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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45)
2019 (1)
一个小雪霏霏的早上,我和同事去县衙开会,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医院,看见苍茫天色下一闪而过的大楼,想起罗伯特。雪粉自空中撒落,被北风一吹,卷起一帘白雾。
我喜欢观察小人物,因为我自己也是小人物。幸福的人生故事通常都是比较乏味的。如果能够以温存明亮的心去看待让我们感到忧伤的事,生活在我们眼里可能会变得相对真实和积极。
罗伯特是一个清洁工,是个游荡在社会边缘的人。年轻时出入过监狱,年纪越来越大以后,他开始珍惜安定的生活,开始以一个常人的姿态辨别是非。这个社会有很多不够幸运的人,有时我们的生活比他们稍稍好一点,只是因为我们比他们运气好一点,仅此而已,勤奋自律不是造成某种生活状态的唯一原因。
一周前的某一天,罗伯特默默地拖完走廊的地板,来换我办公室的垃圾袋,然后他面色苍白地站在门边,失神而突兀地跟我说,“我的女人,她上周突然精神崩溃了。”我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着他,他没说“我的女朋友”而是说“我的女人”。
从他第一次给我看他女友的照片,幸福地憧憬着婚礼,到他疲惫萎顿地告诉我他女友的崩溃,这之间似乎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个他在星巴克认识的自称为医生的女人,大约跟我估计的差不多,她什么也不是,也许连个正当的工作都没有。但是罗伯特欢天喜地而又自豪地爱着她。
很多时候,有些事我们自己担负不了,就想说出来找个耳朵听听。罗伯特那种无助的姿态,让我想到四个字:卑微坚强。还有些时候,你一无所有却依然坚强地活着,是因为在没有彻底绝望之前,你只能那么浑沌地活着,随时都可能崩溃,坚强可能是个假象。
罗伯特一屁股坐进门边的椅子里,向前弯曲着身体,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痛苦地说,“第一次是她觉得不好自己要求去医院的,呆了一天就出来了。这次是被人强迫送进去的。昨天我去看她,她被关在铁门里面。我从公寓一直步行到医院,又步行回来。”
“她以前就有问题吗?”我问。罗伯特点点头,“我们认识以后,她觉得自己全好了,就自己停了药。”原来爱情具有强大的欺骗力量。这是两个腥腥相惜,渴望并且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丝微弱的温情的人,互相疼爱着,隔着铁窗和风雪。
车快开回办公室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同事,“罗伯特住在哪里?他女朋友上周住院,他每天步行去看她,在这种天气里。”同事沉吟了一下说,“就在离我们办公室不远的地方,一会儿我带你过去兜一下,要不了几分钟。”
风雪扑打着车窗,街景萧瑟荒凉。整整一个冬天,北方的大地都被积雪覆盖着,路边的残雪变得坚硬肮脏,却永远化不干净。在离办公室还有几个街区的一个路口,同事掉转车头转进一条小路。路边是稀稀落落灰扑扑的矮房子,间或有些低矮的树丛暴露在积雪之上。车子开进一个死角,迎面在旷野的背景上露出一小片两层的红砖小楼。同事放慢车速,指着那片红砖小楼说,“罗伯特就住这里。”道路之外,竟然还有这么荒僻安静的地方,如果不往里面走,我们常常就被街道表面的热闹迷惑住了。
罗伯特的公寓和医院之间,大约有四五英里的距离,他没有车,在这种天气里,能抗拒外面温度的,除了厚衣服也就只有他心里的温度了。灰暗阴沉的街道上,罗伯特踩着街边未化净的肮脏的残雪,顶风而行。风把凌空飘撒的雪粉涂抹了他一身。他来自荒野,行在荒野。
“这个地方很安静啊,谁付房租?”我问。同事说,“州政府,你看空地另一边的那幢小房子,就是管理人员的办公楼。”楼房后面的大片空地被白雪遮盖着,风吹过的地方露出干枯的茅草。“这里肯定会有小鹿。”我说。“还有火鸡,野兔。”同事补充道。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春天就快到来了。那个时候,残雪将全部化成水浇灌大地,春雨会绵绵密密地浸润干燥的空气,旷野重新变得碧绿。走过冬天,罗伯特会带着他的女人坐在落日的余晖里,对着盛开的野花发出安静的微笑。
问过耳好,也不见你去墙上了。
海上云: 一直以为你这个诗人是“文人”出身,原来不是,更佩服了!
“洋插队”很改造人啊!以前在国内八十年代大学生被全国人民吹捧成“天之骄子”,就迷迷糊糊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了。到了美国,摔个粉身碎骨,自己也曾卑微坚强过,所以特别真心同情“小人物”。
豆汁:
刚借了一本卡佛的《Cathedral : stories》,还没看呢。因为看到评论说他的文字极其简约,简约之间又有着巨大的沉默。
彭发朦:
嘿嘿,打倒小资!我想写得光明一点,可到头来还是沉重。
娅米是写散文的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