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文史

介绍云南文史,讲述自己的故事。
个人资料
正文

塔凹奶奶的故事

(2008-03-24 04:57:37) 下一个

塔凹奶奶的故事

      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首府鹿城,山川秀丽,人民淳朴,历史上有许多美丽动人的故事,其中一个发生在唐朝开元年间。在后来的流传过程中,无数真实的人物加入这个故事,其中有宋代大理国的相国高量成,有清朝的雍正皇帝,有雍正帝的皇后,有楚雄籍太监陈士顺,以及许多官员和千万的百姓。他们先后加入这个故事的行列,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深化着故事的意义,使其具有不同寻常的真实性、广泛性和连续性。

      唐朝初年,今日的楚雄市、双柏县一片地域,称为览州,辖于南宁州都督府;今楚雄市一片地面,称威楚县,辖于览州。威楚县平坝里,北有龙川江,南有青龙江,两江交汇东去,最后掉头北上,汇入金沙江。

      龙川江和青龙江四季长流,灌溉着两岸的田畴,滋润着丘壑的林木,再加上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所以威楚平坝,竟是一个鱼米之乡。

    威楚城内外,居住着各种族群,其中以彝族先民为多,也有些汉人,是打自战国以来,从祖国内地先后迁徙来的。

        此地的彝族先民,有的称撒玛都,有的称倮黑,等等。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头人,管理族内事务;头人又服从于朝廷派驻的行政长官。

      倮黑族人居住城内,约数百人口。倮黑头人有六个儿子,都生得高大聪俊,骑马射箭,武艺不俗。头人虽然喜欢,但总想有个女儿,可是他的妻子已经过世,而且他也已到了六十开外的年纪,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倮黑头人不甘心,就向毕摩讨主意。毕摩是倮黑族人中掌握典籍,专管族中祭祀的人,还懂得医药,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族内的知识分子。倮黑头人向毕摩请教,毕摩说,这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你再娶一位妻子就能生孩子,俗话说“不怕天干,只要地润”。倮黑头人大喜,果然又娶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倮黑姑娘为妻。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里,这位头人的新妻子做了个梦,梦见她上山采野菜,无意中却采了一枝灵芝。那灵芝的伞盖活像一个小孩的脸,金黄的颜色十分鲜明,她很好奇,拿近鼻子一嗅,却咕噜一声钻进嘴里,滑下肚子了。新妻子被吓醒了,知道原来是一场梦,并且觉得自己怀了身孕。

      新妻子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女儿,脸形神仿她梦中所见的灵芝,脸色也是红润中透出金黄,倮黑头人又惊又喜,给新生的姑娘取个既简单又美妙的名字——金七,意思是像梦中所见的金色灵芝一样的孩子,排行第七。

      金七姑娘天生聪慧,到了七岁时候,头人就叫她跟从毕摩学习医药。从此以后,她常常跟着毕摩到山里采药,也常常到城里城外为人看病。在这过程中,她看到毕摩不仅认真治病,而且从不收受穷人的钱物,对一些需要补养的穷苦病人,还把自己家里的粮食或鸡、肉送上门去,因此,百姓们十分尊敬毕摩,每见他来,老远远就躬下身子,站在一旁让道。金七看在眼里,心想,百姓尊敬毕摩超过尊敬头人,这说明一个人只要真心诚意为百姓做事,百姓心里就装着他。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一个医德高尚、医术高明的人。

到了金七姑娘十五岁那年,威楚城外西山一个岭岗上落下两只大鸟,每天长鸣,好像一个在唱,一个在答,非常妮爱,惹得城里的官绅百姓,乃至城外的村民都去听。倮黑头人听说,也约了毕摩一起去。毕摩听了一会儿,说那是凤凰,是个吉祥兆头,并且提醒头人,应该给金七姑娘选择佳偶了。

头人很高兴,一面把落了凤凰的那个岭岗命名为鸣凤山,一面又传出消息,为女儿选择配偶。

消息传出后,各地各方来了许多小伙子,粗略算来,也不下百十人,多半都会骑马射箭,是些打猎好手,有的会种田盖房,是些劳动能手,人人都想成为金七的丈夫、倮黑头人的女婿。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金七姑娘向小伙子们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医德,会医术,才可望入选。小伙子们一听,全都傻了。这样一来,百十个伙子,一人也没能入选。小伙子们正在焦燥,又听传来金七的话,说大家可以先回家,学习三年的医术以后,再来待选。小伙子们不听则已,一听都大闹起来,口口声声说倮黑头人事先没讲这个条件,让他们带着干粮骑着马跑个老远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气愤不过,并扬言他们不走了。

倮黑头人着急了,要金七改变条件,但金七不答应。倮黑头人没办法,只好请金七的母亲出面劝说。

金七的母亲见了金七,和蔼地问:“金七啊,你为什么一定要选个学医的人做丈夫啊?难道你不晓得民间很少有人懂得医术,小伙子们向谁去学。你提出这样的条件,那不就是选不成了么?”

金七说:“啊妈,我要选的丈夫,一定要是最爱百姓的人,也是最受百姓尊敬的人。这样的人,除了有医德有医术的人,其他都不能达到。如果选不到这样的人,孩儿宁肯一辈子不嫁。”

金七的话,听起来和缓宁静,但却掷地有声,母亲感到女儿决心已定,再也无法动摇,叹口气,回复头人去了。

母亲走后,毕摩来了。

老毕摩对金七说,他是奉头人之命来劝说的。又问:“这样一来,那百十个小伙子怎么打发?”

金七说:“如果他们愿意留下,就叫他们跟你老人家学习医术,三年后再从中选择。如果不愿意留下,就各自回家。”

老毕摩深知金七性格坚强,说一不二,再劝也没用,只好叹口气,摇着头回复头人去了。

最后,经头人和毕摩商量,还是把金七的想法向小伙子们公开了,并且答应如果愿意留下的,可以给田地耕种,自食其力。小伙子们听了,有的喜欢,有的纳闷,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有十人决定留下,其余的走了。

此后,留下的十个小伙子在楚威城外住下来,一面种田,一面跟从老毕摩学习医术。由于人人心中都想着金七,学习有动力,所以无论医德还是医术,长进得十分快,这使头人、母亲、毕摩和金七都非常开心,满城的人无不称赞金七有智慧。

正当三年快到,金七将要择夫的时候,从西方传来战报,说南诏国已经出兵,向东方进攻,不久就要打到览州了。

南诏国的事,说来话长。

唐代初年,洱海周边有许多部落,部落酋长称为“诏”,也就是王的意思,其中势力比较大的有六个,称为六诏。六诏当中,有一个地处今天巍山一带,因为在洱海之南,故称南诏。南诏经五代的开基和拓展,到了阁罗凤为王时,势力已经比较强大。唐玄宗看到南诏强大,就扶持它统一六诏,想用它的力量来抗拒土蕃势力继续向洱海南下。

阁罗凤统一六诏之后,自称为大蒙国,外界称之为南诏或蒙诏。开元八年(公元 749 年),唐玄宗遣中史黎敬义到云南,册封阁罗凤为云南王,封阁罗凤的长子为鸿胪上卿兼阳瓜州刺史、都知兵马大将军。

阁罗凤虽然得了云南王的封号,但他还得听从云南太守的指挥。

云南太守张虔陀是唐中央政权派驻云南的最高长官,驻在姚州,就是今天的姚安县。张虔陀手握大权,却是一个贪淫狡诈之徒。一次,按照贯例,阁罗凤带着妻妾到姚州谒见太守,张虔陀竟然奸污了阁罗凤的妻妾,并且要阁罗凤交纳更多的贡品。阁罗凤不答应,张虔陀又派人到阁罗凤府上辱骂,终于激起阁罗凤的反叛之心。

阁罗凤回到南诏后,暗地里修筑城堡,在金沙江架筑铁索桥,以便和土蕃来往。这些情况被张虔陀侦查到,就报告朝廷,说阁罗凤要谋反。阁罗凤也不示弱,他向朝廷奏报了张虔陀的种种不法行为。于是朝廷派一个叫贾奇俊的中官到云南调查情况。谁知贾奇俊也是一个贪官,他受了张虔陀的贿赂,向朝廷报告张虔陀没有错,阁罗凤真要谋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阁罗凤一怒之下,发兵进攻张虔陀。

