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子的失落[11]
(2009-12-25 12:5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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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子的失落[11]
敏子每每进自家的小院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苏姨的日子。苏姨是敏子家的多年的保姆,不同于一般的是,她是敏子家里的一个家庭成员。从敏子一小儿,苏姨带她长大,是敏子在家里最亲近的人。苏姨家是河北什么县的人,她很少回去,在北京后来一直就成了林家的一员。帮助带大林家的两个孩子,料理家里所有的事物,买菜,煮饭,缝衣服。
敏子小时赶上文革爸妈挨整,哥哥下乡,敏子就跟苏姨住在小房里。林家的院子一度被红卫兵当作‘儿童团’司令部,敏子的父母必须让出两间北屋给儿童团用,一家人挤进一间18平米的房间。苏姨本来就住门道的小屋,就把敏子带过来和她住。一个平静的院子就失去了以往所有的安静。
敏子的父母在单位不让回家时,苏姨就是敏子的一切。当儿童团毁了院子,占了房子,爬树上房,除了两颗大枣树依然到时候结枣,没什么可欣慰的东西了,大孩子有时会骂敏子,每当这时,是苏姨扯开她河北口音的大嗓门对那些孩子吼:‘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小王八羔子,我可是贫下中农!
’‘苏姨,苏姨,我们这不是跟她逗着玩儿嘛。’
在苏姨保护下,敏子躲过很多辱骂,她也愈来愈亲近苏姨。
一次在街上敏子一个人玩儿,被一个高她俩头的大儿童团员,挤在角落里,抢走了她胸前戴的大个儿毛主席纪念章,敏子吓得哭跑回家,苏姨问了缘由,领着敏子就找到那孩子家,站在门口把那家祖宗三代骂了一个底儿掉,最后说‘,你要是不还给我家敏子伟大领袖的纪念章,我每天来这儿骂你。’那孩子哪是苏姨对手,没几天就到小屋那里还了东西,以后还一直是敏子在街上的义务保镖。
在苏姨的软硬兼施下,院子里的儿童团有点儿像课外孩子活动站了,不像刚开始那样混帐了。再后来林家收回了北屋,敏子也长大了,苏姨也老了。
就在敏子上了医学院后,苏姨得了卵巢癌,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走的时候不到70岁。敏子撕心裂肺地痛苦了很久。她原本希望自己能在工作后为苏姨养老送终的。
在那荒唐年代里,苏姨给了敏子一种人格的力量,不亚于她从书本里学的,使敏子终身记住的,人有地位的高低,但并不决定人格的贵贱。
因为苏姨的影响,北京长大的敏子有一条与很多北京人不一样,她没有看不起外地人,同时也不喜欢北京人的瞎掰活。她知道很多人其实很无聊,住哪儿都一样,干什么都一样。所以当老宋说起安徽保姆时带出的自然而然的不屑与歧视时,敏子心里很不以为然。一方面她同情老宋被丈母娘歧视的遭遇,而接着他自己就歧视和自己一样的另一些人。林敏子心想,你也是外地,乡下生活过的人啊,你攀附高枝又马上忘记自己的来处,这就使敏子很失望甚至反感。
孰贵孰贱呢?在泱泱中国迄今都是‘权贵,民贱;官贵,民贱。’
人啊人。
一小儿被人屁股后追着喊‘狗崽子’的敏子痛恨人对同类的迫害和欺辱歧视,她对这些事情近于敏感。虽然她骂不出来‘你给我滚得远远儿的’,但心里常常激起想说这句话的愿望。
她愈加怀念苏姨。许多自以为是的念书人现在愈来愈让敏子不齿,他们并没有从书本里学会独立的思考,又失去苏姨们的朴实。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些人原则上只是关心能不能坐在朝上的问题,并不探讨和反思作为个人的与生俱来的价值与权力的不可剥夺,为什么在悠悠上下五千年的‘文明’里一而再地被踏在众人脚下,整个社会并不以为耻。
想起老宋,想起苏姨,也想自己,想起医院里的一切,敏子想我应该离开中国,或许人世间不都是这样的势利。不管怎样,我应该去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