到他赤裸的胸膛上,厉羽羽恨得磨牙,只差再扑上去咬他一口。“你说怎么会这么快?”
  “太用功果然不是件好事!”萧缙完全没有要为人父的喜悦,反而是浓浓的失望。这才在一起几天?又多出个碍事的!
  “从今天开始你要节制了,一个星期只能有一次,动作要温柔,平时不能惹我生气,不能让我太累,要时时关心我,照顾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厉羽羽细数各项条款,怀孕不到半个月就想享受孕妇特权。
  “一个星期只能有一次?”萧缙气吼吼地的打断她。“还有,那种事怎么节制,怎么温柔?”
  “节制不了你就去睡客房!”厉羽羽毫不妥协。
  染房开大了,萧缙突地坐起身,双眼喷火地望着厉羽羽。“才在一起半个月你就赶我去睡客房?很好!”他忿忿地下床穿上拖鞋,回头又跟她说:“记住是你说的分房睡,我现在就去睡客房,某人怕黑了别来找我!”边说边从地上捞起衣服,趿着拖鞋出了房门。
  厉羽羽揪起一个枕头往门边砸去。“混蛋,白痴才去找你!”说着躺下身,扯上被子蒙住头生闷气……
  什么男人?刚刚道歉又来吵架!别人的老公听到老婆有了孩子不知道多激动,只有他这种原始人才会只惦记着那事儿!可恶!可恶至极!!
  “啊!!!”被子里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月影浮动,清辉洒向人间,漆黑寂静的房间,门‘吱哑’一声被打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蹑手蹑脚地钻进房里,捡起门边的枕头溜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揽过那个熟睡的身体,再把手机闹钟调到六点,然后随手丢到枕头旁边……
  六点钟她肯定还在睡,到时候他再回客房就行了!想着,他放心地睡了过去……
  半小时后,早已‘睡熟’的家伙借着窗口的白光摸到枕头边上的手机,手指按了几下,把闹铃设到八点……然后,也放心地睡了过去!
  早晨,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金黄色的光芒爬上床沿,手机铃声响起,萧缙缓缓地睁开眼睛,手习惯性地在枕头边摸索……没有……
  他坐起身,循着铃声看去---他的老婆正拿着手机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公,原来你有梦游症啊!”厉羽羽冲他摇摇手机,笑得好可爱!
  贼是最懂得顺藤而下的,萧缙尴尬地笑笑。“哎,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说完,他夺过手机,掀开被子下床。“呵呵!我回客房去睡!”
  厉羽羽笑得更可爱了,又轻又细声音地对那个走到门边的背影说道:“老公,你还要睡吗?”
  “现在才六点,还可以睡一个半小时!”萧缙急急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说道。
  “六点吗?不对,好像已经八点了耶!”
  拉门的人低头看一下手机,然后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顿时火冒三丈。“厉羽羽,你故意耍我!!”说着,又走回床边,揪住那个笑得好开心的人,准备下手惩戒。
  “我记得你好像是九点钟上班,现在是八点过五分,你开车到单位要四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洗脸换衣服。”厉羽羽敛住笑容,很诚恳地对他说道:“老公,我真心地为你祈祷今天市区内不会塞车!”
  “嘭!”萧缙一头栽到床上,上班高峰期的市区哪有一天不塞车的??
  中午,厉羽羽吃完午餐后到书房给萧缙整理书本,笔记,专业书籍,草稿都一一分类好后,她拉开窗帘,楼下紫藤缠绕在石廊上,交错地垂下,远处绿茵坪中分布的大小湖泊像是碎了的大镜子,碎片分散在各处灼灼反光。书房的电话响起,厉羽羽接起来,淡淡地说了句:“我在书房!”
  两分钟后,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敲门走进书房,颀长的身材套着一件笔挺的西服,厉羽羽站在窗口背对着他,问道:“查得怎么样?”
  “昨天先生的一个同事被‘戾鹰’枪杀,据调查,被杀的人是警局布的线人!”男人注意到窗边的身影轻颤了一下,顿了顿,又说道:“被杀的原因是被人试探身份暴露,他给先生的资料也是假造的,另外,重案大队所负责的案件被迫移交给扫黑组,是A城的市长亲自下令!”
  厉羽羽手抓住窗帘,很久都没回话,男人只是恭敬地站在身后等待。
  “先从纽约调集一部份人手过来,少爷现在在哪里?”厉羽羽转身,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层阴郁。
  “应该正在公司开会!”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说道:“纽约传来消息,‘鹰帮’的最后一个高层已经落网,到目前为止,纽约赫赫有名的黑手党气数已尽!”
  抓着窗帘的手用力攥紧,浅白色窗帘上方发出‘咯吱’的声响,良久,手才缓缓松开:“知道了!通知少爷,会议结束后我在办室等他!”
  厉氏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羽羽,你给我懂事一点,不管你有多爱萧缙,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厉羽乔霍地站起,手重重地拍向办公桌。
  “哥,你别忘了,我们都是爷爷的子孙,他的家业我们是一人一半的,你能给市长施加压力,我也做得到!”厉羽羽坐在他对面,字字句句毫不相让。
  厉羽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羽羽,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明明你就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桌上的文件‘唏哩哗啦’被扫到地上。“萧缙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我才是你亲哥哥,还有,你怎么不为爷爷,爸爸,妈妈想想,怎么不为厉氏想想?”
  “萧缙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也是厉家的人!”厉羽羽‘腾’地站起身,走到厉羽乔身边。“哥,你当初处理得那么俐落,就算交给萧缙查也应该查不出什么,对厉家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知道当初处理得那么利落是花了我多少时间和精力才做到的?羽羽,你真的爱萧缙爱到不顾一切了吗?你真的以为真爱可以包容一切吗?”厉羽乔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发。
  厉羽羽眼睛暗沉了一下,说道:“就算不能包容一切,也好过萧缙知道我们用权势逼迫他不能查案,昨天他的同事被‘戾鹰’杀害,如果他知道我们在从中作梗,就更不会原谅我了!”
  厉羽乔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我只答应让他查案,一旦他掌握的线索对你不利,对厉氏不利,我会让他连警察都做不成!”说完,他绕过厉羽羽走出办公室。

  故事第二十一辑
  重案大队的队员这几天都颇为费解,前天才口头通知要移交,隔天又下文件说是重案大队查案,扫黑组从旁辅助。众人都惶惶不安地揣测圣旨,会不会哪天上头心血来潮,大笔一挥,没准儿这案子就给移到治安扫黄组去了。
  费解归费解,重案大队痛失一名年轻警察,打击‘戾鹰’迫在眉睫。
  “线人已经全部撤回,安全无虞,但这次打草惊蛇,‘戾鹰’已经有所防备,我们务必要小心谨慎。萧缙,报告你目前的查案进度!”楚亦江话落,众人看向萧缙。
  “据其他线人带回的消息,‘戾鹰’与纽约刚刚打掉的‘鹰帮’来往频繁,毒品来自纽约,而‘戾鹰’也常年以偷渡的方式往纽约输送非法移民,我猜测八年前‘戾鹰’的巨款来源极有可能是‘鹰帮’的支持!目前,我正在查找几年来与‘鹰帮’有关的大事纪,看能不能从中取得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报告完毕!”“萧缙合上案卷,刚刚坐下,众人哗然。
  “这牵连得也太广了吧!”
  “这案件越来越复杂,‘戾鹰’背景这么深,我们动得了么?”
  “上头几次干涉我们查案不就是最好的说明!”
  “先别吵!”楚亦江拿文件夹敲敲桌子,又问萧缙:“五年前失踪的人下落查得如何?”
  “我翻过五年前的所有恶性案件,按籍贯圈定了几个人,要确定还需找到一个人。”萧缙顿了顿,又说道:“就是‘华龙’地产集团董事长秦照华,八年前移民到瑞士,去向不明,“华龙地产”现由他的长子秦应池掌控,而次女秦熙也在八年前随秦照华移民,几年内都没有他们的入境记录!”
  楚亦江闻言怔住,随即说道:“有关秦照华的案件非同小可,早先就已严密存档,此案不能再宣扬出去,你们只能暗中打探消息,尤其要注意媒体!”
  在座的也都愕然,但谁都没有发问,既然是严密存档的案件,当然不能拿到桌面上讨论。
  萧缙眼中闪过了然。“我已经看过案卷的备注了,自有分寸,但这件案子是队长亲自侦破的,有很多地方需要跟你了解!”
  “可以,有要了解的地方就来找我!先散会吧!”楚亦江说完,神情凝重地走出办公室。
  萧缙回家找到正在给他熨烫衣服的厉羽羽,上前两步把电源拔掉,又把厉羽羽抱到沙发上坐着,倦怠地把下颔搁到她肩上,满足地喟叹一声。“小羽,不要每次回到家都让我感动一番好不好?有些事情你可以交给佣人做,或者我自己做也可以!”
  厉羽羽柔顺地偎着他,手指抚上他疲惫的眉心,小声说道:“能为你做点事情我很开心,再说,我也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
  “这么霸道?”萧缙握住她的手,含住指头吮了一口,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这几天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厉羽羽怀孕一个多月,开始有了妊娠反应,食欲不振,又容易疲倦。“没胃口,见什么都觉得油腻腻的,恶心!”她不敢跟萧缙说好多天她就靠酸梅度日,怕他又发脾气,强逼着她吃那些不想吃的东西。
  “早说了你肚子里的那个家伙讨厌,生下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萧缙摸着她的还未明显凸起的小腹,恶声恶气地说道。
  “有你这样的准爸爸吗?”厉羽羽轻斥他一声,又问:“明天要加班吗?”
  萧缙疲倦地摇摇头。“再加班下去你就你要守活寡了,明天休息,我带你跟孩子出去走走!”
  厉羽羽轻笑,每次都说得好像未出世的孩子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到了吃饭、体息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忘了给孩子算上一份,嘴硬心软的男人。“也好,我正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萧缙眼睛阖上,懒懒地问。
  “明天再告诉你。对了,我们是不是该给孩子取名字了?哥前两天还说名字要他来取,爸妈也打电话来说名字一定要他们取, 可是我想名字还是由你取比较好,你说呢?”
  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厉羽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心疼地站起来,把他扶到沙发上躺好,脱掉他的鞋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毯给他盖上。
  蹲在沙发边上,厉羽羽痴痴地凝望着那张熟睡的俊脸,眼眸一圈浓重的黑影,显然是因为连日来查案奔波,得不到休息的缘故,眉峰耸起,睡都睡得不安心!厉羽羽嘴角苦涩地抿紧,愧疚的泪默然滑落。
  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也不能帮你!
  擦掉眼泪,她又接上电源,执起熨斗细心地烫平他衬衫上的每个折绉。
  细雨潇潇,湖面上白雾蔼蔼,湿滑的曲桥上,萧缙手撑着黑伞,把厉羽羽护在身下,看着远处的墓园,心底疑惑,小羽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步上台阶,路过许多墓碑,厉羽羽在一座汉白玉墓碑前停下来,萧缙看了一眼墓碑,神情一阵恍惚,心底顿时浪潮翻涌……
  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她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她有没有为丢弃他而难过自责?
  这么多年,他想过不管她在哪里,过得幸福就好。如果有天见面了,她跟他说对不起,他笑着回答:我早忘了!
  这么多年,他就是没想到……
  她一直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缙,把花插上吧!”厉羽羽推推愣神的萧缙,把手上的白菊递给他。“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花,就买了束菊花!”
  黑伞隔开了雨雾,萧缙把伞交给厉羽羽,跨前一步,把花插进白玉花瓶里,蹲在墓前,手指用力抠着文字的凹痕……
  先慈李蔓秋之墓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五日仙逝
  孝子 萧缙 敬立
  手指沿着每个字的刻痕用力地抠着,细雨扑面,黑伞移到他头顶,厉羽羽跟着蹲下身,把袋子里的点心和酒放到贡盘上,对他说道:“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萧缙侧首看她,他从来都不知道妈妈的生日,她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这块墓碑,也是她为他立的吧,安眠在这块墓地的人都非富即贵,除了她,没人肯为他做这么多!
  “小羽……”
  “自从爸爸因工伤去世后,家中的经济来源就断了,妈妈积劳成疾,在外做工的时候被人传染上了肺结核,当时没有钱治疗,病一拖再拖,最后导致肺纤维化。她死后很久才被人发现,火化后骨灰一直寄存在殡仪馆。几年前我找你时才顺便查到,把妈妈的骨灰移到这里安葬了!”厉羽羽按住他的肩借力站起身,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给萧缙。“这封信是妈妈唯一的遗物,写给你的!”