由于张虔陀所居的姚州是唐朝经营云南,尤其是经营洱海一带的据点,人口多,兵力比较强,所以阁罗凤打算首先进攻威楚城,拿下威楚城后,以此为据点,再行攻克姚州,这么着,威楚人民就遭殃了。

威楚县的城墙早在东晋咸康八年(公元 342 年)由爨酋威楚筑成,是土墙,到南诏进攻威楚县的天宝七年(公元 748 年)时,已经过了四百多年,其间虽时有修葺,但毕竟城不高,而且没有护城河,再加兵力不多,所以很难抵抗南诏的雄兵。

览州知州驻威楚城,知州魏明是举人出身,深明大义,决心抵抗,传令军民坚壁清野,以待来兵。

倮黑头人深知威楚军民不是南诏军的对手,打算说服知州暂时弃城,逃到山野,以后再图恢复,但头人的六个儿子仗着武艺高强,不愿弃城。他们对头人说,应该服从知州的调遣,不能向南诏示弱,再说朝廷不久就会命令剑南节度使派兵增援。头人仍然不答应,惹得几个儿子在背后抱怨说:“爹老昏了,没了雄心。”话传到头人耳里,惹得他一肚子气。

头人找来毕摩,和他一起商量。毕摩认为从前洱海周边和金沙江两岸发生的多少次战争,都是朝廷的军队获胜,如今唐朝的力量那样强大,这次战争也应该是唐军获胜,所以应该听从览州长官的调遣,坚决抵抗南诏的进犯。

头人和毕摩商量,不觉走到院中,只见一位少年,全身披挂,腰间佩着宝剑,大踏步走来,说一声:“小将愿与南诏军决一死战!”头人和毕摩一时蒙了,仔细一看,才知是金七姑姑女扮男装。头人说:“金七啊,你一个姑娘家,柔弱得像朵马樱花,怎能带兵打仗?”

金七却一本正经地说:“马樱花怎么啦,马樱花也有毒气呢。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金七也要和哥哥们一起抗敌。咋啦,爹不喜欢?”

头人说:“喜欢到也喜欢,只是你没有武艺,上了战场怎么和人家打啊?”

听头人这样说,金七哈哈一笑,顺手拿起剑来说:“孩儿腰间挂这宝剑,也不是木头做的。这是几年前巍宝山一个道人,得重病睡在路边,孩儿采药经过,救了他性命,他就送了这剑给孩儿,说这剑能软妖除魔,扶危济困。孩儿不要,他把剑挂在树枝上,一转身就不见了。孩儿只得带回家来,有空就练习剑术,天长日久,也会个三招六式,要不,孩儿当面给爹爹舞弄一回?”

头人听了,十分喜欢,连连说:“不用舞了,既然金七有武艺,爹就放心了。”

金七喜笑颜开,问:“这么说,爹爹是准许孩儿和哥哥们上战场啰?”

头人点头说:“行,行。”

金七笑了,抽出剑,舞个丹凤朝阳,而后望空一扔,宝剑飞起两三丈高,翻个身,寒光四射,剑锋直刺地面,金七一蹲身,用剑鞘接住,只听一声清响,宝剑入鞘,众人无不喝彩。金七一溜烟跑了。

金七走后,头人很为有这样的女儿喜欢,但正因为爱女之心太切,反而更加担心她的安危,一连几天,茶饭无心。

老毕摩猜到头人的心事,并且他自己也不忍心眼见金七送了性命,就主动给头人出主意,要头人装病,然后叫金七到深山采药,以此使她避开战斗。

头人得了毕摩的计策,装病卧床不起,于是,头人的六个儿子、妻子,以及整个倮黑族人知道了,都十分焦心,生怕头人出什么差错。

金七自然也知道了,就赶到头人的卧室问病,只见父亲卧在床上,表情十分痛苦,问他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毕摩对金七说,头人得的是心口疼的病,要用山慈姑治疗,但眼下家里没这种药,要到紫溪山去挖。

金七懂得这种药,所以才听毕摩说完,就表示愿意动身前往挖药。可老毕摩又说:“你爹的病重,年纪又大了,山慈姑要百年以上的才能治得他的病。”

金七是个孝女,爱父心切,一时间不知是计,就把毕摩的话牢记心头,当即转身回屋,佩了剑,扛了锄,背了箩,带着使女阿当出发了。

金七和阿当出了西城门,经过鸣凤山麓,向西南方向走了一天,到了紫溪山。

紫溪山是一座原始森林,林密箐深,虎豹出没,蛇游虫飞,虽然危险,但遍山箐都是草药,正如山民说的:一屁股坐下去,最少有三棵药。

她们在山崖下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四山八箐找山慈姑。

山慈姑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藤子缠着树丛往上爬,根部的块茎像些小芋头,深埋在地下丈把深,要挖出来,得费些功夫,这难不倒金七和阿当,但要找到百年以上的,却叫两个姑娘差点跑断了腿,望穿了眼,流尽了汗,饿通了肚。她们翻山越岭,晓行夜宿,走遍紫溪山八水九箐十八峰,用了半个月时间,终于在后世称为仙人谷的箐边,找到一株百年山慈姑。

那株山慈姑生长在一片密密札札的麻栗树林中,接近地面的藤子已有小碗粗细,上面的藤子千条万条,像些棕黑的蛇一样缠绕着树枝,棕色的叶片仿佛略小一些的野山药的叶子,隐约在青绿的栗树叶子中,所以寻找起来相当不容易,挖起来尤其困难。

两个姑娘两把锄,从太阳当顶刨到日落西山,终于在两丈多深的地里,挖出一窝山慈姑,个个都有鸡蛋大,满满装了一篾箩。

两人万分高兴,就在那箐里采来野菜,燃起篝火,架起锣锅煮饭,美美吃了一顿,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正当她们喜喜欢欢赶下山时,一只毒蜂飞来,不偏不倚,正蜇着阿当的仁中,一会儿,脸肿得像只葫芦,眼睛也失明了。

金七虽然医术高明,但采来好几种草药,都不能治好阿当的眼睛。

阿当虽然痛苦不堪,确说:“金七姑娘,你赶快回家给头人治病,我在后面摸索着慢慢回家。”

金七哪会答应,说:“救死扶伤是医家的责任,别人尚且要千方百计救助,何况是你。要是你不陪我挖药,也不会遭到这种横祸。我一定要找药为你治好眼睛,然后俩人一起回家。”

夜里,金七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一个老叟,拄着藤杖,从林间飘然而至。金七连忙上前招呼。老叟对金七说:“金七姑娘,难道倮黑族人的毕摩没有教你治疗眼瞎的药么?”

金七一听,心想这老人家莫不是来教我治眼病的,十分高兴,回答道:“治疗各种眼病,我都跟毕摩学过,可这次阿当的眼病,我却治不好。请教老爹,什么药可以治好阿当的眼睛?”

老叟笑笑,以藤杖指着身旁的一丛花树,说:“远在天边,近在面前。这花露水是万应灵丹,你不仿给阿当试试。”

金七一看身边的花树,原来是紫溪山最多最普通的白马樱花。金七说:“白马樱花不是有毒么?也可以治眼病?”

老叟笑说:“以毒攻毒,难道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金七茅塞顿开,高兴极了,连忙跑到白马樱花树下,拂开枝叶,只见大束大束的花朵里,每朵花心中都有珍珠样的露水,急忙采了一束,跑回来给阿当喝露水。

老叟说:“不能吃,要滴在眼睛里。”

金七按老叟说的,把露水滴注在阿当眼缝里。阿当把眼珠转来转去,不一会,突然像只野兔一样蹦起来,高兴地叫:“哦,看见啰,看见啰,我又看见啰!”金七也太高兴了,抱着阿当跳阿跳,跳得四只光脚板上沾满了青草汁。

金七转身拜谢老叟,问老人家是何方神仙。老叟笑说:“我不是神仙,我是倮黑族人的毕摩,死了很多年了,尸骨就在鸣凤山,魂魄转来转去,那天见你们经过,就脚跟脚到紫溪山来了。”

金七问:“你跟我们来,就是要存心帮助我们治好阿当的眼睛?”

