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不佩服韩国的美容专家。 他们削磨了我的腮骨,把上唇改薄,突出了唇尖的迷人和分量。然后把下唇填满,把我额头上已有细纹的皮肤拉紧,把眼角微微地斜吊起来。然后用大量的植物护肤和美容措施除去了不少脸上的黑色素沉着。我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人工添加的部分。可是我的变化,绝大部分是气质和精神上的。多年的婚姻生活养成了我的惰性,这个惰性让我习惯于松散,随便。可是美容专家告诫我,松散,随便只能在精神上实现,但不能在姿势上执行,任何行走或坐立的时候,要记住保持身体的垂直,想像自己的姿势和模特儿一样美丽。他们给我选了一个我喜欢的模特儿,要我从姿势,说话,和走路方式上都极大程度地模仿她, 经过半年这样的训练,我在照镜子以后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我通常和一个美国女友住在一起。那里离公司很近,可以走去上班。公寓在她的名下,我付给她现金。另外我用现金在郊区买了一套联体公寓,周末的时候,当我接了儿子,我们就在那套公寓里过。我们以前那套三室一厅的小房子还在我和蓝的名义之下,离婚之前,蓝把房子和所有银行以及基金的帐户都过到了我的名下,除了他公司的股份。 我没有卖掉那座房子,而是想留个纪念,我一次性地付完了那所房子。因为它是我们一家人共有的记念,而且剩下了不多的贷款。我走之前把它租给了一个可靠的朋友,我回来后,就让他们搬了出来。我有时候去打扫一下,最主要的是凭吊我自己以前的幸福时光。
蓝打电话给我要和我谈谈儿子,我没有答应。我说我暂时没想好怎样面对他。他没有坚持。有天晚上,我给儿子打电话说周末接他,儿子说他学校有活动,晚上要晚点儿来。周末的晚上我吃完饭去逛街。快十点了儿子还没有来。后来我拉下窗帘出来丢垃圾却意外地看到一辆车正在离开,儿子背对着我在和车上的人招手。车不是蓝的。难道是粉的?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儿子看到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很疑惑地问: “车里是什么人呀?”儿子看了我一眼, 做了个怪样:“是我女朋友和她妈妈。”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慢慢回过神来:儿子今年十五了,个头已经快跟蓝一样,只是这么小,就有了女朋友。 我想给儿子制造一点儿压力,上楼梯进家门的时候,我一直没说话。儿子却开口和我解释说我走的那段时间,他很苦恼。我没走的时候,他也苦恼,因为我和他爸爸老吵架。后来班上来个新女生,也是因为父母离婚转了学,他俩就成了好朋友。
“你走的时候,她刚来,她在班上介绍了她自己。我们的课在一起的时候,就坐一起。”
“你们俩人date 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她妈妈说我们可以每两周约会一次,她把我们送到我们想去的地方,然后过来接。”
“你爸爸知道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再说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跟大人说?”
“现在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坏孩子,“ 我瞪了他一眼,“那你今天为什么骗人说学校有活动?”
“说实话,今天我还去得成吗?”
我听着把眼睛望上翻了一下。“这不是借口。妈妈没那么严厉, 可这事情,你一定要先通知我,不然出了事,还不是该你爹妈擦屁股。”
“能出什么事儿?你别这么不信任我?妈咪, 再怎么样,都还有保险措施。”
我听了心里又是一跳。儿子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他这么小的年纪能控制住自己吗?
我们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开始问他和女朋友在一起谈什么。儿子说他们谈得最多的是他们父母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子告诉我这是他和凯特最不能理解的。他俩都觉得大人的生活其实很Massy。大人们自以为成熟,还教训孩子要成熟,其实他们也和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而且任性。大人们甚至更不负责任,因为他们的错误里留下了孩子,而孩子不可抹煞,不可更改,也退不回去。
“我们别无选择要接受大人的安排,承受你们的错误。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但我们却无法反抗。与大人相比,我们的错误其实是小儿科。
“这是不是说你们可以随便犯错误?”
“谁这样说的?凯特说只有一个错误不能犯?”
“ 什么错误?”
“怀孕。凯特说她父母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有了她。”
那你怎么想。
“我以前也觉得是这样。 但是爸爸一再告诉我说我是他生活里最美好,最重要的部分。爸爸承认是他喜欢上了粉小姐,他说你离开是因为你受不了。 你走后的第一个月,他没有出差,经常陪着我,甚至周末也没有出去约会。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去找你。”
我听到这里,心里忽然很痛,我抱住儿子沉默了一阵,然后去冰箱里拿出了一些卤牛肉,切成片,摆上盘,又到出两杯果汁。
“你饿了吧,我陪你再吃点儿东西。”我对儿子说。
“哇,我知道这个,很香,好久没吃了, 忘了叫什么。”
“卤牛肉。”
“嗯。以前我就很喜欢吃这个,你还放了辣椒。”儿子坐下就开吃。
“你和凯特将来也会分开吗?”我继续问。
“我们没想过。不过凯特告诉我她不介意我欣赏别的女孩子。”
“那你呢,你介意她喜欢别的男孩子吗?”儿子根本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的眼睛看到别处又转过来看着我说:“你说呢?”