  萧缙收回手拆开厉羽羽给他的信,年代久远的红线笺纸,应该是妈妈从工厂里拿公文笺写的,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小缙:
  提笔很久才写下这封信,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与你相依为命多年,打小你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家中贫困,父母无法给予你同龄小孩所有拥的东西,甚至没钱供你上幼儿园,你也乖巧地从不要求。妈妈亏欠你太多,而现在,更是狠心地丢弃你了,妈妈舍不得,妈妈再累也无妨,但是,妈妈生病了,妈妈不能工作了。
  妈妈生病了就会传染给你,妈妈不能工作了就不能养活你。所以,妈妈做出这个剜心的决定,我不能让你被我拖累,你是个乖孩子,我想总有好人家收留你,你可以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进学校读书,将来考上大学。
  那天,妈妈骗你,说要去给你买糖人,其实妈妈一直躲在巷子里面,看到有人把你带走,我一路跟到公安局,在门口的花坛后面守到天黑,才见到一个警察牵着你出来,我远远地跟着,你频频回头,我怕你看见,只能东躲西藏,直到他把你带进一栋楼里。
  后来几天,妈妈都守在那栋楼下,看到窗户的灯光亮了,又熄了;看到你穿着他给你买的新衣服,看到他带你去吃饭,看到他给你买糖和苹果吃,妈妈擦着眼泪笑了,我们小缙从来没有过上这种好日子,他真是个好人!
  妈妈守了一个月,记得那天太阳早早地出来了,你背着新书包,穿着蓝色的校服,他牵着你的手把你送到学校,妈妈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你和他的背影,妈妈哭了,妈妈不该哭的,如果不哭就可以等到你放学……
  妈妈一哭就会咳血,我怕吓着路人,又怕那个好心的警察看见我后会把你送回来,那样你就不能再过这样的好日子了,我只能回家,小缙,妈妈不是个好妈妈,你第一天上学,我都不能接你放学,妈妈对不起你!
  后来的两个月,我每天都藏在你们楼下垃圾桶旁边,看他送你上学,看他教你踢球,看他带你去游泳,看他给你买玩具,妈妈放心了。小缙,妈妈知道你以后都会过得幸福,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最近,妈妈总是想起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抱着皱巴巴的你;想起你口齿不清地叫我妈妈,想起你满屋子地到处乱爬,想起你摔倒了宏亮的哭声,想起你给我倒水时手烫得通红却忍着痛一声不吭;想起你听到我要给你买糖人时满是欣喜的脸;想起你每次回头时失望的样子……妈妈自知时日无多了,小缙,就算你怨妈妈,恨妈妈,妈妈还是要离开了!
  母亲绝笔

  故事第二十二辑
  雨丝清清浅浅,和着柔风姿意纷扬在黑伞外,侧柏纹丝不动,守护着苍凉、哀凄的墓碑,萧缙捏着母亲一纸的泪水,颤抖的小指泄露出心里的激动,嘴角掀起苦涩……“我没想到是这样!”
  怨了十多年的,麻木了十多年,真相竟然是这样---母亲宁可让他怨,让他恨,剜了心地也要把他送出去,等到他幸福了,才孤单、沉默地离开!
  “缙,妈妈只是希望你幸福!”厉羽羽上前拥住他,轻声叹息。
  “小羽……”萧缙心脏又一阵收缩。“真的没想到,原来没有人遗弃我,原来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希望我幸福,原来我身边每个人都是真心爱我的!”
  埋在他的胸膛,厉羽羽用力地点头。“所以,萧缙,我们要幸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过得幸福!”
  萧缙缓缓地松开她,接过她手里的伞,眸色深沉地锁住她的脸。“小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用生命去守护你跟孩子!”
  厉羽羽抬眸,他那么坚定,那么沉着,那么稳重如山地站着,手里的那把黑伞为她挡去外面的风风雨雨,一瞬间,悲喜交加,各种滋味充臆胸间。
  这么多年,她等到了么?
  “萧缙……”厉羽羽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仰头吻住他的薄唇。
  雨丝密密交织成一张细网,罩在相拥而吻的两人四周,黑伞掉落在地上,墓碑上的照片里,年轻女人浅笑盈盈……
  重案大队办公室。
  队长专用办公间里,萧缙看完笔记本上的记录后抬头,疑惑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楚亦江。“这些都是?”
  楚亦江眸中闪过一抹失意,他站起身看着书柜里的各项勋章和荣誉证书。“侦破这起案件时,我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也因为这个案子我扬名警界,然而,事实背后……”他顿了顿。“这件案子是草草结案的,你看过秦照华的询问笔录,上面有几个很细微的疑点,若不是亲自看过现场,是察觉不到的! 本来我是要继续查下去,但当时新闻媒体已经将此案在报纸和电视上大肆渲染,而省长竟然要亲自接见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省长接见,你知道对一个新警察意味着什么吗?平步青云!事实上,我也以为省长的接见是因为我的能力,但是,他见我的目的是命令我将此案了结,不得再追查下去!”
  “为什么?”萧缙怔住了,他不知道一个普通的绑架案竟然可以惊动省长!
  “因为秦照华是C省首屈一指的本地企业,也因为省长本身都很无奈,我记得他当时情绪低落地说了句:被杀的人是该死的人,不能为了一个该死人的让更多无辜的人失业!”
  “什么意思?”萧缙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意思是我猜测的,有可能秦照华联合商会的人给省长压力,这件案子已经给秦照华造成许多负面的影响,他肯定不容许别人挖出背后不为人知的事!这就是财力和权势,他是正当防卫,而嫌犯也该死,即使有疑点也可以结案了,你明白了吗?”楚亦江说完颓然地坐下。“这几年,我没有放弃追查真相,但查不出任何线索!”
  萧缙摸着笔记本的边沿,眼里掠过失望。“这样说来,即便找到了秦照华也没用!”
  “非但没用,查案时必须暗中进行,否则你迟早也会被省长叫去谈话!A城是经济先行的城市,商人的地位不同于其他城市,这点你要了解!”楚亦江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我看过笔录,秦照华说当时嫌犯只有一个人,这是最大的疑点,绑架一般都是团伙作案,我想嫌犯一定有帮手,有可能就是‘戾鹰’的老大和一个半月前被杀害的人!”萧缙低头沉思了会儿,又接着说道:“他们的巨款来源有没有可能是秦照华的赎金?”
  楚亦江摇摇头否定。“我查过了,因为秦照华是自己逃出来的,当年秦家没有付出一毛钱!”
  “难道‘戾鹰’的钱真是‘鹰帮’支持的?”
  “这个无从得知,有关‘鹰帮’的呢?”楚亦江又问。
  “都是一些零散的线索,没有太大的用处,明天整理后报告给你!”萧缙说完,起身走出办公间继续忙碌。
  满天星辰璀璨,墨蓝色的天空几缕淡淡的云絮飘浮不定,星子在云层的间隙中晶晶亮亮,似天空的眼睛一眨一眨,厉羽羽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坐在露台上仰望天际的星星……
  卧室里,萧缙翻了个身,手习惯性的伸向旁边---空空的,他骇然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看到窗外沐浴在莹白月光下的身影时,他松了口气,顺手从床榻上抓起深色睡袍披上,走到露台。
  “小羽,怎么不睡……”‘觉’未出口,他心疼得噤声。
  仰望天空的厉羽羽垂头看向萧缙,一滴蕴在心底许久的泪悄然从眼角滚落。她吸吸鼻子,伤心的时候果然是不能低头的。“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
  萧缙拉起她,自己坐在冰冷的镂花铁椅上,再抱她坐在他腿上,手指拭去脸上的泪珠。“为什么哭?”
  厉羽羽嘴角硬硬地弯起一抹笑。“可能是过得太幸福了吧,总担心幸福会长上翅膀飞走!”
  萧缙的黑眸邃亮,担忧的脸随即浮出一抹笑意。“傻瓜,如果幸福长了翅膀,我就把翅膀折断,让它永远停留在我们之间!”
  她很感动,她很想相信,她应该要亲亲他脸,然后开心得尖叫的,但,她却是眼神凄迷地看他一眼,下午与哥哥的争吵又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羽羽,别忘了我们当初说好的!这件案子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不对,是萧缙根本不能再当警察了!”
  “不行,哥,他不是还没查到什么吗?”
  “现在没查到,不等于以后查不到,羽羽,你跟他离得太近,我是为你好!”
  “不会的,哥,我现在过得很好,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萧缙做不成警察有什么不好?他既然是厉家的人,当然就得来厉家做事,虽然你的财产我可以替你打理,但这始终是他的责任!”
  清冷的夜风吹过,厉羽羽打了个寒颤,她看着月色下的俊脸,犹犹豫豫地开口。“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你不做警察做什么?”
  萧缙扬眉,十分肯定地回答:“没想过!”
  “为什么?”夜真的好冷,厉羽羽偎进他的胸膛,获取少得可怜的温暖。“为了爸爸的遗志?”
  “一开始是,上大学后就培养起兴趣来,毕业后实习,我一连破了好几桩案件,那种每个细胞都亢奋起来的感觉真好,就像我的人生找到了目标!我喜欢这个职业!”萧缙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又轻颤了一下,以为她冷,动手解开宽大的睡袍包住她。
  被温暖包裹的厉羽羽心却越来越冰冷,她的脸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脑中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时间就此停住该多好?是不是他们就可以永远地亲密无间!
  为什么这样的幸福不纯粹一点,在灿烂的星光下,在最贴近爱人的时候,心脏却充满了惶惶欲碎的危机!
  她只想毫无负担地跟他亲近,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缙,我们去补渡蜜月好不好?”小脑袋从睡袍里钻出来,期待地凝视他。
  月辉里的小脸一抹淡淡的嫣红,星眸里流转着灿然的眼波,宽松的丝绸睡袍露出半边香肩,脖颈上细滑白嫩的肌肤似雪,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暧昧的分子,萧缙的眸色倏然变得深浓,欲望蠢蠢欲动,旋即俯首贪婪地吻上她的肌肤,轻声呢喃。“唉,我这不称职的老公竟然把新婚蜜月忘了,该好好补偿一下,想去哪里?”
  薄唇在她的颈肩处流连,湿热的气息温润过每寸肌肤,低沉沙哑的嗓音和含糊不清的话语蛊惑得她昏昏然,小嘴逸出一声嘤咛。“去哪里……都好!”
  吻愈加火热,白皙的颈上印出斑斑红痕,沉醉中的人将魅惑的唇移上耳垂,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气息急促地低语。“看来我得快些结案了!”
  酥软迷醉的她陡然清醒,身躯犹似被冰冻一般,僵硬而又易碎。“你是说结案后才会去?”
  她的热情褪去,他也唱不下去独角戏,萧缙以为她是不高兴了,恋恋不舍地停止了挑逗,托起她的小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小羽,这个案子非常重要,队长信任我才交给我查办,所以不能辜负了他,再说,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应该不用太久,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她的嘴张张合合好几下,才勉强发出一个声音。“是……是吗?”
  萧缙被她眼里的凄楚吓到了,手臂圈紧她,急急地补充:“小羽,最多半个月,我保证在半个月之内破案,然后好好陪你!”
  凄楚眼神飘浮起一层水雾,嘴里发出梦一般的呓语:“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她不贪心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是每天惶惶不安也行,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
  “小羽,你说什么?”萧缙未待她眼中的泪滚落,吻上她的幽眸,吞下那咸咸的味道。
  眼眸绝望地阖上,想要查清楚就去查吧,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我说好!等你破案了,我们就去渡蜜月!”
  “对不起!是我该死,刚结婚就该带你去的!小羽,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说了好多声对不起,随即摄获她的唇,辗转吻着,只是,他没发觉回应的吻只有麻木,心痛到极致的麻木!
  夜风掀起睡袍的一角,月光移开,暗影下的两人分开纠缠的唇舌,厉羽羽垂下睫毛。“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呢?”
  “我还想看会儿星星!”
  “我陪你看吧!”
  “你陪我?”
  “是啊,我加班的时候也常看星星!”
  “为什么?”他不像是喜欢看星星的人啊!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状似不耐烦地收拢衣角,抱她抱得更紧,陪她看着满天星辰。
  因为,你就是一颗差点与我失之交臂的星星!
  想念你时只要看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就会感到满满的幸福和甜蜜!

  故事第二十三辑
  春末时节,空气愈渐燥热,正是阴霾天,厉羽羽坐在花园中,脚踏绿茵草坪,捧着有清热功效的摩洛哥桔茶优雅地浅饮几口。
  “还没查到任何证据吗?”放下玻璃杯,厉羽羽跟坐在对面的秘书说道。
  “目前查到的尚不足以让“戾鹰’覆灭。”秘书推高鼻梁上的眼镜,恭敬地说道。
  “调集了那么多人手,竟然还查不到?”明灿如水的眼眸闪过失望,厉羽羽转动玻璃杯。“嘱咐他们再用心一些,半个月之内务必找到充足的证据。”
  秘书点头示意了解,又问道:“先生那边?”
  厉羽羽按住隐隐发痛的额头,疲惫地说道:“让他查吧,不要再给他设置任何的阻碍!”
  “可是少爷……”
  厉羽羽打断他。“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相信少爷也明白!你先去忙吧!”