老叟说:“我本没料到有这种事,只是碰到什么能帮助的,我就帮助。不过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说着,从羊皮褂的兜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金七,继续说:“这本药书是我在紫溪山里百来年采药用药的心得,是紫溪山草药的汇粹,题名《紫溪本草》,看你是一个有仁爱心的人,我把它传授给你,希望你把这本书的精神发扬光大。”

金七问:“这本书的精神是什么?”

老叟一字一腔回答:“慈善和施与。”

金七听了,很感动,正要上前去接那本书,老叟却倏然不见了。

金七一梦醒来,手中握着一本羊皮书,翻开一看,写着些认不得的字,心想,这梦是真的。又回想梦中的情景,立刻翻起身来,直奔岭岗,找到一株白马樱花,采来花朵,把露水滴注进阿当的眼缝,阿当的双眼真的复明了。

金七把梦中的事告诉阿当,又把那本羊皮书给阿当看,俩人高兴极了,又像梦中那样手拉手跳了一回。

阿当说:“金七姑娘有了这本书,以后要成为倮黑人的医药圣人了。”

金七认真地说:“我要真的成了医药圣人,就不光是倮黑族人的,也要是所有族人的。应该为所有的人谋幸福。”

金七说这话的时候,紫溪山的上空出现了一片七色彩云,引得各种山鸟鸣唱起来,于是整个紫溪山都欢腾了。

俩人欢天喜地走下紫溪山,屈指算来,离家将近二十天了,就急急忙忙往家赶。

走不多远,只见黄尘滚滚,迎面来了些逃难的人,一问才知道威楚城已经被南诏军占领了。两人一听,不敢停顿片时,拨脚就往威楚方向飞奔。

看看天色将晚,两人来翻过一个山坡,就见山下小路上急匆匆来了一人,走得近了,那身影却有些熟悉,只听那人大声叫唤:“金七,金七……”听声音,知道是阿石,是那十个求婚小伙中的一个。

待阿石走到身旁,一下子软了腿,跌倒在路上,摇着头,泪水像溪流一样涌出来。

两个姑娘心中更忐忑了,上前扶起阿石,忙问什么事。只听阿石说,头人和他的六个儿子、毕摩都战死了,金七的母亲投水自尽。金七一听,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昏倒。

阿石又说,倮黑人跟着头人奋战,三成死了两成,剩下些老弱妇孺,南诏军人还逼迫污辱,没法在威楚城生存,只好逃往深山老林。那十个小伙子也跟着头人上阵,死了九人,如今只剩阿石一个,听说南诏军将正在搜寻金七,就跑来报信。

金七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那巨大的悲痛,一口鲜血喷洒出来,昏晕过去。

金七醒来,借着一碗菜油灯的光,看见阿当和阿石守在自己身旁,一问才知道这是一户农家。

农户见金七醒来,就端来几碗饭菜,叫他们乘饿吃了。三人哪里吃得下去,只相对着流泪。

那一夜,三人有时商量,有时独思,对下一步怎么办,都没个好主意。

鸡叫三遍,因为又困又饿,三人昏沉沉睡着了。猛然间,他们听到一阵狂笑,令人毛骨悚然。

阿当、阿石不知何事,金七却意识到危险,身边取过剑,悄悄走到房门,一把推开,接着刺出一剑,只听“啊呀”一声,有人应声倒地。金七又刺一剑,但落了空。于是,农家小院里,一伙人和金七你来我往,斗了起来。

阿石和阿当听到剑器声响,窜出门外,只见金七被一团人影围在当中,左冲右突,不能脱身,刀光剑影,令人心惊。

阿石和阿当抄起身边的柴棍助战,无奈毫无武功,三两下就被来人打落柴棍,擒拿在一旁,捆绑起来。

金七虽然英勇无畏,却因对手功夫不俗,再因寡不敌众,剑被打落,也被擒了,和阿石、阿当捆在一起。

此际,天也亮了,金七问:“你们是南诏军将?”

那伙人中有一个笑说:“不错,我们就是南诏军将,找你好多天了,找不到,后来还是这小狗给带了路,哈哈,想不到吧?”随即用剑敲敲阿石的脑袋。

阿石怒睁圆眼,辩驳道:“谁给你们带路!是你们做贼,偷偷尾着我来的。”

那人又说:“你想想,要不是故意放你出来,你就是插了翅膀,怎能飞得出城?这憨包,冲泡尿照照,你配做金七的男人?”

阿石又气又急,咬破舌头,将一口鲜血喷过去,洒了那将军一脸。

那军将却不生气,慢慢把脸上的血一抹,作了个笑脸,随后才见他手中的剑一晃,阿石的肚子就开了花。

由于三人被捆在一起,阿石没能倒地,于是鲜血从他腹中汹涌而出,顺腿流到地上,不断扩大着血圈。

金七悲愤地说:“你们这些强盗,猪狗不如。你若是人,就再给他一剑。”

那军将却笑说:“心痛啦?这是叫你死了这条心,以后好好服侍我们的队长。”说完,一挥剑,直刺进阿石胸膛,又说:“算是送给你个人情。”

阿石死了,南诏军士把他和先前被金七刺死的军士尸体草草葬在村边的小山上,又押着金七和阿当回威楚城。

走了大半天,日落之时,转过鸣凤山麓,就见到威楚城。只见城头的旗帜已经变换,西城门外几株老苦楝树枝上,吊着一二十个死人,一些乌鸦在旁边乱跳乱叫。金七和阿当一看,依稀认得是览州的军士,看来已经牺牲几天了。

走进西城门,一眼望去,西街上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家家关门闭户,留在街上的,只是些血渍和烧焦了的破烂,往日的热闹景象,转眼竟成云烟,令人伤痛万分。

走完西街,过了十字街口,踏上东街不远,就是金七家的大院。金七一看,只见大门敞开,两个南诏军士守在一旁,不时有军士进出。金七停步,对押解他们的军将说:“这大院就是我家,我得回去。”

那军将说:“你全家死绝了,你回去怎样?再说里边住着我们几十个弟兄,你两个姑娘进去,跟他们裹搅不清。”

金七问:“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军将说:“你还没搞明白?我们费了这些精神把你弄来,是我们队长看上你啦,他要和你睡觉呢。哈哈。你还装什么傻瓜。”

金七说:“要是我不依呢?”

军将说:“嘿嘿,不依,你会依的。我们队长是个英雄,啊,你是个美女,很是相配的。你见了他就会喜欢上啦,他是很能干的。”

军将的话,逗得其他几个军士笑起来,都附和着说:“这到是真个儿的。”

金七也笑着说:“要是我乘机把他杀了呢?你们看见了,先前我还宰掉你们中的一条虫。”

金七一句话,好像点醒了那个军将,他缩起眉头,考虑起来。但过一会他又舒开眉头,说:“队长可不是条虫,他是个聪明人。他对付女人,办法多着呢!比如说,他把你绑在床上,你有 毬 法。”

金七说:“哦,你们队长是个畜生,我还得注意点。难道你们南诏军人都是这付德行?”

军将说:“那到不一样。队长是个最爱沾花惹草的,凡有美貌的女人,他就要千方百计弄到手。这回我们打下威楚城,他听说倮黑头人有个美貌女儿,还有十个小伙等着选亲,那口水就流下来了。这么着,才想法把你弄到手。如今嘛,你是喜欢也要从,不喜欢也要从。”

金七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心里暗暗盘算,觉得事情到了这地步,只有拼死一条路,但要智取,不可力敌,于是故意问:“那么,你们现在要把我送到你们队长那里啰?”

军将说:“那自然是的。他就住在知州府里,我们把你两个押到那里,交差了事。”

金七说:“既然是这样,你们放了她。她是我家的使女,和这事无关。”

金七话音才落,阿当就急得叫起来:“不行不行,金七姑娘,我要陪着你,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金七见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对阿当说:“你先回家去,砍下些树枝,削成木片,为我爹、妈、哥哥,还有毕摩每人作个灵牌,等我见了他们队长以后,我就回来祭奠。”然后又对军将说:“你们行个好,让阿当去做灵牌。”

军将说:“那不成,她跑了怎么办?我不能放她。”

金七冷笑一声,说:“嘿,我是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还不晓得。你若得罪了我,哪天我成了你们队长的婆娘,转过来收拾你几个!”

