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制图

14天13夜，一车蔬菜的旅程

2008年01月31日12:44 南方周末

　　暴雪来袭，一辆本应五十多小时抵达的蔬菜运送车，从云南小镇出发后，经贵州、湖南往湖北武汉，一路上耗去14天13夜。

　　这些天内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一个城市的菜价因为天气受到了怎样的影响？

　　出 发

　　熟悉的行车路线；雪后白菜涨价

　　1月13日早上8点，云南元谋县白露镇。徐海涛和黄华锋驾车出发了。

　　31岁的徐海涛和32岁的黄华锋是江西高安人，搭档跑车已有七八年，常年在广东、湖北、云南一带运送蔬菜。这一次，他们的东风大卡上装着25吨豌豆，货主是武汉白沙洲农副产品大市场安达商行。

　　此行将取道贵州、湖南，而后到达湖北武汉。这条线路去年11月通车，全程高速，他们已跑过五趟。比起以前取道广西，这条路要节省一天，因而成为首选。

　　白露镇天气晴朗，温度尚可，出发时两人各只穿着两三件单衣。

　　一般来说走这条路要用五十多个小时。他们的货运协议上写明：非不可抗力，后天抵达。

　　前一天晚上，徐海涛听武汉的朋友说，那里正在下雪。他们没有放在心上，车子稳稳驶出。

　　1月12日，武汉下了一场小雪。这场雪不算早，也不算迟。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年冬天武汉气温很低，积雪很少融化。

　　武汉白沙洲农副产品大市场是武汉市乃至湖北省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该市场蔬菜经营部负责人杨洪武介绍，这里24小时不间断营业，菜价则随着供求关系24小时变化。这里蔬菜主供武汉，并辐射全省，甚至包括了邻近的河南。“可以说，武汉有90%以上的南北菜，都是经过这个市场流通出去。”杨洪武说，这个市场的价格直接影响着武汉蔬菜的价格。

　　安达商行是市场里较大的商行，共占了4个档口。商行总经理安义明同时是武汉市蔬菜协会白沙洲分会会长，常年经营着来自云南、广东、广西、福建和海南等地的特色蔬菜。

　　安义明说，雪前，市场里豌豆的批发价格是1.1元左右，而大白菜不过7分钱一斤，

　　杨洪武提到，因为去年蔬菜丰产，今年菜价普遍较贱，价格甚至可能进一步下挫，有些农户甚至将白菜犁在了地里。但这场雪后，大白菜的价格涨了起来，达到每斤2角左右。

　　“后天”到了，他们没到

　　一夜只走了10公里；全国大面积雪灾

　　开始非常顺利。14日凌晨1点，他们离开云南进入贵州兴义，天开始下毛毛雨，冷雨。

　　“从安顺往下，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徐海涛说。在安顺，他们要给豌豆浇水。较长的货运时间，会使堆积在一起的豌豆升温烧坏，浇水可以用来降温。但这次，冲完水从货柜上下来，徐海涛发现一些水已经在货车底部结成了冰溜子。