  风从湖面上携着湿气侵入花园,发丝挥动,拂过清冷的脸庞,厉羽羽神色忧郁地把玩着手里的铜灰色口琴,自言自语:“我想知道,在萧缙心里,是真相重要,还是我重要!”
  重案大队办公室,萧缙抱着一摞案卷资料走进楚亦江的办公间,把手上的资料放到楚亦江办公桌上后坐下,翻开笔记本上的记录,逐条看完,整理好思绪后说道:“‘鹰帮’来往最密切的企业是五年前破产的‘华冠’集团,自‘华冠’破产,‘华冠’的老板周正福因失心疯被送进精神病院后,‘鹰帮’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最终在今年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楚亦江皱皱眉头,的确是没太大用处的线索。
  “说起来还真巧,收集了那么多纽约的旧报纸,我那大舅子与秦氏千金联姻的新闻和‘华冠’破产的新闻竟挤在同一张报纸上。”萧缙想到当时看到他们结婚的新闻竟然占了头条还觉得好笑,人家大悲,他们大喜。
  “是吗?这么凑巧?”楚亦江若有所思地低语。
  “什么?”萧缙没听清楚。
  “没什么!”楚亦江摇头微笑。“厉氏的财势真不是一般啊,连结个婚都声势浩大!”
  “也不是,厉家的人向来低调,厉羽乔才接手厉氏几年成果翻了几番,却很少接受新闻媒体采访,大概是因为他很爱秦茜吧,毕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才会诏告天下!”虽然他跟厉羽乔互看不顺眼,在外还是忍不住为他说几句好话,这就是护短吧,谁让他是小羽唯一的哥哥呢?
  楚亦江看到萧缙脸上露出隐约的淡笑,心下了然,当初他跟水悠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后,时常也会这样莫名其妙地笑,本来萧缙和羽羽抛开身分背景的束缚终于走到一起,他应该为他们高兴才对,为什么心底总有些不安呢?
  一定是自己多虑了,楚亦江拉回心思,继续跟萧缙谈论案情。“有关秦照华的查到什么没有?”
  “‘华龙’地产原来是隶属秦氏企业,后来分离出来,由秦照华独立管理,通过当年的案卷记录,秦照华当年下手极其狠毒,即使是正当防卫,我也觉得不太正常,不过……”萧缙略微思索一下后,又接着说道:“关于他的女儿秦熙,从我刚查到的资料发现,她高中竟然和我同校,低我两届,具体的我还要找当年和她同班的学生了解!”
  “那就快去查吧,时间紧迫,如果能通过当年的绑架案找到能先拘捕‘戾鹰’的证据,后两起枪杀案侦破起来就容易很多!”
  “我知道,这些是我找到的相关资料,你先看一下,我要去城东一趟!”萧缙说完起身,拿起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离开。
  待萧缙走后,楚亦江翻阅着桌上大堆的陈年旧事,无用的资料被他剔除到一旁。一小时后,他的眉头蹙紧,随即拿起桌上的听筒,拨出电话:“我需要1998年4月份的出入境纪录!”
  城东。
  黑色Lexus停在一幢小楼前,青砖墙围住小院,老式的红漆大门经雨水冲刷,门上的漆剥落褪色,嫣红的九重葛从墙上探出头,萧缙下车按下门铃,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院门‘吱哑’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你好!请问余青在吗?”
  门大敞开,一个23、4岁左右的女孩儿穿着卡通家居服,相貌普通的脸掀起一抹客气的笑容。“你好,我就是余青,请进!”说完,女孩儿侧身让他进门。
  光线阴暗的客厅摆放着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余青打开日光灯,请萧缙到红木沙发上坐下,泡了杯绿茶递给他。
  “打扰你很抱歉,有些问题需要请教你!”萧缙接过茶,礼貌地致歉。
  “是关于秦熙的吗?”余青面对萧缙,随意地坐在地毯上。
  “对,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她的具体情况?”萧缙吹散茶杯上的热气,浅啜一口。
  “我对她的情况了解不多,她转到我们班只念了一个月就移民了。因为她是班上有名的富家女,上学放学都有司机接送,很少跟班上的同学接触。”余青盘起腿,眼光在萧缙全身上下巡梭。
  “她在班上没有一个关系较好的同学?”萧缙头扭到一边,避开她放肆的目光。“她为什么移民你们知道吗?”
  余青摇摇头。“她一直独来独往,我和她是同桌也很少讲话!至于为什么移民,这是全班都知道的啊,因为她爸爸被绑架后精神不怎么好,她陪她父亲到国外静养,好像是这样吧。”
  “你们当时有没有留纪念照之类的?或者是,你记不记得她的一些特征?”
  “没有,课外活动她从不参加,退学手续也是她家人来办理的,特征我也忘了,只记得她很漂亮,性格文静内向,这么多年了,模模糊糊的记忆就这么多。”余青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萧缙的侧脸。“你可以去学校查档案啊,档案上不是有她的学生照吗?”
  萧缙垂下视线,档案早就去查过了,没有照片,没有详细的纪录,秦熙就像一个谜,找不出任何有关她的线索。“你们班还有谁跟她关系近一点的,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跟她来往稍微多一点的?”
  “大概就是我了吧。”说着,余青的眼睛忽地一亮。手轻拍一下桌子:“哎,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高我们两届,当年要被直接保送进B大,后来被你拒绝又考入刑警学院的萧缙,对吧?我就说这名字好熟悉!”
  萧缙微微一笑,原来这就是她刚刚一直打量他的原因。不过,他的名字有那么好听吗?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都那么多人知道。“幸会!我们是校友!”
  “哈,没想到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今天竟然上门拜访,真是令寒舍篷壁生辉啊!”余青调侃地笑道,向萧缙伸出右手。
  萧缙轻握了一下,随之放开。“别无事了拿学长开涮!”
  “是事实嘛,你当年名气就是那么大啊!对了,我看到报纸上说你结婚了是吧?还是厉氏的千金小姐!”当初媒体把萧缙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今天竟然有幸再见到真人,余青忍不住八卦一下。
  萧缙嘴角无奈地抽动一下,还忘了一点,除了名字以外,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所有人对他记忆深刻的事情就是他的婚姻。换成以前,他可能会变脸,经过那次大吵后,再遇到这种话题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了。“确有其事!”
  “唉,我们班的无数少女该心碎了。”余青夸张地衰着一张脸,蓦地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耶?如果你是萧缙,怎么会不认识秦熙?”
  萧缙怔忡。“我怎么可能认识她?”

  故事第二十四辑
  余青睨萧缙一眼,见他神色俱是不解,想到他或许是真的不认识,可是……她歪着头,手托下颔,努力地回忆起当年那些模糊的记忆。“有天晚上下自习后,我和同学明明看到你跟她在巷子口聊天啊。”
  “聊天?”萧缙彻底糊涂了,他怎么不记得曾和秦熙聊过天?
  余青点头。“出校门往右二百米不是有个巷子吗?你们当时就站在那里,我记得当时你们说了几句话后,你就走了!”
  萧缙皱眉,真的有这件事吗?他怎么没印象。“确实不记得了!”
  余青笑笑,表示理解。“秦熙的存在感很薄弱,如果她不是有钱人的话,估计我们没人会注意到她!”
  “我再好好想想!”萧缙舒展眉头,客气礼貌地一笑。“我该告辞了,抱歉占用你这么久的时间,如果你想起什么了,麻烦请打电话给我!”言毕,他略微欠身,走向门外。
  车子汇入冗长的车流,萧缙握着方向盘冥思苦想,仍是没有头绪,在那个巷子口跟他说过话的人那么多,究竟是哪一个呢?不待他细想,仪表板上的手机响起,萧缙捞过手机,贴到耳边。彼端传来楚亦江的声音:“萧缙,你立刻回局一趟!”挂断电话,微有些懊恼地调转车头,今天又要让小羽等了!
  楚亦江把几张彩印的资料递给萧缙,担忧地立在他身旁说道:“这是刚从出入境管理处调出来的纪录,当年秦照华被绑架后,我就查到并无秦熙的出境纪录,然而,这几年来,我要调取那一月份的纪录却调取不到,今天有些反常,竟然很顺利地就拿到了!”
  萧缙逐页翻阅,每个人的出入境时间,身份证明,还有证件照。蓦地,翻页的手滞住,一张照片映入眼帘,俏丽的容颜,乌黑若点漆的眸子,后脑挽着一个小小的发髻,多余的头发披肩而下,年代久远的证件照片,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他模糊的记忆……
  “你的书包!”刚满十九岁的萧缙捡起被人踩踏过的灰色书包,递给面前涕泪纵横的女孩。
  “谢谢!”接过书包,女孩礼貌地躬身致谢。
  萧缙并不搭理,双手插进裤袋,绕过她径直走了。是什么人竟然没用成这样?被人撞倒了只知道坐在旁边哭,有人故意踩她的书包也不懂得制止。
  墨蓝色的苍穹,几朵飘浮的云团随着萧缙的脚步缓慢地移动,路灯拖长了他的影子,随手把肩上的书包拽下来,懒懒地拎在手上。背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着,泪水早已收得一干二净,打小没被欺负过的人愿意给人欺负,只有一个理由说得通:等人为她挺身而出,虽然他对她并不熟识!
  等萧缙注意到背后那抹诡谲的身影时,已经走到巷子口,他倏然车转身,不客气地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女孩低着头,声音又轻又细地说道:“我在等你回话!”
  “回话?”萧缙愣住。
  “我刚刚跟你说了谢谢!”女孩提醒。
  她是不是脑子有病?萧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发顶,咬牙说了句:“不客气!”随即转身,加快步伐走开了。
  那个女孩也许没再跟着他,也许跟了却跟丢了,总之,萧缙没再见过她!
  手里的纸张微微抖动,萧缙木然地看着那张俏颜,一些并不深刻的记忆渐渐回炉,分散的片断就快要被串联起来……
  “萧缙?”楚亦江担忧地叫他一声。
  “啪!”串联的线索断了,那些片断又分散开去,萧缙茫然地望着楚亦江。“队长,我记不起来!”
  “什么?”楚亦江的声音略高了些。
  萧缙蓦地回神,垂下视线理清思绪后抬起深邃的黑眸。“你的意思是?”
  楚亦江扫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查案不能忽略任何的可能性!但也不能把任何一个可能性当成事实!”
  “我该怎么做?”萧缙低声问道。
  楚亦江拍拍他的肩。“顺其自然!”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后头这句话,他终究是没说出来。
  萧缙伏首沉思,脑子里时不时地蹦出个想法—凑巧,凑巧长得像,凑巧秦熙入学前他家那位入境,凑巧秦照华被绑架后,他家那位又出境,凑巧有人帮他缴学费,凑巧……
  那来那么多凑巧,她不是说她高中的时候生病了吗?她不是说他上大学才找到他吗?她不是说……她说的全是谎话……
  心里又气又怕,急火攻心,萧缙脸憋得通红,拳头捏得死紧,关节‘格格’作响。把资料扔回桌上,他转身走出办公室,漫无目的地在外晃荡到夜幕深沉,等到心中的郁结之气散得差不多,确保自己不会跟怀孕的妻子吵架后,萧缙才回到家。
  灯火照得卧室敞亮堂堂,露台上花木扶疏并不见厉羽羽的身影,萧缙打开书房的门,只有排列整齐的书,正待关门下楼去寻,视线却扫过桌面,旋身的脚步顿住,随即往前移动几步站在书桌前,拿起那把铜灰色的口琴,手指抚过表面的‘XJ’刻痕。怔了好半晌,他将琴凑到唇边,低沉悠扬的音律流畅响起,他再熟悉不过的,后来又被遗忘的音律,和这把铜灰色口琴—他的养父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给他的口琴!
  “萧缙!”厉羽羽神色自若地站在门边,仿佛没看到他手中的口琴。
  “哪儿来的?”萧缙朝她扬起口琴,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偷的!”厉羽羽抬手,掌心朝下,一条闪亮的银链垂直而下,链坠是一把银色的钥匙,她补充:“在你家!”
  萧缙怔怔地望着她,微微掀唇问她:“你为什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我趁你打球的时候从你外衣里拿了钥匙,让锁匠复制了一把!”厉羽羽与他对望着,眼神不闪不避。
  “原来你真的是秦熙!”萧缙困惑而木讷地开口,眼前真是他的小羽吗?真是他那乖巧温顺的妻子?但是,他的小羽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也根本不会对他撒谎。“为什么骗我?你不是说我念高中时你生病了吗了?”
  “没有骗你,我回美国后就生病了!”厉羽羽垂下哀戚的视线。“但你高中的学费是我缴的!十二岁那年回来得太仓促,没等到你我就先回美国了,直到我满十六岁能独立了,才说服家人到你们学校念书!”
  “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名字?”萧缙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一个迷宫里,没有出口,没有头绪,一种恐慌浮上心头。“为什么读了一个月又回美国?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口琴?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为什么?”