军将和军士们一听,觉得到也是个理啊,于是军将只得答应先放阿当回金七家的院子去。

阿当走后,金七被押到知州府,见了南诏军的那个队长,一番言语交锋之后,金七答应做队长的小老婆,但提出要求,要先回家祭奠父母哥哥的亡灵。队长满口答应,于是金七在天黑时回到家里。

金七家楼上楼下住满了南诏军士,由于队长命令,只好把堂屋让出来,给金七作为灵堂。

两个姑娘把父母哥哥们的灵牌供奉在堂屋的供桌上,点起信香,跪着默念心中的语句。

此时此际,金七姑娘泪如泉涌,她明白了父亲叫她去采药的用意,后悔自己粗心。又一转念,想到阿当,她觉得无论如何应该为阿当谋一条生路。

金七闭目思考了一会,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就对阿当说:“我爹爹和哥哥的尸身看来是找不到了,不过母亲的下落还不明瞭。你现在就从后门出去找人访问,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我。弄不清楚就不要回来见我。”

阿当不知是计,向金七辞别,返身出了后门。

阿当出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看,天空乌云翻滚。她穿过一片林地,只觉一阵劲风从天上刮下来,把云层撕开一个大口,从豁口处倾泻下一片月光,不偏不倚正照在金七家的房顶上。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吹下,把城楼上插着的南诏军旗吹折。

阿当正惊诧间,突然看到金七家的房屋冒起一股浓烟,紧接着又冲起一阵烈焰,正当此际,劲风直吹烈焰,刹时间就把金七家的房屋烧得通明透亮。

阿当正返身回去救火,突然看到烈焰升腾起来,顶端有一个人影,仿佛金七身段。那人影顺着月光冉冉升起,从云层豁口处飘入天空,渐渐消失了。

阿当惊讶不已,心想金七姑娘或许飞升成仙了。正这样想着,只见云层豁口很快缩小,最后闭合起来,大地一片黑暗。

阿当正摸索着朝金七家方向走去,突然间天空一个闪电,把城阁照得雪亮,紧接着一个炸雷震耳欲聋,而后大雨倾盆,铺天盖地。

说来也怪,那雨才下了不过半个时辰就骤然停止,抬头看,月光皎洁,长天如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当跑到金七家,只见到处是南诏军士被烧焦的尸体,找来找去,却不见金七的半点踪影。阿当想,金七姑娘当真飞升了。

第二天,全城的居民和南诏军将们都围笼来看金七的家,很多人说他们昨夜看到大火顶端有个人影升上天空。此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无不以为金七姑娘已经飞升成仙了。

不久,南诏军离开威楚,北攻姚州,张虔陀战败,饮酖自杀,姚州陷落。

接着,南诏又挥军东进,打下安宁城,朝廷命令驻扎在成都的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领兵八万,讨伐南诏,结果在西洱河被阁罗凤打得大败,战死六万人。阁罗凤顺势攻克云南三十二州,正式把南诏改为大蒙国。

在此期间,阿当在威楚城乡流浪,她细想那夜的事,恍然悟到金七姑娘叫自己去寻访她母亲的下落,却是为着把自己支开,好让她一人殉亲,从而留下自己一条性命,于是更加感到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阿当想,一定要把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发扬光大。但是怎样才能把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发扬光大呢?她想了很久,没有想出办法。

有一天,阿当来到鸣凤山,想再听听凤凰的叫声,但等了一天也没听到,她回忆起当年的和平宁静生活,看看眼前的战乱流离,想起自己的母亲,伤心得痛哭起来。

夜里,阿当梦见金七的身影冉冉而至,只听金七对她说:“阿当,我们分别好几年了。几年来,我流离失所,身无所安,我很想在西山上有个住所,好让我每天看到我过去的家园,并且再为人们做些善事。阿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阿当醒来,分明记得金七的话,于是想,我就是为人作奴,换点钱来,也要为金七姑娘盖间小屋。

第二天,阿当就到城里一户官宦人家请求当帮工。那官宦人家的老爷名叫刘向华,是爨人,追根溯源,祖先就是东晋时筑城的爨酋威楚。

刘向华一问原由,知道是为金七姑娘盖房,很受感动,又因为爨人和倮黑有血缘关系,所以愿意慷慨解囊,为金七建一座小庙。

有了建庙的资金,刘向华又请堪舆和阿当一起到西山选庙址。

威楚城外西山,绵延六七里,从南到北,依次有四五个峰峦,其中最高一峰称硪碌山。硪碌山向东北延伸的一个岭岗,就是鸣凤山,鸣凤山南连一个山箐,叫塔凹。这塔凹说起来有些来历。

原来,远在三国时代,蜀汉建兴三年(公元 225 年)秋,诸葛亮率军平定南中以后,回军途中,来到威楚城,驻扎在西山之麓,土人向诸葛亮诉苦,说峨碌山有妖气,常使人得病,诸葛亮就在峨碌山上筑了八座石塔,用以截断山脉,镇压妖氛。峨碌山左麓有一个山凹,林木纷错,浓阴蔽日,溪水常流。自从山上筑了石塔之后,土人就把这个山凹称为“塔凹”。

堪舆和阿当来到塔凹,堪舆认为塔凹箐三面环山,东向州城,是天生一副龙椅,最宜建庙。阿当也觉得,如果把庙建在这里,可以让金七把家乡尽收眼底,符合她思念家乡的心愿。两人意见一致,回报刘向华,刘向华欣然赞成,于是择吉开工,全城百姓纷纷相助。不过半年,建成一座小庙,粉墙青瓦,其中塑金七像一尊,麻衣葛鞋,美丽善良,和真人一模一样。

阿当在金七塑像前敬了香,默念:“金七姑娘,如今你有了归所,可以天天看到家乡,阿当我也完成了心愿,下步我也要寻找归宿了。我会每天想念你,但愿你不要感到寂寞。”说毕,洒下一行清泪。

阿当告别乡亲,到西边山里寻找倮黑亲人,此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金七姑娘的庙建起以后,威楚城的百姓每逢年节,都来给她供果品、上香,以寄怀念之思。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眼三百多年过去,其间早已改朝换代,南诏国已被大理国取代,览州也恢复了它的旧称,叫作威楚,并且升为大理国的大府。威楚府的最高行政长官,称为演习,是大理国权势显赫的高氏家族成员,相继为高明量、高量成父子。

高明量才二十多岁,他当大理国相国的父亲就把威楚府给他作为勋庄,并在威楚城外不远的龙川江畔新建一个大庄园,称德江城。高明量从大理国京城羊苴咩来到威楚府任演习,不几年就死了,所以演习一职由他的独子高量成继任。

高量成生于威楚,长于威楚,算是一个地道的威楚人了,所以对于威楚的一草一木,十分钟爱,对于威楚的山山水水,常爱游览。

一天,量成带着随从游玩西山,过了鸣凤山,来到金七庙,只见庙虽小,香火却旺,香客出出进进,很是热闹。量成问香客,香客说这女神仙叫金七,常以仙药济人,求子问嗣也极灵验,远近几十里的人都来祷祝。量成见百姓如此热爱这女神仙,心想自己该想百姓所想,爱百姓所爱,急百姓所急,把这庙宇好好修理一番。

量成回到德江城,把演览叫来仔细问。演览是演习的副职,本地人,老祖宗是爨酋威楚,也是刘向华的后代,听量成问到这段历史,就把金七的神迹原原本本讲述一番,量成听得连连赞叹。量成当即表示,要为金七再铸金身,重建庙宇,并不要百姓花一文钱。

将近一年,新庙落成,仍在原址,但规模宏大,塑像改为右手持斩妖宝剑,左手捧济人药杯,匾题“金七圣母”。百姓见了,大喜过望,远近百里,香客如云。

此后,高量成一度担任大理国相国,带兵扫平境内三十七部叛乱,晚年退休于紫溪山,仍然累会四夷八蛮,俨然山中宰相。威楚百姓,无不以为这都是得自于金七圣母的保祐。

此后,大理国灭于元,元灭于明。

洪武十八年,威楚府归附明朝,改了名称,叫做楚雄府。随后几年间,楚雄卫指挥袁义一面把土城改筑成砖城,开凿了护城河,一面又把千年前诸葛亮修筑的八座石塔重新修理,于是,“塔凹”一名,才为许多客籍人所了解。