这小子,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和蓝一样学会了耍滑头。晚上,等儿子睡了,我悄悄翻了他的裤兜,我翻出了他所说的“保险”。我想,我得尽快和蓝谈谈这件事。
我和公司的一个离婚的单身美国男人走得很近。因为,一个女人总需要一个男人的帮衬。我知道蓝和粉常去一家咖啡屋吃美式午餐。以前蓝不去那里,这个习惯是粉强加给他的。因为粉喜欢那家咖啡屋的情调和新鲜三明治。我和那个男人现在也搭伴去吃午饭。我一直在期待我们碰到蓝的那天,而那天就这么来了。
我和男人进入咖啡屋的时候,蓝和粉已经坐在了那里,他们正在低声交谈。蓝面朝着门,一下就看到我,我对蓝做出一个十分愉快的微笑,而那时粉正好回过头来看到我的微笑。 我觉得蓝的脸上有一点儿疲惫。美国男人带我到了一个小桌边落座,我和蓝中间横隔着两排座位,竖隔着一排。真是天从人愿,我的头只要微侧一下,就可以看到蓝。而现在,我要让他感觉到我,让他在眼神里和我沟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为此,我在天主教堂里不知祷告了多少回。我说:圣母,你一定听见了我的祈求,我要做的不是伤害别人,而是找回我自己的男人,如果粉在其中不慎受到伤害,也请你给她一个更好的归属。
我早已把这一家的菜谱看好,知道自己想点什么。美国男人看菜单的时候,我把菜单位微斜着,眼睛却再次向蓝扫过去,而蓝的眼睛也正向我看过来。这个时候,我想告诉他,我对他一见如故:我的思想带着穿越时空的一往情深,我的微笑带着忧郁沉醉的思念,我的眼神流露出千山万水般的期待。我在心里对他说:蓝,我是红,我想你,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你肯定记得我们一家从前的快乐。那也许是几秒,也许有一分钟,后来我低下了头。我想起这漫长的一年半,记忆的痛楚似乎又要拉开链子。但是美国男人的声音把我唤回了现实: Hong, 你想要什么?我随口说:老样子,火鸡帕尼尼,它总是很好。
吃饭的过程中,我和蓝又交换了两三次很特别的眼神。 不久他和粉离开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蓝的眼睛又看到了我,粉也在看我,我对她礼貌地露出了一笑,但是,我看到她脸上有了一股愠怒之气。 下午我回到办公室以后, 蓝果然来了,蓝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计算机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也叫陈红?”他单刀直入地问。
我透着调侃地望着他说: “怎么啦?”
“没什么,你和电影明星陈红是一个名字。”
“我是彩虹的虹,”我故意这样说,英文里的红都是一个写法。随后我抿嘴一笑,蓝也笑了起来,这一笑, 马上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们之间那种该死的亲切熟悉感在一张不同的脸下迸发了春意,暖洋洋的感觉一刹那间就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似乎能听到那种欢快的声音。
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向他并且离他很近,我的额头几乎就要碰上他的鼻梁。 蓝似乎也很迷惑,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我的眼睛,我的心脏感到了狂喜;蓝的呼吸一下沉重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半掩的门被打开了,粉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我俩连忙分开,粉看看我又看看蓝,双眼里是一股愤恨的怒气。 而我,对这怒气处之坦然。我都经历过,而更何况我是有备而来。 我看了蓝一眼,他的脸色有点发白。我心里并没有任何恐慌。 我们三人沉默了一阵。
粉走到我跟前来说:“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
“我无可奉告,对不起。”我摇了摇头。
“你被开除了,蓝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是吗?蓝?”
我无所谓地看看粉,又深深地看了蓝一眼,蓝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真的吗?要是解雇我,通知我的人应该是人事部经理,蓝不是我的顶头上司啊.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去问问人事经理?”
我说是说,并没有动。
蓝转身走出了资料室。
粉看他走了出去,在我周围转了一圈。“真没想到你会来这一手。 你有点儿年纪了吧?还这么风骚?你有老公,有孩子吗?”
“这你可管不着。我不过是突然看见了蓝头上的白发,好奇而异。”我故意说出话来打击她。
“你觉得我有那么蠢吗?我看不出来你想干什么?”
“那又怎么样?你俩不是还没结婚?”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粉气得双颊飞起了红晕,但是她一直不肯高声。最后她走近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我和蓝马上就会结婚,你看着办。你最好辞职走掉,不然有你好看。”
“小妖精,看你现在猖狂。”我看着粉走出了办公室便甩回去一句话。我承认,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不自觉地充满了怨毒。
我知道粉是精明的女孩,一点儿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蓝显然是在让着她,因为她年轻,因为她美丽。也因为她离他远而不是离他更近。
而蓝在我面前,才是一个自然亲切容易放松的男人,我现在了解粉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人到中年的男人对美貌的年轻女孩也有一种崇拜,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事,包括在性上满足她。但是女孩子不过是他自得和炫耀的财富之一,却无论如何做不了他舒适的棉袄,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有了外遇却不愿意离婚的理由。
今天我最大的胜利就是探出了我和蓝之间那种一触即发的热情。我们俩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的激情。以前,它并不是被生活的琐碎所埋没,而是被粉的诱惑所打断。当我们分开后我常常会想起我们相爱的过去。我不相信相蓝会彻底忘记我们的爱情。
蓝有次和粉出差回来后显得兴奋而年轻。那时候我的心酸成了醋海。他在生理上疏远我已有一阵。而我,只有默默忍受身心的寂寞。然而,在一个夜晚,当我辗转反复不能入眠的时候,当我拥抱着他的身体开始痛哭的时候,他也回身抱住了我。我贪婪地亲吻他的嘴唇,他开始回应我的激情,我们又做爱了,当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们两人都感到了无法遏止的激动。后来他卧在我的身体上稍息片刻后问我他的身体是不是很重? 我的心里陡然一凉。 因为,我们在一起做了十几年的爱,他从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知道,一定是粉,他和粉已经做过了。粉纤细的骨骼承受不住蓝的分量,她肯定是向他抱怨过。我缓缓地松开了抱着蓝的手,我又哭了,这次是无声,在那一刻,我的心碎掉了最后的一瓣。
而在第二天,我就想到了离去。虽然蓝从来没承认他和粉有过什么真正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