  他步步欺近,捏起她的下巴。“说!为什么?”话语里字字狠厉,深邃的眸子却闪过哀求,千万不要说出他害怕的答案,千万不要!
  “因为,我为了人身安全所以换名秦熙;因为,我被绑架,所以回了美国!”
  萧缙身形一晃,捏着她下巴的手一松,无力地垂到身侧。找到了迷宫出口,却是黑雾茫茫,他沉重地开口:“人是你杀的?”
  厉羽羽面色如土,浑身哆嗦了一下,却很快平复下来。“是!”
  “绑架你的是‘戾鹰’对不对?还有一个人因为你们的遮掩正在逍遥法外?对不对?”他后退两步,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如果是他的妻子,怎会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厉羽羽无畏地迎上他斥责的视线。
  “为了你自己还有你们厉家的声誉就无视法律,找替身掩盖,用钱势逼迫政府,又让罪犯得以逍遥这么多年,甚至让我的同事死于罪犯枪下?”好像眼前的人是骇人的怪物一样,萧缙一退再退,已经退到窗边。
  “是又如何?”厉羽羽眼里盈满浓重的阴郁,淡淡地瞅他一眼,别开了视线。
  “是又如何?你问得出来?我是不是该庆幸死在枪下的不是我,而是我那无辜的同事?”他的眼里全是惊骇,还有深深的痛楚。“是又如何?你还有点良知就出庭作证,指证罪犯的犯罪事实!”
  眼里的阴郁褪去,只剩下绝望,清丽的脸庞扬起一抹凄然的笑,终于知道结果了,对他来说真相更重要。“作证?我刚刚有说过什么吗?”
  “你?”萧缙不敢置信,她竟然否认得一干二净。
  “我怎样?萧缙,我们离婚吧!”脸上漾着讽刺的笑,眼角淌下一滴眼泪,明亮的灯光下,晶莹的泪闪烁着刺目的锋芒。“我终于可以不要你了!”
  “砰!”书房的门被重重地关上,萧缙望着白色的木门,脑子里闹轰轰地,身体顺着窗户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他好像忘了,折断幸福的翅膀……

  故事第二十五辑
  夜色如一潭被风吹绉的秋水,迷迷朦朦,漾起黑色忧伤的涟漪,娇小的身影奔跑在红砖铺砌的路上,犹似黑幕下丢了归宿的白色魅影,东飘西荡,心神紊乱,兜得满怀的寂寞伤感。耳边的风声渐弱,厉羽羽奄奄地扶着路旁的树干,肺里的空气仿若被抽空,喉咙又腥又干。不能再跑了,也跑不动了,可是,也不能回头了!她心里想。
  回头,他只会伤害她!
  稀疏的树叶挡住月光,在她白瓷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眸中一汪深幽的潭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愁。
  他何曾在意过她,十几年来,她尝试了多少种方法,耐心等待,默默守护,痴痴凝望,苦苦思念,却依然走不进他的心,就连一席之地都不肯施舍给她。
  缓缓地撑起身体,沉重地走入朦胧的月辉之下,茕然的背影凋零萧索,她纠紧了十指,拧着衣角,不能哭……
  哭了他也不会心痛!
  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他了!
  不远处的瀑布冰绫倒悬,凝成白练,飞流直下,水珠打在棕榈叶上,发出细碎地呜咽,她听到了,也许那只是她心底的声音,一声声哀伤的啜泣。
  以后的路,就让自己,踽踽独行……
  转身,她款款迈步,纤手抚过铁寒的椅背,绕到前面坐下,水雾袭拢而来,丝丝冰寒浸入肌肤的毛孔,入到骨髓,她抚摸着双臂……
  是不是每个孤单的人都怕冷?
  若不是,为什么初春时与他坐在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就连现在想起来,心里都是暖烘烘的。
  萧缙……
  寒意蓦然消失,冻僵的肌肤瞬间活络起来,暖暖地,热热的,她抓住一只袖子,米色的卡其布外套,指腹触摸着硬硬的面料,是上次缠他逛步行街时,她硬要买给他的……
  “小羽!”短促的一声轻唤,她未回应已被带入一个怀抱中揽紧。“对不起,对不起,小羽,我又忽略你了,不,不是忽略,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忽略你,不是!”
  他在她耳边絮絮低语,她的鼻尖触到熟悉的皂香味,还有淡淡的汗味,他运动过了,是跑着来找她的吧!可是,她已经不会感动了,在他的逻辑里,她总是被事后想起的那一个。“不重要了!”她挣脱出来,脂粉未施的丽颜凝结上一层冰霜,幽黑的碧潭凝视着那张懊悔的俊脸,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多年的脸庞。“不重要了,萧缙,我从来不需要你的道歉,只需要在你这里……”她指着他的左胸。“这里……”她指着他的额头。“还有这里……”她的指腹刷过他的眼睑。“有我就行,因为我一直把你放在这些地方,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熟悉你,可是,你在意么?在意过我么?”
  被她冷漠疏离的神情吓坏,他急急地握紧她的手。“小羽,对不……我在意,真的在意,我只是急坏了,我应该先关心你的,可该死的我却忘了要问你缘由,忘了问你当时有没有……”
  “是啊,你急坏了,什么都忘了,却记得要我出庭作证,甚至将你同事的死也归结到我身上。萧缙,若厉家要干涉到底,你以为真有那么容易查出真相么?大哥是当年的案件负责人,这么多年,他查到任何线索了么?我放任你去查案,放任你知道真相,只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查到真相后在意的是我当年的遭遇,在意我的苦衷,结果,你让我失望了。”她试图抽出被握的手,却被抓得更紧,徒劳一阵后只得放弃,也握不了多久了,就随他高兴吧。
  “听我说,小羽,我只是不能一下子消化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上高中的时候你曾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你有我家的钥匙,我更不知道莫名其妙丢失的口琴是被你拿走了,甚至不知道你曾经被绑架过……”他的眉头深锁,清俊的面孔浮现浓浓的忧虑。“当我知道一切后,我已经忘了前面你所说的,只记得你最后你所说的事情,所以,我就……该死,我真的错了,小羽,我太急躁,伤了你的心,对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告诉我……”他的左手移到她的后颈,右手轻柔地抚过她白玉无暇的脸庞,指尖触到的是冰冷的肌肤,心下一阵慌乱。“告诉我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好不好?让我知道……”
  冰冷的水雾湿透她的发丝,一缕乌黑的发绺蜿蜒地粘在她的玉颈上,曾经柔情脉脉注视他的眼眸变得清冷疏离,细看还有一抹挣扎,挣扎着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不知者无罪,他或许没错,心里这样为他辩解。天知道,她还想为他辩解,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一句不知道就是理由吗?从前她可以耐心地等,不在意他的忽视,她想一点一滴地渗进他的生活,他的内心,但现在,他有过誓言,承诺守护她和孩子一生,难道她还要像从前一样谅解吗?如果冷漠就是理由,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冷漠?
  “没必要了,萧缙,你问得太晚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她脱下他的外套放在他的膝上,决然地站起身。“如果你一开始问我,我会告诉你,现在,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她跨前一步,又回头,淡漠地说道:“你希望我指证‘戾鹰’,我答应你,明天我会跟你去做笔录,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付出!”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头做什么?让他继续给她伤害么?让他一次次地给她失望又让她绝望么?
  脚步凌乱地走上台阶,尽头是黑暗还是光明,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已经把她推入黑暗当中。如果说以前她是自愿地为他坠入黑暗,现在,就是他松手,任她掉入黑暗当中。
  她垂头辩认模糊的台阶,干涸的泪腺已然流不出眼泪。萧缙,我知你要的是一个乖巧柔顺的妻子,可惜,我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变了,那段阴影下存活的日子,那段在疯狂中度过的日子,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光亮,如今,光亮熄灭了……
  爱恨都变得不重要了……
  纤瘦的身影步履紊乱地在夜色下行走,萧缙低头看着空空落落的双手,有什么东西磕到坚硬的石头上,碎了……呼吸为之一窒,胸口好似被几千把榔头猛力地锤中,他抬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背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自厌的在心底冷嘲,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又怎会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拥有的是她对他刻入骨髓的爱,对他无怨无悔的付出,为他多少年的守候等待……
  有着他们回忆的公园,高中到大学的学资,用心准备的早餐,亲自下厨洗衣,母亲的墓碑,他们的孩子,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付出……他统统失去了!
  她说,我们离婚吧!
  她说,我不要你了!
  她说,现在已经晚了!
  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付出!
  “不可以!”他拔腿追上那个身影,没有她,就什么都没了。台阶上,他扳过她的身体。“小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你作证,也不要你再为我付出,给我机会让我爱护你跟孩子!”她站在上一级台阶俯视他,他站在下一级台阶仰头乞求她。
  “放开我!萧缙,别再给我希望!”她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像是天上的云絮,心思捉摸不定;她的话静静的,冷冷的,像是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起伏。随即,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强迫自己武装起来的冰壳全部碎裂,一块块地融化……
  如水月华中,玉兰树下,他曲膝跪在台阶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腰,头埋在她的腹部,沉痛的声音,卑微地乞求:“小羽,不要离开我!我知道八年前就该注意到你,保护好你,不让你受到伤害,但那时候我错过了。后来我也没有好好珍惜,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我!”
  干涸的泪腺又挤出眼泪,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他的黑发里……
  怎么可以这么卑鄙?那么高傲的男人怎么可以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他怎么可以把自己贬低成这样?他怎么可以像乞丐一样乞求她的施舍?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又扰乱她的心?怎么可以又让她心痛?怎么可以又让她不顾一切地想答应他?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毫不在意地离开不是吗?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冷冷地说接受不了不是吗?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不是吗?
  不管他怎么样,他成功了……
  幽寂的夜,皎月藏入云层,急流的瀑布在耳边嘶吼,幽幽地一声叹息后,她缓缓地蹲下身,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跪着的身躯颤了颤,狂喜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更用力地抱住那失而复得的身体,想要说点什么,薄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覆上她的,吞下那咸咸的味道,不能再让她哭了……
  “小羽,我明天就跟队长移交这个案子,后天我就带你去补度蜜月好不好?你想去哪里?国外你想去的都去了,国内一定有很多地方你没去过,听说丽江风景很美,还有九寨沟也很漂亮,要不去凤凰,或者去蒙古……”
  他像个孩子一样,如数家珍般地在她面前现宝,她知道他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了?“萧缙!”她打断他。“等结案后再去!”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心隐隐地被刺伤。“小羽,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地不再管这个案子了,你相信……”
  “萧缙!”她再次打断,双手捧住他的脸。“不是不相信你,既然当初选择让你知道真相,我就会和你一起面对,不要再说了,明天我会跟你去做笔录!现在先回家吧!”
  她撑着他的肩站起身,弯曲太久的腿麻痹了,她的身子一晃,险些跌下台阶,萧缙突地站起,眼明手快地接住她,然后转过身蹲下:“我背你!”
  她顺势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脸贴着他的耳朵,跟着台阶的起伏,一下下地摩挲……
  “小羽,知道你九岁那年我背你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当时想背你可比背那些废弃材料吃力多了!”
  她狠狠地咬了他脸一口。“你拿我跟废弃材料比?”
  双手都箍着她的腿,匀不出手来抚摸脸上的痛处,他不急不恼地说道:“背废弃材料不用担心掉下来摔到地上,但是背着你就很害怕摔到你,所以很吃力!”
  话被哽在喉咙,她只能傻傻地摸着他的脸,轻轻地揉着刚刚被她咬过的地方,清洌的声音又随着夜风飘进她的耳朵。“虽然吃力,我却想着以后要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强壮,以后背着你就不用担心会摔到你!”
  他换了口气,又接着说:“小羽,你离开后让我变得更懦弱了,懦弱地逃避一切,如果我用心一点就会发觉你在我身边,就会认出你。让我们分开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是我,以后的日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要更努力地锻炼身体,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还可以背着你走!”
  泪水濡湿了他的耳朵,她轻咬他的耳垂。“我老了要儿子背,才不要你这个糟老头子背呢!”
  “儿子要背儿媳,哪有空理你,你还是将就一下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切!就讨厌你总是一副吃定我的口气!”
  “那是你故意让我吃定的不是吗?”
  “哼,臭美!”
  走完台阶,迎来的是路灯照耀的光亮,两旁的棕榈树挥动着枝叶,昏黄的砖彻路上,如同十三年前,他背着沉重而又甜蜜的负担,步子愈加稳健地走回他们共同的家……

  故事第二十六辑
  翌日,天际像口反扣的大锅,云层滤去了许多阳光,较起平常稀疏而又单薄,空气在大锅里蒸腾游窜,陈旧腐朽的味道溜进鼻息。厉羽羽挽着萧缙走进办公室,纯阳刚气息的房间里,大门“砰”一声,把腐烂的气息关在门外。
  “大哥,我有个请求,希望这次笔录不要有太多人看到,最好是能保密!”等房间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萧缙和楚亦江时,厉羽羽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个你可以放心!萧缙是你的丈夫,按照规定,他只能旁听,笔录需我亲笔记录,这个有没有问题?”楚亦江问道。
  “没问题,那我们开始吧!”厉羽羽爽快地答道。
  “你是哪一年入境的?”楚亦江抽出空白询问笔录,问道。
  “1998年4月3号,那年我16岁……”
  ……
  1998年,纽约厉宅。
  富丽堂皇的客厅,厉家四口分坐于沙发上,除厉羽羽外,其余三人均皱着眉头,气氛压抑,厉羽乔打破沉默先开口。“羽羽,这么危险的时候你真的要离开纽约?”
