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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九牛一毛上等好筆 四維八德絕代名園

(2008-09-03 02:01:09) 下一个

卻說心瑞聽見聲音,心中正感納罕,看見門外走進一個青年來,圓臉大眼,留了一綹黑鬍子,頗為精神,見了大千伏地就拜。

大千扶起他道:“哈哈,你來得真好,我來給你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心瑞,排行第十,小名拾得,你就叫她十姐吧。”說罷,又對心瑞道:“這是我的乾兒子,姓李名龐,又叫順華,他爸爸是在無錫開古董店的,與你二老子和我都是老朋友,以後你們就姐弟相稱吧?”

順華要參拜心瑞,大千擋住道:“平輩相見,不必行大禮,拱手足也。”

心瑞起立和順華相互施了禮道:“順華弟大名中的‘龐’字是怎麼寫法?”

順華在手心中比劃道:“爸爸畫過一幅西藏仕女圖,其中有一條黑狗的,那幅圖的名字叫做《掣龐圖》,就是中間那個‘龐’字。”

心瑞頓悟道:“哦,知道了,就是龐大,龐雜的龐字。”

“對頭,爸爸說龐字還友一種解釋,是長毛狗。可是我在書上沒有查到。”順華道。

“你也跟爸爸學畫畫?”心瑞問。

“沒有,家父說中國社會傳統禮節已經失傳,在民間保存得最好的,只有張伯伯家了。家父和張伯伯是知交,當年他們一句戲言,我就成了張伯伯的乾兒子。”

心瑞高興道:“我白撿了一個弟弟,這是好事。”

順華道:“可惜我不能陪十姐。我在這裏已經快一年了,前一陣去聖保羅看望一位世伯,在那裏住了一段時間,今天我要回美國去了,葆羅兄送我去機場。我是來給爸爸辭行的。”

大千道:“我在香港時就想,怕你等不及我回來就走了呢。”說著從抽屜裏取出一本冊頁道:“你在我身邊待了一年,我得給你留些墨蹟。這是十二開山水冊頁,每頁我都配了一首宋詞,還有一張我的自畫像。”

順華打開冊頁,第一頁赫然寫著“折柳”二字,不解道,“爸爸,這是什麼意思?”

大千指著冊頁道:“漢朝時,在長安城東面有座灞橋,去橋的沿途,兩邊植滿柳樹,人們送客到灞橋前,習慣折一枝柳枝,贈給客人,作為告別,歷代沿習, 後人將‘折柳’為送別的代稱,故唐朝詩人權德輿在《送陸太祝》詩中說,‘新知折柳贈,舊侶乘籃送’。李白在《春夜洛城聞笛》中也寫道,‘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

順華翻過一頁,只見上面寫著:“順華世仁兄,同客三巴一年,頃將負笈北美,無以為別,案頭有千首宋人絕句,雜取六絕寫此,吳則禮雲:‘更覓何時是太平’,良可興感也……”再翻下去,都是宋詞。他合上道:“爸爸的墨寶,字字珠璣,等孩兒帶回去好好拜讀。”

大千高興道:“有空再來八德園,我們擺龍門陣。”

順華放好畫冊,伏地向大千叩了三個頭,含淚告別。大千拉住他的手,由心瑞扶著,一直把他送到樓下,看著他和葆羅乘上汽車,慢慢遠去。

大千回到畫室,對心瑞歎道:“順華走了,樓海雲這幾天也要走了。”

心瑞不解道:“樓師兄來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也要走?”

大千反問道:“奇怪,我把你養出來,你都要走,海雲不是我的兒子,為什麼不走?”

心瑞覺得自己失口,笑道;“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些年來你在樓師兄身上灌注了不少心血,他真捨得離開你嗎?”

大千搖頭,無可奈何道:“他也捨不得,我也捨不得,但鳥長大了總要離巢的。”

心瑞道:“是怎麼回事?”

大千道:“董浩雲先生在紐約開了家‘四海飯店’,來信與我商量,要聘海雲去當大廚,開始被我婉拒,嗣後他接連來了三封信,一定要我割愛。海雲與我情同父子,我捨不得他離開,但要為他著想啊,這些年來他跟我學了二百多款菜式,並能配製十幾桌色香味俱佳的宴席,若一直把他放在身邊,豈不大材小用,董先生已經在信中調侃我,‘先生獨樂,不肯眾樂,恐為天下人所垢病也’。我去徵求海雲意見,他開始也不願意,後來我勸說,該是出江湖的時候了,大丈夫應以四海為家,後來他終於同意了。”

心瑞道:“婁師兄人聰明過人,有悟性,可惜他沒有學畫,否則也是一個很好的畫家。”

大千道:“海雲自幼父母雙亡,在前清翰林尹仲錫創辦的孤兒院裏長大,他讀過古書,還臨過《瘞鶴銘》,所以他做的菜有文人氣息,這也許是被董浩雲看中的原因。”

“老太爺,”門外傳來婁海雲的聲音。

心瑞道:“真巧,我和爸爸正在說你!”