　　路有些滑，靠近贵阳时，桥面已经有些结冰，稍微有些堵。14日中午抵达贵阳，前面传来消息：因为路面结冰，前方贵新高速封路禁行。

　　长年在路上的司机们知道，天气寒冷时，最开始结冰的是桥面。桥上下都通风，桥面温度因此要低于路面温度而先结冰。当路面也结冰时，说明天气非常冷了。

　　15日下午三点，贵新高速终于开通。这是一个阴天，徐海涛看到，挡风玻璃上已经结冰。

　　在高速公路上没有走多远。前行八十多公里后，他们被堵在了路上。因为桥面结冰，路上的车一夜缓行，连在一起的车龙看不到头尾。那个晚上他们一共走了十多公里。

　　到15日晚上时，约定的时间到了，但他们跑了不到一半。货主电话来了，问到了哪里，他们据实以告：结冰封路，他们被堵在了路上。

　　新华社消息称，受强冷空气影响，贵州大部分地区1月13日以来出现罕见凝冻天气，贵新、贵黄、玉凯等14条高速公路凝冻严重，被迫封闭，大量车辆和旅客滞留。

　　不仅是贵州，与此同时，安徽、湖南、湖北等地，同时出现罕见的大面积大雪低温天气。

　　从12日起，武汉菜价一路走高，到15日达到高点。杨洪武说，由于该市场从去年12月25日起就开始冬季蔬菜的储备工作，所以短期内未对商品数量造成大的影响。

　　这时候，豌豆的价格在每斤1.5元左右，大白菜则涨到了4毛每斤。

　　夜宿公路

　　堵了一天的车；四大家菜滚动储存

　　16日早上9时，出了一会儿太阳。徐海涛说，因为堵车，心里发急，看到太阳有些开心。但是太阳只赏脸了十多分钟，随后便进入了漫漫阴天。

　　就这样边堵边走。到晚上7点多，前方禁行，他们被堵在了贵州黔东南州台江县境内的高速公路上。一动不动。

　　愈晚天气愈恶化。到晚上9点，天空开始下雪。大雪。

　　车队排成长龙。所有的车一动不动，所有的灯关闭，所有的窗玻璃紧封。车外是黑漆漆的夜晚，高速路上白茫茫一片，两边是高高的山。

　　当夜12点，觉得通车无望，他们决定睡下——驾驶舱内座位背后就是双层卧铺。睡觉时无法开着暖气，盖着被子，只觉得冷，没有一丝热气。

　　第二天早上8点，两人醒来，发现雪停了。大山、车顶、路面，覆盖着层层白雪。两人下车一看，雪厚四五厘米，车队里人们在各自的车周围走来走去。

　　到这天中午，有小贩走上高速，拎着开水和碗面叫卖。8元一盒，两人一人一盒借以充饥。他们没有随身携带干粮。

　　车队依然一动不动。“我们坐在那里，像发疯一样。捱时间，叹气。”

　　晚餐又是泡面。8元一盒，一人一盒。天黑了下来，两人再次睡下。狭小的卧铺，分开睡冷，在一起又挤不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杨洪武说，降雪天气之前，该市场每天货物进出流量在350万-400万公斤之间，而18日前后，该市场货物流量保持在350万公斤左右。对武汉市民喜好的四大当家蔬菜——大白菜、包菜、白萝卜和莲藕，该市场实行滚动储存，保证每天40万-60万公斤的库存数量。

　　武汉当地媒体报道，1月17日、18日，降雪停止，该市蔬菜价格略有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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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储蔬菜预案启动
2008年01月31日12:44 南方周末

　　客居五日

　　冻死了5头牛；冬储蔬菜预案启动

　　1月18日，天气寒冷。早上又下了一会儿小雪。他们被交警分流到了台江县。因为国道上也结满了冰，台江成为一座围城。他们住了下来。更多的车辆被留在了高速上。

　　一呆就是5天，一直到了1月23日。

　　天气一直阴。有时下雪，有时下冻雨，走路也打滑。每天他们都要去高速公路收费站几趟，问能不能通车，结果都是失望而返。

　　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打电话给家人和货主，看电视关注天气和路况。

　　“这种天气会持续几天。”电视里这么说。有次电视里播台江新闻，说有辆运黄牛的车，停在高速上动弹不得，结果有5条黄牛冻死。

　　蔬菜和别的货物不同，有它的保鲜期和保质期，时间久了就会烂掉。按协议，损失由司机承担。幸好豌豆不是什么叶面蔬菜，存放时间可以相对长一些。

　　1月23日上午，在收费站他们得到消息，此前停在远处高速路上的车辆已经开始松动，这边可能在下午开始放行，每十分钟上一辆车。

　　到下午3点，他们终于上了高速。车开得很慢，离开台江的路上，在山上他们远远看着收费站，发现收费站后来便不再放行，有些车又被留在了台江。两人不知道继续往前走是福是祸。

　　一路上没有什么车，他们孤单地行驶在路上。下午没有饭吃，当天晚上，车到三穗，一夜冻雨。路面桥面的冰有半尺厚，载重25吨的车子也滑来滑去。“就像在冰上跳舞。”当夜开车的黄华锋说。

　　“我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对我说有好几次车子差点横在了高速路上。”徐海涛说，醒来后兀自后怕不已。

　　1月19日，武汉大雪。大雪天气一直持续了3天，低温天气持续。新华社消息称，这次天气过程降雪量之大、积雪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为湖北1991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截至20日，武汉地区最大积雪厚度超过13厘米。

　　自19日起，武汉市农业部门启动了400万公斤冬储蔬菜预案，投放储备蔬菜平抑菜价，但菜价再度回升。安义明联系其从各地预定发往武汉的运菜车，大都传回了延迟的消息。

　　白沙洲市场的菜价开始飙升。安义明说，这时候豌豆的批发价格已经达到每斤2元左右，而大白菜(未冻)更是达到了每斤8毛左右。

　　免费通行

　　一碗面20元；天价大白菜

　　1月24日，天气阴冷。早上7时，徐海涛在玉屏县大龙乡附近买泡面，发现价钱已到了20元一碗。后来听说，一碗面甚至有卖30元的。

　　愈行路况愈差。早上9时，车进入湖南怀化，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这天下午，连20元一碗的泡面也没有买到。没有吃饭，晚上车子又在怀化安江堵了一夜。

　　晚上又下冻雨，冷得人牙打颤，裹紧被子也无济于事。“雨下到挡风玻璃上就冻住了。像魔术一样。”徐海涛说。

　　第二天一早，发动车子，打开暖气温暖驾驶舱，融掉玻璃前的冰。到9点，车子慢慢可以动身，直到晚上7点过湘潭。

　　同一时间，湖南长沙、衡阳一带的高速公路一直关闭，成为全国交通网络最拥塞之处，无数人出行受到影响。“幸亏我们走的这条线还暂且能通行。”徐海涛说。

　　“这里七十多公里的路，我们走了差不多11个小时。”徐海涛说，路面全是冰，湿滑湿滑，有次中途坡上停车，拉着手刹车子也不住往后滑，他们只有下车，用榔头敲掉一些车后路面的冰块，总算停稳了车。