  “你们之前说我满十六岁就可以独立,到时会尊重我的选择,现在不能出尔反尔啊?”厉羽羽抱着方枕蜷在沙发上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羽羽,你怎么不明白?”厉羽乔眉头拧紧。“自从我取消与‘华冠’的合作后,他一直在寻机会下手报复,你知道他有黑道背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你回中国?等我们解决后再去不行吗?”
  “他要下手在纽约不一样地可以下手,我总不可能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吧,再说,事情也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啊!”厉羽羽争辩道。
  “羽羽,我们都是为你好,爸妈都是怕你出事啊,再说,你是厉家的女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很不安全的!”厉羽羽的母亲说道。
  “不让人家知道我是厉家的女儿不就行了?”
  众人摇头离开,真是怎么都说不通。厉羽羽执拗地进行自己的计划,跟家人协商不成,便找到从小呵护她姐姐的秦茜。两人感情笃深,加上秦茜很支持厉羽羽的感情,于是通过各种渠道给厉羽羽捏造了一个身份,秦氏下属地产公司‘华龙’董事长秦照华的女儿—秦熙。
  以为可以掩人耳目后,厉羽羽放心地回到A城,并进入萧缙所在的高中就读。入学一星期后,她第一次在学校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萧缙。
  那日,阳光荧灿,厉羽羽坐在红绿相间的紫阳花旁边,目光聚在球场中挥汗奔跑的身影上,身姿优美俐落地扣篮得分,她的心弦重重地被拨动,脸颊泛起淡淡的潮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涌上眉梢,她慌张地垂下头掩饰,其实周围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上,根本没人理睬她的羞怯,也许,情窦初开的女孩儿都有那样一种怕被人窥视到的心理吧!垂头思量了许久,上半场已经结束。
  萧缙下场径直朝她走过来,厉羽羽的脸此时已经红得可以滴出水来,她心里不断地闪过猜测---是不是他认出她了?如果他认出她来,她该跟他怎么说?哎,真糟,她估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缙越走越近,凌乱的头发带点粗豪凌厉的味道,汗水顺着脸庞滴落,蓝白相间的球衫松垮地吊在他的肩上,厉羽羽的心如擂鼓,此刻他已经走到她身边----
  萧缙目不斜视地弓身捡起地上的球衣,从里面翻出一条白绢,蘸湿水后擦了把脸,顺带地把手臂也擦了个遍,白绢上一大块黑迹,他放回口袋里后又目不斜视地回到球场上。
  他还是那么爱干净,这年头哪还有人用布绢的?厉羽羽想着小时候她吃东西时糊了嘴,他会掏出一条布绢给她擦干净,只有那次在食街吵架,他用衣袖给她擦了嘴,回到家就赶紧脱下衣服洗了。瞧,她总是把一些小事记得这么清楚,可他,却把她忘得干干净净。想到这里,她又觉着难堪,嘴里涩涩地泛苦,抓起旁边的衣服泄愤地摔到地上。阳光下,一个银晃晃的东西掉出来,躺在翠绿的草丛中。她拾起,原来是钥匙,心念一转。她作贼似地逃出球场,扈从的办事效率很高,十分钟左右,她拿到复制的钥匙,再悄然无声地摸回去,把他的钥匙放回口袋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萧缙很喜欢待在学校的后园,那里种着很多苹果树,春天时,满树尽是纯白似雪的小花,点缀在绿叶之中,他有时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倚着树干浅眠,运气好的时候,会听到他吹口琴。遥看一片雪皑,被筛过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微风吹过,光斑柔和地在他全身游移,灰色忧郁的音律清浅悠扬地在空中回旋,至纯的音色让听者不自觉地沉醉其中,厉羽羽常听名家的钢琴、小提琴演奏会,却从来不知道小小的口琴竟可以如此地撩人心弦……
  她迷上了口琴,究竟是迷上了他还是迷上了口琴,她分辩不清,只知道,从那时开始,不再是两小无猜的纯纯依恋,一种想占有,想亲近,想拥抱的执念逐渐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萧缙的生活很单凋,他没有什么喜好,任何事物对他来讲只是可有可无;他没有要好的朋友,因为他没时间和人相识攀交;他没有太多的表情,模式化的淡笑是最常见到的。那时候的厉羽羽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她跟同学商量换了靠窗的座位。放学后,她站在窗边,从成百上千的背影中找到他,看他走出教学楼,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校门;上学时,她早早地到教室,依然站在窗边,看着他从校门进来,前额的黑发扬起落下,踏着稳健的步子走入教学楼。日复一日,她就那样,静静地,默默地伫立在窗边,如果哪天早早地就看到他,她一整天都会沉浸在喜悦当中,如果哪天他晚到一点,她便会心绪不宁。
  青涩的爱恋隔着一扇窗户,明明很近,却被无形无状的障碍地阻隔着。她的世界小的只剩下他,和那扇透明的窗户,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满足于这样看着他,安静地,无声地,看到天荒地老,最终化为一尊石像……

  故事第二十七辑
  下晚自习后,疲累的学子倾巢而出,纷纷涌向校门,厉羽羽单肩背着书包,心不在焉地辗着步子,还有两个月萧缙就要参加高考了,到现在连话都没说上,她着急,却也想不出办法来,萧缙根本不给别人侵入他的生活的机会。心头一阵挫败,她蹙起眉头,抬起脚正要踢路上的小石子发泄,后背突然受到极大的冲撞,单脚站立不稳,她扑倒在地上,书包跟着飞出肩膀,落在一米远处,撞他的人似乎有急事,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又跑开了。
  其他的学生仿若没看见地继续前行,更有过份者直接踩着她的书包,稍微善良点的也是跨过她的书包赶路,她抱膝坐在地上,心里委屈,鼻子一酸,眼泪滚落下来。暗地里保护她的扈从正要上前制止,她瞥见后面的人群中有个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抬手示意扈从不要妄动,随即大声地哭起来……
  得偿所愿,萧缙帮她拾起了书包,跟着他到巷口才说上两句话,柔和美丽的月光下,他仍是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厉羽羽不想再默默守候了,不管是用赖的,用骗的,用抢的,她要让他知道她的感情,一定要让他知道。她掉过头吩咐随从不要再跟着她后,便亦步亦趋地跟上萧缙……
  命运喜欢开玩笑,总是在你鼓起勇气下了某个决定的时候,便将你的计划全盘打乱,残忍地击得粉碎。在街头的转角处,厉羽羽被开始在学校冲撞她的人击昏,绑架到一间破屋子里。醒来后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在学校里故意撞倒她只是为了确认有几个扈从在保护她,而后,她又自投罗网地让两个随侍扈从远离,下手太快,就算是远远跟着她的扈从看到了,也是措手不及。
  蜷在角落里,她的目光扫视整个房间,只有一张被褥污秽的床,还有几把竹椅,墙角渗水,水迹印挂出长长的黑痕兀现在发黄的墙壁上,她被扔到角落,地上积满了灰尘,纸团与饭盒随处堆着。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黑黑瘦瘦。一个身材高大,目光透出阴狠。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厚厚的嘴唇泛着黑紫色,一口黄牙。从饭盒的数量及这里的少有的家俱来看,厉羽羽猜测他们应该是近段时间才住到这里,策划着绑架她。
  此时她的情绪已经不单单是恐惧,反复回想着以前模拟被绑架的情景。强迫自己凝神后,她开口跟绑架她的三人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没有被监控的号码,需要多少赎金可以跟我的家人谈!”
  “闭嘴!”身材高大,目光阴狠的人只斜了她一眼,再没有理她,另外两人也没有搭话。
  厉羽羽觉得蹊跷,随即想起能有那么大本事,掌握到她行踪的只可能是美国黑手党,他们不跟厉家谈赎金,一定是拿了周家的钱,此时应该是周家在跟哥哥谈判,这样一来就真的糟了。哥哥受到牵制,加上离得太远,就算能救她,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救得到了的,关键是周家狠毒,要杀到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强迫出来的冷静瞬间瓦解,她身体瑟缩的抖动几下,现在只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也许能少吃些苦头。想到这里,她故作疲累的闭上眼睛装睡。
  屋子里只有一小扇天窗,被木板钉得死死的,三人倒没怎么为难她,到了时间就会给她一份盒饭,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一直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任何消息,厉羽羽惶惶不可终日,那种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恐惧是从前想像都想像不到的。
  又一次吃完饭后,身材黑瘦和目光阴狠的两个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讨论了几句,跟另外一个人交待一声后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跟那个嘴唇厚得发紫的人,那人紧盯着她,本来就污浊不堪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之前她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人的低级粗鄙,现在他的眼底放肆地流露出贪婪和猥亵,厉羽羽一阵心悸,她面向墙壁避开他的视线,那人一步跨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襟拎起她,随即“啪”地一耳光呼到她脸上,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恶声恶气地骂道:“妈的,你转头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以为你是高贵的大小姐不?”
  厉羽羽被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的她火气上头,睁大眼睛怒视那人。“砰”的一声,她又被丢到脏得恶心的床上,头重重地撞上墙壁,她的耳朵一阵嗡鸣。恍惚中粗鄙的声音又响起:“贱货,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富人,老子今天就把你玩儿个够!臭婊子!”
  那人欺近身前,用手捂住她的嘴,原本要大叫的她只能呜呜地哼声,眼睛张惶地睁大,心底一阵恶寒,随之而来的胸前一凉,那人已拉开她的上衣的拉链,她的头被按在被褥上,纤细的身躯使出浑身的力量挣扎扭动,她的内衣被推到颈上,雪白的乳房露出来,粘腻的手掌下流地揉搓,灵魂深处升起一种深刻的屈辱,恐惧,还有厌恶,直达每个神经末梢。
  从前生活在天堂的她瞬间坠入炼狱,挣脱不出的无助和绝望,全化作屈辱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喉中蠕动着呜呜的悲鸣。她半裸着身躯扭动,可怜无助的样子更是牵出了那人的兽欲,他开始动手扯她腰上的皮带,捂着她嘴的手狠狠地蹂躏她的唇。她睁大眼睛,望着发黄的天花板,脑中闪过一个个人影,萧缙,爸爸,妈妈,哥哥,萧缙,萧缙,萧缙……救我!
  萧缙!陡然间,她趁他的手搓动的时候张大嘴,一口咬下去。那人缩回手,暴怒地又扇她一个耳光。“他妈的贱货!”双手扯下她的裤子。厉羽羽趁机跳下床,那人又扑过来把她按在地上,重重的躯压上来,发出恶臭的嘴在她脸和颈上乱拱,她的头左右闪躲,目光触到地上的啤酒瓶,脑中闪过从前被教导过的方法,趁那人不注意,一手抄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那人头上砸去,啤酒瓶碎裂,那人的身体僵直,眼珠狰狞地突出,紧接着,她又将碎裂的啤酒瓶戳进他的太阳穴中,腥红的血喷射而出……一种报复的快意从心底升起。
  更快的,害怕的情绪又占据她的大脑,她杀人了,这个人现在变成尸体了。恐惧,悲愤,还有类似轻松的情绪混杂着涌上心头,赶紧推开那人,把身上血迹擦掉,穿上衣服和裤子,从那人身上搜出钥匙,打开反锁的门……
  出得大门,她才发现是夜晚,所在的楼是栋危楼,她被关在二层,楼下是一个巷子,她赶紧脱掉沾血的鞋子,以防另外两人回来跟着血印找到她,赤脚下楼,往左是一个小湖,对岸灯火通明,往右是黑乎乎地巷子口,她果断地往左跑去,‘扑通’跳下湖,春末的湖水依然冰冷入骨,她的牙齿冷得打颤,手用力地左右划动,所幸湖不是很大,她很快地上了岸,穿过草丛走到公路上。
  拦到一辆计程车坐进去,她紧绷的神经才得到短暂的松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跟司机说了个地址,对于这时的她来说,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到了目的地,她拉开衣服口袋的拉链,掏出一把湿嗒嗒的钞票递给司机,转身走进楼梯口,上了五楼。
  在门口伫立了很久,她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双手绕到后面解下银链,打开门……隔了多年,房间里陈旧的木头香味还是那么熟悉,遗像下的案头上燃着两柱香,香头闪起两簇赤红的光,萧缙睡在床上,厉羽羽蹲在床边,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浓浓的酒味扑入鼻息,他喝酒了……她站起身,对着墙上的相框作了个揖后,又蹲回床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湖水的寒气钻进毛孔,冰冷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脸庞,好暖和……随即她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掀开被子,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他的身边……好暖和……
  她知道自己很大胆,杀了人,又赤身躺进他的被窝,但是,她需要温暖,太需要了,只要他在身边,即使遭到侵犯,即使杀了人,也不觉得害怕……这里好像是她的家,走进这里,便觉得是可以让她安心地归宿……
  她的手抱住他的腰,像小时候一样,头靠到他的肩上,静静地搂着,听着他的不均匀的呼吸声,喝醉酒了很难受吧,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幅遗相,数年来她寻寻觅觅,深深地思念他,爱上他,在他心里,却永远也不可能跟相框里的人一样重要……
  半夜里,萧缙的身体越来越烫,迷迷糊糊中,手触到光滑如丝缎的肌肤,仿佛确认一般,他的手不停的游移,大脑被酒精薰得一蹋糊涂,他只凭着直觉不断地抚摸。厉羽羽娇小的身躯一颤,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十九岁的男子是危险的,她知道,只是她闭上了眼,挥去了刚刚的梦魇,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萧缙,他是她最爱的人……如灯蛾扑火般,她颤抖吻住他的唇,在黑暗中狂热地摸索着,绝望边缘的爱抚,燃尽一生的热情,她不顾了,什么都不顾了……直到他进入她,才猛然一惊,抓起地上的湿衣垫到身下,等着他贯穿她,等着那一阵刺痛传来……
  需索过后,他又睡着了,她撑着酸痛的身体,眼泪落到他的脸上,胸膛上,最后一次吻他后,她从他衣柜里找到一件外套穿在身上,抓起沾满贞洁地湿衣,顺手拿走桌上的口琴:得不你的爱,就给我你最爱的东西!
