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搬出来与弗莱德同居前,特地跟他一起去拜访他的父母。
弗莱德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三,是三明治中间的那部分,据说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人。他父亲约翰是个中学教师,已经退休,母亲安娜自结婚生了孩子后就辞职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专心抚育五个孩子,再也没有工作过。老太太整天乐呵呵,每次约翰说“我的退休金”的时候,安娜总是微笑着纠正他:“约翰,我们的退休金,那是我们的退休金。”
弗莱德跟何葭解释:“如果他们离婚,我母亲有权利分我父亲一半的退休金。”
何葭的家族人丁单薄,弗莱德的兄弟姐妹全部长大成人,分布在世界各地,何葭对于一个家庭主妇养五个孩子没有什么概念。等她看到弗莱德妹妹维多利亚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回娘家,两个孩子楼上楼下地又跑又跳,她忽然明白了。
在家里带五个孩子兼打扫采购煮饭,大约比上班还累。
维多利亚的两个天使,一个叫 David ,一个叫 Rainy 。何葭给他们各起一个中文名字,男孩叫大伟,女孩叫小雨。
维多利亚说:“将来让他们跟你学中文。”
大伟和小雨对何葭十分友好,围着她转来转去,问这问那。何葭把从上海带来的扁扁的黑发中国娃娃送给他们,他们十分高兴,问何葭:“葭,你是不是中国公主?”
他们的舅舅回答说:“没错,是的。”
何葭来出国之前,对西方人的概念是他们的亲情淡漠,孩子十八岁离家后就不再管父母的死活。现在她看到弗莱德回家跟父母谈心,维多利亚到厨房帮安娜做事,感觉西方家庭跟中国家庭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父母子女也十分友爱。
她记起刚来的时候为了适应本地口音经常听广播,在一个访谈节目中,有个中年男人说他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已经十年没有休假。
人类的感情,应该都一样吧,爱情,亲情,并不因种族而有太大的不同。
吃完饭聊天的时候,安娜当着大家的面交给何葭一个精致的礼盒。在弗莱德的微笑示意下,何葭接过来当场打开,是一条 18K 的金项链,吊着一只拇指大的紫水晶吊坠。
安娜微笑着说:“葭,来,给我一个拥抱。”
何葭笑着过去跟她相拥,连声说谢谢。
弗莱德在旁边说:“我吃醋了。”
维多利亚说:“弗莱德,你总是吃醋。”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弗莱德父母的家是楼内有游泳池的复式公寓,只有两间卧室,除非是外地的孩子过来探亲,否则没人会留宿。
有时候维多利亚会带着孩子住一夜,因为祖父母喜欢孙子孙女。
出来到停车场拿车的时候,何葭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不住房子?”
弗莱德解释说:“我们小时候也住房子,后来父亲退休,他们年纪大了,住房子夏天要剪草,冬天要铲雪,房顶漏了要维修,他们照顾不过来,把房子卖了住公寓轻松一些。再说孩子们都离家独立,他们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没有意义。”
停了停他又说:“我的父母都很传统,克勤克俭。我当年买房子的时候,他们也给了些资助——从这件事上我知道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孩子太多,顾不过来。”
何葭微笑着凑过去亲他一下,说:“弗莱德,你真可爱。”
弗莱德受宠若惊:“葭,今天你喝多了吗?你居然主动亲我!”
何葭开始上班。她跟弗莱德说想把父亲办移民过来。弗莱德说好啊,但是你最好问问你父亲的意见。他觉得岳父大人应该考虑结婚,有自己的家庭生活。
何葭跟父亲提到这件事,催促父亲找个老伴,她把他们一起办过来。何致远回信说:“我在这里是博导,能干到 70 岁,在加拿大我能干什么?”