日子太平了,百姓又修葺金七庙,人们觉得金七的年龄实在太大,应该称老奶奶了,所以修葺之后的庙就称塔凹庙,称金七为塔凹奶奶。

再说明朝洪武十八年以后,楚雄城外的坝子中,由官府安排了许多军人及其家属,或军屯,或民屯,永久居住,时间一长,这些人也就成了地道的楚雄人了。

在这些屯户当中,有一伙屯户地处南城外,那里有片水域,波光滟潋,野凫成群。因屯户都姓陈,所以把这片水域称为陈家漕子。水面西北岸一带向阳斜坡上,竹树炊烟,也有几十家屯户,因池而名,也叫作陈家漕子。

到了清朝康熙年间,陈家漕子有户人家生了个男孩,取名士顺。陈士顺还在襁褓中时,母亲把屎,唤家中黄狗来吃,那狗舔完孩子屁股,意犹未尽,顺带一口,把小麻雀连根咬去。孩子大哭不休,大人手足无措。

幸喜陈士顺的爹会劁猪,眼见孩子废了,无法挽救,只好从地边拔来青蒿,捣碎了,和着水洗涤,又用锅烟子拌了菜油,涂抹伤口,不数日,竟肿消伤愈,渡过危险期。

然而孩子稍长以后,只能蹲着撒尿,一如女孩儿一般,徒受男孩嘲笑,嘲笑之余,还给士顺取个浑号,叫“小郑和”。

为什么叫“小郑和”?

原来,元末明初,滇池边的昆阳州一户回族人家,有个孩子叫马和,明军进攻云南,元朝在云南的最高统帅梁王跳滇池自尽,马和那时一十二岁,被明军掠走,阉为奴,带回北方,归属燕王朱棣。后来朱棣“靖难”,推翻了建文皇帝,自己当了永乐皇帝。因为在“靖难”过程中,马和有功,所以被永乐皇帝委以重任,赐姓郑,因叫郑和,封三保太监。这个故事,流传遍于云南,在楚雄也是无人不知,所以孩子们就把郑和之名拿来戴在士顺头上,以示嘲笑。

“小郑和”叫得久了,大人们也跟着这样叫,倒把他的真名给淡忘了。陈士顺起先采取抗拒态度,不答应,但人们总不改口,久而久之,只得屈服,认了,这使年幼的陈士顺心灵受到极大的伤害。

陈士顺家的村庄陈家漕子地处南山,斜对面是西山。西山上有座庙叫广岩寺,寺中有口大铜钟,沙弥一早一晚敲响,声闻二十里,觉醒迷尘,为楚雄八景之一。陈士顺对此十分着迷,常常静听,也常到广岩寺游玩。

一天,寺中和尚看见陈士顺,觉得这小孩与众不同,就想收他为徒,但陈士顺的爹知道了,不答应,和尚无奈,只得常教士顺念些经文,供他吃些斋饭,久之,士顺就有些向道之意。

广岩寺左上方半里之遥就是塔凹庙,那里的香火比广岩寺旺得多。为何如此?原来,官员文人爱到广岩寺,赏其清雅;百姓爱到塔凹庙,求其赐福。士顺听说塔凹奶奶灵验,也就常到塔凹庙,长跪蒲团,祈求女神还给他一个男身。

一日,士顺做梦,梦见塔凹奶奶左手捧药杯,右手拿白马樱花,给许多人治病。她把白马樱花露水洒在病人头上,病立时就消了。士顺等啊等,人太多,总轮不到自己,急得大叫,却发不出声音,醒来时,才发觉是场梦,而且浑身挣出大汗。士顺想,虽然人多,但总有轮到自己的一天,所以一有空就跑到塔凹庙去祷告。

康熙十二年(公元 1673 年)十一月,驻云南的西平王吴三桂反叛清庭,云南人民倍受其苦,到了康熙十九年(公元 1680 年)八月十九日,楚雄又遭受一场大地震,雷鸣地崩,隙涌黑水,余震不绝,城垣、庙宇、官署、民舍大多倒毁,压死居民二千七百多人。

地震那日,陈士顺正巧在塔凹庙。他跪在蒲团上祷告,突然间听得一阵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异声音,从地下深处而来。响声才过,只觉膝下一阵剧烈晃动,把他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但见香烛散地,殿宇嘎嘎作响,墙壁倒塌,屋架倾斜,泥瓦坠落。

虽然陈士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因云南是地震多发区,士顺从小就听过老人讲地震,所以这时也就以为是地震了,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在黑暗中挣扎爬行,希望能找到庙门,逃离出去。

正在这时,第二震波又到,瓦片像雨点般落下,屋架进一步倾斜,门窗乱飞,士顺身中数创,心中一急,感觉要完蛋了……忽听传来一句清楚的召唤:“士顺莫慌,朝前走,到我身边来。”也是士顺福至心灵,一下子就听出是塔凹奶奶的声音,随即纵身一跃,不偏不倚,竟正正落在神台下。士顺刚到台下,三面的土墙轰然倒塌,那声音震得士顺一时失聪,而灰尘呛得他几乎窒息,虽然如此,士顺知道自己还活着。

次日一早,借着第一缕晨光,士顺抬头一看,塔凹奶奶岿然不动,全身一无损伤,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士顺在瓦砾堆中,给塔凹奶奶响响地叩了几十个头,叩得脑门都流出了鲜血。

太阳还没出山,士顺就冒着余震跑回南山,只见陈家漕子的村庄早成一片瓦砾,村民们死的死,伤的伤,士顺全家老少五口全被压死,就是咬下他小麻雀的那只黄狗也未能幸免。士顺只得忍着悲痛,掩埋了家人,并把黄狗也埋了,起个小坟。从此,八岁的陈士顺成了孤儿。所幸鹿城中有一姑母,怜其孤独,把他收为养子。

陈士顺因为躲在塔凹庙而得以大难不死,所以乡亲们知道他是受了塔凹奶奶的护祐,因而更加虔信塔凹奶奶的法力了。

陈士顺想,塔凹奶奶虽然至今没给他一个男身,但却保全了他的性命,这是天大地大的恩德。自此以后,这女神越发成了他日夜在心的偶像,须臾不能离开。

地震后第二年,吴三桂之乱被彻底平定,云南又恢复了安宁,楚雄县也换了个新知县,叫柴梅。

越明年,康熙皇帝发下圣旨,要求重建楚雄府县文庙、官署,于是朝庭派工部官员到楚雄。

工部官员在楚雄期间,无意中听说陈士顺的事迹,觉得希罕,要看个究竟,就要知县柴梅把陈士顺领来看一看。

柴梅派人找到陈士顺,亲自带到工部官员面前。工部官员见那少年眉清目秀,温良躬俭让,就心生一计,想把他带到京城,献给皇家。

柴梅把工部官员的意思向陈士顺的姑母说了,又给了十两银子,姑母满心欢喜,一口答应。陈士顺见姑母同意了,也不敢推辞,只在暗地害怕。

当年秋天,金风送爽,菊花怒放,工部官员带着陈士顺,辞别楚雄府县官员,向东取道回京。

工部官员回到北京,把陈士顺送交内务府。内务府验明陈士顺确系早年被宫,又年龄在十六岁以下,就把他交给熟火首领太监管教,从此,陈士顺进入皇宫,分配到惜薪司,专管柴禾一类事。

因为陈士顺是年幼太监,所以在管柴禾的同时,又得经常到万善殿由词林老师教《千字文》、《四书》等,数年下来,胸中也藏了些文墨。

此后,陈士顺先后在御马监、直殿局、尚衣监、司礼监干过,其活由粗到精,循序渐进,遂对宫中的许多太监事务,了如指掌。

康熙五十四年,陈士顺四十三岁,累升至内廷待诏,为六品之阶。不久之后,康熙帝把陈士顺送给皇四子雍亲王为太监。

陈士顺是皇帝身边的人,如今到雍亲王府当太监,而雍亲王又是一个以明察秋毫自许的人,所以怀疑这是父皇安插来的一个眼线,凡事戒备。

哪知陈士顺天性忠厚勤慎,自到雍王府后,不出府门一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而对各项事务,又极熟悉能干,一府上下的人,都喜欢他。