  开了房门,回望床上熟睡的人……轻轻地带上房门……
  这一夜,于他,是春梦一场。于她,却是生命中最后的补偿。

  故事第二十八辑
  厉羽羽被绑架的同时,厉羽乔同秦茜也回到国内。当厉羽羽从萧缙家回到旧时的A城厉宅,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厉羽乔与秦茜忙着处理善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厉羽羽的反常,以为她只是受到刺激,每日安慰几句后,便是东奔西走,捏造出秦照华因被绑架而正当防卫杀人的案件,借以掩盖事实。而后,秦氏与厉氏两家同时向政府施加压力,停止对此案的调查,否则,两家企业将同时撤回所有的投资。于此,政府妥协,此案严密存档,不得再继续追查。
  事情告一段落,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给厉羽羽造成严重的精神失常,她的眼前常常呈现出幻象,被侵犯时、残忍的把玻璃碎片刺入那人的太阳穴时、逃跑时、还有在萧缙家里的种种情景反复而又清晰地想起,罪犯和萧缙的在她脑子里交替出现,时悲时喜,时而惊骇恐惧,时而甜蜜羞怯,情绪大起大落,反复交织,十六岁的她就在这样一个自我幻想的空间里崩溃了。
  某天秦茜回到厉宅,在房间里找到厉羽羽时,看见她正无意识地用小刀割自己手腕、手臂,道道血痕触目惊心。秦茜骇然地从她手里夺过小刀,更可怕的是,厉羽羽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秦茜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每天陪着厉羽羽,却没有丝毫效果,她每天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是在想什么,一坐就是好半天,……
  厉羽乔和秦茜当即把她送回美国,接受精神治疗。自此六年间,厉羽乔定期拿回有关萧缙的照片资料,配合心理医生将厉羽羽的意识一点点地拉回现实中,她渐渐地能正常生活,恢复课业。而周家自然是被厉羽乔以牙还牙,破产后不时遭人逼债恐吓,最终被送进精神病院,‘鹰帮’也因为大量的犯罪证据而覆灭。厉羽羽自两年前康复后,便回到国内,一直等到萧缙大学毕业。
  ……
  笔录室里,厉羽羽用颤抖的嗓音勉强自己讲述完过去的一切,楚亦江早已停笔,其间没有提问,亦没有打断。
  萧缙从厉羽羽讲到入学起就紧紧地抱着她,静静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刻骨的痛,是说不出来,也喊不出来的。两个小时,八年的伤痛,他的心被一次次地被撕裂,被绞碎,此时将他挫骨扬灰,也是死有余辜……
  “有关‘戾鹰’的枪杀案是我一手促成的,以前我没打算将这些事情翻出来,但‘戾鹰’给我的伤害太重,所以,我安排人进入‘戾鹰’内部,以八年前‘戾鹰’的两人分赃不均进行挑唆,又造成其中一人要自立门户而贪污款项的假象,使其内哄,其中一人被‘戾鹰’现在的老大枪杀。”厉羽羽抬眸,眼里的阴郁没有丝毫掩饰,她从手袋里拿出两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楚亦江,解释道:“一份资料是‘戾鹰’八年前绑架案的证据,还有一份是‘戾鹰’的真正的账本,里面有很多关于他们历年来洗黑钱,贩毒,贩卖人口的证据,以及枪杀同伙的证据。每一条都足以定罪!”
  楚亦江接过资料,看了他们半晌,把手中的笔录放到身旁的碎纸机里,写得工整的笔录纸被碎纸机吞下,一丝丝地掉进垃圾筒。“八年前的绑架案已经结案了!”
  厉羽羽错愕地望着他,楚亦江把证据收好,又说道:“如果萧缙当初知道你在他身边,拼命也会保护好你,羽羽,你知道男人最害怕的两种情况,一种是让心爱的人受苦,一种是心爱的人为自己受了苦却不知道,我想,萧缙现在难过得想死!”说完,他走出笔录间。
  安静的空间里,只听见萧缙重重的呼吸声,厉羽羽转过身,看着抱了她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萧缙,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萧缙的眼珠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眶毫无预警地掉下大滴眼泪,那只剩下伤,无尽伤痛的眸子,还能哭出来,已算是幸运。他的手臂收紧,头埋到她的肩窝里,牙齿不停地打颤,愤怒,悲哀,无助,难过……人心会有的情绪全部纠结在一起,在胸口里四处游窜,毁心伤肺,却找不到一个出口,用尽所有的力气,喉咙里仍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上下牙齿磕碰的脆声响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液体源源不绝地濡湿她的衣服,痛到极致,真的是喊不出来的……
  时针又走过了一圈,厉羽羽方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弱得仿似水珠落到地上,碎开来一般。“小羽,我害怕!”
  “怕什么?”
  “怕这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又怕这些事以后会发生!怕我保护不好你!怕你再受苦!怕我再伤害你!怕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疼爱你!小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会开心,该怎么做你会觉得幸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挖心掏肺我都会做,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嘴里无意识般地说着,絮絮地说着,那种潜意识里急于想献出一切的心态剖露在灯光底下,一览无遗。
  厉羽羽呆了呆,温柔地捧住他脸,眼睛与他对视,打断他的话:“萧缙,如果你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我就开心!”
  对上那双温和澄澈的眸子,萧缙回神,他知道她是不想让他沉浸在伤痛之中,赶紧收起自己的心绪,回答道:“嗯,先取名字,待会儿我去买字典,晚上一定取个好名字让你开心!”说着,他抱起她就要出门。
  厉羽羽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用责怪的口气说道:“别忘了这是办公室,还有,字典书房里不是有吗?”
  “是啊,我都忘了。”萧缙勉强地笑笑,牵起她的手说道:“不能抱,牵着手总可以吧,现在先回家,取好名字后,再想想去哪里渡蜜月!”
  春末花园,东风吹过,花海漾起彩色的涟漪,浓郁的玫瑰芬芳散发出甜蜜的爱情味道,花园中央的桌子上散乱着很多白纸,用一本摊开的大字典压着,萧缙手指按在书页上,逐字浏览,笔在指间转圈,偶尔停下来记录,厉羽羽头靠在他肩膀上,嘴里嚼着酸梅。
  “还没选好吗?”把核吐出来,她不耐地问道。
  “还没!”萧缙偏头回了句又埋书里。
  厉羽羽夺过他的笔,‘啪’地把字典合上。“不许再看了!”
  “你不是说要取个好听的名字吗?”萧缙转过身抱她到腿上坐着,修长的手指把她颊边的发掠到耳后。“为了讨你开心,我当然要认真一点!”
  “你只顾着取名字不陪我,取再好的名字我也不会开心!”厉羽羽从果盘里拈起一块酸梅塞到萧缙嘴里,又说道:“我们聊聊去哪里渡蜜月吧?”
  “你想去哪里?”萧缙含着梅子问道。
  “日本富良野好不好?”
  “我听你的,不过,你为什么想去那里?”萧缙实在很想把酸梅吐出来,但厉羽羽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好含在嘴里,唔……牙根都被酸掉了。
  “上初中的时候茜茜姐带我去那里玩过,很漂亮的地方,好喜欢那里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喜欢风掀起层层叠叠的紫色波浪,喜欢那里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喜欢那里五彩的蝴蝶在花穗上嬉戏,喜欢那里只有情人间才能感受到的浪漫气息……”她搂住他的脖子,把唇贴到他耳边说道:“我以前的梦想就是能和你去那里,挽着手散步在花径中,傍晚跟你一起看夕阳,夜里回到我们的小房子,打开窗户,让薰衣草的香味飘进房间里,我们坐在窗边看月亮……”她蹙眉看着萧缙,没再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萧缙听着她用软软细细的声音勾画出美妙的情景,心里正乐陶陶的,却突然间没了声音。
  “可是,你不是想就在国内玩吗?如果你不喜欢那里怎么办?”
  萧缙轻轻捏着她的脸笑了,眼底的温柔好似水波微漾。“傻瓜,去哪里不重要,能看着你开心,能跟着你一起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听你这样一说,我恨不得明天就能去那里!”
  “那就太好了,去年我在那里建了幢房子,是独立的农家小屋,开窗就能看到薰衣草田,早上也能看到日出,没想到,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去住那间房子了,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在他的腿上激动得晃来晃去,笑逐颜开地说着富良野的美景,说着小屋,说着薰衣草甜腻的香味,眼里却氤氲起一层蒙蒙的水雾……她哽咽道:“萧缙,梦想和幸福终于离我近了!”
  萧缙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抱住她,紫色的薰衣草田仿佛就在眼前,那栋小屋应该是黑瓦白墙,墙角种着月季和菊花,还有她最喜欢的IRIS,一间小客厅,一间厨房,一间小卧室,卧室里有张木头的双人床,正对着窗户,她躺在他怀里,闻着芬芳的薰衣草味道,墨蓝色的天空明月皎皎,白色的月光洒在窗前……

  故事第二十九辑
  经昨日的一番蒸腾闷热后,清晨,天空灰蒙蒙地压向山岩,黑云似狼烟升腾飘荡,东风摧残树枝,一声声地呼啸都预示着---A城的夏天到了,台风快起了。
  萧缙坐在床头,挂掉手机,眷恋不舍地离开被窝,着装整齐后,蹲在床头,凝注着床上的姣好的睡颜,半晌后,厉羽羽倏然睁开眼睛,顽皮地笑着。“是不是越看我,就越舍不得去上班了?”
  “你装睡?”萧缙捏着她的鼻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的你多乖巧懂事?”
  厉羽羽拍开他的手,手扶着他的脖子,说道:“奴隶都会翻身呢!何况我是你老婆,被你欺压久了,偶尔也要暴动一回!”
  萧缙顺势上床,把她压在身下,额头抵住她道:“还想暴动,嗯?不惩罚你还不晓得谁才是一家之主!”话说完,唇也压了下去。
  厉羽羽左右躲闪,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别,别,还没刷牙的!”
  萧缙低笑一声。“我又不嫌你!”随即扳正她的脸,一记缠绵的长吻。
  树枝在窗外摇晃挣扎,室内却是温馨腻人,待萧缙的手不规矩起来,厉羽羽才推开他,提醒道:“九点了,你还上不上班的?”
  萧缙这才不甘愿放开她,理了理衣服,弯下身又啄了她一口,温柔地道:“今天我就跟队长请婚假,你乖乖地在家等我回来!”
  “知道了,快去上班,你已经迟到了!”厉羽羽掀开被子下床,把他推出门外。
  目送萧缙的车子出大门后,厉羽羽才转身回到客厅,拨电话给厉羽乔,要他帮忙准备飞机。挂掉电话,嘴角牵起幸福的笑容,突然想起萧缙没吃早餐,又赶紧到厨房随意挑选了几份餐点,装在饭盒里,换了衣服,让司机送她去公安局。
  重案大队办公室,众人围拢一圈,凝神静气,听楚亦江讲解围捕‘戾鹰’的部署,一小时后,众人已装备完整,楚亦江略扫大家一眼后,嘱咐道:“自身安全为上,明白吗?”