何葭说:“那我们离得这么远,过得好过得坏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何致远让她不要挂念,沈远征经常回来看他,姑姑姑父也迁居上海,老一辈的三兄妹经常见面,他工作也忙,同事学生事情也很多,生活并不寂寞。
何葭说服不了他,十分烦恼。
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如果能跟父亲团聚在一起,应该算是十全十美了。
经历那次的分手风波,何葭和弗莱德都感到对方好似失而复得的宝贝,格外珍惜。从此后,弗莱德对任何女性朋友都非礼勿动,非礼勿听,何葭十分满意。
何葭上班比较远,大多数时候弗莱德做饭,他并没有抱怨。
弗莱德做的晚饭十分简单,无非三明治加汤,要么意大利面,比萨,何葭回家吃现成,他做得好或者不好,她亦不抱怨。
甚至他们吃饭的方式也不同。弗莱德先喝汤,再吃面包,何葭先吃面包再喝汤,他们各行其是,反正吃饱是最终目的。
周末何葭兴致来了,或者她的中国胃实在受不了了,她会做几个中国菜,要么他们就出去解馋。
弗莱德喝了大半辈子牛奶,接近中年的时候,忽然说牛奶不能多喝,早饭喝果汁,烤面包既不涂黄油也不涂玛之淋,晚上喝一杯热牛奶催眠;何葭早上喝牛奶,吃黄油烤面包,不这样她没有足够的能量支撑一上午的繁重工作;晚上喝一杯冰果汁,号称洗肠。
一开始他们都企图说服对方,自己的方式最科学,最能让他们健康长寿,最后却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他们同居后不久的一个周末,弗莱德的妹夫出差,妹妹维多利亚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大伟和小雨来做客。大伟五岁,小雨才两岁。大伟楼上楼下地跑,玩具饼干扔得满地都是;小雨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纸,画两个圈,放到一边,再拿一张纸,画两条线,又扔到一边,把何葭心疼得不行——加拿大的木材资源再多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弗莱德对两个外甥极至耐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有求必应,找酸奶倒果汁,给他们解释十万个为什么,简直是二十四孝老舅。
何葭不明白是加拿大人都这样,还是弗莱德这样,或者他这个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不过加拿大人似乎都很耐心——开车遇到行人,会把车子完全停下来,等行人慢吞吞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才重新踩油门;各种活动中,那些工作人员,哪怕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志愿者,也对孩子们耐心极了,基本满足他们提出的任何稀奇古怪的要求。
孩子走后留下满地狼藉,似被日本鬼子扫荡过。弗莱德拎着的吸尘器楼上楼下一层层地清洁,何葭把各类被蹂躏的道具各就各位,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西方有那么多专业主妇,维持一个房子的整洁外加带孩子,确实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并且没有晋升,没有休息日。
弗莱德的母亲安娜带五个孩子外加做各类家务,难怪他这个三明治的夹心层会被忽略。
何葭笑着对正在埋头干活的弗莱德说:“中国台湾有个女作家,好像也是老二,说过这么一句话——三明治的中间一层,虽然没人理会,却是最美味的一层。”
她指的是三毛。这个时候她稍稍遗憾——如果他是个中国人,一定知道三毛是谁。
弗莱德关了吸尘器,听清楚何葭这句话,微笑着说:“非常感谢你的这句话,当然也非常感谢那个女作家。”
很快何葭的同事说:“你英文说得跟本地人一样,口音又准,词汇用得又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本地长大。”
何葭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夏天的时候,他们去欧洲。何葭漫步在巴黎街头,发现弗莱德居然会说法语。他们租了车,几乎跑遍欧洲大陆,眼睛只是不够用。她想,她是不是把一辈子的事情都干光了。
呵,还有做爱。他们住在一起,做爱的次数却并没有增多。平时都要上班,晚上回来,各自呆在各自的电脑前面,他写他的文章,批功课,她查她的资料,看小说,互不干扰,也只得星期六星期天才有空,还要买菜,洗衣,清洁房间。通常是他吸尘,她洗衣烫衣。偶尔烫衣之余,把胳膊也烫了,她就去跟他撒娇,说:“你看你看,都是你的衬衫。”
一个周末她整理橱柜,发现他以前看的很多 A 片。她趁他工作的时候,在客厅里做贼似的观看,把声音调到最低,看得她面红耳赤。这要在以往,她准认为他这个人道貌岸然,虚伪透顶,是个心理阴暗的伪君子。
可是这么长时间跟弗莱德相处下来,从他对性的态度上,何葭对性爱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在跟他讨论宗教的时候,曾经抽时间把《圣经》的旧约通读了一遍,此时才了解原来亚当和夏娃偷吃的禁果,不是性爱之果,是“知羞耻”之果。
性爱从来就不是罪恶,西方文化不是,中国文化也不是。把它演绎成罪恶,都是后世道学家的事。
她已经完全放开。
他说:“你总是诱惑我。”
她笑:“你为什么总是能被诱惑?”
他抱住她:“因为我是男人。”
赞一个,蜜瓜写的渐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