“十姐也在這裏呢。”婁海雲進來。

大千遞過一張紙道:“海雲啊,到美國去不用怕,那裏我有許多好朋友,他們都會照顧你的。你的老闆董浩雲當然是不用說了,還有一位張孟修先生,與我也有幾十年的交情了,他在華人中很有聲望,我給他寫了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婁海雲接過信,只見上面一開頭就寫道:“同鄉名廚婁海雲君不諳外語,盼吾兄賜予照顧……”

婁海雲心裏一股溫暖,正要說些感激的話,大千又從台底下拿出一卷畫道,“這幾張畫是給你應急時送人的。‘四海飯店’的店招,也已經寫好,夾在裏面,”接著又叫雯波給他一個大紅包道,“ 這些錢是給你路上用的,你收好。在美國打工,每年有假期,每逢度假,就來八德園,這裏就是你的家。人在江湖,遇事要多動腦筋,與人相處,還是要記住我的那句老話,捨得,捨得,先舍後得,多幫助人,少求彙報。以後有了錢,娶房脾氣溫和,肯吃苦耐勞的媳婦過日子,人生在世,不外乎為名、為利、為安逸,即使沒有名利,過安逸日子也是很重要的。”

大千一一吩咐,那神情像父親叮嚀出遠門的兒子一樣,親切,慈厚,細緻。 婁海雲本是個孤兒,從未聽過這樣語重心長的話,聽著聽著,突然喊了聲:“爸爸!”一頭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大千扶起他道:“不要難過,離開八德園高飛是好事,說明你成熟了, 我為你高興。過兩個月‘四海飯店’開張時,我一定前來賀喜,嘗你的新菜。”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四個人從大千身邊離開,順華、海雲、心瑞和她的兒女蓮蓮,八德園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好在他的心態調節快,把精力放在作畫上,反倒也成全了他的創作。

卻說,大千一直在研究宣紙的滲透性和水墨的烘染,他認為中國畫從宋朝的巔峰上掉下來後,一蹶不振,近七百年來沒有發展,雖說明末清初時期似有中興,但仍因循守舊,跳不出舊傳統,沒有創新,尤其自他得了眼疾,不能畫工筆劃後,更著重了對這方面的研究,他飽享了“五百年來第一人”的美譽,豈可徒負虛名。他立志要在中國繪畫史上,“指上天一路,新天下人耳目”。這些年來,他每逢夜深人靜,就會用墨汁在宣紙上反復試驗,尋求效果。

那晚他將勾兌好的水墨,潑在一張四尺的宣紙上,他牽動紙角,左右擺動,控制水墨的流動。一次次,他試完晾乾,晾乾再試,如此反復,突然紙上墨韻突現,出現了筆墨無法達到的效果,一座座山巒,層層疊嶂,青翠可辨,一縷縷雲霧,氤氳捲動,空靈翻飛……這是中國畫史上從來所沒有過的品種,大千自己也怔住了。旋即,他在山腳的空隙處添上一叢樹林、幾椽茅屋,三二高士,悠游其中,自然的墨韻加上人工的巧飾,第一張天人合作的中國畫誕生了。

他激動地踱步,幾次走到雯波的臥室前,想叫醒她,一起來分享喜悅,但聽見她甜美的鼾聲,又不忍心叫出聲。他又踱回窗前,想喊家勤過來,但開窗遙望,湖邊家勤住的那間小屋,在月色下黑黝黝的,沒有一絲燈光,再看牆上的掛鐘,已經二點多了。唉呀,他摸摸自己的腦袋,差點失聲笑出來,還以為是剛天黑呢。他按住內心的喜悅,在畫的空白處題道:老夫夜半清興發,驚起妻兒睡夢間,翻到墨池收不住,夏雲湧出一天山。 ”

大千自發現大潑墨的秘密後,這些日子一直閉門謝客,發奮鑽研。

那日下午,他正在為一張潑墨畫添筆墨,突然雯波進來道:“蔡昌鑾先生來了。”