  “明白!”众口同声。
  “武警已经在抓捕现场埋伏好,我们十分钟后出发!”楚亦江下令后便回到办公室,做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的事,跟妻子通电话。
  办公室里众人沉默,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了,心情却无比沉重,因为这次面对的不是持刀抢劫犯,不是入室盗窃犯,而是真枪实弹的黑社会,谁也不知道这次去了,会不会又少一个兄弟。
  五分钟过去,萧缙伸出手,说道:“大家一起去,一起回来!一个也不能少!”
  小王伸手握紧,接着,众人都伸出手,齐声道:“一个也不能少!”
  手分开,便是未知,重案组警察的宿命,牺牲或是劳累,只能选择一种,萧缙心里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奈,此时,他好想见见自己的妻子,告诉她,他会安全回来,一定要等着他!
  早上十一点,重案大队与武警突袭‘戾鹰’总部,位于城南的“大富豪”夜总会,此时夜总会未营业,可降低无辜市民的意外损伤,一番苦战后,喽罗终是不敌训练有素的武警,缴械投降,陆续被押往囚车。萧缙和同事翻遍了整栋大楼,却没有找到‘戾鹰’的头目。正在这时,已下楼处理囚犯的楚亦江匆匆上楼,找到萧缙,焦急地说道:“刚接到到消息,羽羽在往市区的路上被‘戾鹰’挟持,目前‘戾鹰’正在跟厉羽乔谈条件,要厉羽乔动用私用飞机,送他出境。”
  萧缙被当头一棒,脸刷地血色褪尽,手枪掉在地上,腿下一软跌了下去。所有人都停下搜寻的动作,准备扶他,萧缙挥开他人的手,压下心头的恐惧,问楚亦江:“厉羽乔怎么说?”
  “他答应了!正在跟出境管理处和市长协商!”楚亦江回答道。
  萧缙跨前两步,神色无比慌张,如同溺水的人攀住救命的浮木一般,惊恐地摇晃着楚亦江: “队长,求你同他一起说服上头,一定要保小羽没事,可以不抓‘戾鹰’,但小羽一定要没事!她不能再出事!真的不能……”
  “萧缙!你冷静一点!”楚亦江大喝一声。“我已经跟岳父通过电话,但你要先冷静下来,营救羽羽才是首要的!”
  一语惊醒,萧缙松开手,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开,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东区码头!”楚亦江的话刚落下,萧缙已捡起手枪,如疾风般闪得无影无踪,他召集队员,跟着追下楼道。
  警灯暴闪,警车一路咆哮,在马路中间毫无顾忌地横行疾驰,遇人杀人,遇佛杀佛,雷声轰轰,天空劈出一道闪电,将眼前的世界撕裂成两半,萧缙催紧了油门,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死咬住下唇,心里不断地祈求老天,再等等,再等等……小羽,我马上就到了!
  红绿色的集装箱整齐摆列,警车在其间旋过数个弯道,扬起漫天尘烟,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警车在一个被武警包围的仓库前停下来。萧缙推开车门窜下车,警察证擎在手里,拨开众人,冲到最前面。
  仓库门紧闭着,萧缙揪出一个人问才知,飞机不到门就不会开,更让他揪心的是,劫匪放话,若一小时内私人飞机不到,便会废掉厉羽羽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还撑不撑得住,下唇被咬出了血,他坚持着。就隔着一道门,小羽就在那里面,他却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地守着,拨了一遍又一遍电话给厉羽乔都在忙线中,天上还在电闪雷鸣,是他最害怕的天气,无助地看着手表,只希望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
  半小时后,一架直升机降落在码头的空旷处,镙旋桨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厉羽乔从飞机上走下来,萧缙立刻让谈判专家通知劫匪。
  卷叶门缓缓上升,黑暗的仓库里,萧缙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一步步地往前挪动,一动动地走出黑暗,一步步到光亮之下,一步步地离他近了,歹徒一共两人,走在后面的是‘戾鹰’的老大,另一个喽罗勒住厉羽羽的脖子,冰冷的枪口正抵着她的头……再也按捺不住,他推开拉住他的人,急跑到中间。
  “萧缙!”厉羽羽惊声喊出来,无助而又认命的眼睛陡然间有了光亮。
  “小羽!别怕,我陪着你!”叫她不要怕,他喊出的声音却在颤抖。
  “我不怕,萧缙,我真的不怕!”她哭着喊着,脖子被越勒越紧。
  后面的人将枪口对准了萧缙,狰狞着脸,大声地命令道:“都给我闪开!”劫持厉羽羽人把枪口又推进了一分。
  萧缙蓦地回身,失控地朝武警尖叫道:“闪开,听见没有?叫你们闪开!”
  密密麻麻的武警终于分散开来,厉羽乔站在离飞机不远处,身后的保镖按住手枪,准备伺机而动,远距离的高处,狙击手的枪口也瞄向移动的目标,一触即发……
  局面远比想像中的要混乱,各方人马蠢蠢欲动,厉家的人要救厉羽羽,武警要制服歹徒,穷凶极恶的歹徒正按照起先的计划一步步地朝直升机走去。

  故事第三十辑
  歹徒离飞机越来越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新闻媒体也赶来凑热闹,场面一度失去控制,武警不断地寻求支援,保镖不能凝神,狙击手也因人潮而失了准头。萧缙焦急得仿似胸口有把火在灼烧,如果不能在上飞机前救下厉羽羽,出境后就便无法控制了。
  哄乱中,被挟持的厉羽羽头发已经散乱,脖子被勒住,脸血红血红的,萧缙心被一排尖针扎着,目不转睛地将她的苦印到脑子里,刻到心脏里。厉羽羽静静地与他对望着,她退一步,他进一步,无声的依恋,只能用眼神交流……
  [不要担心我!不要皱眉!]歹徒离飞机只有十步之遥,她的眼睛眨啊眨,嘴角牵起勉强的笑……
  [傻瓜,别管我!我不一定会救你!]九步,收在背后的拳头捏紧,他脸上故作轻松地回她一个笑……
  [嗯!我相信你!我们还要去日本!]八步,她想点头,却只能动动小指……
  [好,一起去日本。]七步,他的眼里浮现一丝憧憬,嘴角扯开……
  [带我们的孩子一起去!]她垂下视线,手温柔地抚上小腹,又抬眸。[我们还没给他取名字!] 六步,歹徒的步伐加快……
  [我取好了!待会儿告诉你!] 他的眼光移到她的腹部。两步……
  巨雷乍响,天空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暴雨倾泼而下,狙击手与保镖的枪口同时瞄准了歹徒,一个歹徒的枪口瞄准了萧缙,枪口指着厉羽羽的手扣动扳机……
  滂沱大雨,洗刷着世上的阴暗丑恶,最后一步,他们的视线透出重重水雾,深刻的爱在空中交汇,碰撞……
  [我爱你!]
  [我爱你!]
  她闭上了眼睛,他举起了手枪……
  “砰!砰!砰!”接连几声枪响,子弹在雨声中闷闷地炸开……
  劫持厉羽羽的人被当场击毙,白色的身影迅速挣脱出来,朝萧缙怀里奔去……
  萧缙与‘戾鹰’的头目同时扣动扳机,两颗子弹在空中以心为轴,顺时针方向急速旋转,直线地在空中交错而过,一颗飞向劫匪的心脏,一颗飞向白色身影的头部……
  终是慢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雨急似箭,尖利的箭头插向他,穿心而过……
  白色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天使,缓缓坠入人间,飘飘忽忽,无限悲伤地望着那个奔向她的身影,如果她还能动,她想扑到他怀里,只是,她动不了,只能扑向地上黄黄的泥水,萧缙,你看到了吗?我终于穿上了纯白色的衣服,却还是要被染成浅白色……
  血浸红了地上的雨水,淡淡的红,悲伤的红,纯白的天使不该来到凡间,不该为了凡人流泪,不该为了凡人受伤……所以,天使受到了惩罚。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没了声音,连心跳都停止了,他就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头上殷红的血流淌到纯白色的裙子上,开出一朵鲜红妖异的蔓珠沙华,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她的眼睛痛楚地闪动着,好不甘心啊,明明只差一步,还是错过了……
  瘦弱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水花……
  大学时上的一节讲座课,那个秃顶的权威教授说,子弹打中头部即会当场死亡……
  从地上抱起冰冷的她,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好暖的怀抱,是萧缙吧,她伸出手,想抚平他脸上的悲痛,想拭去他的眼泪,她想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想跟他说:不要哭,不要伤心,这只是一个玩笑。
  想跟他说:我和孩子不能陪你了,怎么办?我的萧缙又变得好孤单,好可怜!
  想跟他说:孩子叫什么名字?不管叫什么都忘了他。
  还想说:一直都好想再听你吹一次口琴,那次在苹果树下吹的曲子……
  头炸开了,她翕动着薄唇,用仅剩的一口气跟他说:“缙……带我去……富良野……的小屋!”
  手在半空中垂下,泥水在她的手边汩汩流过,她静静地,乖巧地睡在他怀里,那么多的愿望,只能说出一个,她选择了最浪漫的……
  抱紧她毫无反应地身躯,胸口撕裂的痛已经麻木了,脸贴着她的脸,仿佛她还能听见一样,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知道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风掀起层层叠叠的紫色波浪,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五彩的蝴蝶在花穗上嬉戏,还有情人间的浪漫气息……”
  他辗转吻着她湿冷的唇,吞下自己的泪水和雨水……
  “我们一起去那里,挽着手散步在花径中,傍晚一起看夕阳,夜里回到我们的小房子,打开窗户,让薰衣草的香味飘进房间里,我们坐在窗边看月亮……”
  他绝望地抚着她的脸,抚着她的脖子,握紧她冰冷的手,在她耳边低喊……
  “小羽,我们明天就去,明天就去……”他的心脏不住地抽痛,一次一次,痛一次,便说一句:“我们明天就去,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蓦地,一声狂暴的嘶吼冲破雨雾,直上云宵,他放声狂吼:“为什么?一天的时间也不肯给我们?为什么?”
  蓝色的闪电是给他的回应,还有无情的雨声,和同样暴怒的雷鸣,他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人,温柔,怜爱,深情地注视着,突然,他嘴角牵出一个凄绝的笑……
  “小羽,我说过要带你去日本,我也说过要守护你跟孩子,你跟孩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拿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太阳穴……“死也不分开,好不好?”
  扳机扣动,又一声枪响,子弹飞速擦过他的手背,鲜血溢出,手枪落地。十米远处,楚亦江收好枪,几步跨上前,将厉羽羽从他怀里抢过来,奔跑着送上救护车,随后而至的小王一掌劈晕他,和小李一起将他抬上救护车。
  站在雨中的厉羽乔从头看到尾,看着从小疼在手心的妹妹中枪,看着妹妹最爱的人疯狂失魂,看着他把枪对准自己……
  从头到尾,他的心沉重得一步也挪动不了,他想上前看看自己的妹妹,却发现根本插不进去,他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亲人,也是多余!这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啊?羽羽十三年来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痛楚,终于拨云见月,得到的竟是爱人举枪自尽,欲与她抵死缠绵……
  这样的爱谁能承受的起?谁不会被这样的爱给逼疯?只有他们……是生是死,是疯是傻都不重要,只要爱,只要爱着,毁灭自己地爱着彼此……
  震憾地转过身,坐进车里,他知道自己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聘请世界上最好的专家治疗羽羽!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不时响医生来来去去的脚步声,重案大队的队员有的倚着墙,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把头伸到窗外猛抽着烟……
  护士打开病房的门,对候在门边的楚亦江说道:“已经打过镇定剂,大概晚上会醒!”
  楚亦江点点头,其他的人也围拢过来,跟着进了病房,看了一眼熟睡的萧缙,楚亦江说道:“你们回家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了!”
  “没关系,队长。你一个人也照顾不了两边,我去守着羽羽那边,手术结束我再来通知你!”小李说完走出病房。
  “是啊,我们也不累,大家替换着,再说,要是萧缙醒过来,你一个人也制不住他!”小王也坚持道。
  病房的门又开了,蓝水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目光触到萧缙缠着绷带的手时,问楚亦江。“老公,他究竟怎么了?”
  楚亦江神情掩不住的疲惫了心酸,看了妻子半晌,只吐出两个字:“疯了!”
  几秒钟之内失去老婆孩子,不疯还能怎么办?清醒着受折磨吗?蓝水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病房里只剩下骇人的沉默和哀伤。
  萧缙醒过来时,厉羽羽的手术也结束了,早孕流产。子弹打中了头部,却是罕见地切缺头颅骨边缘,头颅骨裂开,大脑受到极大的震荡,如果幸运的话会清醒,不幸的话,便是一直昏迷下去,变成一个活死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萧缙是不是真的疯了,三天三夜,他抱着厉羽羽的身体,一动不动,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杂乱地长在下巴和腮边,嘴唇苍白干裂,两眼通红地望着厉羽羽的脸,一瞬不瞬。
  他搂得紧紧的,不许任何人靠近厉羽羽,一旦有人靠近,他就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嘶吼,谁也拉不开他,厉羽乔试过,楚亦江试过,蓝水悠试过,重案大队所有人都试过,他们曾商量过再给他打镇定剂,然而谁也下不了手……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眼睛贪婪地看着厉羽羽,他只跟旁人说了一句话:“多好,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她的身体还是暖暖的!我不敢丢下她!怕一丢下,她就走了!”