　　气温很低，北风呼呼地刮了一夜，天空依然下着冻雨。到1月26日早上，油路里的油全被冻住了。徐海涛起来清油路，“冷得要命，双手的指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路且停且徐行，天黑时，他们来到了湖南边境。

　　按以往，走这么一遭，开销大概9000元。这一次，当他们到达高速公路湖南出口收费站时，黄华锋发现，出发时随身带着的15000元，只剩下了200元，通行费还没有交。

　　“我打算向收费站诉苦，告诉他们我的车在路上堵了半个月，身上已经没有钱，希望他们能够放行。”黄华锋说，在这里，他们一般要缴纳1400元，仅剩的200元远远不够。

　　“但是收费员告诉我，蔬菜运送车免费放行，从1月26日凌晨开始。我高兴得要死。”黄华锋说，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2008年1月26日晚上7时30分，他们终于走出了湖南。路边写着：欢迎来到湖北。

　　深夜的湖北，在一片茫茫风雪中。

　　1月25日下午，温家宝总理在河北涿州视察农产品运输时说，按照国务院部署，交通部决定从1月26日起至2月5日止，对所有鲜活农产品运输“绿色通道”全免通行费，以降低运输成本，稳定节日期间物价。

　　当天，武汉再度飞雪。由于连续降雪达13天，到27日时积雪已厚达23厘米。武汉象征之一的东湖，也开始结冰，这在武汉人的记忆里从未有过。

　　同一时刻，蔬菜的批发价格也达到新高，安义明说，其时豌豆价格达到每斤2.5元左右，比雪前价格上涨一倍有余，而大白菜(未冻)最高时一度达到每斤1块左右的天价，涨幅超过10倍。

　　杨洪武说，到27日前后，白沙洲市场蔬菜流量达到了最低点，比平时减量超过40%，他们一方面联系市郊的签约农户积极采摘；另一方面则组织市场经营户扩充货源。

　　安义明的四个档口车辆寥寥。他陆续派人前往广东、海南等南方诸省组织货源，同时并向交通尚可的山东等北方省份订货。

　　抵 达

　　他们带来惟一的一车豌豆；菜价仍将高位运行

　　1月26晚上11时30分，徐海涛和黄华锋终于抵达农产品市场。整个市场，当晚只有这一车豌豆。所幸没有坏掉。

　　“就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徐海涛说。此前他们最多在路上堵过三天，还是因为前方出现特大事故：“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朋友们打趣说，你们这个旅游车总算开到了。本来3天不用的路程，他们走了14天13夜。

　　忙完后两人倒头大睡，一直到次日下午5点，睡了17个小时。

　　他们至少还有七八个朋友的车堵在路上。这些车都是开往武汉。一个朋友在电话中说，他堵在衡阳一个礼拜动弹不得；另外一个朋友在贵州思南县堵了半个月，花光现金后身无分文，有银行卡也取不到钱。

　　现在他们把车停在武汉吴家山货运信息中心，等着下一次出行。因为天气原因，现在货单不多。他们希望下一单货往江西，这样可以回家过年。

　　徐海涛他们运回的豌豆，卖出了2块多的高价。

　　安义明说，他目前还有三十多台车堵在路上，几乎都在湖南境内。杨洪武说，整个市场有600-800台蔬菜运输车目前因为堵在路上，无法按时到场。

　　来自武汉市的统计消息称，全市共有1500台车，2000万至3000万公斤蔬菜在运输途中滞留。

　　1月28日，武汉市紧急召开的鲜活农产品运输与销售会议上，副市长张学忙呼吁，全市机关、团体、高校、部队等有条件的单位，直接与市郊蔬菜产地对接，到田间地头购菜，以保证蔬菜供应。

　　统计显示，武汉市共有22万亩蔬菜受冻害，占到在田蔬菜面积的46%。此前，该市已动员菜农日夜采摘。

　　按武汉农业局公布的消息，该市蔬菜有六成为外菜，依赖于运输。该市农业信息中心称，对45种蔬菜价格监测表明，与1月11日相比，截至1月27日，蔬菜批发价格综合上涨81.28%。

　　目前，武汉市蔬菜尚能保证供应。市农业局称，如果雨雪天气不停，南方蔬菜调入受阻，蔬菜批发价格可能会继续上涨。

　　很多车因为堵在外地时间过长，蔬菜运到市场后已经变质坏掉只能抛弃。1月29日，安义明说，目前运抵的蔬菜中已有三车因为烂掉而倒掉了。正堵在路上的三十多台车中，预计有十多台车蔬菜亦会变质。

　　而天气预报称1月31日，武汉将再降大雪。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丁补之 发自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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