“哈哈,蔡昌鑾兄嘛,請進,請進。”大千放下筆,正欲休息,

“老兄在忙啥子喲,把客人都擋在外頭?” 蔡昌鑾把一隻手提包放在茶几上,抱怨道。

“哎呀,我這一陣是走火入魔,不由自己哦。”大千歎苦道。

“老夫子哦,人家都說你是聰明人,我說你還不夠。”蔡昌鑾責怪道。

“不夠在哪里,你說嘛?”大千接過雯波手中的茶杯道。

“你常說人生在世,光陰短暫,既然如此,何必自己給自己壓力,自找苦吃呢!”蔡昌鑾埋怨道。

“古人說,命撸??,‘摺?侵笗r間,‘命’是指在這個時間段裏各人的得失。你我生活在同一個時間段裏,但因個人的命不一樣,所以決定個人的遭遇和生活方式也不一樣。你有你的福氣,活得輕鬆快活,我有我的苦惱,活得沉重,這有啥法子呢?”

“這倒也是,我生前活得輕鬆快活,死後名不經傳,你活得操勞忙碌,便身後可以流芳百世,上帝對人是公正的。”蔡昌鑾嘆服道。

“你老兄有年吧沒有來了,這一陣去哪里忙了?”大千寒暄道。

蔡昌鑾正要答話,門口傳來家勤的聲音:“老師,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老師正想你呢。”大千招呼道。

家勤進門。大千指著一堆沒有幹透的潑墨畫道:“你把它一張張晾起來,過會兒你看我補景。”

蔡昌鑾從茶几上取過包,從中掏出一包棕色的毛髮道:“ 這些日子我穿梭在各家屠宰場,收集牛黃,加工後賣給香港做中藥。我在屠宰場發現,有些牛毛的彈性很好,或許可以做毛筆。”

大千接過毛髮,細細挑揀,放在紙上道:“這些牛毛粗細不一,彈性不同,各是什麼部位的?”

蔡昌鑾指辨道:“這些硬而彎曲的,是牛背上的,這些柔軟而細短的,是牛腹部的,這些短而硬紮的,是牛尾巴上的,這些粗細適中,長而堅挺,彈性豐富的,是牛耳朵裏的。”

“牛耳朵裏的?”大千不解道。

蔡昌鑾道:“正是,這種毛都出口到英國去的,據說英國最名貴的水彩筆就是用這種毛做的,商人佯稱為貂毛,每支筆賣到三、四英鎊左右,非常昂貴。”

大千道:“既是這樣,我去弄它一磅,做幾十支毛筆試試,效果如何?”

蔡昌鑾道:“老夫子啊,這種牛耳毛價格不菲呀。一隻牛耳內只有幾十根,要湊滿一磅,談何容易。”

大千道:“你做這方面的生意,有熟人,總有辦法可想。”

蔡昌鑾為難道:“恐怕要發動許多當地人去找,但估計將摩詰鎮附近的牛耳都剪下來,也難湊滿一磅。”

大千道:“既是這樣,價錢別考慮,能弄到多少是多少吧。”說罷回過頭道,“家勤呀,把這巴西牛耳毛做成毛筆,你估計效果會如何?”

家勤拿起幾根牛耳毛在手心上試試彈性道:“似乎比狼毫還要好。”

“我也這樣想。”大千道,“我準備做三百支筆,作為禮品,分送給朋友。以前在蘇州時,我請門人曹逸如的尊人,做過一批宣紙信簽,分發給門生好友,他家是安徽涇縣開宣紙廠的;在安徽郎溪時。我定制過幾千錠墨,作為大風堂的禮品;在成都時,我托景德鎮燒了一批瓷調色盆子。”,大千歎了口氣,又道,“到了海外就沒有在國內那麼好的條件了,只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了。”

蔡昌鑾擔心道:“常言道,九牛一毛,牛耳毛非常昂貴。你說要制三百枝筆,可是個大開銷啊。”

大千道:“這件事我心中已經有譜了,你不必擔心。你只管跟我去收牛耳毛就是了。價錢莫論,由我照單全付。”接著吩咐家勤道,“你負責將蔡先生收集來的牛耳毛,聯繫日本的‘喜屋’洗挑精選,加工成各式大小的毛筆,至於筆桿上雕什麼字樣,等我想定後再告訴你。”他沉吟一下又道,“恐怕喜屋一家承攬不了這筆生意,你再聯繫一下‘玉川堂’,兩家各做一半。”

家勤向大千問明瞭兩家店鋪在日本的位址道:“這事交給我辦就是了。”

儘管蔡昌鑾費盡周折,但收到的牛耳毛,只夠製作五十枝筆。

做筆事落實了,但在筆桿上雕什麼字呢?他想了好久,擬了“藝壇主盟”四字。交給家勤道:“你把這四字交給筆莊,讓他們刻在筆桿上。

家勤納罕道:“老師,何以叫‘藝壇主盟’,不叫‘藝壇盟主’呢?”