一天,雍亲王听家奴李卫说陈士顺小时的绰号叫“小郑和”,大以为奇,就把陈士顺叫来当面问个究竟,陈士顺就把自己在家乡时的经历仔细讲述一番。

雍亲王聚精会神听完陈士顺的话,连连叹息,一似十分同情,而且在他内心,觉得有一个云南来的“郑和”,自己就与明成祖相仿佛,此非上天示兆?于是当即提升陈士顺为雍王府太监首领。

此后过了几年,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传来消息说皇帝病势沉重,因而雍亲王数年暗中争立的事业也到了最紧急的关头。正在此际,雍亲王嫡福晋乌喇那拉氏眼睛突然失明,百般医治无效,王府上下,无不焦急。

十一月二十四日夜,康熙帝龙御归天,雍亲王被招进宫,一夜没回府。福晋担心,在府中守候。

陈士顺带领着几个小太监、奴婢服侍福晋娘娘。夜深人静,福晋很是烦燥,太监、奴婢们异常紧张。为了缓和气氛,陈士顺想讲个故事给福晋和大家听听,略一回忆,想到金七姑娘在紫溪山用白马樱花为阿当治眼病的传说,就小声说:“娘娘,奴才给你讲个家乡的故事解解闷,是治疗眼睛的事……”

士顺话音未落,福晋就说:“治疗眼睛的事?好阿,快讲!”

士顺清了清嗓子,用纯熟的京腔讲了起来:“唐朝南诏国的时候,奴才的家乡一带居住着些倮黑族人。倮黑头人有个女儿,是灵芝仙人投胎,取名金七,貌若天仙,医术精湛,武功超凡,腰间常佩把巍宝山道人赠送的宝剑。有一次,金七和使女阿当到深山采药,不幸阿当被毒蜂蜇了脸,眼睛失明了,不省人事,金七使出浑身解数,也救治不了,眼看阿当快挺不过那关了,却得一位仙人给金七托梦,教她用白马樱花的露水治好的阿当的眼睛……”

福晋听到这里,忙问:“白马樱花的露水能治失明?北京城有没有白马樱花啊?”

这一问,吓了陈士顺一跳,仔细一想,他离开家乡到北京以来,还真是没有见过马樱花呢,哪里去找白马樱花?一边想,一边急出汗来,只得硬着头皮说:“回娘娘的话,奴才在北京没见过马樱花,不过可以叫人去找找看。”

福晋又问众奴婢、太监们是否在北京或其它地方见过白马樱花,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回答说谁也没见过。

陈士顺说:“故事是这样讲,不过也没试过……要不叫奴才家乡的官员采些送来?”

福晋说:“也是个办法,不过用的是露水啊,就是叫你家乡的官员采了送来,几千里地,那露水不也干了?”

士顺叹息道:“唉,说的也是,还能想出什么办法,等我们再想想。”

陈士顺本来讲了个很有趣的故事,现在却变得很无趣了,于是大家再也不言语,府中寂静无声。

要要亮的时候,福晋累了,慢慢进入梦乡。又应了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福晋真的梦见有人来了:那是一位妇人,从天而降,飘然进府,打扮装束全然是西南夷的模样,葛鞋麻衣,腰间佩把剑,见了福晋,也不知下跪,只是一脸和气,对福晋说:“娘娘的眼疾,是平日所食鲜美肥浓太多,聚毒在身,久而久之,发于眼睛,太医不懂,是以不治。民女有白马樱花,其露水可以冲刷毒物,令眼复明。娘娘可愿一试?”福晋大喜过望,说:“不知何方女神,关怀如此,若果然治好我的眼睛,我当禀明亲王,为你在北京兴建庙宇,再铸金身,朝朝敬礼,日日供奉。”那女子笑说:“薄技在身,原本就是为着济世利物,娘娘无辜得病,太医束手无策,是以远道而来,专为娘娘解除痛苦。建庙铸身,实不敢当。”说完,腰间取下宝剑,望空一斩,竟得白马樱花一束。那白花飘然而至,将露水倾入福晋眼里。福晋只觉清凉异常,那凉意在脸面旋转一周,而后自泥丸宫至涌泉穴,走遍周身,舒服极了,由不得朗声称赞:“好啊!”这一声,到把她自己叫醒了,睁眼一看,只见一道阳光从窗棂射来,直赴眼底,再看,只见周围奴婢、太监跪了一地,方知是梦,而眼睛复明如初。

于是,满个雍王府上上下下一时传遍,都知道福晋的眼睛重见光明,众人欢天喜地,专等雍亲王回府,报告喜讯。

二十八日,从宫中传来消息,说雍亲王爷已登龙位,庙号雍正,并封嫡福晋为皇后。紧接着,内务府传来圣旨:雍王全府人等即日搬迁宫内。

进宫以后,皇帝和皇后相见。雍正皇帝见皇后眼睛复明,大喜,问起复明原因,皇后把陈士顺的故事,以及梦中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皇帝。雍正皇帝听说,觉得稀奇,就要陈士顺讲个明白,于是陈士顺跪禀:

“奴才家乡云南楚雄府西山,有一位女仙,原本是倮黑头人之女,名叫金七,仁孝闻于乡里,善以草药治病,尤能以白马樱花露水治疗眼疾。其后南诏攻城,倮黑头人奋起反抗,全家殉难。金七姑娘见全家已死,倮黑族人四散,家乡被占,遂焚身节烈,亡灵升于天际,被乡人招回,筑以庙宇,塑以金身,饷以香火,人有急难,有求必应,遂成一方神灵,始称金七圣母,今称塔凹奶奶。或许她遥知王爷要登龙位,娘娘要当皇后,远远赶来献忠效愚,也未可知。”

皇后一听,笑说:“似有道理。她既是你家乡神仙,定知你在京踪迹,知你主子有难,特来相助,也是情理中的事。”

雍正听言,龙颜大喜,说:“新朝伊始,四方神仙就来朝贺,可知朕之继位,上合天心,下合民意。你那什么奶奶,虽是边隅小神,却也是我大清众神之一,效命立功,应该褒奖。”

皇后听了,深表赞同。雍正问:“陈士顺,你说那神仙叫什么尊号?”陈士顺忙回答:“回主子的话,那神仙叫塔凹奶奶。宝塔的塔,凸凹的凹。”

雍正笑说:“好一个别出心裁的名字。”又说:“传旨:封云南楚雄府西山塔凹女神为西灵圣母,赏银五千两,着掌宫太监陈士顺回籍,协助楚雄府县再造圣母庙宇,重塑金身,官民一体瞻拜。赏西灵圣母凤冠一顶、霞帔一套。”随即,又吩咐上书房拟旨,并要陈士顺近期动身,前往楚雄。

陈士顺长跪,泣说:“奴才尊命。”

陈士顺领了圣旨,选了十多个小太监作随从,于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出发,晓行夜宿,望云南而行。沿途各省总督、巡抚,多半认识,无不派员护送至省界,如此一省接一省,竟于雍正元年三月初安全到达云南省府昆明。

陈士顺等一行才入驿馆,就派人请李卫。

李卫是雍亲王府的奴才,与陈士顺相处数年,甚为相得。康熙末年,出为云南驿盐道,雍正刚继位,又派他兼管铜厂。陈士顺请李卫到来,是因为李卫那差事上银子物多。只因皇上所赐五千两白银,并未在京拨给,而是要到云南驿盐道来支取,而后按数扣除上缴之银。如此安排,不过是免除周章,更为一路安全。陈士顺把内务府的公文交给李卫,李卫满口答应。