  故事第三十一辑
  医生说萧缙是失而复得后太没安全感,加上对自己和对他人的不信任,精神过于紧张造成的,厉羽乔只好将两人安排到一个病房,慢慢地,他会合作地躺上床,配合医生打营养液,视线却分秒不离开厉羽羽;慢慢地,只要不挡住他的视线,喂他食物他会张嘴吞下去;慢慢地,他开始跟旁人说话,当然,话题离开不厉羽羽……
  厉羽乔心力交瘁,秦茜和厉家二老赶回国内,与楚亦江夫妻替换着照顾两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智不清,厉羽羽的母亲仅是看着,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下。
  萧缙若能坚强些,旁人也不会这么辛苦,只是,他已经被疯狂的爱击垮了,终日沉浸在他和厉羽羽两人的世界中,看不到别人,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一天天地在自己构筑起的假想世界里,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
  时序已入炎夏,萧缙才接受事实,打理好乱发,刮掉浓密的胡须,恢复成从前的样子,若不看那双布满哀愁的黑眸,和飘缈不定的表情,便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其实,他不过是想通了,只要小羽还活着,还在他身边就好,哪怕,哪怕只是一副躯体,哪怕,她再也不能爱他。没关系,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醒来!
  萧缙恢复后的第二天,厉羽羽的专属律师来到医院,律师姓何,三十六岁,从厉羽羽十二岁接收爷爷的遗产开始,何律师便一直尽心尽力地为她处理各项事宜,目前为止,是除亲人之外厉羽羽最信任的人之一。
  何律师不是第一次见到萧缙,但也是耳闻得多,眼见得少,把带来的IRIS插在花瓶里后,他坐在萧缙对面,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萧先生,这是财产让渡书,厉小姐名下的三幢豪宅,二十辆高档轿车,以及她所持厉氏企业15%的股份已全部转至你名下,厉羽乔先生在你们结婚时将‘网游公司’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厉小姐,也于上月转给你!”
  “什么意思?”萧缙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意思是厉小姐放弃了所有的财产,而你,是厉氏企业除厉羽乔先生及他父亲外持股最多的股东!她所有的固定资产也全部属于你了!”何律师直白地解释道,眼睛里分明有些蔑视。
  “我要这些干嘛?”萧缙迷惘地望着床上熟睡的厉羽羽,心里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心酸,为什么要把一切的都给他?他从来没给过她什么,甚至都保护不了她!
  何律师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从公文包里抽出另一份文件,说道:“这是离婚协议书,在你们结婚后一星期,厉小姐就已经签了字!”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萧缙抚额,痛苦地喃喃:“结婚后一星期?她早就打算好了离开我吗?”
  “羽羽一直没信心,怕你知道八年前的事后不要她,所以,她一开始就打算如果尽力后你还是要离开,她不会束缚你,若她有什么意外,也叫你重新开始生活!”厉羽乔从门外走进来,何律师与他点头打招呼。
  “用她的财产重新开始生活吗?”萧缙苦笑。“她明明就知道,财产和她比起来有多微不足道!”他拿过何律师手上的离婚协议书,撕成碎片,又对厉羽乔说道:“哥,你觉得我会跟她离婚吗?”
  厉羽乔当然知道他不会,却还是善意地说道:“萧缙,你考虑清楚,孩子已经没了,羽羽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哪天她……”
  “不必说了!”萧缙打断他。“她活着一天,我守她等她一天;她去了,我也不耽搁一分钟,离婚协议书这种玩意儿就不要再拿到我面前来了!”
  何律师的眼里闪过震惊,开始的轻蔑无影无踪,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初劝厉羽羽三思时,她只笑笑,还是把所有的财产都渡给他,不过以他多年的律师经历,也不排除时间长了就变卦的可能。
  萧缙埋头看着那一长列的财产清单,半晌后对何律师说道:“麻烦你起草一份协议,若我与厉羽羽离婚或是遭到意外,所有财产均转到厉羽乔名下!”
  “萧缙,我要你们的财产干什么?”厉羽乔被弄昏了,先是羽羽,再是萧缙,好像他多想要那些财产似的。
  “在她没好起来之前,属于她的东西我都会替她守护好,若我们有意外,你就替我们守着吧!没准儿下辈子用得着!”萧缙淡笑着,幽深的眼底一片死寂。
  厉羽乔叹了口气,怎么都感觉像是在交待身后事一样。何律师不再有任何怀疑地起草协议,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
  协议书不一会儿便起草好了,双方过目后,萧缙和厉羽乔分别签下名字。
  萧缙把笔还给何律师,又笑着对厉羽乔说道:“把你手下能干的大将借我几名吧,以后要跟你抢饭碗了!”
  厉羽乔睨他一眼道:“笑不出来就别勉强了!不知道你那笑多虚伪!帮你们扛这么久的担子,算你还有点良心和责任心!以后总算可以轻松些了!”他状似松了口气,又道:“你真的不当警察了?”
  萧缙起身走到病床前,握住厉羽羽的手,跟厉羽乔说道:“以前小羽问我不做警察了做什么。我想她那时候是希望我能负起责任吧,只不过她一向都为我考虑得多,我说没想过,她也不提,真是个傻瓜,既然是她的责任,我又怎么会推辞?”
  “随便吧,既然你要负责任就早点来上班,我也得回美国处理纽约的事务!”厉羽乔走到床头看看厉羽羽一眼,随即告辞:“我该回公司了,有事打我电话!”
  萧缙只点了点头,何律师也跟着厉羽乔一块儿出了病房。
  两个月后,萧缙已逐渐熟悉厉氏的事务,虽然很繁复,好在厉羽乔拨了几名能干的助手给他,倒也能适应。工作理顺后,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厉羽羽从医院接回厉宅,除了白天顾看护以及专业的医师照顾外,其余时间他便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商业界中从此多出一个名流--厉氏企业的驸马爷,一开始都对此人持观望态度,久而久之发现厉氏并没有踢他下马的迹象,反是大权在握,奉承巴结的人便如过江之鲫,而厉氏千金成植物人的新闻,街头巷尾尽知,厉氏企业内部和商界的女人想趁机搭上他的人不在少数,却始终不得要领,宴会皆是由驸马爷的助理代为出席,他本人却在六点钟准时下班陪植物人老婆,所有人均是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闲话休题,萧缙将厉羽羽接回厉宅后,便找上与厉羽羽认识的人,记下他们与厉羽羽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将其串联起来,每夜讲给厉羽羽听。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头,毫不松懈,若说是只讲故事也便罢了,偏偏他每分每秒都注视着她,看她有无任何反应,只可惜,厉羽羽依然沉睡,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那种心里的苦楚可想而之。
  萧缙曾说,从前他是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人,现在,他每秒钟都抱着无限的希望,希望她某天能睁开眼睛。为此,他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虔诚的教徒,信上帝,信佛祖,信真主,只要有人信仰的神明,他每天都会求一遍。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等待……
  等待的尽头,只有两个字,生或死!
  今夜是第一千零一夜,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窗外像是砚台倒翻一般,被泼上浓重的墨汁,眼不可视物,萧缙的嘴唇裂开,顺手拿起桌上的台历,他们的故事已经讲完第三十二遍了,厉羽羽依然没有反应,他深深地悲伤着,那种悲伤牵动全身的每条神经,压迫着全身的每根毛发,抑不住时,他觉得自己要碎掉了,连指甲都裂开来,他想,真受折磨,就这样了吧。偏偏又不能,只消看一眼身旁边的女人,他又把碎片一块块地粘回身体,想着,明天,明天她会醒来……
  他倒了杯茶,慢慢地饮,饮一口,看她一眼,快喝完时,茶变成了咸的,涩涩的咸,他一点也不陌生的味道,品着自己的眼泪茶,他突然有些快乐,原以为生活中早已无色无味,原来还是有的,有的……
  第一次为她掉眼泪是她九岁的时候,她说,她最最喜欢的是小锦。那时候她很痛,他的心里却有一丝窃喜……
  第二次为她掉眼泪是她说高中时每天隔着窗户看他,那时他恨不得把时间拨回八年前,偷偷地走到窗前用力抱住她……
  第三次便是那永不堪回首的日子,此后,他每天都有眼泪,有人说以泪洗面,他却是以泪佐茶,着实不像个男人……
  泪茶已经凉了,喝进肚里冷到心窝里,把茶放回床头柜上,拥住厉羽羽跟她说晚安:“明天又该讲我们结婚了,今天先睡吧!”
  吻过她的额头,他侧躺下,闭上了眼睛,依然有清泪滑落枕边……
  一只温柔的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地为他擦去眼泪,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担忧地望着他。“萧缙,你又伤心了!”
  “小羽!”他腾地坐起来,胸口被惊喜充斥地快要爆炸了,他却连一个指头都不敢伸,怕一触到她即化成泡沫。“小羽,小羽!你醒了?”
  她浅笑盈盈。“我没睡呵,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捧住她的脸,看着她轻颤的睫毛,看着她瞳孔里他的倒影,看着她嘴角的浅笑。“说话给我听,小羽,多说点话,我好想念你的声音!”
  “真傻,来日方长,会让你听到厌烦的!”她笑着,嘴里却不停地说:“照顾我好累吧,我很心疼呢……”
  黑暗一点一点地褪去,窗外的天空亮起了浅白色,轻轻柔柔的,蒙蒙胧胧的,一丝丝地渗进卧室里,睡梦中的男人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弯起淡笑;身旁的女人,纤手搁在一旁,小指微微动了一下……

  尾声
  将完成的故事交给萧缙后,便再没见过他,他是否满意,我无从得知,厉羽羽是否醒了,也未听说,一年后,我忙于工作,他们的故事也渐渐地忘却了,终究是别人的故事,只是偶尔想起他们时,我便会想,此时他们应该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今年我们去哪里旅游?”季泓把一本旅游杂志扔到我桌上,险些打翻咖啡杯。
  我回头剜她一眼,随即拿起杂志翻起来,我是旅游狂热者,国内好多地方都去过了,杂志上也尽是那些名山大川,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正要丢开,却被一小块风景介绍给吸引住,合上杂志,我跟季泓说道:“去北海道,怎样?”
  那是他们梦想的地方,允许我去窥视一下吧!
  花了我存很久的积蓄,如愿以偿地和季泓来到北海道,夏日的富良野缤纷而又浪漫,紫色的薰衣草像一块绚丽的华毯直铺上丘陵,延伸至天边。我与季泓贪恋花景,循着“花人街道237”徒步而行。
  手里的相机“咔嚓”地响个没完,街道上人太多,我们踩着一条花径,只图寻个清静浪漫,不知道走了多远,记忆卡所剩的空间很小,索性关了相机,专心地看景。
  “陈浅,你看那儿!”
  季泓尖细的声音破坏了宁静的美感,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幢黛瓦白墙的农家住宅,在一整片花海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让人打从心底地妒嫉。
  往前走近了些,屋外有一男一女,金色的阳光下,男人蹲着在墙角用小锄挖坑,颈上搭了条白毛巾,坑挖好后,女人扶着绿苗插进坑里,男人覆上土,女人跟着浇水……
  我猜他们种的是IRIS,因为女的穿着纯白色连衣裙。
  轻轻一笑,我站着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男人已经累出汗来,女人笑着拿下他颈上的毛巾细心地替他擦汗,男人半弓着身躯任她擦拭,趁其不备偷个吻,女人捏起小拳头,粉拳如雨点般落到他的胸膛,男人索性扔掉手上的小锄头,把女人拉到怀里,温柔而绵长地吻着她……
  “妈呀,这两人真够腻歪的!”季泓搓着手上泛起的鸡皮。“不过,也挺让人嫉妒的!”
  “这就是最美妙的爱情吧,男人为心爱的女人种花,女人为疼她的男人拭汗!”
  季泓鄙视地看着我。“你信这套?”
  “我信!其实你不也信,刚刚你还说嫉妒来着!”
  “我那是随口说说!……”
  没再去听她的辩白,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那两人身上,男人吻够了,却不肯放开女人,夏日里,他毫不惧热地紧搂她,墙角一圈青青的绿苗,我想,到了明年春天,一定会开出白色的IRIS,带着恋爱的绚烂及幻想的使者—IRIS……
  转身凝视着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夏日的风拂过,紫色的波浪层层叠叠,湛蓝的天上缕缕洁白的云絮,美丽的蝴蝶在落在紫色的花穗上,还有情人间的浪漫气息……
  “回饭店吧!”我跟季泓说道。
  待会儿他们会应该一起做顿晚饭,然后挽手散步在花径中,傍晚一起看夕阳,夜里回到那所小房子,打开窗户,薰衣草的香味飘进房间里,他拥着她在窗边看月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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