大千笑道:“‘主盟’人人使得,若叫‘盟主’,天下人都要來討伐我了。我張大千算什麼東西,竟然自稱‘盟主’,至少有人會質問,誰選你當‘盟主’的?!”

家勤明白道:“老師想得真縝密,我懂了。”

新筆來的那天,大千取出一枝試用,牛耳毫果然有許多長處,吸水飽滿而仍有筋骨,畫圖人稱之為‘有腰筋’,尤適宜寫字和作寫意畫。

大千試新筆時,得意對家勤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取名‘藝壇主盟’嗎?”

家勤道:“不是您說……”

大千大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知道,用此筆猶如執牛耳,執牛耳者自然是盟主囉。”

家勤豁然開朗道:“啊呀,老師想法領先,學生總慢了一拍,不過經老師提挈,我全明白了。”

大千道:“好好,這是我們師生之間的私房話,不足語外人道也。”說罷又寫了張條子道:“按這張條子上的名字和地址,你給每人寄兩支筆。”

家勤接過名單,只見上面先是一首詩:雄獅百勝恣橫行,執耳升壇眾與盟,所向由來無勁敵,敢從紙上笑書生。後面是名單,第一個就是“謝稚柳”,第二個是“畢卡索”,第三個是“黃達雲”……

大千關照家勤道:“給謝稚柳的筆,除了刻上‘藝壇主盟’外,還刻上‘大風堂選毫,此牛耳毫于南美得之,製成寄上稚柳吾弟試用,大千居士爰,甲辰七月。”等語。

家勤用筆立即記下,請大千確認無誤後離去。

真是造化弄人,沒想到大千給謝稚柳寄出那兩支筆後不久,因大陸發生“文革”,中途梗阻,直到文革結束後才送到謝稚柳手中,前後整整十年。後來謝稚柳寫了一首非常深情的七律《張大千寄贈牛耳毫筆》:十年風腕霧雙眸,萬里絲牽到雀頭,豪氣何堪搖五嶽,墨痕無奈舞長矛,蠻簽放浪霞成綺,故服飄搖海狎鷗,休問巴山池上雨,白頭去日苦方遒。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那麼兩支記錄著張大千和謝稚柳友誼的牛耳毫筆,竟然在謝老身後,被人輕易處置,斷了下文,不由令人掐腕。

卻說大千和家勤正在閒聊,聽見王之一和美惠子在門外說話。大千故意放大聲音道:“之一他自從辦報以後,就很少來我這裏了,早知今日,我當初真不應該支持他辦報呢。”

王之一知道,好久不來八德園,老先生又在生自己的氣了。他看見門邊豎著一把雞毛撣子,靈機一動,順手撿起來插進後背衣領裏,雙手作揖,進門打了個單跪道:“王之一帶著老婆來向老夫子負荊請罪了!”

大千站起來,用筆指著他笑道:“起來,起來,我知道你又來跟我耍調皮了。”

全場人看見這個場面,先是吃了一驚,後是笑聲哄然。

王之一站起來道:“與其說被老夫子批評,還不如主動認罪好。”

大千笑道:“看你這樣子,我也火不起來了。”轉而對美惠子道,“他忙,難道你也忙嗎?”

美惠子訴苦道:“最近之一給附近的華人學校上文化課,教國語和攝影,我呢,給他們講中國的茶道,和中國古代禮節。之一還好,他不需要備課,開口就講,我可苦了,講一個小時的課,至少準備三個小時的資料。”

“哈哈,你們都比我忙。”大千也訴苦道,“心瑞母女回成都了,海雲去美國了,順華也去美國了,幸虧還有家勤陪著我,否則我快成孤老頭子了。”

王之一道:“都是我和美惠子不好,以後一定經常來陪老夫子擺龍門陣。”

大千裝作滿臉惋惜道:“恐怕你們以後聽不到我的龍門陣了。”

“為什麼?”美惠子差異道。

“你們都不來,我的龍門陣擺在肚子裏發餿,都爛掉了,還有啥子可擺。” 大千一臉無奈。

美惠子給大千換了壺道:“茶葉是最好的防腐劑,老夫子多喝茶,保證您清心益肺,駐容顏,安五臟,一百年前的龍門陣都保存完好。”