次日一早,陈士顺一行人马迤逦而行,经安宁、禄丰、广通县,随即达到楚雄东郊。

楚雄东郊青龙桥畔,楚雄府县官员及本地士绅早已齐集,跪迎钦差大臣。

陈士顺下了车,头着顶戴,身穿葛布箭衣,腰间系白玉钩黑带,手持黄封,满面春风,踏着桥面打扫得异常干净的青石,走向众官绅。走得近了,南向而立,以京腔说道:“楚雄府县接旨。”继而打开黄封,拿出圣旨,持而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南楚雄府鹿城西山塔凹女神,诞自荒服,显圣蛮疆,自享祀以来,渡人以后嗣,济众以药饵。裨祐群生,无微不至。龙泉三尺,专斩无赖之魔;玉杯一盏,蕴感无名之疾。朕践祚之始,该神竞抒忠怀,不远万里,电掣皇都,托梦皇后,疗其目疾。如此向化慕道,殊堪褒崇,特封‘西灵圣母’之号,并于楚雄府鹿城西山,宏其祠庙,再铸金身,永为官民瞻拜,用抒宸衷,以示圣眷。特赏银五千两,着掌宫太监鹿城人陈士顺回籍,助楚雄府县官僚士绅人等,完其事项。钦此。”

宣读之际,楚雄上空,彩云四合,群峰肃立,江河含辉,草木无声,百鸟迴翔,呈现出一派动人的奇景。在场之人,无论京师来的太监人马,还是本地官民,无不讶异。

宣读完毕,乐队顿时丝竹并奏,管弦齐鸣,把青龙河两岸渲染得喜气洋洋。

丝竹声中,陈士顺把圣旨交给知府陈孝升,众人起立,陈士顺把圣旨原由讲述一番,众官员乡绅都称神奇,而乡绅们对这位少年时代曾被他们取笑过的小郑和也增添了十分的敬意。

陈士顺和众官员乡绅们从东门进城,只见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门头都插了香,心里很高兴。及至到了姑母家,才知姑父姑母早亡,几个表兄弟也各自成了家,就每个表兄弟家各给二十两银子,然后沿西街,出西门,望西山而行。

陈士顺一行人马到了塔凹庙,士顺一看,只觉那庙和庙前的柏树都比记忆中的缩小了许多,进殿一看,觉得塔凹奶奶的塑像也塑得过于粗糙。他知道,这一来是自己长大了,二来是在京师看的恢弘殿宇多了。虽然如此,他仍然恭恭敬敬地给塔凹奶奶上香、叩头,然后说:“塔凹奶奶仁慈无比,神力无边,既为百姓造福,又不远万里,到京师为皇后娘娘治好眼病,因此得敕封为西灵圣母,也是实致名归。此后,士顺等当遵圣旨,为奶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其间若有不是,望奶奶随时指教,海涵包容。”

陈士顺这番话,既是说给塔凹奶奶听的,也是说给众官员乡绅们听的,所以他才说完,知府陈孝升就表示一定要仔细规划建庙方案,决不能有半点闪失。众官员乡绅听了,无不赞同。

众人出了塔凹庙,知府请陈士顺进城驻迎宾馆,陈士顺却一定要驻在广岩寺,说那里清静,又接近塔凹,可以随时过来看视工程。知府听说,立刻叫人打扫收拾广岩寺,并陪陈士顺一行前往。

次日一早,土县丞杨世勋来到广岩寺造访,商量重建塔凹庙的事。

杨世勋比陈士顺稍小,童年时也是在一堆玩闹过的,昨日相见,因为人多,没机会细谈,所以今天特来畅叙一番。茶话之中,杨世勋提出资相助,以表微衷。

陈士顺听了,十分感动,说:“楚雄杨氏,自大理国以来,世袭土职,关爱家乡,和平邻里,多所建树,捐资助庙,实为美意,只是此次不同,不必接受捐赠。你们不晓得,如今皇上是一位极节俭的主子,此次修建一个边疆小庙,竟然赐银五千两,实在出人意外。再说,这五千两银子并不从京中带来,而是用内务府的公文,到云南盐驿道去支领。那盐驿道的现职又正好是雍王府从前的奴才李卫,与我相熟,他那里银子多,假若修庙真的超出五千两,那时我向李卫讨一点,他也磨不开情面。你的心意我先领了,银子却一个不要。”

杨世勋无奈,只得罢了。

陈士顺说完这些,心中有些疑问,要向杨世勋问个明白,就说:“杨兄,现今楚雄县境内,各有些什么族人?”

杨世勋说:“有汉、僰、黑白倮倮、罗武、扯苏、摆夷、洒摩、倮黑、蒲蛮、和泥、摩察。除汉、僰住城厢外,其余都在山里。”

陈士顺又问:“塔凹奶奶前身是倮黑妇,各族人是否一样瞻拜,不因族别而有隔阂?”

杨世勋说:“这哪里会呢。各族都一样敬礼,哪里会想到族别隔阂。没有这事,请公公放心。”

陈士顺笑说:“如此说来,是我多心了。阔别多年,不知乡情了。听说当年倮黑族人退居深山,如今还有后代没有?”

杨世勋说:“楚雄县几百里山林平坝,到处我都去过,亲眼见过倮黑人在深山大箐,专拣竹林深处,结茅而居。”

陈士顺又问:“他们还记得金七的事迹么?”

杨世勋摇头回答:“全然不知。何以如此?原来,倮黑族人每当人死了,不殓不葬,停尸而去,另择居处。如此一来,人烟稀少,文物难存,金七节烈之事,竟已杳然无知。”

陈士顺又问:“你见过倮黑人,什么模样?”

杨世勋说:“高鼻深目,黑脸,黑衣裳,一年四季穿羊皮褂,披头发,打赤脚。”

陈士顺说:“杨兄依你看,西灵圣母的模样,是全按倮黑人的模样塑造呢?还是按汉人模样?”

杨世勋说:“这倒是从未想过的。不过,依在下看来,脸形应该按倮黑人模样,衣冠按汉人规纪。”

陈士顺说:“这个主意好。脸形按倮黑人模样,也很端庄。至于衣冠,因为是敕封,所以是凤冠霞帔,金底凤袍,皇上已赏赐了。”

而后,陈士顺、杨世勋又与知府陈孝升、总镇骆严、知县陆坦等共商建庙塑像的事。陈士顺说:“我与世勋商量过,圣母模样,脸形当仿倮黑中年妇人,以示不忘根本。衣冠则自是凤冠霞帔,金底凤袍。至于塑像,原先是右手举剑,左手持杯,站立,且旁无侍者,一副小神战将模样。如今既然是敕封的圣母,自应庄严慈祥、富态尊贵,故愚以为当取坐姿,两旁塑童男童女各一,童男为汉人,手持宝剑,童女为夷人,手捧药盘。”

话音才落,众官称好。

知府陈孝升说:“记得原来是塔凹奶奶一手持剑,一手持杯,很有些忙碌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过是个小神,今改由童男童女执役,就有大家气象了,果然是敕封的正神。”

总镇骆俨说:“夷汉同风,这是历代教化的结果。楚雄自元代以来,汉夷杂处,相安无事。志乘所载,昭昭可见。塔凹前身虽为倮黑,却为夷汉所供祀,其间看不出有何龃龉。夷汉同源,其来有自。所谓同脉分枝,互为兄弟。公公久处宫阙,常通帝胃,自然神思悠渺,谋深虑远,塔凹奶奶如此一番改塑为西灵圣母,真可谓上不负圣望,下得民心。”

然后,众官员共同拟制了一个方案。按照方案,先在青龙河青龙桥西南新建迎恩寺一座,一来用以纪念在那里迎接圣旨的事,二来在拆除塔凹庙时,临时制一尊塔凹奶奶木主安放其中,以免神性中断。等新庙落成,再把木主迎回西灵宫,烧化给新塑的西灵圣母,以还神性。又指定知县陆坦监造,大计遂定。

就在这时,李卫也派人送来五千两白银,经陈士顺手,转交楚雄知县陆坦收存在案。

陆坦是江苏常熟岁贡,早在康熙五十六年即任楚雄知县,在楚雄做父母官五年多,因而对楚雄古今之事了如指掌,又很知堪舆、营造之术,迎恩寺、西灵宫由其监造,诸事无不顺利,全部工程经始于雍正元年初夏,次年底即告落成。

