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骑士，再战江湖

在伊斯兰世界，这是一幅家喻户晓的画，名字叫阿舒拉的黄昏 (The evening of Ashura) ，画家是穆罕默德 - 法尔希奇扬，伊朗当代细密画大师。

我上一次到伊朗，正值隆冬，大雪封闭了机场，不得不在德黑兰多呆两天。无所事事，于是冒着严寒飘雪，白天黑夜在城市各个角落游走。在很多地方，我看到了这幅画的布质挂幅，大的覆盖半栋楼房，小的如同张贴画，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昏黄的路灯下，漫天的飞雪使画面非常惨淡，我长久地站在图案前，看了一遍又一遍，回想历史上的故事，寻找这幅画的渊源。









这幅画表现的是公元 680 年左右的卡尔巴拉 (Karbala) 战役。穆罕默德去世后，穆阿威叶得到了哈里发的权位，建立了倭马亚王朝。之后，穆阿威叶之子耶齐德继任哈里发，穆罕默德之孙侯赛因（阿里之子）拒绝臣服耶齐德。巴格达附近的库法 (Kufa) 人不堪耶齐德的压迫，邀请侯赛因前去领导起义。侯赛因和他的追随者200 多人（浪漫主义的说法是 72 名穆斯林勇士），前往库法，途中阿拉伯历1月10日，在卡尔巴拉被耶齐德的军队 1000 人（有的书里说 2000 人，3000 人，也有说 4000 人和 6000 人的）袭击，除了少数妇孺，全部战亡。从此，什叶派与叙尼派穆斯林正式决裂，开始了千余年的对抗与战争，直至今日。

画面上的4个黑衣女人是侯赛因的姐姐和妻子，抱着马腿哭泣的小孩是侯赛因的一对儿女。在侯赛因被杀死之后，家眷被围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源，最终渴死。其间，小孩哭着要喝水，侯赛因的弟弟出去找水，拿到水后，自己不喝，带回来给孩子，路上被射杀，只有白马独自回来。这一画面就是这一场景。后来，围困的人给小孩送来了一个食盒，告诉他们是吃的东西，小孩打开一看，里面是他们爸爸的头颅。

1月10日晚上，在伊斯发汗国王广场北面的伊玛目清真寺里，当陪着我的伊斯发汗大学学生努珊姆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声音哽咽，低头流泪。她给我讲伊玛目侯赛因如何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而耶齐德是如何凶狠残暴和不尊律法，侯赛因是为了捍卫伊斯兰而殉教。这个说法和宗教书籍里的描述很相似，我看过很多次，但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在一个无灯漆黑的清真寺之中，周围数千人席地聚会，低沉悠长的诵经声中，听一个流泪的年轻姑娘缓缓讲起，这个故事还是让我非常感动。

这一天，是什叶派穆斯林最悲伤的一天。他们在这一天哀悼侯赛因，同时惩罚自己，为自己没有能够全力保护侯赛因而自责。

侯赛因的陵墓建在卡尔巴拉附近的Khorasan，很多年来，陵墓扩建成了很大规模的清真寺群，成了什叶派穆斯林最崇高的圣地之一。





每年阿舒拉这一天，数以百万的什叶派穆斯林前往圣地祭拜。人们痛哭呼喊，在跪拜的同时用双手击打胸部和头部，以手覆脸，高声哀号痛哭，场面极其震撼。















很多激进的虔诚什叶派穆斯林，用铁链击打裸背，或用尖刀划伤头颅，以喷涌的鲜血来表达自己的哀痛。这就是什叶派穆斯林特有的血祭，发生在阿舒拉这一天。













在伊斯法汗，人们的聚会和游行没有这么血腥。哀悼持续很多天，我每天一下课，立即赶去城里，大街小巷跑来跑去观看各种各样的宗教活动。人们下午就开始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前往清真寺或街区经堂，参加哀悼，直至黎明。








路上看到很多游行的队伍，前面有人抬着大鼓，有领诵的人在悲声说唱，游行队伍中，人们身穿黑衣，头上缠有写有颂词的黑带，挥舞着铁链，随着节奏凶狠地击打后背。他们都穿着棉衣，估计不会受伤，但估计也会很痛。这是我拍的两小段录像。




在古城中心的一个很老的小街道里，看见一个经堂，很多人在往里走，我也进去。里面布置得很庄重，挂满黑色的挽联和悼词，地上遍铺地毯。台上一个素衣老人在讲解什么，铿锵有力，很有激情，下面很多人在听，并且间或的回应。





在路上，遇到一个年轻的阿訇，向我打招呼。他不说英语，努珊姆给我翻译，阿訇给我讲了一个侯赛因生前帮助穷人的故事。他的头巾是白色的，应该不是穆罕穆德后裔。只有穆罕穆德家族出身的阿訇，才可以佩戴黑色头巾，到达高级别的宗教地位。
 


一些人在家门口杀羊献祭，在院子里用很大的锅炖成羊肉汤，免费给门口经过的参加游行的人吃。很多炖好的羊肉送到清真寺，给那里参加活动的人晚上吃。





夜晚，我在伊斯法汗中心国王广场北面的伊玛目清真寺待到凌晨，那里聚集着数千穆斯林。清真寺宽敞的中庭，全部覆盖地毯，前面平台上有人高声领诵，调子低沉悠长，时而悲伤，时而高亢，在黑暗中回荡。人们一排一排跪坐在地毯上，随着诵经的节拍，拍打自己的胸部，掩面哭泣，低声应唱。我坐在人群之间，逐渐被这种悲伤的氛围感染。  







我录了一段录像，灯光很暗，图案模糊，但其中的诵经声和数千人的回应，悲怆激昂，很让人震撼。



这个夜晚，是阿拉伯历法1月10日，是穆斯林的阿舒拉节。很多很多年前，依玛目侯赛因在这一天遇害。

这一天，是什叶派穆斯林一年中最悲伤的一天。



2010 ．01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