大千接過茶壺喝了一口,聽美惠子這麼說,“哈哈”一笑,將茶水噴在宣紙上,驚得家勤“哇!”地一聲叫起來。

美惠子見狀也噤了聲。

王之一瞪著美惠子,似有責怪之意。

大千用衣袖擦拭鬍鬚,朝圖上下打量了一下,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說完往硯池裏摻和一些水,攪和一下,將墨汁慢慢地添加在水漬的四周,形成一片水墨的雲霧,對比之下,剛才的水漬變成了一片淡淡的雲彩。他又在雲彩的下方畫上一個村莊,一縷陽光正好從雲彩中透過,照亮村莊,顯出奪目的一片。

美惠子見了,松了一口氣道:“老夫子妙筆生花,將畫起死回生,嚇得我一身冷汗。”

“不用怕,我還要代表畫中村莊裏的人感激你呢,沒有你的笑話,他們就永遠沒有陽光。”大千的機智幽默,又引來一陣哄笑。

大千又道:“這叫弄拙成巧,這樣的故事多得很呢,唐伯虎年輕時住在蘇州東山,那是個出產楊梅的地方。那天他飯後出門散步,聽見鄰里的婦女在罵兒子,原來小孩頑皮,把吃剩的楊梅核扔在帳子上,染成一簇簇紅色的斑跡。唐伯虎道,大嫂不要生氣,你再給我一碗楊梅,我有補救,說罷也吃起楊梅來,吃完,像孩子一樣,繼續將核子往帳子上扔,急得那女人在一旁喊,唐先生,唐先生!引來許多鄰里看熱鬧。 唐伯虎扔完楊梅核,從容不迫地拿起筆,在帳子上構構描描,畫出了一幅火紅燦爛的《梅花圖》,驚得看熱鬧的人齊聲喝彩。”

“老夫子,”沒等大千講完,美惠子介面道,“我的茶水怎麼樣,喝了能勾起您肚子裏的龍門陣吧?”

“哈,你這貧嘴。”大千笑著放下毛筆,轉而對王之一道,“你自從辦了報紙後,就無事不登三寶地,來得少了,今天來是一定有事情的,你說罷,是報社銀根拮据,還是來討畫打點門路的?”

王之一笑道;“什麼也不是。”

大千釋然道:“那你今天是無事登我三寶地囉。”

美惠子白了王之一一眼道:“吞吞吐吐,問你不說,我來說。”她對大千道,“老夫子,育梅學校的學生想來參觀你的八德園,看你畫畫,問你歡不歡迎?”

大千立即回答:“當然歡迎囉,只要是中國人,我都歡迎。大概有多少人?”

王之一道:“三十幾個十來歲的學生。”

大千大聲喊:“雯波呀,快過來。”

雯波從隔壁過來問:“老爺子哎,啥子事情大聲大氣的?”

大千吩咐道:“之一要帶三十個學生來參觀八德園,你準備一些零食和點心,招待他們。”

“要得,但是我只會做怪味豆和辣味牛肉幹。”雯波道。

大千道:“還有你的拿手點心龍眼包,也可以讓他們嘗嘗味道。”說罷,又回頭問王之一道:“安排在什麼時候來?”

“你答應的話,後天就可以來。不過,到時候還要請您講話呢。” 王之一道。

大千道:“我正兒八經講話不行,只能給孩子們擺龍門陣。”

雯波道:“老爺子哎,你跟孩子們擺啥子龍門陣噻。”

“嘿嘿,我跟他們從八德園擺起,擺四維八德,擺中國的山水,擺文人的民族氣節,擺中國文字的象形藝術……只怕擺不完呢。”大千自通道。

“好,好,!”沒等大千說完,美惠子拍手道,“老夫子,你講這些就夠了。”

正說得興頭上,葆羅進來道:“剛才張總領事來電,今年雙十節僑團活動,要請你送張畫,作為摸彩獎品,還要請你在宴會上演講。”

大千突然沉下臉色道:“你去告訴他,說送一張畫沒有問題,至於宴會我就不參加了。十月中旬,我在紐約赫希爾艾德倫畫廊有個畫展,要去剪綵,雙十節就不在巴西過了。”

葆羅答應著出去,大千又叮囑一句:“話說婉轉點,不要讓他不愉快!”

王之一道:“僑團搞活動,年年老套套,形式主義,浪費精力。”

大千生氣道:“每次活動都夾雜政治私貨,我們畫畫人,不和政治沾邊,你要畫可以,活動不參加。”回頭對雯波道,“去叫沈先生訂下個星期到紐約的機票,董先生已經來請帖,‘四海飯店’十月下旬開業,我要去品嘗婁海雲的新菜肴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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