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秋天，乌大少老爷子把一个被遗弃的女孩从街道居委会抱回了家，给她起名叫乌蓝天，小名塔彼达。那一年乌老爷子已经66岁，养女以斯帖和玛利娅也20岁了。大家都十分喜欢这个塔彼达。

塔彼达虽然在这个充满爱的基督教家庭慢慢长大，但是她越来越不喜欢养父脸上没有胡子的样子，不喜欢二姐玛利娅后背的小罗锅。她只喜欢出嫁的大姐以斯帖，还喜欢当革命干部的大姐夫。她的这些爱与不爱，并非来自她的生活经历，而是来自学校的教育，来自胡同里的世俗势力。

其实塔彼达更多是由二姐玛利娅抚养大的。但是当塔彼达从学校得知二姐是一个不喊毛主席万岁的反动分子之后，她就越来越嫌弃二姐了。

二姐玛利娅，天生残疾，是一个小罗锅，身高只有1米40，她在教会中学念完高中，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因为她认定在基督教的群体中，她才能感到温暖，没有歧视。解放前夕，她和大姐以斯帖从教会中学毕业之后，大姐考入卫生学校，学习护士。玛利娅留在家里帮助父亲乌大少管理三合毛衣合作社。解放后，合作社被公私合营，乌大少退休。玛利娅任资方经理。但是很快就因她拒绝政治学习，拒绝喊毛主席万岁，被勒令回家反省。后来玛利娅时常发病，就长期病休在家。

玛利娅在家一边照顾乌大少，一边看护塔彼达，空闲的时候，就在那台老钢琴上弹奏乐曲。塔彼达上小学之后，学了一些革命儿歌回来，让二姐给她伴奏。玛利娅听了说，不得崇拜人，不得崇拜暴力，拒绝给塔彼达伴奏，要让塔彼达跟她学习圣经赞美诗歌。开始塔彼达硬着头皮听二姐教训。等慢慢长大之后，塔彼达成为少先队员，有了革命意志，她就不听二姐的话了，她不许玛利娅喊她塔彼达，不许玛利娅在她面前提上帝，提耶稣。

玛利娅说，塔彼达你被魔鬼控制了。
少先队员乌蓝天用双手抓抓天空，反问道，魔鬼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抓不着？别拿你的迷信玩意儿骗我了。

后来姐妹俩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1966年，16岁的乌蓝天参加了红卫兵，在她和战友们揪斗反革命破鞋薛芙蓉的时候，她的二姐玛利娅在教堂门口被撕去上衣，露出光光的驼背，让人批斗。她的养父乌大正好前去寻找，见此情景，当场气死。

养父死后，乌蓝天不愿意跟二姐玛利娅住在一起，就搬到学校住，全身心投入文化大革命。直到她自己后来也被人揪斗，才幡然醒悟。

乌蓝天所在的红卫兵组织要成立纠察队，非革干革军家庭出身不得参加。乌蓝天出身算是资本家，乌蓝天认为革命不应该分出身，老子是英雄，儿子未必是好汉，也可能是叛徒，老子反动，儿子未必是混蛋，也可能是英雄。

乌蓝天相貌端正，又有基督教家庭背景，身上总是有点洋味，很受男生喜欢，招女生嫉恨。现在听见乌蓝天说出这样反动的话，那些出身革命家庭的丑女生们有了把柄，站出来攻击她。乌蓝天最后辩解说，其实她生父也是一个老红军。革命女生们听了，就嘲笑她，把她揪出来，揪着头发，按住脖子，撅着屁股，进行批斗和羞辱。然后从红卫兵组织中赶了出去。

这时候乌蓝天才体会到什么是魔鬼，什么是被魔鬼控制。她伤心地回到家。发现自家的独门独院已经被革命群众占领，只给二姐留下一间房。姐妹俩住在一起。二姐不计前嫌，精心照顾她。

一次二姐下意识地喊塔彼达，然后捂着嘴说，对不起，是不小心。
乌蓝天说，二姐，还叫我塔彼达吧。

钢琴还在，在白天院子里没有人的时候，塔彼达放哨，让二姐玛利娅弹奏赞美诗，这时候塔彼达才体会到爱有多么珍贵多么美好。[2007-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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