雍正二年底,欣差大人陈士顺及楚雄閤城官绅首次瞻拜新建筑。

青龙桥畔、回春阁旁,新起迎恩寺大殿一间,院落、围墙具备,塔凹奶奶木主供奉其中。

塔凹箐原址新起西灵宫一座,有围墙,大门、庭院、大殿,自成三层,逐级而高,殿宇崇峻,雕甍飞檐。古柏依旧,新植花草若干。大殿灵台上,塑西灵圣母金身一尊,凤冠霞帔,金底凤袍,慈眉善目,端然而坐。圣像两侧,站立金童玉女各一。金童一手执剑,一手叉腰,气宇轩昂。玉女双手捧一漆盘,中有玉杯一盏、灵芝一枚,身穿彩衣,脚踏绣花鞋,发际插一朵洁白马樱花。

众人看过,无不称妙。总镇骆俨立时吟出一副对联:“想当年赤足御兵,不减孤竹伯夷抗志;自我朝金针疗疾,恍若香山大士婆心。”众人又称赞一回。陆坦吩咐随从随后到总镇府上取来墨迹,刻挂于大殿两柱。

传说大年初五是圣母诞辰,楚雄府县早已飞骑发贴,邀请省内各府县如期至楚,参加盛典;楚雄民间也正作各项准备。

初四日,各府县嘉宾云集,近日刚升为云南布政使的李卫也来到楚雄,代表云南总督、巡抚,前来祝贺。宾客和楚雄民间所送匾联、锦帐等,数以千计。

初五日一大早,楚雄府县官员、来宾、本邑乡绅,以及由邑人所扮的值日功曹、本境土地、八仙、八蛮、笑头和尚、狮子、社火等,就齐集迎恩寺,依次排列。

巳时(上午 9 至 10 点),值日功曹、本境土地骑马向城内出发。引路童子身穿号衣,肩扛执事旗,鸣锣开道。以此晓谕城厢居民,圣母将要启程,各家各户作好准备。此称为“跑报”。

午时(上午 11 至 12 点),圣母木主启驾。圣驾之后,依次为八仙、八蛮、笑头和尚、狮子、社火等,后面是本府县官员和外地官员队伍,按品秩先后排列,而后是乡绅队伍,再后是手炉、十供、万民伞。

圣母木主全副鸾驾,前后有龙凤旗、执事旗、蜈蚣旗各十面,以及金瓜、钺斧、掌扇、朝天镫各一对,功曹、土地前行开道。

队伍出迎恩寺,只见一条土路婉曲西伸,道路两旁跪满了乡民,男女老少,焚香作揖,声声“圣母”不绝,一派闹热景象。

进了东门,但见街道两旁,挨家挨户摆在门前的香案,一张接张,象两道车辙一样伸向远方。案上香烟缭绕,把空中弥漫得有些昏暗。忽听鞭炮齐鸣,鼓乐喧填,又见高抬社火,表演各种故事。

队伍西行,过观音阁、三皇庙,出西城门,登西山,依次经百子阁、玉皇阁,而后登鸣凤山,过广岩寺,又左上,终达塔凹山箐,官绅下马,尾随鸾驾进宫。

进了宫,将木主焚于新塑的圣象案前,焚香,三叩首,巫觋敲扁鼓,装神行法,热闹了大半天。

向晚,当官员、来宾、本邑士绅退出宫门时,但见宫外,竹树下,溪流边,隐约着无数的人群,都在焚香膜拜,整个山林上空,由一片氤氲的烟雾所笼罩。夕阳从烟雾上方斜射而过,照耀着南山的雁塔,以及塔后陈家漕子的一派清波,小城如睡,四山凝寂,显出一种优美神奇的动人风貌,众人无不讶然。

雍正二年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大东门外,陈士顺领着小太监们,向合城官绅百姓告别。

陈士顺说:“从金七姑娘得建庙以来,经金七圣母,到塔凹奶奶,再到西灵圣母,其间已历九百余载,圣母济世利物,不可胜数,楚雄百姓所受之福,不可穷尽。与众神佛相比,圣母于楚雄人功绩最大,法力最为灵验,而今而后,官绅百姓,自当加倍爱护圣母,切不可有丝毫懈怠。士顺受圣母深恩,本当朝暮礼拜,只为皇事在身,不敢久留。士顺走后,还望各位父母官、各位乡亲,逢年过节,为士顺在圣母前敬香三炷,以慰士顺遥望之思。”说毕,洒泪而别。

此后,乡人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只是每年鸿雁南飞之时,乡人中就有人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

自从塔凹奶奶被敕封为西灵圣母之后,楚雄官民遵照圣旨,每年开展多次瞻拜活动:

正月初五晚间,洞经会诵经“十供”,为圣母祝寿,吃寿面。

正月初六日、十一日为“西灵会”,巫觋敲扁鼓,装神行法,城乡男男女女前往求嗣,络驿不绝。

正月十五日为圣母诞辰,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前摆设香案,或在门头上插信香,焚烧纸帛,迎圣母回城。

农历四月始,全城官绅居民把圣母接到迎恩寺,驻留几个月,然后再送回西灵宫。迎恩寺就成了圣母的行宫。

更为有趣的是,不知何年何月,有人把阿石也塑了尊像,安置在西灵宫的厢房里,称之为倮黑公公。

1933 年,西灵宫被县政府改为西山公园,楚雄百姓又在西山漂白凹建一座塔凹奶奶庙,干脆把倮黑公公与塔凹奶奶同塑一殿,从此,楚雄人把他们视为夫妻,于是,金七和阿石的爱情故事,最终画上一个句号,鸣凤山的凤凰又妮爱地鸣叫起来了。

二〇〇七年七月一日星期日于鹿城东山寓

http://pic.yupoo.com/yufupp/5869954b0b23/medium.jpg
[ 打印 ]
阅读 ()评论 (7)
评论
边城秀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清静莲花的评论:
“清静莲花”,这个网名取得好。
能想到要到边城来,我很荣幸。欢迎欢迎。
清静莲花 回复 悄悄话 秀才兄学问深厚,故事写得真好,喜欢听。

也盼望有一天能到楚雄拜访!
边城秀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苗青青的评论:
欢迎苗青青和罢了君等同到边城,我当你们的向导,到西灵宫等地玩玩。
苗青青 回复 悄悄话 原来楚雄还有这样的传奇故事,写的真好!

秀才老师这个曲折的故事引得我也想有朝一日拜访照片中的这个西陵宫了。

谢谢您的文章, 也问好罢了兄。
边城秀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罢了君:
你说你最喜欢的一句"不怕天干,只要地润",被编辑给删掉了。你说这编辑可恨不可恨?哈哈。由此你也可见边城媒体文风之一斑。
罢了 回复 悄悄话 更正:应该是“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要不这么改正一下,秀才铁定把我给杀了。哈哈哈。。。
罢了 回复 悄悄话 一边学历史,一边听故事,感觉不要太好喔!读着这篇故事,感到作者仿佛就坐在你对面,通过平实生动的语言向你娓娓诉说着“塔凹奶奶的故事”。

喜欢作者清新、委婉,不拖沓、不生涩、细腻、流畅的文风;欣赏作者通过口语化的方式生动地刻画着故事中的人物,描写着人物周遭的情景,让人感到十分亲切。故事中情节的辅设也比较新颖,故事也极具看点,情节虽算不上宕荡起伏,却也能引人入胜。通过真挚、自然、朴素、简洁的语言和严谨、精巧的故事结构,我们可以看到了作者深厚的古文化功底,看到作者于浑然天成、气定神闲之中,那种不动声色的心气与豪气。

故事中最感人的一段对话是:

金七问:“这本书的精神是什么?”
老叟一字一腔回答:“慈善和施与。”

这句话不仅仅是老叟对金七说的,我想也是作者对我们说的,想必也应该是作者毕生追求的一种人文精神与境界吧!

这个故事给我最大的教诲是:“头上三尺有神明”,做人一定要有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是时间未到。

故事中本人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不怕天干,只要地湿”。哈哈哈。。。只要地湿,浆糊就不会干嘛,嘎嘎嘎。。。

去年我去过紫溪山,在山上确实见到过不少灵芝,还见到了一棵宋代千年的古银杏树。当然啰,我在山上农家酒肆里,走过、路过、不错过地喝了十多杯小灶酒,吃了好几块大肉呢!(是我童趣的朋友请的客,可由边城秀才们作证)

今年再去楚雄时,一定会去西山的西灵宫,拜访一下秀才家的塔凹奶奶。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